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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漆黑浓密的头发梳了个高高的元宝髻,齐额的留海,衬托出她一双大眼睛格外灵动。她没有什么头饰,只在鬓边簪了一串盛开的粉桃花,挂了小小的银耳坠。玲珑的身躯裹着一件春水绿的衫子,系着鹅黄色的腰带。她右手拿着一把雪白的折扇,玉手如雪,与那扇子融为一色。左手则扶着身边一个瘦小的小丫头。 沐儿早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她只淡淡回眸扫了一眼,菱角般小巧的红唇微微一嘟,转身就向圆觉寺的大门行去。 众人都没留意,车上随后又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满脸臊红,头垂到胸前,下了车,跟在沈沐儿的后面,离得远远远地,好像唯恐沾染上她一般。 ***** 沐儿进了门,就见正前方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直通大雄宝殿。左边一条路前往仲春园,路口排着一队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青年男女。 她明眸左右一溜,朝前几步,躲在了一棵大榕树的树荫下。她这才微偏了头,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丫头两句。 那身材瘦小的丫头便向那队人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经过她,头也不抬,只管拉着自己的丫头径直去排队。 片刻之后,那瘦小的丫头像只小鹿一样跑了回来,低声汇报道:“姑娘,大事不好!” 沐儿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挡住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流采,说重点。” 流采伸出双手,比出十个指头:“要交钱!男的登记发金牌,女的登记发玉牌,各交十两银子!” “不是发芍药吗?” 华国复周礼,一年一度,以“仲春之会”,允青年男女在寺中相会,歌之,舞之,若双方互有好感,则互赠芍药为记。 “说是芍药上没名字,往年常弄错,搞不清楚谁送了谁。因而今年改了章程。每个牌子上都有一个特殊的字记登记在册。便错不了。听说这还是太子爷的主意。”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跟她同车的姑娘带着丫头向她们走了过来。 那姑娘眉毛修得细黑,快成一条线,皱起来倒像打了折的黑线。 “我只带了五两银子,你若是有,先借我。” 沐儿听了,忽闪着黑长的睫毛,把一抹冷笑藏在了扇子下。 “九妹妹,你平素每个月的月钱是一两,我只得五百。今日出门,母亲分文未给。我哪来的银子?真没想到,原来她私下还给了你五两。” “那有怎样?我是嫡出,便是母亲给我的,也是她的私房钱。你姨娘闹死闹活,要你来,居然一文钱都不肯给你么?”九姑娘压低声音。 “我姨娘又不执掌中馈,哪里有什么私房钱。” 沐儿收了扇子,冷笑一声,朝知客僧的桌子走了去。不再理会九姑娘。 流采立刻紧跟上去。 九姑娘狠狠瞪她一眼,犹豫片刻,也带着丫头,跟了过去。 站在知客僧的桌子前,九姑娘头低得要埋到胸口里,沐儿却是抬头挺胸:“小师父,我们姐妹今日不曾带得现银,可否回头着人送来?” 那知客僧笑道:“只要登记一下,便得了。” 沐儿一双灵活的眼眸瞧着知客僧怎么记帐。见知客僧在另一个账册上登记了安平伯府二十两,她开心地抬了抬秀黑的峨眉。 提笔写下沈沐儿、沈浅儿两个名字,她领到了两个水汪汪的玉牌。 沈浅儿接过玉牌,迫不及待地扶着丫头就消失到松柏树墙后。 流采撇了撇嘴,扶着沐儿:“姑娘,咱们走吧。” 沐儿还拿扇子挡了面孔,却并未往园子里去:“难得出门一趟,咱们先去大殿里拜拜佛吧。” 后面排了老长一队人,人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就连发玉牌的知客僧也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她几眼。可她有扇在手,并不在乎。 沐儿却并没有真往大殿去,她带着流采绕到大殿东侧,爬了三四十级台阶,去了观音堂。 观音堂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都没有。正中一个大亭子,中间一坐两丈高的白玉观音像。东面一座朱漆小楼,楼门紧闭。西面一座黑瓦红柱的小亭,香花环绕,亭中白色石几石凳,看上去十分清幽。 沈沐儿坐下,才收起折扇,拿起那只玉牌,见上面刻着一个篆体“妙”字,她又嘟了嘟嘴:“你趁现在知客僧忙乱,去说你家姑娘伤了腰,不进院子了,这玉牌还给他们,让他们退咱们十两银子。” “可是……咱们不是记帐的吗?”流采小脸有点儿红。 “我刚才可瞧见了,讨帐是记在另一个账本上的,人这么多,他们才懒得查!” 沐儿再度环视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落花的声音,她觉得十分满意,“出去的时候把院门带上。” 流采:……。 ***** 从流采手里接过两只雪白的元宝,沐儿的心情就像这三月仲春最美的阳光。 她小脸发光,掏出块鹅黄色的手绢,把两锭银子,仔细包裹起来,放进袖中。 春衫薄薄,顿时鼓起一大块。 她低头瞧了片刻,“这样出去可不成。你到后面找个小和尚,让他们拿个提笼,要份斋饭,就说想带些好斋饭回去孝敬老太太。” 流采咧嘴一乐:“好呀,我最爱吃圆觉寺的素鹅了!” 可没一会儿,流采垂头丧气地空着手回来了。 “姑娘,后院门口守着好些兵丁,一个个大熊似的,可吓人了。我离得三丈远,被他们一瞪,也没敢报咱们家的名儿,就跑回来了。” 沐儿倒也没在意。今日来这里的人家,都是京城勋贵,带了兵丁来护卫也属正常。他们安平伯府以前靠军功得的爵位,也威风过。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凋没了。 她轻轻捏了捏那么包银子,居然有些软和,想来成色极佳。这可是她用一生一次的机会换来的私房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浅儿瞧见,再被充了公。 她把扇子交给流采,自己提着银子,站起身,走出亭子,东张西望,在院子里转圈,一时想不出个主意。 一时走到小楼前,见那朱红色的门扉紧闭。她心思一动,这楼里说不定能找到个供奉用的小筐小篮? 她嘴角一勾,轻快地走过去,可手还没碰到青色铜环,“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她吓得“噔噔”倒退几步,流采在她身后,手忙脚乱抵住她的腰:“哎呀,楼里原来有人呀。” 只见楼里走出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子,长圆脸儿,一身娇黄绫罗,头上梳朝云髻,插一枚百花金簪,上面一粒红宝石有姆指盖大。 那女子十分从容,手放身侧,笑着对沐儿行了一礼:“失礼了。我家夫人现在楼里歇息。不方便见姑娘。还请见谅。” 沐儿脸上飞红,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见窗户全都关着,心里暗想,自己刚才跟流采说的话,不会都被这家夫人听去了吧? 她忙站稳身体,收敛心神,也行了一礼:“实在不知道你家夫人在此,倒是我们冒犯了。” 那女子神情好笑地打量她几眼:“客气了。这会子,姑娘们都在园子里与小郎君们相看,姑娘怎么不去?” 沐儿听她这样问,心头一松,大约这女子并没听见她让流采去退银子的话,腰伤了这毛病也不妥当,她刚才还在这里溜来溜去呢。 她展颜一笑,如芙蓉初开:“日头怪晒人的,我懒得去。” 那女子呆了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笑容,还是因为她的回答。 沐儿垂下黑长的眼睫,微微弯腰致意:“那就不打扰你家夫人了!” 她说完,便大眼儿一溜,给流采打了个眼色。 流采忙扶了她往院门口走。 谁想流采刚“吱呀”推开院门,沐儿提裙正要迈过门槛,就听那女子在身后道:“姑娘就不怕日后家里给挑个不如意的?还是……已经有意中人啦?” 沐儿脚步一顿,扶着木门回首,两腮红润,眼眸发亮,明媚可爱,好像一院的春光都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家夫人叫你了!” 那女子一愣,却见沈沐儿已经消失在门外。她呆了呆,几步上前,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她转身进楼,再度将朱红的楼门紧闭。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个清冷傲然的男子声音:“那是谁家女子,如此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姊妹篇预收《呆姑娘的幸福生活》】 镇国将军府的独生女乔盈儿,长得肌肤如雪,娇憨可爱。自幼就定给了武安郡王府的小世子。可及笄之后,世子竟嫌她呆蠢,爱上了父母双亡,寄养在她家的表姐。他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迎娶心中的白月光。 世子上门退亲,乔盈儿不哭不闹,笑嘻嘻地点头同意,顿时坐实了呆傻之名。人人都笑话说,她日后必是嫁不出去了。 然而,她表姐前脚刚风光无限坐上花轿,镇国将军府就接到圣旨,指配乔盈儿为太子妃。 武安郡王府前世子后悔吐血:……是太子劝退我的。 太子杨陌斯文腹黑,据说心头早有一粒朱砂痣,娶乔家姑娘为的只是乔家将。然而太子妃进门后,所有人才发现……朱砂痣?太子妃右眉尾上还真有一粒。 皇上生辰宴上,最受宠爱的六公主当众嘲笑乔盈儿呆傻。 太子脸色平淡:“六妹欺凌亲嫂,品行有亏。回去禁足三个月。” 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捏了捏乔盈儿的小脸,亲手给她夹了块红艳艳的松鼠鱼:“慢慢吃,刺都炸酥了的。” 当场,筷子勺子掉了一地。 沐儿:……重生一回,全都不一样了呢。 又名《重生追妻火葬场》《呆姑娘的幸福生活》 包甜,小天使,请你收藏一个吧! 专栏一点就有,喜欢的话,小天使,拜托作收也收一个吧!拥抱感谢。 第2章 玉牌归来 “啧啧,若非亲耳所闻,实难相信,天下竟有连郎君都懒得去相看的姑娘!”另一个戏谑的男子接道。 “奴婢猜,应该是那位懒名满京城的安平伯府八姑娘。爷若想知道,奴婢去打听确认一下。” “不必!”那清冷的声音硬梆梆地回道。 院落里再度安静下来,安静得好像能听见落花的声音。 亭边盛开的大红芍药上,飞来一只硕大的五彩粉蝶,春天啊,是真的开始了。 ***** 当天晚上,老太太跟安平伯夫人吃过晚饭,便把两个姑娘叫到了花厅,打听当日的情况。 得知每个姑娘进园居然要花十两,安平伯夫人心疼得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两条。再听到沐儿说自己送了玉牌出去,对方却没给她金牌,更是气得骂道:“你姨娘闹死闹活,非让你跟浅儿去,结果白白浪费了十两银子!” 沐儿低低垂着头,露出雪白如玉的后颈,一副虚心受教逆来顺受的模样。 “娘,浪费银子还事小。您是不知道,她还在门口一下车,就大声嚷嚷什么腰闪了。真是丢尽了咱们安平伯府的脸。连累得我都不好意思见人。” 听到这话,沐儿抬起头来,看向沈浅儿,就见她细线似的眉毛扬得老高,抬着下巴,正满眼鄙夷地瞧着自己。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离你远远的,就怕连累了你呀!”沐儿嘴角带笑,说完,转头看向老太太:“老祖宗,沐儿带回来的素鹅可还软烂?” 老太太砸吧一下嘴,好像还在回味素鹅香喷喷的滋味。 她点点头,道:“你这名声在京城怕是坏透了。好在你还不算大,年尾才满十七,算了,我写封信给你舅爷爷,让他在山东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吧!” 可老太太第二天就忘了写信这回事。 这样一拖,匆匆就过了十来日,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进了安平伯府,让本来就乱轰轰的伯府更乱了。 流采跑来报告的时候,沐儿刚自己散了头发,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断了齿的黄杨木梳一下一下顺着头发。 “姑娘,这回真出大事了!” 沐儿手都没停,继续顺着头发。她的头发又多又密,打开了披在身上,映着微弱的烛光,像一条无声流淌着的黑色瀑布。 “说重点!” “伯爷今儿不是坐咱们家的马车回来的!姑娘猜猜是谁送他回来的?!” 沐儿听到这里倒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梳子轻轻地放在脱了漆的妆台上。 “流采,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可不许你再趴墙头,听对面街上的宋先生说书了。说重点!” 流采一缩小肩头:“……是承恩候世子,那马车,我的天呀,上面挂的璎珞宝石,怕是比咱们全府夫人奶奶们的头面加一起都多,可气派了。” 沐儿偏着头,想了想,重又拾回了梳子,开始梳头:“说不得咱们家的马车在街上散了架,人家好心送了一程,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们家跟承恩侯家可是八杆子也打不着关系。在京城勋贵圈子里,承恩侯家若是天上的云,那他们安平伯府就是地上的泥。 “才不是呢!我找伯爷身边的来俊哥哥打听了。说是今儿不知为了什么事,承恩侯世子去了工部衙门,见着伯爷,特意邀他去吃酒!” 两人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人叫道:“八姑娘,伯爷让你即刻过去,有话要问!” 沐儿听了,满脸疑惑:“金嬷嬷,不是听说伯爷喝醉了么?我刚散了头发,明日再去见可成?” “哎呀,八姑娘,这可不是耍懒的时候。伯爷与夫人老太太都等着你呢!” ***** 也没时间慢慢梳头,沐儿叫流采用块布巾替她裹了头发,便去了安平伯夫人的院子。 沐儿一进去,就闻着屋里一股呛人的酒气,堂屋昏暗的烛光下,坐着家中的三位话事人。 安平伯坐在正中,老夫人和安平伯夫人一人坐一边。 她上前曲膝行礼:“不知道父亲叫女儿有什么事?” 就见安平伯睁着一双臃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就是咱家八娘子?长得果然得人意儿!” 沐儿嘴角一勾,若是在街上遇着了,她这爹八成都认不出她来。 “坐,坐!坐下慢慢说!”安平伯挥着手。 “这仲春之会的玉牌,你是不是送给承恩侯世子了?!” 沐儿身子一抖,椅子还没坐稳,就发出“吱呀”一声喊叫,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响亮。 “没想到,你这眼儿还真高!”她听见安平伯夫人在一旁冷嘲热讽。 ***** 流采睁着大眼,一脸兴奋,从安平伯手时将那玉牌双手接过,递给沐儿。 沐儿一眼就瞧见那玉牌上镌着的“妙”字,她伸手慢慢接过,心里早打定了主意。 她低头再低头,声音小小地道:“我……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这糊涂孩子,可真是傻人有傻福!”老夫人笑起来。 安平伯“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呵呵,可不是!谁能想得到呢!承恩侯世子今儿先是请我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才拿了这玉牌出来,跟我打听你。我看呀,过不了几日,必定会上门来求亲!” 求亲?她这个父亲,除了会生孩子喝酒打小妾,没别的本事。 安平伯府家的姑娘,无论嫡庶,嫁个平常官宦人家都已经十分困难,嫁作承恩侯世子正妻不可能。嫁作贵妾?看她爹这个欢喜劲儿,怕是已经肯了。 可是她在寺里,根本谁也没碰到,这玉牌怎么会到了承恩侯世子手里?!他拿了这玉牌上门又是什么意图?难道是那和尚收了玉牌又给了别人,承恩侯世子误会了? 肯定是这样。沐儿渐渐冷静下来,最后闹出来,顶多她的十两银子没了,谁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当即深深勾了头,不发一言。 “这事儿可关系到咱们安平伯府的未来,不可大意。从明儿起,赶紧给八丫头多做几身衣裳,多添几件首饰,若是承恩侯夫人要相看,咱们也不会临时抓瞎!听到没?” 听到她爹这样吩咐,沐儿默默勾起了嘴角,能白得几件衣裳首饰也不错。 ***** 第二天下午,府里果然是难得地请了面料辅的人上门。 沐儿由流采陪着,到了偏厅门口时,就见人山人海。安平伯府什么都缺,就不缺人。府里的奶奶姑娘们,几十号人,好像全都涌了来。沐儿暗暗摇头,倒也不怪她们,实在是,府里已经很久没叫面料辅的人上门了。 “各位奶奶姑娘,实在是屋子里地方太小,容不下这许多人。放谁进不放谁进,都摆不平,大家伙儿就别为难我这个老婆子了。” 沐儿听到金嬷嬷在劝众人。她带着流采,好容易从人堆里挤进来,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走进了屋子,可耳朵里还是听到了一两句酸言酸语。 “顶多也就是个妾。府里都揭不开锅了,何必浪费呢。” “听说来的是李家老辅,那些料子,啧啧,只怕承恩侯家的下人们都瞧不上眼呢。” 沐儿的嘴角微微勾起,白得的都是好东西,管承恩侯府瞧不瞧得起。 可是等她进了屋,看见沈浅儿已经在屋里,她不禁微微拧了下眉毛。 “虽说你父亲吩咐了,可是你们一人就做一身儿吧。人家来不来相看不一定呢,没得白浪费钱。至于首饰,等咱们常用的辅子得了空再说吧。” 安平伯夫人的脸色跟地上的青砖差不多。沈浅儿也差不多。 沐儿脸色一如之前,淡淡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这样的戏码她从小到大经历得太多。不管姨娘怎么努力,父亲答应的事,最后安平伯夫人都会打折又打折。 她目光看向沈浅儿:“妹妹怎么也在?” 沈浅儿好像被针扎了的猫,背都拱起来,怒道:“我怎么不能在?今年就你一个人满十六吗?只有你一个人去了仲春之会吗?” “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太子要选妃,你父亲已经把你妹妹的生辰八字报上去了。也不是你父亲偏心,实在是人家说,要的是文武百官之家的嫡女及妹、侄、孙女儿。” 安平伯夫人把那个“嫡”字咬得极重。 沐儿自然听得很清楚。只是她也懒得计较,太子选妃这样的事,跟她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仔细地看着面料,问李裁缝:“这是我九妹妹挑剩下的?” “呃……九姑娘挑好的已经收起来了。” 沐儿点点头,她细细看了一回,伸手指了三匹布。一匹丁香紫杭罗,一匹落叶黄绸,一匹燕脂红花软缎。 李裁缝连声道:“八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些可都是今年南边来的新鲜料子。还没进辅子呢。” 沐儿眼角的余光一扫,就见安平伯夫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嘴巴动了动。 “我也要再选两匹!” 沈浅儿冲向桌上摊开的面料,叫道。 安平伯夫人最终还是彻底闭上了嘴巴。 ***** 沐儿第二日特意请了安平伯的许可,说想跟姨娘上街,去瞧瞧有什么新鲜的首饰样子。安平伯一口答应,还偷偷塞了她几两碎银子。 沐儿的姨娘姓罗,原是安平伯的丫头。这几日因为沐儿有可能嫁进承恩侯府,在府里腰杆都直了不少。 她跟沐儿及两个小丫头上了车,沐儿便道要去东明寺的普惠库。那是出家人开的大当辅,既能当,也能买,价格公道。 坐在车上,见马车出了府,罗姨娘眼圈一红,扯出条手绢抹眼角:“姨娘是个没用的人。苦了你们姐弟了。你眼看要嫁人,可买件首饰都只能捡别人用过的!唉,若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两个,我早一根绳子吊死了!” 沐儿脸色没变,这些话,她从小到大早听腻了。 她垂下眼眸,偷偷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东西,靠谁都靠不住,只有这东西最可靠。 不想马车眼看进了东市,再过两条街,就到东明寺,却被堵在了京城最大的玉器辅子明玉楼前。 流采心急,掀开门帘一看,惊叫一声:“哎呀,是承恩侯世子的马车!” 第3章 怎么会是你? 流采这一声叫得极响。 街上人群都齐齐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流采却没往回退,反而小小的身体全探出车帘外。 沐儿也不管她,从包袱里抽出一条白色的面纱,挂上,便揭开窗帘一角往外张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一堆高高矮矮的人头,还有明玉楼的半张雕花门脸儿。 就见门里走出两个人。 一人身形瘦高,穿着件少见的驼色锦长袍,下摆绣着折枝梅竹。那织锦光滑如水,隐隐闪着金光,绝非世面上能买到的品相。饰品倒是简单,腥红丝绦下只系着一枚巴掌大的古拙玉佩。可惜她的视线只能看到及腰处。 另一个落后半步,看腰带高低,比前一个略矮一些。可一身亮眼的兰花紫,便是寻常姑娘家穿也觉得艳。身上更是琳琅满目地挂着各种玉佩香囊荷包汗巾。 沐儿暗忖,承恩侯世子连马车都堆砌富贵,想必是这后头那一个。 那穿驼色的男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样子身份比承恩侯世子还要高一些。 她正要将窗帘揭得更开看个清楚,那两人却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 她坐回座位,见流采和罗姨娘两个还探出大半个身子在看热闹,忍不住莞尔:“坐回来罢。他们上了车,咱们也该走了。” “哎呀!大事不好了!”流采惊叫起来。 沐儿:“……” “他……他……他朝咱们走过来了!”结结巴巴说话的是罗姨娘。她早跐溜一声,缩回到马车深处,躲到沐儿身后。 流采倒是胆儿大,还坐在帘子边没动。 就听车外响起一个戏谑轻俏的男子声音:“是安平伯府的八姑娘么?真是相遇不如巧遇。在下承恩侯世子,给姑娘问安了!” 沐儿心头一惊。看来这人还真见过流采,不然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是她的丫头!可他语调轻浮,显然对她毫无尊重之意。 她略一沉吟,挪上前去,掀开帘子,看向来人。 承恩侯世子显然十分意外。他黑眉高高挑起,水汪汪的桃花眼睁得溜圆。 沐儿也有些吃惊,这承恩侯世子倒是长了个好相貌。 她定了定神,黑眼一溜四周,见围观者甚众,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我哪里惹到你?你要拿我寻开心?我道歉还不行吗?!” 承恩侯世子满脸的戏谑陡然一僵。 没等他回神,沐儿已经一扔帘子,又坐了回去。 承恩侯世子盯着那悠悠晃动的蓝布帘子,半天说出话来,声音已经变了个腔调。 “八姑娘可是要去明玉楼?我与这里的东家是极熟的,你们上去只管提我的名头,叫他给你寻些好东西。” “不是的,我们姑娘要去普……” “流采!” “义华!”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沐儿吃了一惊。这声音冷而凌厉,十分威严,几乎是在斥责承恩侯世子。可又极年轻,不像是长辈。那穿驼色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咳咳,真是对不住了。耽搁了你们这些时候。长乐,上去取一对玉如意来,替我向八姑娘致歉。” 那对如意约有两尺来长,通体雪白透亮,一看就是好东西。瞧得罗姨娘不住口赞沐儿有眼光,挑了个好夫婿。 沐儿:……。 ***** 普惠库中间借客人歇息。当东西的地方和买东西的地方则分成东西两处。 沐儿说抱着那如意不方便,让罗姨娘帮她守着。自己则带着流采,把袖子里捂得极热的“妙”字玉牌偷偷拿去当了五两银子。回来跟罗姨娘说,没瞧见什么好东西,让她去替自己寻寻,换她守着那对如意。 等罗姨娘前脚一走,她又立刻起身,把那对如意用绢子裹了,拿去当了一百两。 沐儿把两张银票仔细地藏到内衣的暗袋中。 流采在一旁又兴奋,又担心:“乖乖,承恩侯府可真有钱!可是回去没了如意怎么交待呀?!” 沐儿则不动声色地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回程的路上,路过明玉楼时,沐儿叫流采下车:“你把这如意拿去还给明玉楼的东家,请他转交承恩侯世子罢。不明不白的,咱们怎么能收他的东西。” 罗姨娘怪可惜地直叹气,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拦。 流采轱辘着两只小眼睛,抱着那个盒子进了明玉楼。偷偷地扔进了茅厕里,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上了车。 ***** 过了几日,李家裁缝铺子送了衣裳来。沐儿又被叫到了正院。 进了安平伯夫人的正房次间,就见安平伯夫人和沈浅儿母女紧挨在一处,有说有笑。桌上还难得地放了一盘红红的石榴。 她行完礼正要坐下,就见安平伯夫人一脸奇怪的笑意。 “钦天监把满朝文武、天下世家中未嫁嫡女们的生辰八字呀,一个个拿去跟太子合了个遍,谁知这个不合,那个相克,总共也没挑出几个人来。可你妹妹就是这么有福气,八字居然跟太子爷再合适不过。已经上了最后的名册,就等着太子爷亲自点选了!” 沐儿懒懒地抬了抬眸子,笑道:“恭喜九妹妹了!” 沈浅儿仰起小脸,满脸得意的笑。 她斜视着沐儿:“父亲昨日还说,皇后娘娘给承恩侯世子选定了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孙女。” 沐儿脸色不变,只是半垂了头。果然是她那个糊涂父亲误会了。上次承恩侯去工部多半是去看人家尚书大人的。 “你父亲还说,承恩侯府多半是不成了。若你勉强嫁过去,日后他在衙门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你的衣裳先放在我这里罢,回头改改看看给谁过生日。首饰什么的,也不必浪费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 安平伯夫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兴灾乐祸。 沐儿静静地坐着,双眸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不发一言。 *****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仲春之会之前,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妙”字玉牌,什么承恩侯世子,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唯一改变的是……除了懒,在安平伯府,沐儿又多了一个笑柄。 罗姨娘成天唉声叹气担心沐儿的婚事。可安平伯夫人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忙着四处打听太子选妃的小道消息。 老太太到底给山东的舅老爷写了封信,托他在那边找个清白殷实的人家。 罗姨娘听到消息,又哭闹起来,跑去老太太院子里,跪了半晌,说不想让沐儿远嫁。 最后还是沐儿听到消息,跑去把她给拖了回来。沐儿自己倒是愿意远嫁,去了外地,离这些人远远的,才好。 这一日,还如往常般,她跟流采把房门关得紧紧地,对外只跟人说是在歇午觉。 她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簸箩,里面是一堆细碎的绫、罗、绸、缎、丝、帛、锦、绢。 这是她跟流采两人的小秘密。 没事时,两人就躲在屋里做绢花,等攒够了一定数量,就由流采带去卖给东市的绢花辅子,再去面料辅子要些别人不要的边角碎料回来。 这没本的生意,她已经做了几年,攒了不少银子,两人手艺也越发精湛了。 她正在做一朵粉紫色的玉簪花。她把一条黄色的细罗卷成条,密密地缝成一根细长线条,便成了花蕊。她正准备缝在花芯上,就听见外面脚步杂沓,不知道有多少人进了院子。 “快,快去叫八姑娘!” 她吓得一针戳在手指头上。 流采也吓得手忙脚乱,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往簸箩里扔。 两人刚盖上箱子,门就被人敲得“咚咚”直响,那老旧的门板,震得几乎就要掉下来。 “八丫头!快、快出来!宫里来人了!” 说话的人居然是安平伯! 随之传来沈浅儿和安平伯夫人的哭喊声。 “爹,一定是他们弄错人了!你去问问呀!” “老爷,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让个庶女进宫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 接下来,整件事好像是在做梦。 沐儿一直任人摆布,总觉得她只是在跟流采做绢花,睡着了,打了盹。一睁眼,就一切如常。 可现在,她就一身粉红嫁衣坐在东宫的婚床上。她偷偷挪动了下身体,身下的大床结结实实,文丝不动,她终于有了一点点现实感。她是真的被选中,入了东宫了。 虽然出嫁之前,罗姨娘使出了全身解数,给她讲解男女之事,可她还是懵懂未知。 坐在婚床上,她一颗心左右上下,“砰砰”乱跳。 这时,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太……太子爷来了!”流采在发抖。 沐儿又何尝不是? “吱呀”,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也听到门外的宫女给太子见礼的声音。 鼓瑟叮咚敲响,喜娘的歌声欢快地响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可沐儿却依然能听见那沉稳的脚步声。 她觉得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头,一颗心好像被死死地踩住,喘不过气来。 眼前豁然一亮,头盖被喜秤挑了起来。 她更低地垂了头,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看见一身浅绯的衣裳。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的颌下,有些微凉。 那手微微一使力,她绯红的面孔扬了起来。 “怎么会是你?!”身边的人大喝一声,甩开手,猛地站了起来。 这声音依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沐儿猛地抬眸……入眼的是一张俊美,却完全陌生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祝大家新春快乐!新年事事如意! 小九每天都在期待收藏君的光顾!小天使,你帮忙收一个吧!感谢感谢。 第4章 将错就错 她没见过太子。可太子明显见过她,还讨厌她。 她清澈的目光在太子脸上滑过,心想,太子长得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有神仙之姿。 “你是沈家八姑娘?!沈沐儿?!” 太子的声音更加清冷而凌厉,光听声音,似乎就足以让人害怕得跪下。 沐儿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来,这声音她在哪里听到过了。在明玉楼外,那个穿驼色的男子。难怪他可以呵斥承恩侯世子。 她觉得心上好像被划了一刀,很痛,但她忍得住。 她眼眸一闪,展颜娇憨一笑,点点头:“回殿下话,是妾。” 新房挂满了粉红的帷幔,像一团粉色的云。云里点满了红烛,一枝枝都像在绽放的梅。 沐儿的笑容像一团火,仿佛给满室的粉,染上了艳红的光。 太子修眉一扬,黑眸暗沉,怒气更炽。 “不对!错了!” 他说完,抬脚转身就走。 看着那个高瘦挺拔的背影快速向门口移动,沐儿脑子“嗡”的一声,玲珑的身体扑了上去。她双臂一张,死死抱住了太子的腰。 ***** 当初得知是她而不是沈浅儿入选东宫,安平伯夫人母女要死要活闹了好一阵。 也不知是不是要让安平伯母女死心,安平伯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姓袁的术士,给她们两姊妹都算了一卦,结果她是“凤翔九天”,沈浅儿则是“竹篮打水”。 袁术士的话,沐儿半点儿也不相信,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安平伯却信了个十足,当即就逼着家里人腾地方,专门给她挪出一个小院子来,又从别处拨了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因得有了这个小院子,一家子又都觉得指着她能飞黄腾达,竟没人敢再挑事,让她平平安安地进了东宫。 那时她就知道,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入东宫,已经是她唯一的选择。不管对太子而言,她入东宫是不是个错误,她都只能将错就错。 ***** 这一抱,不但刘灿愣住了,屋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吓得浑身发抖,呼拉拉跪了一地。众人心里无不暗暗叫苦,这位新夫人听说是个懒的,没想到还是个楞的。这得多大的胆子,才敢不经太子的同意就去碰触他的身体呀?她自己掉头是她的事,可他们是无辜的呀! “放手!” 沐儿听到太子的声音已经愤怒得变了调,像冰块一样凝结成一团。 可她咬紧了牙,如今她只进不能退。安平伯府,她出来了,就绝不再回去。 她不但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收了收手臂,还十分过分地将脸贴在刘灿宽厚的背上。 “反正妾进了太子爷的房,就是太子爷的人!只要太子爷不把妾退回去,妾保证一辈子都离太子爷远远地,绝不给您添麻烦!” 说完这话,她就闭上了眼。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赌这个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太子不是个恶人。 一室的静默。 她仿佛能听见流采牙齿“磕磕磕”打颤的声音。 她手臂间太子的腰腹不住地起伏着,仿佛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炮竹。 “不松就退!” 她终于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 沐儿一愣,随即欢呼一声,立刻松手,玲珑的身影一转,像头飞奔的小鹿,瞬间退到了那张乌木雕花的拨步床边。 站稳身体,她脸色绯红,一双墨玉般的大眼里像是点起了月亮。她嘟了嘟红润饱满的小嘴:“太子爷,君无戏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灿脸孔微扬,雕刻般的下颌线愈加清晰。他眼神向下,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 待院子里不再有任何声音,流采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揉了揉膝盖,凑到床边。 “姑娘,戏文上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不得宠,日子会很惨!您怎么一点不担心呢?” 沐儿“呵呵”轻笑两声。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你瞧瞧,如今有了这么多人伺候,咱们的日子能惨到哪里去?” 众地上跪爬的太监宫女:……。 待众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们伺候着沐儿洗漱完毕,沐儿便挥挥手:“大家伙儿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歇歇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慢慢说。” 众人默然退出。 只有一个中年太监,个头不高,鼻子扁平,临出门前低声提醒道:“好叫夫人得知,明儿辰时,夫人要给太子爷还有先来的三位夫人敬茶。” 这些规矩,沐嫁进来前已经知道了,不过她看了看这位太监,明白这位大概是她这院里的首领,便客气地道:“多谢公公提醒。那还请公公着人,卯时二刻叫我起来准备。” 那太监听到卯时二刻,愣了愣,却并没说什么,拉上门走了。 沐儿见屋里总算清静了,忍不住双手一抬,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那三位夫人呀,唉,明天的事,今天懒得想。 ***** 这个晚上,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临华殿。太子前脚走,后脚宫里各处都得了消息。 皇后娘娘得了信儿,“呀”地叹了一声,跟正在烛火下打盹的皇帝道:“虽说前三个,灿儿也是淡淡的,可好歹也都成了礼。怎么这沈家女竟是糟糕到这个地步!我真真多余从仲春之会的名册里再多选出她这一个!” 皇帝迷迷糊糊地半睁了眼:“什么错呀对的?反正也只是个夫人,不喜欢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别操那么多的心!时辰不早,咱们也早点歇下吧!” 皇后娘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皇上自从有了儿子理政后,整个人都懒散得不成样子。儿子的婚事,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忙前忙后。 一开始,她怕儿子成亲太早,耽于闺房之乐,不知节制伤了根本。等满了二十要选妃了,却因他命格独特,左挑右选,竟选不出个十全十美,十分匹配的。 再等吧,又担心他成亲太迟,久无人事,作下毛病。 无奈之下,只能折中,先选几个侧室,都称夫人,待日后太子妃进门,再由太子妃来拟定名分,也算是给太子妃的一点小小的补偿。 可挑来挑去,一共也只得六人。其中竟然有两个沈家女。 沈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只因他们家别的不行,就是能生孩子。 上一辈兄弟就十几个,这一辈,安平伯才四十上下,女儿就已经生了十二个,男孩子也生了足足有十个。安平伯又平庸得很,除了工部一点点薪俸,就全靠祖上传下来的一点薄产过活,一大家子穷得丁当响。 这样一家子,娶媳难,嫁女也难,谁沾谁怕。 她也不满意。可想想沈家女说不定也能生,便派人去打听。 按理,一嫡一庶就该选嫡不选庶。更何况,这庶女在京城还有个难听的懒名儿。 可谁知沈家的那个嫡女在仲春之会上,竟是追着把玉牌送给了平阳侯曹家那个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哥儿。 反倒是那个庶女,据说当天扭了腰,把玉牌都退了。 她想反正只是个夫人,懒点儿说不定还省心,便把沈浅儿划掉了。 五人名单送上去,太子又划掉一人,最后只得四个,她见沈家女还在名单上,便更觉得自己选得不错。谁知道会变成这样,新婚夜太子竟然夺门而出?这沈家女到底不堪到了何等程度?! 躺到床上,皇后娘娘还在想:要不要明天召这个沈家女来看看? ***** 比沐儿早进宫的三位夫人自然也得了这个天大的喜讯,这一夜睡得格外的好。第二天,不到卯时,人人都起来了,各出奇思,打扮得美艳多姿,早早就到了神仙殿,等着沐儿来给太子和她们敬茶。 大家坐在宽阔的大殿前厅,心思各异。可眼看过了卯时二刻,太子在里面没动静,外面沈沐儿也不见踪迹。 坐在首位的夫人万琼身形瘦高,脸儿略长。她祖父是二十级列侯,有封国。她在家就像半个公主,又是头一个进门,因此她心里便觉得自己是半个太子妃。 见沈沐儿迟迟不至,她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这个妹妹好大的架子。倒叫咱们几个等她。盛香,你打发个小太监去催催。” 盛香是她从家里带的贴身丫头。 “姐姐,要我说,还是别去催了。昨儿的事,搁谁身上不得哭死?只怕是……”开口的是第二个进门的柳若烟。她是左相孙女,人若其名,说话腔调也是柔若烟柳。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对眼尾微垂的大眼睛,“还不知见不见得人呢!晴妹妹,你说是不是?” 陈雪坐在柳若烟的下首。 刚入秋的天气,她就穿上了一件玫红白裘风毛披风。她坐得笔直,淡淡地道:“太子爷的宠爱得之是幸,不得之是命。有什么好哭的?” 万琼听到这话,一双眼盯着她身上的披风,不屑地冷笑一声。她父亲是太子太傅怎么了?从小就认识太子怎么了?入宫以来,太子不也就是多赏了她这件披风么?这天还没冷呢,就巴巴地穿出来显摆。 柳若烟听了这话嘴角一弯,却没多说什么。 万琼心里正烦,终于听门外有传:“沈夫人沐儿来向太子爷请安敬茶。来向三位夫人请安敬茶。” 她立刻抬头,不一会儿,就见门外婷婷袅袅走进一个身段玲珑的美貌少女来。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就见这少女梳了个最简单不过的单螺髻,浓密的黑发上随便插了一枝赤金碎宝石簪。耳上一对小小的金珠耳坠。身上一件薄红绸衫,只襟边与下摆绣着几朵海棠花。这一身,简直朴素到比盛香都不如。 虽然她事先知道安平伯府破落得不成样子,可也没想到,会破落到这个地步。她再一想太子昨日的表现,便料定这位今后绝对得不了宠。 她放了心,脸上挂上了浅浅的笑意,这才看沈沐儿的脸,谁知一看,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 这张脸哪里有半点昨夜哭泣过的痕迹? 粉白的小脸清新得像早晨带露水的海棠花,眉如翠羽,眼胜黑玉,一张嫣红的小嘴微微地嘟起,清新中带着一派娇憨。 她心头大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室内有脚步声传来。 “太子殿下驾到!”太监细细地嗓音在喊。 第5章 教妇初来 太子前呼后拥从乌木大雕花隔扇门后出来。 他着玄色上衣,赤红下裳,佩赤黄绶带,一张俊脸板得没有半点情绪,显得越发高贵轩昂,远不可攀。 不过,这些沐儿全没看见。 太监一通传,她就直挺挺地低头跪在了大厅正中。流采跟在她身后一步之地也跪下了,双手还捧着一个圆形木盘,上面盖着红色流苏绣布。 沐儿透过眼角余光,只看见上方,见万、柳、陈三位夫人的半截裙子。见她们冲着太子起身恭迎,纷纷作势要下跪,可还没跪下去,就听到太子淡淡地声音:“夫人们请起,不必多礼!” 接下来是一阵莺声燕语,互致问候。 半天,她才听到太子冰冷的声音传来:“行礼吧,礼毕,孤还有要事。” 沐儿心里忍不住有点儿酸涩。她就算进了东宫,也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万、柳、陈三位夫人,个个出身高贵,又有家里做大靠山。太子不把她当回事,她们也不会。 司礼的太监将准备好的茶水用托盘端到沐儿面前。 沐儿见那白瓷杯圆口细足,通体雪白,光可鉴人,浅绿茶汤在其中,好像一汪春水。她心里又忍不住赞叹了一下,这杯子安平伯府可见不着,要打了,她可赔不起。 她双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捏住托盘的边缘,双手举过头顶:“沈氏女沐儿今入东宫,特烹铭茶,敬呈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与夫人们琴瑟友和。” 这几句话是沐儿在家时,就由宫里的太监来教导过的。这一举一动,她在家也练过数遍,自信绝不会出半点错儿。 接下来,应该还由身边的司礼太监接过茶杯,送上前去给太子,太子喝上一口,再回她几句勉励的话,便算是敬完了太子的茶。接下来再敬其他三位夫人。 司礼太监躬着腰,正要从她手里接过茶碗,就听太子冷声道:“哼,你烹的?你在哪里烹的?” 沐儿心中酸楚更甚:她又不是奴婢,谁还真亲手烧火煮茶呢? 可再心酸,她也不敢闹事。 她稳稳地举着茶盘,声音娇脆如常:“妾不懂宫中规矩,这就请公公们领了下去,烧水烹茶,再敬太子殿下。” “不懂规矩?是没学会还是懒得学?罢了,进礼吧。” “噗嗤!”上座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显然很乐意见到太子难为她。 沐儿捧着茶盘的手颤抖了一下。昨日不肯同房,今日不肯喝茶,直接进礼的话,其他三位夫人的茶是不敬了?太子这是……不肯认她是妾? 她光洁的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来,太子是还没放弃要赶走她的打算? 想着世人都说太子仁厚爱民,善施教化,以政宽得人和,她还以为他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没想到心胸如此狭窄,偌大一个东宫,竟容不下她一个小小女子。 她低着头,藏住微红的眼眶,将手中茶杯递还给司礼太监:“辛苦公公了。”不喝就不喝吧,他不受妾礼,他便不是夫君。 那太监站在她跟前,衣裳抖个不停。一双手僵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进礼!”太子显然不耐烦了,再度冷声催促道。 那太监显然一慌,忙伸手来接,沐儿也急着把茶杯往他手中送。两相一撞,茶杯竟脱了手,“吧嗒”一声,掉到青砖地上,摔了一个粉碎。茶水溅湿了沐儿的衣裳前摆,薄红衣衫顿时染成深色。 看着眼前的碎片和慢慢洇开的茶水,沐儿脑子嗡嗡地,完了,这可怎么办呐? 那太监早“扑通”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呜呜呜……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我家姑娘不是故意的!” 流采在她身后哭喊出来,惊醒了她。 沐儿:……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可是怎么说得清?真是天要亡她。 “真是个忠仆,你不说,孤还不会这么想。别人定是不敢,可沈沐儿,你胆大包天,倒未必不敢!” 太子霍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沐儿眼前。 沐儿咬牙,什么心酸自怜都见鬼去吧。她首先要活下去。 她缓缓抬头,眉眼如画,笑容胜花:“太子殿下,这都是天意呀。” …… 刘灿低头看她,眼神里乌云滚滚,声音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天意?” “太子是天子之孙,这杯茶太子殿下不喝,谁有喝的福气呢?妾在家一向最是敬重后土娘娘,这杯茶洒在地上,虽非妾故意,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必是后土娘娘正好口渴了。” “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俗称“后土娘娘”,正是主宰大地的女神。 沐儿说话时,双眼圆睁,直视着刘灿的眼眸。那眼珠子,黑玉一般闪闪发亮,无辜天真得像刚刚降生的小鹿。 太子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死紧,让人十分怀疑他已经气得就要爆炸了。 “这话倒说得奇巧!”殿外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沐儿一愣,猛地转头看向门外,就听一声唱喊,声音悠扬:“皇后娘娘携承恩侯世子驾到!” 沐儿:? 就见大门外一队太监宫娥鱼贯而入,风韵楚楚戴霞披帛的皇后娘娘居中,她身边站着一位男子,面貌跟她有几分相似,穿着一件华丽的孔雀蓝锦衣。 看到承恩侯,沐儿的心忍不住扑通直跳,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 “母后怎么来了?”她听见太子淡淡地问。 “这次给你选的人都齐全了,来瞧瞧她们可还中你的意。”皇后娘娘的声音甚是清脆。 沐儿的心突然停顿,卡在嗓子眼里。 半天,她听到太子道:“教妇初来,儿子正在教沈氏规矩呢!” 沐儿膝盖一抖……微张小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那颗心复又跳动起来。 “如此甚好。她想来在外面自在惯了,初初入宫,难免有些不懂规矩。好好教一教,也就是了。” 沐儿心头大喜。对呀,她怎么忘了,太子再不喜欢她,她也是皇后娘娘亲自选出来的,要真把她退回去,皇后娘娘的脸面可挂不住。只要她躲得远远的,太子只怕没两天就忘了东宫有她这么个人,她还怕没有清静日子过? 这样一想,她立刻挺直了腰。 “进礼吧!” 她听见太子又在催进礼。 进礼,就是上呈她送给太子的见面礼。 见太子不再追究她打碎茶杯的事,沐儿开心地回身,揭开流采手中盘子上的红色绣布,取出一件苔绿色的绣件来。 她将那绣件仔细摆放在太监托着的红木盘子中,接过盘子双手捧过头,声音里多了些镇定:“沈氏女沐儿绣艺不张,自惭形秽,不敢擅绣太子殿下身上之物,特呈扇套一枚,盼殿下笑纳。” …… 室内静默得好像全没了呼吸。 “咳咳……” 半天,她终于听到有人在清嗓子,接着她听到皇后娘娘道:“沈氏,你晚于其他三位进门,想来都知道别人给太子进了什么礼吧?” 沐儿当然知道。她们都送了全套的衣裳鞋袜。她当时不是没想过,罗姨娘甚至主动请缨,要帮她做。可她想了想,还是把那面料拿来给弟弟做了一身新衣。太子这样的人,哪里会随便穿别人做的东西?她做了,不过是浪费。既然是浪费,当然花费越小越好。 “回皇后娘娘,沐儿知道。可是沐儿自惭形秽不敢与三位姐姐相比。” 沐儿的头又向下垂了垂,露出雪白如玉的一段颈子。那肤色在乌黑的发际衬托下,显得几乎透明,越发显得可怜。 “唉……”皇后娘娘见状没再说话。这孩子也太没心机了。宫里不怕出身低,就怕不会争宠。这现成的机会,她都能扔水里,这沈氏原来不是懒,而是笨。看来是她选错了。 承恩侯世子却挑了挑眉头。他的目光在沐儿的颈项上流连了片刻,才慢慢移开。若是不知道这女子做的那些事,他只怕也会当她是个可怜虫。 他今天来,说穿了,就是好奇。想看看这个女人怎么跟太子相处的。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一场真正的热闹。他嘴角微勾,看向太子,却见他目光发直直视着沐儿的方向。 似乎是被他的目光惊动了,一直沉默的太子终于冷冰冰地开了口:“呈上来!” 就有太监拿了木盘上前呈上。 太子垂眸看了几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扔了!” 承恩侯世子伸长了脖子去看,见那小巧的苔绿色扇套上绣着一圈朱红色蝙蝠纹,取的是“洪福齐天”的意头。 虽然图案极简,可用了链针绣,着笔不多,线条流畅,倒比寻常绣品多了几分粗狂,颇为特别。也算是绣如其人。她……本就是极特别的女子。 “哎哟,一饭一食,一物一衣,俱是辛苦。扔了未免可惜!我瞧着倒还可爱。殿下若是不要,不如赏了给我罢!” 他语调轻松,一脸嬉笑,看向太子。 太子双眼微眯,微微一勾薄唇:“垃圾你也要?” 李业一愣,却嬉笑如故:“殿下不要的未必便是垃圾。” “寒碧,先收起来!”太子盯着他看了几眼,突然吩咐道。 沐儿跪在下面,听到太子要扔了扇套,不但没半点难过,反而暗暗庆幸,幸好当初没把料子都拿来给他做衣裳。 剩下的言来我去的,她倒没留心。只因她双膝跪久了,现在如架在火上烤一样,她只盼着这承恩侯世子赶紧闭嘴,太子赶紧去忙他的事情,她好回去休息休息可怜的膝盖。 突然听到太子改了主意让人把扇套收起来,听名字还是个女子,她忍不住抬眼偷看。一看,却是愣住了,这宫女,她见过! 第6章 她的心好痛! 那女子二十上下,长圆脸儿,面貌并不多出众,可是身体姿态别有一番从容和优雅。 她目不斜视不急不徐走到前面,从司礼太监手中接过那盘子,又用同样的姿态,行云流水一般地退到太子身边。 沐儿心头一跳,这女子是太子的人?那天在圆觉寺她不是说里面是她家夫人?! “沈氏,你见过寒碧?” 沐儿正在发愣,就听皇后娘娘问。 她忙低下头道:“回娘娘话,妾只是见姑姑姿态优雅,一时看呆了。” “噗嗤……”又有人笑出声来。 沐儿十分无奈,她除了装傻能怎么办呢? 见了寒碧,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太子瞧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那天躲在观音堂小楼里的人,一定就是太子,说不定还有那阴魂不散的承恩侯世子。不然,她的玉牌怎么会到了承恩侯世子手中?多半是觉得她捞钱的姿态过分难看,人品可鄙。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那里去是干什么,要那样鬼祟,可显然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若是说认得寒碧,免不了要解释圆觉寺的事,岂不是又撞到太子枪口上? 不过,也是奇怪,他既然如此嫌弃她,怎么没把她从最后名单上划去呢?! ***** 皇后娘娘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难怪太子瞧不上。 她有些歉意地看向太子,就见太子的眼睛眯得狭长,看向头颈低垂的沈沐儿,一脸若有所思。 她心里自我安慰道:虽说实在小家子气,可这沈氏颜色是极好的。若是再能生……也不算选错了。 她又转头看向李业,见李业嘴角微勾,挑着眉毛,一脸兴味地瞧着沈沐儿。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孩子今天一大早就跑来她宫里请安,还说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新嫂子。她也正不放心昨日的事,这才跟他一起过来。没想到,他居然冒失到要沈氏送给灿儿的见面礼?虽说看上去不像是对这沈氏有什么情愫的模样,可她忍不住怀疑,业儿这孩子以前认识沈氏?! 她目光一转正要说话,就听见太子开口道:“孤没那么闲,等你一件件慢慢进礼。剩下的一齐呈上来。” 沐儿心中大喜,这熊太子总算是办了件好事。再跪下去,她的膝盖可真要碎了。 ***** 给万、柳、陈三位夫人的见面礼也比扇套好不了多少——只是三个颜色图案各异的小荷包。 三人看得无不暗暗摇头,只得收了,又言不由衷地赞了两句绣工精巧之类的,这喝茶典礼就算是草草结束了。 沐儿心里长出一口气:“妾适才慌张失仪,心中惭愧,还请允退下自省已过。”这儿没她什么事了,回去她要躺一天。 “唔,去吧!”太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沐儿大喜,谢天谢地,太子这回还真好说话。 她正要起身,就听到太子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可你既知失仪,为何还逞口齿之利,多有狡辩?罚你月钱三个月,闭门思过!” 沐儿双腿一软,“呀”地一声,又重重地跪回地上。五十两一个月,三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两!她的心好痛! 她跟流采两人做了不知道多少绢花,几年下来才攒了二十两银子,虽然这半年发了几注小财,可是她的全副私房钱,加一起不到一百五十两。这样大一笔钱,太子吹口气,就灰飞烟灭了?! 这太子真是太狠了!他这是不叫她清静过日子呀!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暗暗磨牙,眼眸一转,也不用演,就已经泪盈于睫。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 她柔弱抬头看向太子,一双大眼,泪水莹莹,眼神里仿佛带着诉不完的哀怨:“妾感恩殿下没罚沐儿不得伺候殿下。沐儿从今日起,便日日在临华殿引颈盼着殿下来教导妾。” ***** 殿中一片寂静。 太子高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眼神中满满都是不屑。他右嘴角微微勾起,不知道是在得意,还是看穿了她。 沐儿呼扇了两下鸦羽般的长睫毛,两行泪水潸然滚落。饱含对失去银子的悲愤与怀念,她幽幽地看进太子的眼睛里去。 太子的目光如刀似剑,仿佛要把她剁成烂泥。 沐儿的目光如水似沙,缠缠绵绵哀哀怨怨。 两人谁也不避让,目光无声地对抗着。 …… 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后娘娘觉得她真是错看这沈氏了。谁说这孩子不会争宠?她可是也看出来了,灿儿大概是真的瞧不起这沈氏,一直在故意刁难。可这沈氏却是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对灿儿一往情深。真是可怜啊。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新婚燕尔,再怎么,这点体面也是要给你的!起来吧,也跪了老半天了!” 沐儿一听,内心欢呼一声,也顾不上再跟太子斗眼神,转头冲皇后娘娘磕了三个响头:“谢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见状笑了笑,从手上脱下一只绿如翠柳的翡翠镯子,交给身边的嬷嬷:“择日不如撞日,就赏你个见面礼吧。”这孩子本来就穷,却因一只茶碗就丢了一百五十两,这只镯子价值千金,足以补偿了。 沐儿捧着那只镯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老子说得太对了,祸兮福之所倚,这不福气就来了吗。 那泪水涟涟,一直不停抹泪的小模样看得皇后娘娘怪不忍心的。 “别哭了,以后好好学着怎么伺候好太子爷,什么好没有?对了……承恩侯世子也有礼要送给你呢!” ***** 看着一名小太监捧来了一个两尺来长的墨绿锦盒,沐儿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忍不住偷偷地瞥了一眼承恩侯世子,见他一双眼睛也正戏谑地瞧着自己。 她忍不住粉脸一红,赶紧垂下了头。 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不用说,她也能想到那东西是什么。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派人跟踪着自己?!若是这样,他岂不是早知道自己把他送的东西拿去当了钱?为什么偏偏现在要拿出来捉弄她?真是个闲得无聊的家伙! 李业见沐儿红着脸低下头,心里明白她大约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 他勾唇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希望你们事事如意罢了。” 等东西揭开来,果然正是那一对祥云灵芝如意,雕工细腻,通体雪白透亮。 沐儿心中羞愧,可又觉得,如果这承恩侯世子捉弄她的方式就是给她送东西,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头垂得更低,声音还因为刚哭过带着点儿沙沙的哑:“世子爷……有心了,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一声世子爷,婉转中带着一点点说不出的娇懒,好像春风吹起蒲公英,落在李业的耳垂上。 饶是他向来游戏人间,都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太子看向沐儿的目光越发冰冷不屑,他硬着声音道:“还不赶紧退下!” ***** 转眼,沐儿已经安安静静地在东宫过了两天。她的两个膝盖已经由红转蓝,看上去挺吓人的。她便一直能躺着绝不站着,无事便不是痴痴地看着那翡翠镯子出神,就是抱着那对如意不放。 宫人都当她是眼浅,见状无不暗笑。 只有流采最知道她的心思,见左右无人,才开口劝道:“姑娘,这宫里不会有当辅吧?就算有,这东西也不能给当了!” 沐儿见她又拿着酥黄的奶油杏仁饼“咔嚓咔嚓”吃得香,叹了一口气:“明的没有,暗的肯定不少。你也别吃太多,省得胖成了个小猪头。我只是在捉摸呀,这宫里的日子,咱们怎么才能过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到有人进了门。 “四夫人,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商议一下明日回门的事宜。” 东宫没有太子妃,前面三位夫人又都家世傲人,所以她们进宫后,太子都给了脸面,自新婚日起,夜夜歇在各人殿中不说,到了民间该回门的日子,还亲自陪着去一趟娘家,回来才算是销了婚假,复又上朝议事。 只有沐儿享有特殊待遇,太子不但没留宿,第二天就开始上朝了。 听到被叫“四夫人”,沐儿立起了身,看向一身绫罗的盛香。 “谢谢姐姐跑这一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们夫人?” “我家夫人是大夫人,万氏。” 沐儿进门前就打听过,东宫无妃,万氏为首,如今当着东宫后宅半个家。 “请姐姐帮我回一声万姐姐吧,我膝盖前日跪伤了,行动不便,太子爷又吩咐我闭门思过,这门就不回了!” 她不意外地看见盛香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她是庶女,好不容易嫁到东宫,三日回门正是扬眉吐气的好日子,说不回去别人肯定都很意外。连太子那么瞧不上她,也没吩咐不准她回门。可是,她就是不想回门。 回去,别的不说,她得给上到老太太下至各姐妹兄弟一份小礼吧?那许多人,她给得起吗?!再一想到出嫁时,一个个都说她进宫来,什么也不缺,连添妆都是些破烂。她又何必没事回去打肿脸充胖子? ***** 傍晚时分,太子爷回了内宅,去了万氏屋里。 万氏喜不自禁,殷勤地伺候着太子用了晚饭,便笑道:“恭喜太子爷,明日能得闲一日了。” 太子修眉微皱,眸眼一垂:“明日不是沈氏回门么?” 万氏笑得嘴角都要裂开:“可不是么?我记挂着明日是沈氏回门之期,今日要准备起来。特意派了人去问,沈氏却说前日敬茶伤了膝盖,明日不肯回门了!唉,可真是个娇滴滴的人儿呀!” 太子脸色一僵,满脸嫌恶,半天茶碗一搁,霍然起身,挥袖而出:“你先准备起来,孤去临华殿瞧瞧!” 万氏:……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太子来时,沐儿刚吃过晚饭,正在用香茶漱口。听到门外传话,她一口茶卡在嗓子眼里,呛得她满脸通红,双眼含泪。 好容易止住了,出去迎接时,太子已经过了前院,进了殿门。 流采眼明手快地往地上扔了个厚垫子,沐儿安心地往垫子上一跪:“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在她面前止住脚步,声音如风云会聚,暗藏雷雨:“你这膝盖不好好的吗?明日回门,不许偷懒!” 沐儿:……。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太子:世子爷?叫得那么甜?呵呵。 沐儿:想听我甜甜叫声太子爷?呵呵,慢慢等。 第7章 被太子教导了 迎了太子进厅,沐儿亲手拿了自己最好的青花瓷杯,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太子低眸,见那杯子说白不白,青色污涂,皱了皱眉,便不接:“搁下吧。” 沐儿把瓷杯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垂,低了头,没得吩咐也不敢坐在他对面。 “回殿下,妾不回门,实在是为了殿下着想呀!” “哦?!”太子尾音拉得老长,冰冷中饱含嘲讽。 “妾家中别的不多,就人多。妾如今也算是东宫的人了,回门能不给带点儿礼么?这礼要轻了,叫人笑话。重了,妾又实在拿不出来。想来想去,不如不回罢了。” 虽然回门礼公中有定数,不过金银彩缎都是给合家的。正常女儿回门,少不得拿自己嫁妆贴补着,多有多给,少有少给,总要给家中各人也备上一份。 “多少叫轻?多少叫重?” 沐儿听太子声音中少了些冷漠,心中略盘算了一下,才开口道: “若是妾,一人一两便算是极重了。” “一……一两?这便算重了?砰!” 太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沐儿吓得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 “孤看你是守财成奴,连自己家人也舍不得花钱罢!不必狡辩,你收拾停当,明日巳时出门!” “妾没钱!”沐儿一惊,高声回道。真一人给一两,她立刻就破产。 ***** “扑通、扑通、扑通”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迅速跪了一地。个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位夫人可真是会作死呀。叫你回门,你就回吧!管它礼不礼的!居然敢跟太子殿下高声大气?这是活腻了? 太子双眼一眯,右嘴角又勾起来。 他慢慢起身,缓缓踱到沐儿身边,几乎贴着她的身体才停下。 她僵立在地,就感觉到太子一点点地逼近,近到她能闻到太子身上馥郁醇厚的香气。 她不免后怕。可是不后悔。她也不是故意要大声的,动什么,别动她的钱呀!这太子明明知道,却一直故意折磨她,可真真是……太讨厌了。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太子又迈出半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蜡烛的红光,将她整个笼罩在一片暧昧的阴影里。 沐儿只觉得眼前一暗,嗓子不觉抽紧,大气都不敢出。 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伸到她的颌下,食指和中指托住了她的下巴。 沐儿脸儿僵硬,双腿却发软,裙子开始微微抖动,发出轻微的“索索”声。 微凉的拇指在她下巴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似乎很满意她肌肤的滑腻。 沐儿的心“砰砰砰”狂跳起来,害怕还是害羞,她已经分不清楚。 她感到太子勾低了头,将唇凑到她的耳垂边。 那声音发暗,莫名让她惊悚:“沈沐儿,你这是在跟孤顶嘴?!” 沐儿双眸偏看向一边,浓睫低垂不住地颤动,她红唇抿紧,牙齿发出轻轻的“磕磕”声。 “妾……妾不敢!”半天,她才勉强张嘴。 摩挲她下巴的拇指停下了,好像主人在考虑怎么处罚她。 沐儿心里越发害怕,“妾……妾说的是实话!”她的语调里,不觉带着委屈的哭腔。 那拇指突然重重一推:“骗子!” 沐儿不由自主地又退了半步,离开太子的阴影,她眼前亮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好像从头到脚都从石磨下拖了出来,轻松不少。 她微喘着气,正想提裙下跪认错,腰上却猛然一紧,她整个身体都被大力地扯了过去,重重地撞进一副结实的胸膛。 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双足就离了地,身体倏然横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啊……殿下……”她吓得发抖惊叫。 “你不是想伺候孤吗?你不是日日都引颈盼着孤来教导吗?!孤今日便好好地教教你,怎么做个听话的乖女人!” ***** 沐儿被重重地扔到了床辅上。 饶是床上辅着厚厚的丝棉褥子,她也觉得背上一痛。 她正想挣扎爬起,一个身影已经压了上来,重重地。 她觉得胸口里的气都被压挤出来,根本无法呼吸。 沐儿浑身发软,闭紧了眼,咬紧唇,心里害怕地想:这就是姨娘说的那事儿么?!到底有什么趣儿!这太子门外冷,门里凶,世人还说他什么神仙之姿,说她是骗子,他才是真正的大骗子。 沐儿觉得难受,觉得委屈,可拼命忍着不掉泪。 她等着被凌-辱,可是身上突地一轻。 “这是什么?!”太子的声音里全是冰碴子。 沐儿无力睁眼。 “孤问你这是什么?!”太子的声音又低了几度,好像能杀人。 沐儿长睫颤动了半天,眼睛才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目及之处,就见太子满脸乌云,手里举着一只白玉如意,正是承恩侯世子送的。 她下午抱着看后,就随手扔在床上枕边了。 哪里想得到,太子会突然闯了来,流采和宫女们也来不及收拾。 “如……如意!” 太子下了床,将那如意握在右手中,慢慢地一拍一拍敲打着左手掌,寂静的室内,响起“啪啪啪”的声音,格外恐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又平静得有了丝仙气。他右嘴角一勾,笑道:“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想嫁李业,孤成全你们。” 沐儿惊得睁大了眼儿。 李业?承恩侯世子跟他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么?承恩侯世子一直戏弄她,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太子会突然觉得她跟李业有私情? 沐儿呆呆地看着他手里不住晃动的如意,愣愣地一扫眼,见另一只雪白的如意,恰恰放在自己的枕边。 她突然明白过来。心里不免觉得滑稽。 这太子也太过自以为是。男人在她眼中,就是一个不得不有的摆设。承恩侯世子那家伙无聊透顶,她会跟这种人有私情? 她一伸手把床上那只如意抓在手中,翻身坐起。 她把那如意抱在饱满的胸前,抬起纤白的右手食指,轻轻地爱惜地抚摸着那如意的灵芝祥云纹路,好像是在抚摸着一只可爱的小白猫儿:“玉色通透,如油如膏,真是极好的,对不对?” 她叹道,接着抬头,嘴角弯弯,明眸莹莹,看向太子。 “殿下不说,我倒是忘了。若是这如意,太子殿下能当我五百两,我便有钱回门了。” “啪啪”声猛地停了,太子站在那里,双眼发直,嘴角僵硬。 那一夜,沐儿被太子教导成了女人。 只是乖不乖?呵呵,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 安平伯府昨日接到东宫的消息,说是沐儿今日不回门了。 安平伯夫人母女暗自高兴。关上屋门,安平伯夫人安慰女儿:“贱人嫁到哪里都是贱人。等跟平阳侯曹家的婚事成了,你就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比嫁入东宫强百倍。” 其余人等却觉得不回来更好,少得麻烦。再是嫁了东宫,那也就是一个妾,回什么门呀! 安平伯却深恨快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极为失望,气得喝酒打小妾,闹腾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东宫派人来通知时,他还未醒。 急得安平伯夫人亲自冲到小妾屋里,直接拿井水浸过的毛巾往他脸上抹。 安平伯清醒过来一听,不但沐儿要回门,太子还要亲自陪同,立刻连滚带爬地去见了那传话的太监。 “不是说我们姑娘犯了错,太子极不待见,连她的屋子都不进么?”他这两天,可没少花钱去打听东宫的事情。 “怎么会?太子殿下昨日便是宿在临华殿的。” 安平伯乐得几乎流泪,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全都塞了过去。 送走那太监,安平伯府上下全都慌作一团,安平伯似乎还嫌不够乱,立刻派人四处通知本家亲戚。毕竟安平伯府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贵客了,这么露脸的事,怎么能不好好宣扬一番? 何况这来的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 这边沐儿与太子同车,巳时准时出了东宫。他们前脚走,后脚万夫人就把柳陈二位夫人请到了自己的宣德殿吃茶。 一时人都到齐,闲话一回,万夫人才揉眉叹道:“唉,姐姐请你们来,实在是有一件事不说不成。” 柳夫人从茶碗沿儿上抬起头来,抿唇一笑:“姐姐有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妹妹我能帮的一定全力以赴。” 陈夫人坐得笔直,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搁在桌上:“想必是跟沈氏有关吧。” 万夫人尴尬一笑:“陈妹妹果然聪明。可不是呢!昨日我巴巴地派人去问,沈氏说什么今日不回门了。我便老老实实地也没准备。哪里知道,人家不过是虚晃一枪,是变着法儿地想从东宫多捞些好处。太子爷一声令下,我寅时便起了身,招呼着管事的太监宫女们,好容易赶着点儿,才把东西给备齐了。” “可真是辛苦姐姐了。”柳夫人笑道。 万夫人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不过些金银彩缎,能捞多少?听说安平伯府都揭不开锅了。东宫也不缺这点东西,姐姐又何必在意?”陈夫人笑道。 万夫人心头大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是不当家不知难。我倒是不在意,可总要一碗水端平了不是?不然回头你们岂不是埋怨我?多呢,也不算多,只不过比咱们那时候,多了五百两的花销而已!” 五百两真不能算是个小数。 “可是太子爷吩咐的?”半天,柳夫人问。 “是冯冲亲自来说的。说是安平伯府人多,沈氏自己办备不及,让东宫帮着备她的私礼。分上中下三等,共备上三百份。最低不得少于一两银子。” 万夫人脸上带着冷笑看了一眼陈夫人。冯冲可是自小看着太子长大的大太监,东宫后院真正的话事人。 “看来太子爷对沈氏确是不同些。”柳夫人放下茶碗,有些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陈夫人抓起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磕了两粒,才笑道:“姐姐们也太过多心了。以妹妹对太子爷的了解,无论是昨日宿在临华殿,还是今日的三百份礼,都跟宠不宠沈氏无关。” “那是为了什么?!”万夫人跟柳夫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礼!太子爷自小就最是知礼守礼,再是不待见沈氏,这回门,在面儿上也要做足了!” ***** 最是知礼守礼的太子此时在马车里“阿秋”打了个喷嚏。 把正靠在车壁上打盹的沐儿给惊醒了。 “到了吗?”她懵懵地问,又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 不过太子似乎并没有介意她的失礼,而是拿手指头戳了她额头一下:“就这几步路,也能睡着。也难怪你懒名遍京城!” 沐儿被他这一戳,头轻轻地撞在车厢壁上,发出“科”的一声轻响。 她嘟了嘟饱满的红唇,想起昨夜,粉脸像涌入了桃花潮:“昨日……妾就没睡好!” 太子一愣,右嘴角微微勾起:“你是在抱怨还是在感激?” 沐儿脸大红,瞪了他一眼,索性又扭开脸,闭上眼睛。 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她继续装听不见! 马车却停了下来,她心中一跳,竟有些近乡情怯。 “太子爷,前面路……堵上了!” “出什么事了?!” 她听到太子问。 沐儿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可能,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 第8章 太子痛惜 正偷笑得开心,她娇嫩的唇突然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微有些刺痛。 她睁开眼,就见太子冷着脸,正在收回右手。 “堵个路,你瞎开哪门子的心!” 不准她睡,不准她笑。就算他是太子,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沐儿嘟起红润的唇瓣,有些羞恼:“要回娘家了,还不许人乐一乐!” “哼,孤以为只有钱才能让你高兴!”太子说完,敲了敲马车门板:“到底出什么事了?” 外面等着回话的人,之前怕是不敢打扰,这才敢回答道:“回殿下……是人太多,把安平伯府门前一条狭道堵住了。已经派了人去传话,叫他们避让。” 沐儿见自己猜中了,一双大眼弯起,笑得露出了奶白牙,怕被太子再弹唇,忙又拿手绢捂住。那笑容,让光线暗淡的马车内瞬间明亮。 太子晃了晃神,扭开头问外面:“都什么人?” “殿下,都是沈家的亲眷!” 沐儿再也忍俊不禁,扶着车窗沿子,“格格”笑出声来。 ***** 安平伯府这座院子,从祖上传下来,如今也有五六代。一次次分家,早把一条进出的巷子越挤越窄。 平时进出还勉强。今日得了信儿,沈家的亲眷络绎而来,主家进去了,总有一两个仆从,就只能在沈家门外挤着,再加上车轿,把一条小巷堵得水泄不通,进退不得。 两人默默在车上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到了大门口。 太子先下了车,体贴地伸手递过来。 沐儿一愣,脸上一红,含笑看了他一眼,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两人站在门前,就见府门洞开。两扇大门年久失修,油漆斑驳,被立在两侧墙边,也不知道是被挤下来的,还是特意卸下来的。 地上黑压压一片,一眼看过去,安平伯府内外,找不到半寸空地。 沐儿莫名地又想笑,倒底拿绢子捂住嘴角,强忍住了,却张着亮晶晶的黑眸偷眼去看太子,想瞧他什么反应。她猜到人会多,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多!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亏得太子是今日早上才着人通知的沈家,不然,只怕沈家这宅子,墙都会被挤塌。 可太子一脸处变不惊。他表情温和,嘴角勾出一抹笑,脖颈修长端直,飘飘然有神仙之态。沐儿心里一顿,这太子果然会演戏呀,难怪这天下人都说他好。 沈浅儿挤在人堆里,见沐儿站在太子身旁,云髻高耸,一身紫红缎袄子,绣着金线银丝,衬得人面桃花,富贵逼人,她气得心里发苦,差点儿咬破了红唇。 安平伯夫人就在安平伯身旁,更前面一些。太子伸手接沐儿下车那一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好像被人划了几刀,明明这个位置应该是她的浅儿的,怎么就成了这贱人生的小贱人的!可脸上半点不敢露出,等起身了,还欢欢喜喜地挤上前,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 “看你比在家时还水灵,可见太子痛惜。” 沐儿微微一笑,冲老太太招了招手儿:“老太太,我从宫里给您带了些点心。您尝尝。”这点心还是她今天的份例,拿了个攒盒儿摆上,倒是她特别给老太太备的礼。 太子站在一旁,目光如水,不动声色。 安平伯不住地恭维,却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可太子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微笑,一副乖女婿,听家常的模样。安平伯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拉了太子的手去喝两杯。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是最谦和不过的,今日见了,可比人说的还要胜过百倍,又生得这样神仙模样。我们八丫头可真是有福气了。出嫁前,我就嘱咐她,可要尽心尽力伺候太子殿下,敢偷一点儿懒,我非把她骂得脱层皮不可。” 安平伯恭维着,把自己也扯进去了。 就见太子脸上似笑非笑:“沐儿进了东宫,便是东宫的人,除了孤,可轮不到谁来骂她。” 安平伯脸上尴尬,心里却高兴得快要心动过速而亡。这八丫头可真有本事!这才两天工夫,太子就这么护着她,可见那个袁术士是个有本领的! 沐儿在屏风另一侧跟姐姐妹妹们寒暄,耳朵里隐隐听到了太子的话,嘴角一僵,没听到她三姐姐说的话。 沐儿的三姐叫澄儿,也是庶出。可落地姨娘就没了,又是个女孩儿,在家里过得比沐儿还不如。只是她生性温柔,待谁都最和气不过。小时候,沐儿便只爱跟这个姐姐玩儿。沐儿出嫁,就属她添的妆最贵重。倒没想到,她今日也会来。 见沐儿没回话,澄儿略尴尬,讪讪地不再开口。 沈浅儿本远远地坐着,冷笑一声:“三姐,你也真是,还是那么不会看人眼色。人家如今可是东宫的人,跟你说句话儿,已经是体面,你还想着她是从前缠着你帮她做手帕的妹妹么?” 显然她也听到了太子的话。 沐儿侧眉一笑,伸手一拉澄儿:“三姐姐,有人嫌我待你不好呢。” 她便拉了澄儿出来,转过屏风,走到太子身边,笑道:“殿下,这是我三姐姐,小时候待我最好。我跟她进内宅去瞧瞧我姨娘。一会儿便出来。” 太子微笑点头:“去吧。多说会儿话,不急。” 沐儿嘴角一弯,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澄儿在一旁见了,当时没敢说话。 转入后院,便拉着沐儿的手叫了起来:“我这一向都担心着,就怕你进了东宫,因着咱们家受欺负。没想到,太子待你竟是这般的好!妹妹……你可真有福气!” 沐儿:……。 甘苦自知,太子在外面给她做足面子,总比不给强。 “三姐姐,我瞧你又瘦了。可别一味地勤快。累着了自己,倒便宜了别人!” 澄儿摸摸她的肩,苦笑一声:“你放心。我省得。去瞧你姨娘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 两人闲话一路,往姨娘们住的小院去。安平伯府人多,便是姑娘们也是几个人挤一个院子,何况姨娘们。罗姨娘与三位姨娘住在甘棠院,只为了院前有一棵积年的甘棠树。 绕过小径,已经能看到甘棠树上结着的小小翠白果子,就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八姑奶奶请留步。” 沐儿皱眉回头,就见安平伯夫人与沈浅儿急匆匆赶了来。 安平伯夫人陪笑道:“你姨娘身上不大好。你如今可是贵人,染了病,怎么回去伺候太子!太子多金贵的人儿!你可别犯糊涂!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沐儿脸色一凝。她才出门三天,又不是三个月。她走时,罗姨娘还好好的,怎么会染了病? “那我见见九哥儿吧。”刚才人多,男女隔着屏风。她也不好往男子那边去,倒没见着弟弟。 “娘你可听见了?人家只想见九哥儿!这一大家子,别人就不是她兄弟姐妹了?”沈浅儿冷言道。 太子给她作面子,沐儿也不想太撕破安平伯府的脸。所以虽然心里怀疑安平伯夫人,也只是想先找弟弟来问问罗姨娘的情况,再作打算。 可就是有人给脸不要脸。沈浅儿自小又何尝当自己是姐妹过?!当初她在家里跟姐妹们说的闲话,怎么会被当个奇闻传出去,叫她成了满京城有名的懒女孩儿?是谁干的,当她不知道呢!如今她有了东宫撑腰,可不同往日只能低头忍气。 “家里人这么多,我一个个见,岂不是要见到太阳落山?太子殿下不介意等,我可不敢这么不识抬举。” 她嘴角一挑,抬脚继续向姨娘们的院子走去。 “你……你……三丫头,你倒是劝劝呀!” 安平伯夫人没想到,她居然不理会,只管往前走。今日不同往日,她也不敢上手去拦。 沈澄儿却双眼发直,看向前面一丛细竹。 沐儿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就见细竹后一片杏色裙角一闪。 她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安平伯夫人母女,立刻提裙追了过去。 那裙角主人显然怕了,拔足向甘棠院就跑。 “姨娘!你跑什么!站住!”沐儿大声喝叫,一边往前追。姨娘没病,她大概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相信,非追上去看清楚不可。 许是慌了,又许是绊上了地上的碎石,“哎呀”一声,罗姨娘竟直通通朝前摔倒在地。 沐儿追上去,罗姨娘不顾身上的痛,只用袖子死死捂了脸:“八姑奶奶莫看,我……我昨日撞到树。” 她紧紧地抓住罗姨娘的手,大滴大滴的泪珠就扑簌簌掉下来。 姨娘不是第一次被打。安平伯喝醉了酒,便最喜欢打小妾撒气。罗姨娘是被打得最多的一个——只因为她最老实。现在,大约又多了一个理由,因为她的女儿在东宫不受宠,不能给他带来幻想中的飞黄腾达。 沐儿硬扒开罗姨娘的手,就见她半张脸红肿青蓝,右眼珠子好像浸在血水中。 沐儿抱住罗姨娘放声大哭。 此时,就听到一个颤抖的男人声音传来。 “八丫头,你莫误会!你姨娘是真撞了树!” 沐儿狂怒至极,抬头横眉怒骂:“你以后要再敢动我姨娘一个手指头,我便让太子殿下剁了你!” “好!” 一个冷淡而凌厉的声音回道。 沐儿浑身一震,看着说话的人,呆住。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留言收藏鼓励小九。 小九看到留言收藏就有动力啦。许个小小的愿吧,每增加五个留言或收藏就有一个剧情深度解说小剧场。 沐儿:笑都不许,讨厌暴君! 太子:呃,其实真相是……你一笑,我就有点儿想扑上去。 第9章 懒得理你 太子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青石小径上。正午的阳光下,他亮得像一尊神祗。 安平伯已经扑通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息怒!臣……臣只是一时喝醉失手!” 太子却没有看他,淡淡的目光停在沐儿身上。 沐儿心里虚虚的。她刚才没听错吧?她狐假虎威乱说话,他就真的替她撑场?太子原来是个这么护短的人么? 她仰望,泪眼婆娑,哽咽问道:“殿下……殿下怎么会来后院?” 太子长眉打了个结,抬了抬下颌:“赶紧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沐儿还在发呆,就被罗姨娘推了一下。 “八姑奶奶如今是贵人,快快起来。伯爷只是喝醉了,一时……都怪我,怎么就没忍住,想来看看你。就想着……今日这一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推沐儿,让她起来。 沐儿心酸得要碎掉,也顾不上拿手绢,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伸手使劲扯住她的胳膊往上扶:“若真当我是个贵人,你今后在这府里多少要有些体面。” “有……有!我再不敢了!八丫头,你快劝劝太子爷息怒!”安平伯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像一只落水的癞皮狗。 安平伯夫人也跟着道:“八姑奶奶放心,哪里还敢亏待了她。” 沐儿扶了罗姨娘起身,因太子在,也不方便再跟着去甘棠院,只吩咐流采送罗姨娘回去歇着。 ***** 上了回程的马车,沐儿眼泡红肿,盈盈地就着狭窄的空间,趴在红垫子上冲太子磕了个头:“太子殿下回护之恩,妾没齿难忘。” 太子脸沉如水,抬起下颌,显得脖颈更加修长,露出喉结,骨感高贵。 “沈沐儿,孤来一趟,概因礼不可废。不过看到你那不入流的一家子,更印证了一件事。”太子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沐儿浑身一僵。 就听太子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像冰刀往她心头戳。 “娶你,是孤人生的污点。你们以后最好都离孤远着点儿。要让孤知道谁在外面打着孤的旗号乱说话,招摇撞骗,孤整治起人来,可不会手软。” 沐儿浑身一寒。想起昨夜与今晨种种,仿佛全是幻梦。曾经多感动,就有多屈辱。 可她向来不喜欢自怨自艾。对太子感动,原就是她傻。太子做这一出大戏,总归对她有益无害。 她收拾心情,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整整头发和衣装,往窗边缩了缩,离开太子远一点。 “妾明白。只是妾不懂,太子殿下早知道妾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把妾从名单上划去?”她声音平静,好像太子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 没想到她就看见,太子脸上陡然一白,“砰”地拍了一下车壁,呵斥道:“闭嘴!” 沐儿心道,这天下又没人逼你,怕是你自己哪里犯了错。便是污点,也是你自找的,冲我撒什么气?无聊。 她打小就明白,别人怎么想她,总归是别人的事。挖空心思想讨好别人,不如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成? 真累,她靠窗边一倚,懒得再在太子身上费心思。不一会儿,竟是眼儿睁不开,睡着了。 ***** 回到东宫,太子便不见踪影。 沐儿带着流采回了临华殿。 正是该吃午饭的时间,厨房送了饭菜来。 沐儿看着一桌子的菜,青白翠紫,红汤黄肉,香气四溢,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流采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待众人退下,沐儿才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搬过来,跟我一起吃。” 过去卖了绢花,流采便在外面偷偷买些肉菜,带回府里,两人也不论主仆,躲在屋里吃得可香。 可今天流采有些犹豫:“夫人,如今您是贵人了。被别人瞧见,会说奴婢不懂规矩。” 沐儿抬眼,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金华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才笑道:“什么贵人贱人。就别叫我夫人。你是我的陪嫁丫头,这一辈子,就叫我姑娘!坐下!” 见流采还在犹豫,她索性站起身,拉起流采的手,扯她坐下。 沐儿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酒杯刚落桌,一只手就伸过来,拿走了它。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姨娘?有太子爷撑腰,想来府里从今往后,没人敢对姨娘怎么样!” 沐儿任由她抢走酒杯,笑道:“流采,从今往后,就是你我相依为命了。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流采忙帮她往碗里夹了块红烧肘子肉:“姑娘,你怎么怪怪的?您一个月有五十两的月例,咱们坐着吃躺着吃,还怕没吃的!” 沐儿的脸因着酒气红了起来:“这宫里规矩大,谁知道那月钱会不会找个由头就被罚没了。走遍天下都一样,自己不打算,没人替你过日子。”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呐?” “重操旧业!” ***** 流采只当沐儿是说酒话,没当真。只盼着太子爷再来,姑娘必定就不会那么想了。 谁知一连过了一个来月,太子都不见踪迹。 她偷偷打听到,说前朝甚忙。可太子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进一下后院。只是都到了别处去,临华殿像是被太子彻底遗忘了。 她再去厨房,领来的饭菜便有些不同。份例看着不少,只是菜是老的,肉是肥的,还每每都是凉的。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安平伯府那样乱的地方长大,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这才信了姑娘那日的话。没事便去各处窜门子,只跟人说自己闲得无事,要做绢花玩儿,讨些别人不要的碎布回来。 可宫人们的东西终归有限。 沐儿倒是没催她。 每天不是叫了太监宫女们来闲话,就是伏案拿笔描花样子。一来二去,把一院的太监宫女,连扫地的婆子也认了个全,自然也了解了不少宫中大事小情。 沐儿不多事。她既不请客,也不串门子,跟太监宫女说话,又和气。 临华殿的太监宫女也慢慢习惯,有个懒主子,也有懒主子的好处。虽然没赏钱,可也不累人,更不用害怕呀。 临华殿关上门,里面和和乐乐,还在后院空地自己修整出来个捶丸场。 沐儿每日早起,也跟大伙儿一起下场玩上两局,小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转眼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冬狩之期。 本朝复古,按《周礼》中记载的君王四季田猎,分别称作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为了避开岁末忙碌,冬狩安排在十一月上旬,一共七日。 皇上躲懒,不去,便叫太子带队。 太子一向喜欢此道,自不会推辞。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他也算成了亲。 皇后娘娘便道:“她们都正年青,成日间关在宫里也怪闷的,不如带了去。” 每年冬狩,也有高官勋贵带了得宠的女眷去玩乐。太子想想不是大事,便让冯冲通知万夫人。 万夫人得了信,头一个开心得跳起来。她自小便常跟着祖父去打猎,也是个中好手。虽然心里想着最好自己独去,可总要通知各人。 没想到,消息一到,柳陈两人立刻便亲自跑了来,都说必要陪太子同去的,只是头一回,不知要准备什么,急着向她请教。 她心里不乐意,嘴上暗劝道:“你们都是娇贵的人儿,不会骑马,就只能窝在别墅里等着,也没什么要准备的。” 柳夫人笑道:“那我便请姐姐跟冯冲说一声,替我备匹最乖觉的小马驹,学一学。” 陈夫人却道:“观猎作诗,煮酒啖鹿,也别有一番意趣。” 三人正说着话儿,派到临华殿的人回来道:“四夫人说她不会打猎,去了也是拖累。” 万夫人听了也不以为意。她之前还担心得要死,就怕太子爷要宠沈氏,结果还真是陈氏最了解太子爷。 柳夫人却笑道:“怕不是又躲懒?这性子真真少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咱们几个,也不相往来。” 陈雪淡淡一笑:“她大概也知道太子爷最不想见到她吧。你们可听说了,安平伯前日不知犯了什么事,惹恼了太子爷,连工部那芝麻官儿也丢了。” 万夫人听了,目光一闪,笑了。 待两人离开后,便让盛香去了趟厨房。 ***** 这边临华殿里,黑漆漆的八仙桌上,一个红漆盘子里,垫着米白色的袱子。上面放着三朵碗口大的绢花。花心攒着三粒米珠,花瓣儿半透明,由着一层层的花瓣儿,自然形成深深浅浅的紫,如云似雾,美得梦幻。 流采在一边转了好几个圈:“姑娘,这花儿真是比真的还好看!” 沐儿伸了个懒腰,得意地走到门口,叫了声:“全福!” 全福便是临华殿的太监总管。 全福走进来,一眼就看见那绢花,也笑道:“夫人手可真巧。可惜了的,若是冬狩的时候戴了去,怕不叫所有的夫人小姐羡慕不已。” 沐儿抿嘴一笑。 若不是她另有要事,倒还真想出去见识一下猎场什么样儿。不过,猎场年年有,她要做的事儿却是越早越好。 她依在门口:“麻烦公公量一量,替我找一个好匣子。这花儿,不是我自己用的。” ***** 外书房里,李业进门就讨茶喝。 太子冷横他一眼:“你成日无事忙,怎么还没工夫喝茶了?” 李业嬉笑道:“殿下这里寒碧姑姑的茶艺,可是别人比不了的。” 待一杯茶下肚,他才正了正脸色:“知道殿下忙,也不废话,我想求殿下一件事儿。” 太子走下座来,跟他坐在一处。 寒碧忙问:“殿下吃什么茶?” “泡茶吧。”他招招手,示意李业接着说。 “这回你的四位夫人,都谁去猎场?我想请她们帮个小忙儿。” 太子在上座,便是殿下,下坐便是表兄,可说话随意。这是李业跟太子的默契。 太子挑了挑眉:“她们能帮什么忙?寒碧,你可知道谁去?” “除了沈夫人,三位夫人都去。”寒碧手里不停,烫着茶杯,嘴上应道。 太子听到一个“沈”字,长眉紧皱,冷哼一声:“可是懒病又发作了?” “噗嗤”李业笑出声来。 太子怒瞪他一眼。 李业不怕死地梗了梗脖子:“沈氏可真是个奇人。看样子,人家根本懒得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留言加收藏!4+1目标达成! 剧情解读小剧场来啦! 太子:她那什么乱七八糟地要求?孤……孤……居然脱口说好?污点,绝对是孤这辈子的污点! 沐儿:懒得理你,本姑娘先睡一觉。 第10章 替孤试菜! 寒碧奉过热茶,太子慢条斯理地接过,吹了吹,嘴角轻勾:“奇人?懒得理孤?孤跟她说过,她是孤人生的污点,叫她离孤远点儿!” 李业一愣,这话未免太狠了些。他不禁想象了一下沈沐儿听到这话,会有的表情,自己忍不住又笑了,别的女子怕是要哭成泪人,她么?说不定懒得理会。 可惜嫁给了太子。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很久,他想忍,可到底还是没忍住:“你既如此厌恶她,当初又为何不将她从名单上划去?” 太子脸色一僵,放下茶碗:“一时没想到母后会选个庶女。” 李业一想,倒是明白了。当初选妃,各家报上来的都是嫡女。安平伯府本来女儿就多,太子看到沈沐儿的名字,必是没把她跟圆觉寺见过的女子联系起来,也算是阴差阳错。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心里好像扎了一根说不清的小刺。那样鲜活的女子,就这样一辈子被厌弃在后宫了么? “你不是有事吗?什么事?”太子似乎不再想聊沈沐儿的话题。 “听说这回方家姑娘也会去,我想请几位嫂子帮我摸摸她的性子。” 李业有些愣怔。当初他硬拉着太子去圆觉寺,其实就是去看方姑娘的。远远瞧着,倒是端方大气,后来他也点了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婚期越近,他心里越是焦躁。仿佛他未来的妻子不该是那幅模样儿。 太子勾唇一笑:“这就上了心了?行,回头让她们帮着留意,打听打听方姑娘有什么喜好。” 见太子误会了他的意思,李业心里有些焦躁,可也不想辩解。 他嘻嘻一笑,掩过了心里的那抹不舒服:“女孩子家,本来就是要哄着的。便是沈氏,你不也说要教导她么,新婚燕尔的,独扔下她一个,不如一并带了去。” 太子垂下眼眸,嘴角一抿,不置可否。 到了傍晚,他进了内院。冯冲来问要去何处,他站在宫门口好一会儿,到底抬脚往东。 冯冲一惊。东宫东宫,宫殿在东。主宫自然在西,因此万柳陈三位都住在西边靠近中宫。唯有沈氏的临华殿在宫中最东北一角。 他想了想,忙偷偷吩咐小太监提前去通知一声。 ***** 沐儿此时正站在茶室里,看宫女们架起三足小铁锅,等流采取饭菜回来。 本来宫中太监宫女众多,这活儿倒不必流采亲自去。可是流采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吃。如今跟东宫厨房的人混熟了,每回去,人家若是正在做什么好吃好喝的,倒不时偷偷给她一点。 现在天气渐冷,拿回来的饭菜,十次有九次是冷的。沐儿便用茶室的小炉子,将就着热热。 小泥炉子烧红了,屋子里顿时暖了几分。 她往桌后一坐,正无聊,就见流采白着一张小脸,进了门。 她心头一跳,看来这丫头又在外面受气了? 流采板着小脸,吩咐人热饭热茶,自己走到沐儿身边,低声道:“姑娘,出事了。我们进里面去说。” 这茶室分内外两间,外面有炉子,里面是座席。 两人进了屋,流采便把厨房里听来的闲话说了。 “说是伯爷在外面喝醉了,自称是国丈,不知怎么传到了太子爷耳朵里,便丢了差事。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府里一大家子,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沐儿听了,心情一沉。虽然工部的差事钱不多,可是多少有点儿贴补,只靠着爵位那点进项,安平伯府这个冬天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之前她回门送的那点儿东西,怕是全要当了。 她手里这点钱,全贴过去,也是不够用的。 她拉了流采一把:“出去吃饭吧。伯爷一辈子没活明白,倒盼着这次能打醒了他!真逼到绝境,他们还能真眼睁睁饿死不成!那么多人,若是肯想法子,也许这事倒是个转机呢!” ***** 沐儿还跟平常般,只留下流采在室内陪她用餐。 因有了安平伯的事,气氛终归有些沉闷。 两人吃到一半,全福慌慌张张地在外面拍门:“夫人,太子殿下一会儿过来。冯总管派了人来通知咱,叫快快准备起来!” 流采惊得跳起来,打翻了手里的盘子:“不好了,姑娘,为了伯爷的事,太子殿下不是连姑娘也要罚吧!” 沐儿手里正端着碗虾仁紫菜汤,听到这话,垂眸看了看碗里的一粒红色虾仁,笑了笑:“放心,他不像伯爷无能,只会动手打人。要罚,他顶多也就是罚我钱。” 说完,她喝下汤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酱油瓶,递给流采:“去,拿一条我的亵裤,弄脏了,交给外面的婆子。” 流采抱着那瓶子,挪不动脚:“可是……姑娘若是……” 沐儿脸上一沉,难得地有了怒气:“姑娘我才懒得伺候他!” ***** 待流采走了,沐儿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放平在桌子上,拿筷子沾了一滴盘中剩余的菜汤汁,滴在上面,看着那一滴污渍慢慢洇开,她才把手绢握在手里,走出了茶室。 她裹上自己的丝棉披风,直迎到院门口。 就见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太子一行人,远远而来。 到了跟前,她屈膝行了礼,却堵着门口,没有让道的意思。 全福在她身后吓得瑟瑟发抖,这夫人真是让人想不透。被太子爷冷着,被人暗中挤兑,她成天乐哈哈的。这会子太子爷来了,她倒半点喜色都没有,这架势倒像是不想让太子进院。 正发呆,眼前蓦然多了一条味道有些怪异的米白色细丝手绢。 “全福,这手绢沾了污点,拿去扔了吧。”夫人声音好像在闲话家常。 全福:……。真是捉摸不透,要扔手绢什么时候不成?! 可也不敢吱声,他忙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拿过一个盘子,接了那手绢。 正要转身将盘子再交还给小太监,就听太子冷然道:“若是能洗掉污渍,也还可勉强一用。” 全福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这么小点儿事,太子也要管?!他手里端着那盘子不住地发抖。偷眼去看夫人,就见她脸上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的。 “宫中还能缺这一块小手绢不成?何必费这个事儿!”他听到夫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淡定。 再看太子时,就见太子眼角抽了抽,吩咐道:“冯冲,着人去办。” 就见冯冲面不改色地上前,接过盘子。 全福觉得,自己能在临华殿当个总管,已经到天了。他真是看不明白,这一出,都是哪跟哪! 沐儿再没想到,他会这么办。见冯冲真接了绢子下去,只得含恨咬着下唇,脸上更红了,兀自站在门口不动,只拿眼看着太子。 太子修眉一挑,右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上前将右手搭上了她的肩:“孤还没用晚饭,叫他们送过来吧。” 沐儿浑身一僵:……太子这又是在演哪出戏? ***** 进了院中,沐儿先去看流采,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总算心里好受了些。 沐儿脚步飞快朝正厅走,不着痕迹地想从太子的魔爪下挣脱出来。 可是她快,太子也快。太子的手甚至还使劲捏了捏她的肩头。 沐儿要有把刀,真想把他的手给剁了。 “请殿下到厅中小坐,餐室平日锁起来了,还要先着人收拾,再烘热,才敢让殿下进去。” “那你平时在哪里用餐?” “茶室。”沐儿垂了眸子。 “那便去茶室好了。” 全福跟在后头,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冒出来,想要提醒茶室更乱,可是见沐儿仿佛没想到一样,直朝茶室去,又怕自己贸然说话,坏了夫人的好事。 ***** 茶室里,小小的一张黑漆桌子上,放着四菜一汤。上下两副用过的碗筷。旁边的小火炉上还煨着汤,冒着淡淡的热气,火已经将灭。 太子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有人陪你吃饭?” 沐儿垂眸:“流采替我试菜而已。” 太子没再追问,而是上前几步,凑近了去看桌上的菜色。 一盘红烧肘子,全是肥滋滋的白肉。一盘溜白菜,大菜帮子比手掌还宽。剩下两个菜,糊涂涂一团,叫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汤也是稀清。 片刻,他直起身子,声音里隐含雷霆:“冯冲,孤倒是不知道,原来东宫已经拮据至此。” 沐儿一愣,没想到太子会发火。 转念一想,太子跟安平伯说的那句话浮上心头,便又释然。也好,若他觉得她过得太差,丢的是他的脸,以后便是一直被冷着,日子也好过。 冯冲满头冒冷汗,把头垂得比膝盖还低:“是奴才不察!奴才该死!” 一旁的全福傻了。 冯大总管在东宫,那可是最有脸面的太监。太子殿下却为了夫人当众给他没脸?!他心头不免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太子殿下对夫人,其实并不是大伙儿想的那么……讨厌?! ***** 待茶室收拾干净,又添了几张桌子,太子的菜也送了来。 一时,小小的茶室饭菜香味袅袅,叫人垂涎。 沐儿却远远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太子指了指下座:“坐下。” “妾不敢,再说妾已经用过了。”沐儿实在摸不透太子在想什么。这份恩赐,她还真有点儿不敢领呢。 “替孤试菜!”太子声音里又有了怒意。 沐儿:……既然如此,懒得想,先好好吃一顿再说。 冯冲在一旁仔细地瞧着,见太子也比平时多用了,心底立刻雪亮。不禁暗骂自己眼皮子太浅。明知万氏作践沈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想为了沈氏得罪万氏。今后,他可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将功赎罪才是。 ***** 这是进宫来,沐儿吃得最好,也最饱的一顿饭。 肚子撑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看太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等用香茶漱了口,她态度恭谨,笑着道:“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妾的?” 她已经做好了再被狠狠羞辱一顿的准备。 却不想,太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右嘴角一勾:“才吃了饭,别积了食,去院子里走走!” 沐儿:……。 却又听太子不紧不慢地道:“要听教导,时辰还早。” 沐儿一愣,旋即粉脸飞红……这太子根本不是个正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留言加收藏加作收,居然过五了! 太子:懒得理孤?呵呵,门都没有。 沐儿:不嫌我是污点了? 太子:孤会把你洗白白的! 第11章 站那儿太碍眼 沐儿见他背对着自己,张开手,两人太监伺候着给他披上一件鸦青狐肷披风。 她心里十分不情愿跟着去。这天气已经挺冷,她的披风可没他的那么保暖。吃得多了,在屋子里转转也行,这黑天黑地的,瞎逛什么院子。可是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全福见她一直不言语,忙推了流采一把。 流采这才上前,替沐儿披上了那件藕合丝棉披风。 这时太子已经穿好衣裳,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待她也穿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朝后院去。 虽有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照路,可四周林木早已经凋枯,冷风一吹,发出“萧萧”的声响,不时还有一两片枯叶,从天上打着转儿地飘落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沐儿真想掉头回去,可是太子在前面,长身玉立,负手慢行,一副赏风玩月的架势,她只得小心翼翼地留神着脚下,慢慢跟着。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就见右手有一片空荡荡的场子,朦胧的灯笼光下,能看见四周用木条砌了个矮矮的小围栏。 太子停了步子,她也只好停下,离太子约莫三尺远。 太子右嘴角微勾:“站那儿太碍眼,过来!” 她磨蹭着走近了一尺。 “还是碍眼。” 沐儿:……。 她迈步上前,故意靠得很近,鼻端又传来太子身上的香气。在这冬日的夜晚,那香倒像是本来就该在这林木之中的,清淡怡人。 太子指了指那块场地:“可是建了个捶丸场?” 沐儿心头一紧,不会这也不许吧。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是块平地,捶丸也使得,宫女们踢毽跳绳也使得。” “唔,好像太小了些!回去吧。” 太子十分自然地把手又搭上了她的肩头,推着她,一起转了个身。 沐儿:……。 ***** 回到殿内,两人各自坐了。 沐儿便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不敢再提那什么吩咐,教导的话头。反正要教训,他总会说的。 又喝了一回茶,太子才道:“早点洗漱了吧。” 沐儿一惊,自己的安排还没上报冯冲,要她亲自说吗? 她不死心地看向冯冲,却见冯冲已经开始指挥人准备太子的洗漱。 她再不开口,就晚了。 “殿下,妾今日身上不便,”她说完,赶紧低头,可还是觉得两道凶狠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她的头颅,让她头皮都在发麻。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害怕得连呼吸都停顿了一样。 半天,她听到太子冷厉的声音道:“继续!” 沐儿:……。 ***** 沐儿有自己的洗漱室。 她带着流采一进去,就郁闷得想撞墙。 “那事,你没办?!”她拉着流采忙问。 流采苦着脸:“办了!可是……后来那婆子来找我,说……她闻了闻,不敢欺君。” 沐儿:……。 ***** 磨蹭了好半天,她才从浴室里出来。 坐在浴室的小榻上,流采正用干巾子细细地替她擦头发,全福就勾着腰,语气暧昧地回报:“太子爷吩咐,让夫人去卧室……帮……帮他擦头发!” 沐儿:……。这是得罪了他,他故意要把她当奴婢使? 再不情愿,她也只能回去。 她走进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太子端坐在上座的椅子里,身边围着一大堆人,有太监有宫女。 一个细挑的宫女站在他身后,正举着一柄玳瑁梳子替他顺头发。见她进来,那宫女忙退到一边,半弯了腰,双手举起一条干毛巾。 太子看着她,目光凌厉,嘴唇抿得极薄。 沐儿脸上硬堆出一抹笑来:“妾……笨手笨脚的,只怕会伤了太子殿下的头发!” 太子眼睛一眯:“你们全下去,孤有夫人伺候就行了。” 众人无声退出,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沐儿却莫名地心头一松,总算是不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什么恩爱戏码了。 她面无表情,从桌上的干净毛巾盘子里,拿起一块,把自己肩上已经湿了一半的换了下来,这才走到太子身后:“那妾便开始替殿下拭发了。” 她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敢拿太子的头发撒气,只得轻手轻脚地拿着毛巾替太子一点点擦拭。太子头发厚密,她极力小心,就怕碰到太子颈项上的肌肤。 “不愿意伺候孤?”半天,她听到太子问,那声音冷得好像嘴里含着冰砖。 她手下一顿,语气里带着些嘲讽:“殿下太高贵,妾怕弄脏了您。” “已经弄脏了,你就得负责再弄干净!”太子冷笑。 这……这是什么混账话?!沐儿好想把那毛巾扔他头上。 “那请教殿下,妾要怎么做才能把殿下弄干净?!” 沐儿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可是发出来的声音似乎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孤会好好教导你的!”结果她听到的是这么一句回答。 沐儿气得手抖,偏手上毛巾不知怎么缠住了。她气恼地伸手到头发下去扯,手指却蓦地碰到了太子的颈项。也许是她指尖太凉,太子的肌肤竟是灼手的滚烫。 她吓得猛地抽手,退后两步,差点儿撞到身后的三折屏风上。可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太子站了起来,霍地转身朝向她。 烛光下,太子两颊暗红,看着她的眼眸里,好像流淌着迷濛的水气,他就这样直直朝她走来。 沐儿一惊,颤声道:“殿下头……头发还没干呢!” 太子右嘴角又勾起一个弧度,长臂一伸,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的冰好像全化了:“不必,反正一会儿还得湿!” ***** 第二天,沐儿脑子还是一片晕。 太子突然来这一趟,居然一个字没提安平伯府的事情,临走只吩咐了一句:“狩猎,不许偷懒!”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5 吃过早饭,沐儿就抱着引枕半歪在榻上,发了半天呆。 直到中午,流采取了饭回来,一脸的兴奋,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们还在茶室用饭。 看了看菜色,蟹粥鱼糜凤尾虾,熏醉鸡,新笋,胭脂小萝卜,一水儿的好肉好菜,热气腾腾,叫人食指大动。 沐儿立刻明白,这宫里可真比安平伯府还势利。太子不过来了一回,厨房的人就不敢再刁难。 她正暗暗觉得可笑,就见流采眉飞色舞道:“今儿我去了厨房,哎哟,那几个管事的客气得我都不认得了。还有啊,我可听说了一桩奇事。姑娘猜猜是什么事?” 沐儿忍不住笑了。这一向流采也见识到了人情冷暖,性子跟着沉稳了许多,这一得意,又变回去了。 她也不忍心骂她,托了腮想了想:“伯爷又有了新差事?” 流采满脸失望,摇摇头:“是宫里的事。” 沐儿睁大眼,摇头。 “宫里的事,可猜不着。你快说吧,回头菜又冷了。” 流采忙摆箸置碗,伺候她坐下,又散了人,这才道:“说起这事儿呀,可乐死奴婢了。听说呀,太子爷一早吩咐,说狩猎时,也要有人看家,平素都是万夫人打理内院,便叫她留下。” 沐儿一愣,旋即娇颜一展,笑出声来。这可真是现世报。万氏成天在后院横行,欺负她一个不得宠的,自己又落了什么好?! “姑娘笑起来可真美,好像比以前又美了许多。”流采愣科科地突然来了一句。 沐儿脸上一红,嗔瞪了她一眼:“怎么突然嘴上抹了蜜?好好吃饭!” 吃了一阵子,流采又忍不住了。 “姑娘,呃,我说了您别骂人,您说……不让万夫人去狩猎,是不是太子爷在替您出气呀?!” “啪!”流采手上挨了一筷子。 “哎哟,姑娘怎么打人哟!”流采委屈得直喊。 沐儿搁下筷子,昨日吃太多,今日到现在都不饿。 她脸色一整,低声训斥道:“流采,万万不可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儿。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昨日种种,我想了这一上午也没想明白,也懒得再想。只一点,咱们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别把他当回事,就对了!” 流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懵懵地点了点头。 见流采听教,沐儿心里略微好受些。那个她是他的污点的话,她对流采也说不出口,也难怪流采总是对太子抱着奇怪的幻想。 虽然昨天太子没计较她撒谎之事,可她总觉得太子一定另有盘算。今天还吩咐她去狩猎,也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她本来还想着趁大家都不在宫里,把那三朵花儿送出去呢,现在可要怎么办?这太子,可真是……专门喜欢跟她作对一样,讨厌! 第12章 万姐姐为什么要打我? 沐儿交待流采别把这事当回事,可是她没法交待所有的人。事情一传开,整个东宫后院就炸开了锅。 万夫人这里,是冯冲一大早,亲自来通知的。 送走了冯冲,万夫人就气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摔了一地的东西。盛香跟在她身边,转磨似地劝。 “夫人,不管太子爷是真看重您,还是假看重您,您这时候都只能当成真的。往最坏里想,太子爷就是为了那贱人要打您的脸,这不也还给您留着脸面么?!” 万夫人扑在引枕上,早已经哭得眼睛红肿:“你没听冯冲说的话么?!说是太子爷见了那贱人的吃食,连他也挨了骂。那贱人,我说她不吭不响的,还当她安分,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她挫磨沈氏也不是闲得没事,无的放矢。她既管了这后院,自然要立威,柳陈两个,她不敢作伐,可沈氏这个软柿子,她要都不敢捏,岂不叫人看扁?虽然想杀鸡儆猴,可她也是新进门,没敢真把沈氏怎么样。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这次,太子爷明明先着冯冲来通知她,显然是没不让她去,她欢天喜地地报上去,也没听太子爷说不行。谁知去了一趟临华殿,居然就这样打她的脸。四位新夫人,只有她没能去围场,她今后哪有脸见人? “不行,这口气不能就这样咽了。这次狩猎,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万夫人坐直身,用手绢擦干眼泪,“哼,我倒要会会这个贱人,看看她到底给太子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 这边全福已经给沐儿找到了盛花儿的盒子。 两尺来方高半尺的黑漆嵌蚌盒子,甚是大方别致。打开盖子,见里面已经辅好红毡,沐儿更是满意:“哪里找来的,这么齐整?要多少银子?” 全福笑得眯了眼:“夫人昨日说要找,我便去了内官监,托个老乡问一问。原说等几日给我回话儿,没想到今日刚过午就给送来了。哪里能要银子呢?” 沐儿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管他呢,这些人这会子巴结得有多快,回头失望得就有多快。她不如乘这机会把要办的事儿赶紧办成了。 沐儿把那三朵绢花,小心翼翼,亲手放在盒子里,端详了片刻:“这就很好了。全福,还有一件难事,你帮我想想法子。这花儿,怎么送给皇后娘娘?” 全福这才明白,这花儿的用途。原来这位夫人并没打算在宫里干等死。不得太子爷的意,能讨了皇后娘娘的开心,倒也是条出路。指不定这条路更靠谱些。 可是……他抬眼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夫人,硬着头皮道:“若是逢年过节,娘娘有发话,几位夫人许是能过去请安。这……” 沐儿听了,倒也没太失望。本来她想的就是等东宫没人了,偷偷送给皇后娘娘。可太子横空来一出,她倒只能就这样送了。 “那便托了桂宫执事的公公转交可行?” “行是行,不过……”全福想了想,他跟皇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可搭不上话儿,“夫人何不托太子殿下呢?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沐儿:……一举两得?别说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再来,就是真来了,若这事被他知道了,只怕还会阻挠她。 “也别想多了。你就抱着这匣子直接去桂宫,就说是我感激皇后娘娘赐我镯子的一点儿小小心意。虽说东西不值钱,可是一针一线,都是我自己动的手。”沐儿懒得再东想西想,这事她努力这么久,无论怎样,先做了再说。 全福无奈,正要上前捧盒子,门外却通传说:万夫人来了。 沐儿跟全福对视一眼,只得离了寝殿外间,立刻赶往前殿厅中。 ***** 就见万夫人描眉画眼,端坐在厅中座上。她上身穿着大红缎洒金遍地锦袄儿,下着灰鼠皮裙袄,身边盛香手里还捧着她的青缎貂鼠披风,又有一众太监宫女捧着各种手炉香帕等物。 沐儿不由暗暗服气——这位夫人可真是有钱呀。 见她来了,万夫人倒是起了身,迎上来。见她要拜,万夫人立刻和气地牵了她的手道:“哎哟,我可是负荆请罪来了,哪里敢当你的拜。” 沐儿心里冷笑,真要负荆请罪,就不会摆开这么嚣张的阵势了,说是兴师问罪还比较贴切。 可她向来懒得跟人在这种地方计较,便微低了头,细声道:“妹妹怎么敢当!”嘴里这样说,还就真不拜了。 万夫人脸色一僵,也不回去就座:“听说昨日太子爷来,妹妹在茶室用饭,向太子爷叫了好一番苦。姐姐这不办完了今日的事,便急急赶过来瞧瞧。妹妹这里有什么不周全之处,都赶紧跟姐姐说,姐姐便是自己没有,也不敢半点怠慢了妹妹。” 沐儿心里更觉得好笑。万氏是想暗暗挑拨她跟冯冲的关系么?上来就说“听说”她叫了苦。安平伯府什么人不多,最多的就是到处闲得无事传话挑事的人。她若是次次当真,早气死八百年了。 “姐姐言重了。这么大一个东宫,姐姐也是才进门的,哪里能事事顾得周全?再怎么样,我这日子也比安平伯府好多了,妹妹哪里敢有什么抱怨?只不过是太子殿下眼高罢了。照我说,姐姐也不必太过在意妹妹怎么想,得了空不如问问太子殿下,看看太子殿下到底哪里不满姐姐。” 说完,她也不请万夫人就座,只懒洋洋站在哪里,一双黑亮的眼眸,满满无辜地瞧着万夫人。 就见万夫人两颊泛红,胸口不住起伏,牙齿咬得“格格”响。 半天才勉强再说出话来,声音高亢刺耳:“哦,姐姐哪里做得不周全了?太子殿下哪里不满姐姐我了?你倒说说看?!” 沐儿大眼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哦,看来是妹妹我想错了。姐姐事事都做得周全,太子殿下也满意姐姐得很,所以才叫姐姐留下看东宫,这是委姐姐予重任呢。像我这样的,太子殿下就不放心叫我留在宫里,偏扯着我去狩猎。” “呼”……沐儿就见万氏脸上的表情像裂开的瓷器,眼睛好似冒出血来,一只手带着风声朝她挥下。 沐儿说话之前,早有准备,立刻抱头一缩:“哎呀,万姐姐为什么要打我!” 众人都是一愣,唯有流采,眼珠一轱辘,抱住沐儿,杀猪般叫起来:“万夫人打人了,万夫人打人了,万夫人打人了!” 事情闹大了! “我……我没有……”万氏举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 此时,盛香冲上前来,扶住她,也尖叫起来:“夫人,夫人,你不能晕倒呀!” 沐儿本被流采抱着,听到这话,她猛地抬起头来,就见万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两眼一闭,就往盛香身上倒。 沐儿:……这宫里可真没善茬。 她要耍狠的话,就往自己脸上挠个道子,让万氏说不清。可是,沐儿想了想,扶着流采站起了身。 见万氏身边一窝蜂似地围着一大群太监宫女,沐儿淡定地摇了摇头:“快快扶你家夫人到那边的榻上趟着,全福,立刻着人去请太医来。” 盛香怒道:“不敢叨扰夫人,回宫。” 说着就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抬着万氏往外走。 沐儿心头一跳,忙一指全福:“立刻关闭大门。万夫人就这样走了,回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说不清。” 全福本来傻站着,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听到这话,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他还是临华殿的大总管呢,论机灵还不如流采。 他立刻飞奔出去,一路喊叫:“关大门,请太医!快快快!” ***** 这一闹惊动了整个东宫。 柳陈两位夫人立刻赶了来。可是前后脚被拦在了门外。全福站在宫门口,不住地作揖打躬:“实在对不住,夫人们请先回。我们夫人吩咐了,一切等太子殿下来了再说。” 今儿偏外面风大,一阵阵跟冰刀一样,净往人脸上刮,连全福都冻得直想跺脚。 柳陈两人两颊通红,嘴唇发白,显是没受过这番罪。 “妹妹,不如咱们先进暖轿里暖暖?”柳氏先开口道。 陈氏却脸儿一扬,指着全福道:“开门!太子爷最是勤政,不到天黑不会进后宫!咱们若是因你阻挡冻病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全福吓得浑身发抖,腰弯成虾,心里这个着急,今天的事要怎么收场哟!夫人才刚跟太子爷好些,这一下子,把三位夫人全得罪了。这下全完了。 此时,就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师傅,太子爷来了!” 全福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就见远远地,十二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稳稳地抬着一顶金灿灿的舆轿,飞快地往这边来了。 第13章 戏演砸了 全福忙颤声道:“快进去通知夫人。” 见那徒弟单瘦的小身子钻进了身后的门缝,全福这才转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陪笑看向陈柳二位夫人,却见二人都没在看他。 陈夫人两眼发直向前,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得格外大,脸儿慢慢由红转白。 柳夫人则是细眉揪成一团,凝望着那队人马,若有所思。 想是催得急,那轿子不过片刻已经到了眼前。 陈柳二位忙让到一旁,施礼迎接。 全福如释重负,领着一帮小太监跪下。 视线所及,就见太子的宝蓝闪缎翘头靴子下了地,接着听到太子淡淡地道:“免礼。天气甚寒,你们怎么候在门外?” “哼,都是这个阉奴,胆大包天,居然拦着我们,不让进去!可真冻死我们啦!”陈夫人娇声回道。 全福吓得浑身皮紧,心道:这下完了!那位陈夫人可是从小跟太子一起长大的,最是得宠,这状一告,他这个小奴才还有命在么! “哦……那你们还是赶紧先回去吧,身子要紧,别真冻坏了。” 全福:?! 就听脚步杂沓,一群人已经向里面去了。 全福呆呆地抬起头来,就见柳夫人扶了陈夫人胳膊:“妹妹,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坐坐?” 陈夫人满脸通红,被她拉着上了小轿走了。 ***** 大殿之中,上面两席,太子坐了一席。沐儿没敢坐,就站在席边。 东边的矮足短榻上,万夫人闭眼躺着。 榻前跪了一地人,除了七八个太医院的人,俱是万夫人从宣德殿带来的太监宫女。 盛香是头一个,正低头哭泣。 沐儿低着头,偷偷用眼角余光察看太子的表情,见他脸色漠然,不辨喜怒。 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索性懒得再看,只一颗心忍不住“扑扑”直跳。 “到底怎么回事?”半天,太子终于开口。 沐儿抬头正想回答,盛香已经抢先一步:“启禀太子殿下,殿下要为我家夫人作主呀!我家夫人因怕沈夫人这里有什么不周全……” “放肆!拖到廊下跪着,掌嘴!” 火气这么大?沐儿吓得一抖,亏得她没有先开口,不然打的说不定就是她。 她垂眸咬牙,半声不敢吭。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盛香被拖出去时,摩擦地面的“吱吱”声格外刺耳。 隐约就见太子起了身,走到万夫人榻前。 沐儿这才敢抬眸。 就见太子坐在榻沿,伸手牵住了万夫人的手,拍了拍,和气地问道:“万夫人身体情况如何?” 沐儿心头一凉,这温柔体贴的模样,果然什么冷漠冰山都是她独一份儿。 “回……回殿下……夫人……万夫人脉相尚好……小官无能,不知为何……” “回殿下……大……大约是辛劳过度……呃……也可能是怒极攻心……” 两名太医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语焉不详。 太子点了点头,一指万夫人的首领太监:“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叫张德加,头抵地毯,口齿清楚地道:“回殿下话,夫人听说昨日厨房送到临华殿的菜肴出了些问题,今日便特来察看,以便查出问题所在,该改的改,该罚的罚。谁知沈夫人却误会了,出言不逊,夫人怒极攻心,便晕倒了。” “你……你胡说!” 沐儿正出神地听着张德加的巧言令色,却听到身后猛地暴出一声怒喊。 她吓得一转身,直接用手绢捂住了流采的嘴。这丫头,护主是好事,可是刚才盛香的下场她没瞧见么?! 流采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吓得一猫腰,躲在她身后,抓紧她的后腰带,颤声道:“姑……姑娘救我。” 沐儿被她当了挡箭牌,只得挺胸收腰看向太子,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谁知太子眼眸沉沉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转过身去,拍了拍万夫人的手:“可扎了针?” 两太医对视一眼,心道:这都没毛病,谁敢乱扎呀?可太子殿下都吩咐了,总要扎上几针才好交差。 “殿下英明,臣等不才,一时没想到!” 沐儿隔得远,可还是仿佛看见,一直静躺不动的万夫人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她惊魂一定,流采没事了?再看太子,就见他还是一脸的淡然,好像真是出于关心提出的这个建议,顾不上其余。 “百会?印堂?人中?” “中冲?劳宫?神门?” 两个太医在小声嘀咕商议。 “万夫人迟迟不醒,孤甚心焦,还不快动手?” 两太医一慌,半跪上前,拿出两寸长短的六只银针,头一针就扎了人中,拿着针正要往印堂上下手,万夫人已经“呼”地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 沐儿:……这戏似乎演得有点急。难道这万夫人怕针?! 就见万夫人鼻嘴之间晃着一支颤微微的银针,双目秋波流淌,情意绵绵,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右嘴角一勾,拍着她的手道:“听说你在临华殿突然晕倒,自然是要来的!乖,躺好了,还有五针要扎呢!” 万夫人脸上一僵,忙摇摇手,一副挣扎起身状:“谢殿下关切,妾感觉尚好,就不用了吧?” 见太子居然这样殷切地哄着万夫人,沐儿刚才的一丝怀疑也飞了。看来……人家是真恩爱呀。她必定是糟了。之前她想好的千万句辩解之言也好,这许许多多的人证也好,又有什么用?!太子那么狠,肯定会抓着机会狠罚她。 正绝望时,就听太子轻声道:“刚才张德加所言,可是真的?” “张德加所言,句句是实!” 她懵懵地听到万夫人如此作答,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可脑子却有些转不过弯来。 “殿下……”下一刻,殿中响起的是万夫人惊骇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就见太子满脸冰霜,猛地一甩手臂,站起身来:“万氏,你太令孤失望了!亏得孤巴巴地放下朝政赶回来,你居然是装昏倒!” 万夫人也顾不得人中上还戳着根老长的银针,连滚带爬地下了榻,跪在地上,伸手去抱太子的脚:“殿下……殿下息怒!妾……妾是刚刚才醒!正好听……” 谁知太子居然猛地抬脚,往万夫人肩头一踹。万夫人被踢得往后一扬,腰侧撞到矮榻边角,发出一声悲鸣。 “放肆,你可知什么叫欺君之罪?” 太子震怒,折转回来,一抖衣襟端正坐下。 沐儿这才回神,对哦,刚才张德加说话的时候,万氏不还在“昏迷”么?果然戏没演周全,砸了。她准备的辩解之辞全用不上了,就等着看戏吧。 “妾……妾冤枉啊,妾好心来看沈氏,结果她却对妾冷嘲热讽,妾是真的气极了。”万氏顾不得腰上的巨痛,只想赶紧挽回。 “孤没工夫听你们女人间酸言酸语的废话,孤只问你一句,你气极了之后,又怎样了?!” 万氏捂着腰,满脸泪痕,颤抖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那只人中上的银针晃啊晃地,让她看上去更加凄惨。 “流采,滚出来!”太子突然喝道。 流采吓得恨不能钻到沐儿的腰带里藏起来。 沐儿小腰被勒得差点儿断气,可还是咬了咬牙想替她求情:“殿下……” “闭嘴!再不出来,也去廊下跪着掌嘴。”太子喝道。 太子话音未落,沐儿就觉腰上一松。流采像一只小狗,窜了出来,“扑通”往地上一跪。 “殿下,奴婢在。” 沐儿长出一口气。 “你来说,万夫人怒极之后,怎么样了?!” “万夫人就动手打了我家姑娘!”流采大声道。 “你……你血口喷人,我……我根本没打着!”万夫人连声音都在打颤。 “沈氏,你来说!”太子似乎没刚才那么愤怒了,语调都轻缓了好些。 沐儿真的好想做个恶人,反正就算脸上没伤,也不能证明没打着不是? 可是黑眸扫了扫万氏,见她捂着腰,满脸惨白泪痕狼藉,嘴上还滑稽地挂着那根银针,她暗叹一口气,开口道:“回殿下,妾躲得快,没打着。” 万氏“哇”地一声,嚎啕起来:“沈氏的侍女含血喷人,殿下,她也欺君呀!” 沐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骤然冷了脸:“流采半句没说错,你确实动了手,只是没打着!若不是流采立刻冲上来用身体护住我,嚷起来,说不得,你还要继续动手呢!” ***** 这场临华殿的宫斗大戏,最终以万氏被罚禁足三月而结束,宫中事务由冯冲暂理。 流采由于护主有功,功过相抵,免去了殿上失仪的责罚。 万夫人被抬走时,申时刚过。沐儿想:太子还来得及回去继续勤政。但愿经过这一回,那三个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惹的,以后少来烦她就好。她才懒得跟她们斗。 一殿的人都在呆立着,等太子发话。 就见太子起了身,向后殿走去。冯冲先是一惊,接着跟了两步。可一回头,见沐儿还愣愣地站着,忙又退了回来:“夫人请一起进内吧,怕是太子爷今日气着了,就在这里更衣不走了。” 沐儿:……。 ***** 她磨磨蹭蹭进了寝殿外间,果然就见一堆人已经开始围着太子,伺候他换外衣。 太子见她进来,眼神扫了她一眼就转开了。 太子换好常服,才挥了挥手,叫众人退下。 沐儿站在那里,浑身又开始紧张,就说太子不会轻易放过她! “又站那里碍眼!”她听太子叫道。 沐儿只得紧走两步,到了太子跟前。 “跪下!” 沐儿心里委屈,可是也不敢吭气,她提起裙子,低头正要跪下,就觉得胳膊一紧,整个人都被扯了过去。 身子打着旋,细腰已经被揽住,等她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紧扣着,坐在了太子腿上。 沐儿浑身僵直……这大白天的,再生气也不能拿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帮我收藏留言!加起来超过10个了!可以发送两个剧情小秘密。承诺不会忘五个兑一个^_^ 沐儿:听到人家晕倒,连政事都不管了?对万夫人很上心么! 太子:孤的原话重复一遍。 沐儿:听说你在临华殿突然晕倒,自然是要来的!听听,一字不差,我都记着呢! 太子:重点都记歪了……呵呵……笨。 沐儿:你……是不是早知道万夫人怕针! 太子:……呵呵……你说呢? 在看,可还没收藏的小天使,你就收藏一个吧,渣作者对收藏君每天都在望眼欲穿中。T_T 第14章 还不错看! 沐儿的心跳得要扑出来,就感到两只微凉的手指托住了她的下巴:“让孤瞧瞧,可是真没打着?!” 沐儿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微侧了脸:“真……没打着。” 那手放开了她。 沐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还来得及换气,那指尖就爬上了她的眉毛,顺着她的脸庞慢慢地往下滑。 “果然一丝痕迹都没有呢!” 指尖暧昧,又酥又痒。沐儿本能地想避让开,却好似惹恼了他,脸颊猛地被捏住了。 那手还用力拧了拧:“不过,你脸皮这么厚,就是打着了,也留不下痕迹!” 沐儿:……这叫什么话?! 她气得一嘟红唇,拿眼瞪着他:“我那么傻么,站着让她打!” 太子偏了头,修眉挑了挑,右嘴角勾起来:“以你气人的本领,怕是早料到她会动手?” 沐儿心虚地红了脸,桃花漫上脸颊:“我……我哪知道她是什么性子?” 下一瞬,她就被笼罩住,没回过神来,红馥香唇已经被两瓣灼热的唇捉住。 沐儿脑子一晕,紧紧地揪住了太子的衣领,正心慌意乱之际,却又被狠狠地一推,双脚落了地。 她懵懵地站稳,就见太子猛地站了起来,胳膊还揽着她的细腰:“去加件衣裳!” 沐儿如释重负,逃也似地跑进了内室,静了静心,才敢叫流采过来帮忙。 流采捧了她唯一的那件披风来,盯着她脸蛋看了好几眼。 沐儿不禁有些心虚,忙走到镜台前,见自己脸色绯红,唇上胭脂褪了一半,忙拿了胭脂要补。 流采在一边讶然道:“我说哪里有点不对,原来是姑娘的唇脂都脱了。还说是宫里的好东西,我瞧也不比咱们在家淘的牢靠呢!” 沐儿脸红心跳……手一滑,胭脂抹到了脸颊上。 ***** 收拾半天,沐儿还想赖在室内不出来,就有小太监在外催问:“夫人可是准备好了?” 沐儿只得又往脸上扑了些粉,好让小脸看上去不那么红扑扑。 流采又在一旁奇怪地说:“姑娘,要不要叫他们把地龙烧小点儿?” 沐儿:……。 带着流采出了内室,一抬眼,就看见太子斜倚在案桌前,指尖捏着一朵绢花——如云似雾,珠光闪动。正是她辛辛苦苦做得,准备献给皇后娘娘的那朵花儿! 她目光忙往桌案上看去,就见那黑漆嵌蚌盒子盖子大敞,正在太子肘边。 她心中暗暗叫苦,之前一阵忙乱,早忘了这东西就搁在桌上。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果然,就听太子冷声冷气地问道:“这花儿哪来的?!” 沐儿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就把花儿给毁了:“妾……闲来无事,自己做的!” 太子沉默着,神情有些幽深叵测。 沐儿又看那花儿,真想伸手去夺过来。 “你懒成那样,还会做这么精巧的东西?!” 沐儿:……。 “殿下不信,可去问问衣工局的人,这点儿绢布,可是流采用了妾半个月的份例点心换来的!” 这样的绢布,少之又少,便是做衣裳剩下的边边角角,抢的人也有的是。 “唔……过来!” 沐儿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黑眼眸溜了溜,见除了流采,屋里还站了不少太监宫女,这才稍稍放了心,凑近一些。 太子的手一抬,左手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近身前,右手拿着花儿就往她的发髻上簪:“叫孤瞧瞧,戴上好不好看?” 沐儿慌得一偏头,柔软的小手本能地往太子胸前一推。她要戴过了,还怎么送给皇后娘娘? “这是要送人的!” 太子低头,默默看着抵着自己胸前的那只白皙的小手掌。 沐儿吓得一抖,立刻缩了手。 “谁?” 沐儿知道,不说实话终是不行。 听得说是送给皇后娘娘的,太子指尖捻着那朵花的花梗,转了两圈,一抬手,还是把花儿插在了她头上:“母后年纪大了,用不上。” 沐儿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她进宫来,最花心血的一件事,就这么被他给搅和了! 太子似乎没瞧见一样,指尖触到她的下颌,偏着头,右嘴角勾起,:“还不错看!” 沐儿:……她想哭给他看! ***** 到底没胆把那花儿揪下来。只得裹紧了披风,跟着太子出了殿门。 见他往后院去,沐儿真想冲上去踢他两脚。这大风的天气,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做什么还要到后院去散步! 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他的身影后,就盼着他能替她挡一点儿风。 谁知大风吹起太子的蟒缎红狐披风,“扑扑”作响,好几回还差点儿扇她脸上。 她只得后退半步,紧紧攥住披风领子,小口喘着白气,一张小脸红得像红水萝卜。 正挣扎着,太子突然停住了脚。 “风儿有点儿大!” 沐儿心中一喜,暗暗叫道: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却见太子一转身,右臂抬起,敞开了自己的披风:“过来!” 沐儿惊得左张右望,太子这是在叫她?钻到他的披风里去? 看着那又厚又暖的刻丝红狐披风,沐儿一咬牙,冲了进去。 太子抬头,右嘴角一勾:“替孤攥紧了,别叫大风再吹开!” 沐儿将半张小脸探出披风外,从这里看上去,太子下颌坚硬的线条更凌厉了。不过,真暖和呀。 她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妾攥紧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6 下一瞬,她就觉细腰一紧,一条坚硬的胳膊缠上来,灼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腰侧。 沐儿脸上发热:……这叫她还怎么走路呀! 可是走了几步,她发现,这样被太子半提着腰走,还真是又暖又省力。 ***** 可没走多远,沐儿就感觉,身后的气息越来越炽热。她心跳如雷,面孔越来越烫。 她只盼着赶紧逛完回去,这可真比在屋子里胡天胡地还羞人。 好在,他们并没走多久,便到了捶丸场。 这捶丸场也就只有两三长宽窄,地势略有起伏,四边搭了简易的围栏,中间东一个西一个地挖了些小坑。 两人站在场边,沐儿就裹在太子身前的披风里。她眼神灵活地紧张扫了一遍场地,就怕这捶丸场有什么不妥之处,又叫身后这人抓住她的小辫子。 “可惜今儿风大!” 听到太子在她头顶上说一了句,她心头一松。看来这一关是过了。若是风不大,太子怕不是有兴趣也打上两局。可见老天都不帮他。 她正乐着,谁知太子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 “回头叫人平了。” 沐儿浑身一颤,气得跺脚,却忘了自己跟太子紧靠着,一脚下去,踩着个硬棒棒凸起,一歪,滑了下去。 她一慌,就觉腰上被勒紧一提:“放肆!” 沐儿:……她踩着太子的脚了么?! 她扭了扭身体,低声哀求道:“殿下,这捶丸场又没碍谁的事……就留给妾吧?” 片刻,她感觉太子低了头,唇凑到了她耳边,哈出的热气暖着她的耳垂,声音只得他们两人听见: “嗯……那就看你……今儿晚上,是不是乖乖地听孤的教导!” 沐儿脸顿时红得赛过那软软的狐狸毛,又委屈得红了眼眶。 ***** 第二天,风倒是停了。可沐儿早上起来就懒懒地。 流采领着一帮宫女太监替她梳洗,突然惊呼一声:“姑娘,不好了,你的脖子怎么了?” 沐儿呆呆地摸了摸,也没觉得痛。 正茫然,瞥见旁边的宫女太监俱忍笑低头,她蓦然明白过来,脸“腾”地红了一大片。 流采还认真地凑到她脖子下:“难道是被老大的虫子咬了!紫了好一片!可这宫里也没虫子呀!” “噗……”居然有人笑出了声。 沐儿羞怒回头,却见众人全低着头,也看不出是谁在笑。 她气得一指头戳在流采脑袋上:“大约是吃多了过敏!再乱嚷,就把你嘴儿给堵了!” 流采揉着额头,睁着大眼,仿佛还在质疑:吃多了会过敏?! ***** 吃过早饭,沐儿又半闭着眼儿,歪在软榻上发呆,全福就进来了。 “夫人,营造司的人来勘察捶丸场了!” 沐儿“蹭”地坐起来,脸儿瞬间白了。 “你……你说什么?他……他还是要拆咱们的捶丸场?!” 沐儿问,声音都有些发颤,心里委屈得想流泪。亏得她昨晚……那混帐,真是太会欺负人了。 却见全福有些愣怔:“没听说要拆呀?说是殿下吩咐,咱们自己瞎整的,太过简陋,让营造司的人给重新好好做过。” 沐儿一下呆住,半天明白过来,气得拿起榻上的引枕就狠狠地捶了几下。 把全福都看呆了。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他忙赶紧道:“还有一件事,刚才神仙殿的太监送来好些东西。说都是殿下赏的。夫人可要见见人?还是直接让流采收起来?” 沐儿一听有东西赏,立刻气消了些。反正闲着无事,便道:“叫他们进来吧。” 一时,就有小太监捧了东西来。就见一共四样。 一件粉蓝金梅狐腋箭袖,一件貂毛带兜帽石青大披风。 还有两匹华丽的料子。 一匹银红洒珠缂丝,显然是她的。另一匹,却是驼色暗珠光缎。 沐儿看见前面三样很是开心,只见了那驼色的料子,心里一顿,看了片刻,才问:“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那小太监低了头,大声道:“殿下说,该做什么,夫人必是知道。只不许再做扇套子。” 沐儿暗暗咬牙……那他就慢慢等着吧! 正叫全福赏那小太监,就见流采飞跑着进了殿,大声道:“不好了,姑娘!” 沐儿揉了揉眉心。这丫头这几日真是又故态复萌,要敲打敲打。 “说重点!” “皇……皇后娘娘带着万夫人来了!” 沐儿:……好像真的有点儿不好! ***** 临华殿大门大开,阳光明晃晃的,看上去很暖。 可流采站在沐儿身后还是冻得缩头缩肩。 沐儿却觉得身上暖洋洋地,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身上的大披风。这披风她穿上居然长短刚好,外面的缎子也颜色如新,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正想着,就见皇后娘娘的凤辇前拥后呼地来了,她探了探头,见后面果然跟着一顶暖轿,想必是万夫人的。 一时皇后娘娘下了凤辇。 沐儿跪在地上,见一双精致的玉色缎鞋走到自己眼前,忙又低了低头:“沈氏沐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皇后娘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可是沐儿心中还是觉得凶大过吉。皇后娘娘要问话,该叫她去,怎么会带了万氏亲自来?而且,昨日太子才说禁足万氏,皇后娘娘这样做,不是折了太子的面子么? 等进了殿,皇后娘娘自然坐到了昨日太子的位置上。 沐儿和万氏都站在厅中,中间隔了足足有一个人的距离,沐儿偷偷看她,就见她双眼乌青,面颊浮肿,表情甚是楚楚可怜。她暗暗警惕,又偷偷去看皇后娘娘,见她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转了转,面上又怒了几分。她吓得赶紧又低了头。 “听说昨日就是在这里,闹到不可开交,甚至惊动了前朝!今儿本宫过来,就是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在前朝忙碌,这后宫的琐事,本宫免不得替他多操点儿心!” 一听这话,沐儿心中打了突,昨天她怎么只想着派人去通知太子,没想到应该叫人通知皇后娘娘?! “万氏,你先说!” 万氏便抽抽答答,把昨日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强调了两点。 她来临华殿完全出于一片好意,就是怕自己做得不周全,委屈了沈氏。 她确实真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听太子那样问,脑子尚未完全清醒,因相信自己的首领太监,才会那样回答,并无欺瞒太子之事。 皇后听了,眉心皱起一道竖纹,想了想,道:“先坐下吧。” 她这才又让沐儿说话。 沐儿便小心翼翼地道:“妾愚钝。宫里日子,比安平伯府强许多,妾过得很满意。不懂万姐姐怎么突然来问,只实话实说。哪想不会说话,倒惹恼了姐姐,原是妾的不是。我向姐姐陪个不是,望姐姐原谅。” 皇后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冷声道:“把太子爷从前朝叫回来,是谁的主意?!” 沐儿背上一寒,皇后娘娘明知故问?果然是来收拾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感谢小天使们的鼓励!收藏评论涨了十五个!剧情解密第三弹来喽! 之一: 沐儿:你不是在检查我有没有被打着,你是成心在吃我豆腐! 太子:豆腐为主,关心为辅。 之二: 沐儿:大冷天的,瞎逛什么院子! 太子:主要是……孤需要冷静冷静。 之三: 沐儿:叫我攥披风?是不是怕我冷? 太子:……你说呢? 小天使,你要还没收藏,就赶紧帮着收一个吧!么么哒。 第15章 前扑后继烧冷灶 沐儿往地上一跪,声音越说越小:“当时妾慌了神,也不知道姐姐是什么病,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啪!” 听皇后把手中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沐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想狡辩!你慌了神?慌了神?为什么倒把赶来帮忙的柳陈两位挡在门外?倒害得她们都受寒病倒。她们三个这么久,彼此都和和气气,安安生生的,只有你!有什么事不找她们好好商议,却捅到太子跟前去!闹到惊动前朝!真是……真是亏得本宫原还觉得你可怜,没想到,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沐儿趴在地上,只觉透心悲凉。她原还想讨好皇后娘娘,在这后宫有个安身立命的保障。谁知……果然靠谁都是假的,最终还得靠自己。她生来就是庶女,别说她活着,就是死了,也还是庶女。太子嫌她是污点,皇后说她是烂泥。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她懒得再说话。 ***** “呜呜……”万氏在呜呜咽咽地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事,你也有错,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吃一堑长一智,这三个月,你就好好反省,怎么才能打理好这后宫,别影响太子前朝的要事。” 皇后有些不耐烦,这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当初她还动过让万氏做太子妃的念头,谁知道连个小小庶女都对付不了。将来怎么镇住一波波的美人?! “至于狩猎,你自小就喜欢,便还去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琼儿一定谨听教诲。”万氏蓦地止住了哭声。 皇后目光落又转回沈沐儿身上,见她曲线玲珑地跪着,一动不动,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沈氏,本宫也罚你禁足三月。这次狩猎,你就留下好好照顾柳氏,将功赎罪吧!” ***** 皇后出了临华殿,却并没回桂宫去,而是去了太子的神仙殿。 神仙殿执事的太监吃了一惊。太子现在在前朝,皇后娘娘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皇后进了殿,便问:“我记得太子十二岁时,他父皇送了他一件石青貂毛带兜帽的披风。你们去取了来,本宫有用。” 那执事的太监立时白了脸。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拿了账册,假意查看,半天头上冒出汗珠来。 皇后娘娘便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太监去拿帐册。 等账册拿过来,她垂眸,一眼就看清上面写着:康平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赏赐临华殿沈氏。 她不动声色,笑笑:“原来赏人了,也就罢了。” 待她面带怒气回了桂宫,皇上正在打棋谱,笑道:“东宫的事,叫你不要管,你偏不听。自己气着了,算谁的?” 皇后见他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更怒,道:“这找太子妃的事,皇上还得催着礼部,别再拖拖拉拉!” ***** 等皇后走了,沐儿一脸平静回到内室,想了想,把那三朵花儿全取出来,对着镜子,仔细地戴在了头上。 流采见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沐儿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怎么办?我懒得想。流采,你要知道,高兴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发生了好事,咱们就可着乐。坏事要跟着难过,不是更亏了?把那银红撒珠的缎子拿来,你说做个什么好?要不要拿它把那披风的面料给换下来?” 流采抹了抹眼泪,出去把那缎子捧了来。一起捧来的还有那驼色的。 “姑娘,要不先给太子爷做一身衣裳吧?” 沐儿盯着那料子,想了想,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不让我去狩猎,就是怕我跟太子太近。我非要去戳她的眉眼,不是自己找死么?再说……太子那性子……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儿,才安全。” 待两人出了内室,又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看得全福暗暗纳罕。这主仆两个可真是……心也太大了。之前新婚之夜被太子晾着,没听见半句哭声。这回被皇后娘娘治了,还是乐乐哈哈。唉……才以为日子要好过了,偏又得罪了皇后娘娘。以太子殿下的孝顺,这临华殿怕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他心里这样想,忍不住去打听太子的动向。果然,当日,太子下了朝,没来临华殿,而是先去了柳夫人的通光殿,呆了一会儿,吃饭前去了陈夫人的高明殿。也许是心疼陈夫人得了风寒,吃了饭没留宿,而是回了自己的神仙殿。 这事,全福藏在心里,谁也没说。 ***** 沐儿这两日,没事就穿着那大披风,远远地坐在后院的小亭中,看营造司的人整捶丸场。全福来报,殿里没炭了。沐儿想了想,便知道他的难处。 她便低声吩咐流采:“拿十两银子给全公公。另外,趁今儿天好,你也去一趟衣工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边角料子。” 她又看了一阵,营造司就有人过来道:“夫人,咱们干草都清完了,接下来要平地,怕是有灰土。” 沐儿无奈,只得慢慢回转。走在小径上,那天跟太子同行的情形竟是浮上心头,晃若隔世。她淡笑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到殿中。 才坐下没多久,正托腮有些无聊,就见流采一脸兴奋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不认得的体面姑姑,那姑姑身后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筐。 流采笑道:“姑娘,这是衣工局的管事,云久姑姑。听说咱们要边角料,亲自挑了些,送来了。” 沐儿一时有些呆滞。她不馋点心,所以她这里每日的分例都赏了流采。后来,流采又省下去换做绢花儿的材料。可这么大一筐,流采就是一年不吃点心也不够呀。她若是得宠,这些人来讨好,也还有个道理,可偏偏不是这么回事。她先是被太子罚钱,又被皇后娘娘罚禁足,就是个大冷灶。 流采见她一直发呆,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轻轻推了推:“姑娘,您要不要看看?” 沐儿回过神来,忙让流采端凳子给云久坐,又笑道:“有劳姑姑了。这大冷的天,叫流采拿回来就是。” 那云久谢了座,却不敢真坐,陪笑道:“之前夫人要,咱们倒是怠慢了。该来给夫人陪个礼。这些我瞧着还成,夫人要不要看一看?若是不够好,或是夫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回头再去寻去。” 沐儿听这口气巴结得紧,自己反倒心虚得很,只好站起身,走到那筐前。 小太监忙揭开上面盖着的蓝布,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卷质料花色各异的绫、罗、丝、绢。 沐儿随手拿起一卷翠绿的轻罗,展开一看,足足有两尺宽窄,哪里真的是什么边角料,分明是从整匹布上剪下来的。 手里捏着那轻罗,沐儿莫名想笑,到底忍住了。管它什么原因,她懒得再想,这送上门的好事,她傻了才往外推。 正要让流采拿钱赏云久,没想到全福也回来了。 云久一见立刻告辞。等她走了,沐儿才想起来,忘了打赏人家。 正想要不要让流采追上去,全福却拿出那十两银子,双手奉给流采。 沐儿一看,心凉了半截,这宫里,也太贵了。不过是两日的炭,十两还不够?! “他们要多少?” 全福一呆,旋即笑得露出一口大板牙:“夫人,惜薪司的人半分银子也不肯收。捡了最好的炭,已经着人送来了。” 沐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沐儿呆了一会,便懒得再纠结这两件小事。这些人肯定是看走眼了,等发现真相……呵呵,对不住,东西可是要不回去了。 她的心情好起来,把什么太子,什么皇后娘娘全扔到了脑后。反正临华殿比整个安平伯府都大,只要没人来烦她,圈地为王,小日子过得相当美滋滋。 可沐儿在东宫自得其乐,外面却是传得风声鹤唳。又加上安平伯新近丢了官,两相一联系,流言便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说怕是过了年,沈氏就会被废为庶人,逐出东宫。 这消息一流传开,平阳侯曹家就遣了人上门,说沈家姑娘八字重,他们家儿子配不上。这门亲事就此做罢。 沈浅儿躲在屏风后,听到这话,当场扑倒。平阳侯府唯一一座还见得人的屏风遭了殃,就地散了架。 安平伯夫人抱着女儿哭得昏天黑地,又痛骂安平伯无能,又痛骂沈沐儿祸害。 安平伯倒是没把沈浅儿的亲事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求爷爷告奶奶,想再找份差事。可他既没钱打点,又在这风口浪尖上,谁还愿意沾惹他? 在外丢尽了脸面,回家又听安平伯夫人哭骂,中得犯灌黄汤。醉糊涂了,性子上来,抡拳把安平伯夫人也狠打了一顿。 这下安平伯夫人彻底炸了锅,嚷着要和离,连夜就带着沈浅儿哭着回了娘家。 安平伯夫人的娘家在京城。父母早没了,大哥如今官至礼部侍郎,按说也不错了。只可惜,跟她不是一母所出,只有面子上的情分。只是到底也是侍郞府嫁出去的姑奶奶,被人打了,外甥女又被退了亲,要回来,她大哥大嫂自然也不好把她推出去,便拨了个破落的小院,让她们母女暂住,说是过了年,再想法子。 接着这几件事,一时都成了京城笑谈,这下安平伯更是没脸出门见人。 眼看着狩猎的日子将近,往年他虽然是个勋贵中的破落户,可好歹也有官职在身,这样的活动,一次没落下过。 这次,他却根本不敢去问,只能躲在屋里,抱着自己的刀弓落泪。又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在外乱说话,惹恼了太子。正自打耳光,恨不能提刀抹了脖子,就听到门上小厮兴奋得嗓音都劈了。 “伯爷,有贵人来了!要邀伯爷出门呢!” 安平伯眼睛红肿,跌跌撞撞拉开门:“是太子爷么?!” 小厮:……伯爷真是想太子爷都想癔症了。 第16章 你自己想想法子 安平伯直到坐上那辆京城独一无二的华丽马车,还不敢相信。 可是承恩侯世子确确实实就坐在他对面,近得他连对方右脸颊上的那粒小红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嗫嚅着,想说几句话,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得体。承恩侯世子跟太子可是极亲近的。他来找自己,怕不是太子的意思?难道八丫头在宫里过得还好?太子也不再恼他?他想问,却又不敢。 承恩候世子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摇晃好久,终于停了下来。 “世伯请下车吧!”承恩候世子先跳下车,说道。 安平伯抓着马车门柱,下了车,一看就懵了。 原野广袤,枯草连天,白云下,上百匹骏马,毛色发光,在悠闲地吃着草料。 道旁一个大牌坊,上书“新阳”二字。一匹千金,京城最贵的新阳马场,达官贵人的坐骑大多出于此。 安平伯府的马老得连路都要走不动了。他也没钱买匹青壮的。承恩侯世子邀他来此做什么? 承恩侯世子笑道:“听说世伯以前最会相马。小侄家里如今的马儿,性子都太烈了。这次去狩猎,想挑匹温驯些的。不知能不能劳烦世伯帮着掌个眼?” 安平伯一愣,顿时眼眶通红。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相马骑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想到……承恩侯世子这么年轻,成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两人在马场足足挑了两个时辰,安平伯算是好好地过了一回马瘾。 他替承恩侯世子挑了一匹三岁的栗色小母马,大宛种。承恩侯世子瞧了甚是满意,待坐下歇息,品茶吃点心时,便好似随口问道:“世伯,这次可去狩猎?” 这话一出,承恩侯的脸便沮丧得塔拉下来,低弯了头。 “唉,说来都是我……一时酒醉说了胡话,得罪了太子爷。羞得不敢出门。” 李业便笑道:“世伯还有一大家子要顾,难道便一世不出门不成?要我说,这倒是个机会,你只管去,到时候我瞅着机会叫你见了他。你当面好好认个错,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平伯一下愣住了。这满京城,想巴结承恩侯世子,求着他在太子跟皇后皇上面前说好话的,不知道多少。他想都不敢想去巴结,现在人家居然主动要帮他? 他往椅下一滑,就要跪倒。 李业一惊,忙伸手扶他:“世伯万万不可如此。反正这匹马儿还生着,不如世伯带回去帮我驯上几日,顺便骑着去狩猎,等完了,再还我,如何?” 安平伯再傻,这回也明白过来。承恩侯世子哪里是自己需要马,分明是想让他去狩猎,又怕他没马可骑。 他不禁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里暗暗后悔……当初要是直接将八丫头订给了承恩侯世子,哪怕是做妾呢,不比去东宫强?! ***** 李业送了安平伯回府,见时辰差不多,回府也没歇着,便带着两只水晶鹅进了宫,往桂宫去见皇后娘娘。 到时,皇上太子与皇后娘娘三口正准备吃晚饭。 皇后娘娘赐了座,打趣道:“你是故意挑着这饭点儿进宫的吧。” 李业笑道:“可不是。我今日出了城,本来懒怠再出门。可见家里的老张头做得了水晶鹅,品相极好,便想着此时进宫,怕是还来得及叫娘娘尝尝。” 这水晶鹅是皇后娘娘在家时最爱的吃食。他三不五时就会带一两只进宫,也无人觉得他此举有何奇怪之处。 一时饭毕,四人闲坐吃茶。时辰尚早,皇上突然来了兴致,就提议不如打上一圈麻将。 皇后娘娘立刻拍手称好,忙吩咐人摆桌。 李业却眼珠一转,看了看太子。 太子把手中茶碗一放:“父皇,儿子有点正事要说。” 李业忙站起身:“臣先回避。” 皇后娘娘也问道:“母后要不要也回避一下?” 太子眼神淡淡,轻轻摇摇头:“不必。两句话就说完了。父皇,这次狩猎,怕还得请父皇辛苦一趟。” 室内气氛顿时由春入冬。 李业按捺住震惊,眼神忙往皇上和皇后娘娘脸上溜。 就见皇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皇后则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两颊都凹下去一块儿,显然也是吃惊不少。 “哼……哼”皇上拿手捂着前额,清了清嗓子:“怎么了?好好地突然说这个?朕这身子骨可骑不动马。” 太子站起身,秉手朝皇上一鞠躬:“儿臣无能。一个小小东宫,尚要劳动母后协管,如何有脸替父皇行此军国大事?” 李业觉得滑稽。 说狩猎是军国大事,倒也没错。“春以蒐振旅,秋以狝治兵”。皇帝带队狩猎,其实有着展示国力,操练兵旅的象征之意。可是自打太子落地,四海升平,用不着这个,狩猎已经演变为京城勋贵们不可或缺的秋冬露脸盛事。往年,太子都兴致极高。今年,这不能去狩猎的原因……也未免太奇怪了一些。这是在不满皇后娘娘插手东宫的事? 果然,就见皇上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皇后:“你母后也是一片好意。你若是定要让那沈氏陪同前去,朕准了!” 皇后一张脸气得泛黄,抖着嘴唇道:“你……你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就拿狩猎这样的大事来要胁你父皇母后?!” 太子右嘴角翘起:“母后言重了。一室不治,何以治天下?儿臣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又怎么敢不自量力,去做狩猎这样的大事?!”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李业忙上前半步,挡住皇后娘娘视线,冲她眨了眨眼睛:“娘娘,不如先回避一下?” ***** 见皇帝也朝她挥了挥手,皇后只得带着李业退到偏殿。 没了皇上和太子在跟前,皇后当即就翻了脸,重重地一拍桌子:“你瞧瞧……这沈氏就是个狐媚的祸害。” “娘娘,要照侄儿看呢……他只怕在意的不是沈氏,而是他自己的面子!不然,他干嘛大过年的,还把安平伯府搞到要断炊?” 皇后见李业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想起他也是认识沈氏的,当初还巴巴地给沈氏送过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只说懒点没关系,谁知是个奸的!你是不知道,那万氏傻傻的被她装在套子里整个半死,偏灿儿还瞧不出来!这才进门几天,就害得本宫母子不和!本宫真是后悔,怎么就一时糊涂选了她呢!” 她一边说,一边留神看李业的表情。一个儿子要被沈氏带坏了,这侄儿不会也这样吧? 没想到,就见李业嘻嘻一笑,说道:“娘娘,这有什么可着急的?这后宫,说到底,还不是您说了算?您要是实在不喜欢沈氏,过了年,找个错,把她逐出宫去,岂不清静?” 皇后:……幸好,这还是个清醒的。 待送走了李业,皇后又回到正殿,就见偌大的宫室内,只有皇上一个人坐在龙椅上,一手撑着脸颊,甚是无聊的模样。 皇后气咻咻问:“他这就走了?怎么说的?!” 皇上没精打采地抬了头:“从小到大,咱们有哪件事,能拗得过他?!你自己想想法子,怎么把事情圆回来吧。若要朕下旨,未免太抬举那沈氏!” 皇后:……。 ***** 初二这日,又是个大晴天。 吃过午饭,沐儿又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看营造司的人修整捶丸场,就见一个管事的太监,拿出一张图样,跟几个工头指指点点。沐儿一看,等了好几天的机会终于来了,忙摇了过去。 那几个太监见她走过来,都赶紧停了手上的活儿。行礼完毕,那领头的便道:“夫人放心,今儿咱们就是看看图样,明日再来正式施工。吵不着娘娘。” 沐儿听了觉得有些奇怪,这不都施工了好几天了么?再说,明日来,怎么就吵不着她了?莫不是这些人以为她要去狩猎?难怪那些人来烧冷灶,看来皇后娘娘罚她的事,没怎么传出去。 不过,她也懒得多说,反正到明天,人人就都知道了。趁这工夫,把正事办了要紧。 她笑道:“不就一捶丸场么,怎么还要图样儿?” 那太监一愣,旋即命两个小太监展开图样,指着上面笑道:“夫人请看,这中间的捶丸场,要修整成个葫芦形状,取个好兆头。这西边,要修假山、筑花圃、植高树,做出四季皆宜的景观来。这东边……要修个暖阁,门扇可装可卸,下面要设地龙。冬天装上门,烧起来,里面温暖如春。到了夏天,再拆下来,便是座凉亭……” 沐儿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太子会嫌她之前的捶丸场太简陋! 不过震惊归震惊,沐儿还没忘了自己的正事。 “这花圃虽好,可是……这宫里到处都是花树,又有御花园,便是再做得好,也未免普通了些。” 那太监一听,忙勾了腰:“夫人的意思是?” “不如搭个葡萄架子,树便种些果子树,花便栽些蔬菜花,再养几只锦鸡。岂不是别有意趣?” …………。 沐儿见那太监头都不敢抬,便有些担心被人识破了真实意图,忙心虚地补充道:“也就是取个田园野趣……” 那太监这才口里迟疑道:“这图样原是太子殿下批复过的。若作如此大改,只怕还得再请太子殿下过了目。” …………。 这回轮到沐儿无语了。不都说太子日理万机,忙着前朝要事么?她这院里的小事,没她什么事,他倒要过什么目?! “不过,既是夫人的意思,想来殿下也必会赞同。只是再改图样,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沐儿瞪圆了眼儿,更是觉得怪异,这修场子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打紧? “夫人莫非不知道?为免人进人出,施工噪杂,扰了夫人的清静,太子殿下吩咐,命咱们最好趁着狩猎这几日,尽速完工。” 沐儿倒吸一口凉气……她到底还得去狩猎?皇后娘娘的话,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她正站着发呆,就觉袖子一沉,抬眼就见流采哭丧着脸:“皇后娘娘命了人来宣召夫人!”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7 沐儿呆了呆,突然展颜一笑:她倒想看看,皇后娘娘怎么转这个大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天使大力支持!五比一,剧情揭密有点开不及了^_^,改成十个对一个吧。不过,为了答谢小天使的大力支持,每超过五十个收藏收留的涨幅,小九就写个小番外给小天使们。 安平伯:好想承恩侯世子当我女婿。 太子:……你活腻了,孤可以成全你! 皇后:……皇上,妾好担心,灿儿是不是迷上沈氏这狐狸精了? 皇上:……这明摆着的事,你还担哪门子的心?! 沐儿:我的院子怎么修,你瞎过什么目?! 太子:……孤以后天天要来的地方,得养眼。 看都看到这里了,还没收藏的小天使,你就帮我点个赞吧!拥抱! 第17章 就从这儿下手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东宫的车队就出了门。所有马车前面都挂着一对明角灯,上书一个“东”字。 万夫人的马车在前,沐儿的马车在后。两人的马车皆是雕梁画栋,璎珞盖顶。只是万夫人的顶盖是朱砂红,沐儿的则是菱角紫。后面跟着一串马车,宫人坐着,并载各种用品。 太子并不耐烦等她们,早自己骑了骏马先行。 从东宫到猎场,车队行得慢,总要一整天的工夫。 沐儿坐在车里,无聊得直打盹。 流采倒是闲不住,一路掀了帘子往外看,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哎哟,姑娘,你看,那馄饨摊子,闻着真香。” “包子,包子!那气儿,隔这么远,我都闻着甜。” 被她叫得,沐儿都饿了。 她懒洋洋地伸个腰:“咱们都带了什么吃食?” 流采也顾不上外面的早点摊子,忙打开食盒,就见里面满满放着各色甜咸点心。 沐儿便取了一只芙蓉糕,吃了两口,觉得太甜,便放下。又取了一只松花饼,酥咸的味儿,倒觉得可口。 流采又倒了一杯热茶。 沐儿咽了嘴里的松花饼,又喝了一口热茶,抽出绢子擦嘴,突然“噗”一声笑起来。 流采嘴里咬着半只桂花糖糕,噎了一下:“姑娘,想到什么好事了?!” 沐儿挥了挥手里的绢子,笑得伏在引枕上:“冯公公……哎哟,昨日实在是……那表情……太可乐了。” 流采也笑起来,笑完了。她凑到沐儿耳边,轻声道:“姑娘,奴婢觉得,太子爷脑子不太好使!绢子沾了油酱,哪里能完全洗干净?!” 沐儿咬着嘴唇,更是笑得浑身颤抖。 ***** 昨日她从皇后娘娘那里回去,就见冯冲来了。因她要种菜,那施工的太监自己做不了主,便上报了冯冲。 她倒是有些奇怪,不管太子同意不同意,派个小太监传话就行,哪里用得着大总管亲自出马? 冯冲十分恭敬地道:“娘娘想要个田舍野趣,奴才已经抽空跟太子殿下说了。殿下点了头,还说葡萄架要搭大些,下面置了石床,夏日好乘凉。后面的树,又叫种上梅子、石榴、艳桃、红柿等,结了果,也不摘,红红挂着,四季都有景看。” 沐儿自是开心,便狠狠心,叫流采取十两银子给冯冲打赏。 谁知冯冲腰弯成个虾米:“奴才不敢受赏,还请夫人……替奴才担待些。”就忙叫人取了盘子来。 沐儿一看就呆了。那水晶盘子里十分平整地,放着一条米白色细丝手绢,正是她那日故意弄脏跟太子打哑谜用的。只是……那绢子如今中间破了鸡蛋大小的洞。 冯冲满脸皱纹挤作一团:“奴才着人去洗……谁知那浣洗局的嬷嬷笨手笨脚,竟是……。回头太子爷若是知道了,还望夫人……” 看着那破绢子,跟件宝贝似地放在水晶盘子里,沐儿一把掐住腰,勉强忍住了笑。这绢子的事她早忘了。太子说不定也忘了。可怜浣洗局得了令,一定要洗干净。洗得多了,竟生生洗破了。破了就扔了呗,偏冯大总管竟是当个正经事儿,还把这绢子如此郑重地托了来。 她走过去,抽起绢子,放入袖中,转头微笑:“洗得极干净,冯总管辛苦了。” 冯冲惊得双眼圆睁,手指着那空了的水晶盘子,竟是抖个不停,大约是没想到沐儿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君”。 ***** 两人一路说些趣事,看看外面的风景,下午又美美地睡了一觉,天擦黑时进了山庄。 这山庄建在山麓密林之中。庄前一条清流,水枯石现,并未结冰。 过了石桥,进了山庄,两边石栏上,皆系着水晶风灯,树上又悬着红灯笼,照得一条山路宛若红麟银龙。山风习习,自有清芬。流采啧啧称奇,沐儿也觉得新鲜,心情大好。 下了马车,早有庄上接应的小太监和宫女迎来,行礼相见。 万氏身穿一件朱砂红的披风,居中受礼。沐儿落后她半步,暗暗数了数,大约有四五十个太监宫女,心里倒是一松。这地方想必极大,伺候的人也多,她若是进了自己的院子不多事,就是想碰到太子大约都不易,倒是可以好好玩耍。 奇!书!网!w!w!w!.!q!i!s!u!w!a !n!g!.!c!co m 自有各院的太监宫女来接引。 沐儿便被接引到了自己的小院。就见依山一座小小院落,青瓦白墙,墙头伸出几株青松来。正门口也挂了两只南瓜大水晶灯,上面牌匾上提着四个字:枕松楼。 进了院子,就见正中一排青翠的罗汉松,修剪得整整齐齐,权当作了影壁,绕到后面,中间一座二层朱红小楼,旁边云松高耸,开窗可触。 管事的太监忙道:“夫人的起居都在楼上。夫人带来的姑姑和公公们,就在楼下伺候。咱们这些人都在后罩房。” 沐儿暗暗咂舌。还说出来狩猎,未免艰苦些,可这架势,比临华殿也不多让,比她在安平伯府更是好上万倍。 她上了楼,也不及洗漱,就推开窗门。就见红日已西落,暮色正苍茫,一切都若即若隐。她长吸一口清气,只觉神清气爽,正要回头洗漱,就听流采叫道:“姑娘,太子殿下他们回来了!” 她看向前方外院,果见大门洞开,一队人马驰入。周边俱是火把,照得晃若白昼,太子居中,白马金盔,身后一人,居然着桃红铠甲,虽然看不清脸,沐儿也知道,那必是承恩侯世子。 她摇摇头,正要转身,就见太子似乎抬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她倒吓了一跳,又不甘心。隔得这么远,看都看不清脸,做什么还那么怕他?她一嘟红唇,瞪了太子一眼,这才扭身,吩咐流采:“关窗吧!风大。” 流采又多看了几眼,才关上窗户,兴奋道:“好像打了好些东西呢!也看不清是什么。姑娘,我等会儿能去瞧瞧么?” 沐儿见她小孩子心性,笑道:“只管去。只小心些,别叫人当贼抓了去。” 流采欢笑一声,跑下了楼。自有其他伺候的太监宫女来给她洗漱。 简单洗漱完了,沐儿不惯别人在跟前,便让都撤了。自己披了件豆红色的衫子,坐在火箱旁的摇椅上,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摇晃着。 正有些昏昏欲睡,就听到楼梯“噔噔噔”,门“嘎吱”一开,她不免扭头看去,笑道:“这么快就叫人当贼撵回来了?” 却见一个高大的金色身影,裹着寒气闯入。沐儿一下呆愣住,忍不住揉了揉眼。 太子居高睥睨,冷笑一声:“还不见礼?!” 沐儿手忙脚乱地从摇椅上爬出来,跪在地上行礼。 太子也不叫她起身,一双带泥的麂皮靴子,在她鼻子底下走来走去,那哒哒的脚步声,直踩得沐儿手心冒汗,他不是才回来么,衣裳都没换,就跑来她这里做什么?! 终于,脚步声停下了,一个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刚才在窗口卖弄什么风骚?!” 沐儿:……。 她也没胆认是在瞪他,便只好胡扯道:“妾……只是见太子殿下金甲白马,英姿雄伟,一时呆住了。” “英-姿-雄-伟……”太子一字一顿念道,每个字仿佛都在他舌尖上玩味了一番。 沐儿暗暗红了脸。 “很好。孤便给你个机会,叫你仔细看看孤的英姿雄伟!” 沐儿心头一跳,直觉不妙。 “来人,孤便在这里洗漱换衣!” 沐儿:……。左膝盖已经被轻轻踢了两下:“还不快起来,替孤更衣!” 沐儿垂头丧气地弯着脖子起身,也不敢抬头看他,目光只及他的护心镜之下,见他贴身穿着金色软甲,腰间一条玄色腰带,上系铜鎏金镶红宝龙首带钩,心里别样忐忑。 “妾愚笨,不知从何下手。” 下一瞬,她纤细的手腕就被一双灼热的大手箍住了。 她正吃惊,已经被猛地一拉,几乎撞到太子身上。 她的手被太子握着,按在了那带钩上。 带钩冰凉,沐儿本能地想缩手,却被太子紧紧地扣住,她几乎是偎在太子身前,脸庞就靠在微微凸起的护心镜前。她听到如雷的心跳,慌乱中,她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太子的。 太子的头微低了低,贴近她的发鬓,声音带着一点嘶哑:“就从这儿下手。” 沐儿的手在颤抖,她想解开那带钩,可是也不知那钩子有什么机关,她的手上下摸索,使劲拉扯,就是打不开。她急得微微喘息。 “不如奴婢来?” 她听到一个女子从容的声音,立刻点头,就想退下。 “寒碧,去准备洗澡水。”太子硬声道。 沐儿几乎急得要哭。这钩子到底有什么机关。 她听到寒碧轻轻的脚步声出了门,还听到门扣合上的声音。 她的手,再次被太子的大手捉住了。那手灼热得惊人。 太子捉住她的手,双指按住凸起的龙眼,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那腰带已经松开。 沐儿长吸一口气,咬着嘴唇,帮太子汗湿的甲衣脱了下来。 室内顿时充满了一种暧昧的气息,那是男性的汉味体味混入了室内的松香炭香。沐儿的脸红得像火箱里的炉火。 她忙要退开,一只铁臂伸来,她的细腰被箍住。 “头盔!” 沐儿只得抬头,眼眸微垂,只靠余光,去取那头盔。 太子个头太高。 她垫起脚尖,伸长了双臂,去触碰太子颌下的黑色头盔系带。 手指素白,指尖如被风刮离枝的粉桃花瓣,轻轻滑过那隆起的玉色喉结。 沐儿一惊,太子的头已经突然猛地低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太给力了,收藏评论居然真的涨了五十个!番外来了! 三月二日,仲春之会前一天。太子书房里,李业转着磨地在太子面前不住地唠叨。 “就去帮我看一眼吧。” “方姑娘,你瞧了要是不喜欢,孤替你跟母后和你娘说就是了。快滚。”太子左手拿着折子,右手提笔,一心二用,思考着怎么批复。 “可是……你没亲眼见过,怎么能说方姑娘不行?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你就帮个忙吧。” 太子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折子和笔,揉了揉眉头:“娶谁不一样?你看,孤的事,就全扔给母后了,有这工夫,你不如去办点正经事,去看看今年渠堰疏降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别到了夏天,又有水患。” 李业皱着一张脸:“你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哪个女人在你跟前也只有讨好的份儿。我就不一样了,要是娶个母夜叉回来……这一辈子可有得罪受。” 终是磨不过李业,他点了点头。 他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居然到了这种地方。 躲在观音堂的小楼里,他们看过了方姑娘,本想赶紧离开,却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不去花园,偏来了观音堂,倒把他们堵在了楼里。 原因更是可鄙,不去园子,居然只是为了贪污自家的十两银子。 尽管她长得那么可爱,笑得那么明媚,明媚到连亭边盛开的大红芍药都黯然失色,明媚到,她一走,好像就带走了满园春光。 他还是决定,讨厌她。 —————— 小天使,番外喜欢吗?有什么不解之迷,可以留言哦!小九每条都会看。 还有,如果你已经看到这里,就辛苦一下下,给小九点个收藏吧!欢乐拥抱! 第18章 那人心思深不可测 外院众人等得一个个都快要饿晕,太子才神采翩然地露了面。 礼仪太监请升座受礼,太子心情极佳,命身边太监传谕:免。俱各入席,野飨尽欢。 众人也是饿极了,都欢呼一声,大快朵颐,一时酒香四溢,肉香满室。 待饮食了一阵,就有人来向太子敬酒。太子也不驳众人的面子,俱以唇沾酒,点头回敬。 安平伯坐在承恩侯世子身边。今日他跟着承恩侯一起来此,更是入住在承恩侯家的山庄之中。下午,承恩侯跟着太子去打猎,他也默默地跟着。可太子从头到尾,都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此时他见柳、陈、万三人的父亲都依次上前敬酒。 太子也一如待众人那般,举起玉杯,沾了沾唇,一如寻常。他心头不免暗想:听说这次八丫头能来,是太子之意。说不得她比这几个更得太子意些。我若是上前,怕当众也会给我几分薄面。可到底刚被申斥过,不敢擅自主张,便频频去看承恩侯世子。半天,总算对上李业的眼神,就见李业冲他点了点头。 安平伯便趁着酒气,鼓了勇气,也端着酒杯,迈步上前,跪倒在台阶之下:“太子殿下英明健伟,文武全材。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小臣诚敬一杯。” 满场突然安静下来。 他惶然抬头,就见太子本来握着玉杯的手,移了开去,眉头微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安平伯勇气尽失,手里的酒杯抖个不停,洒在面前的毡毯上,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万列侯便怒喝一声:“安平伯,听说你前日在外胡言,说你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真是恬不知耻!” 陈太傅也立刻道:“安平伯确实糊涂,太子并未娶妻,如何来的老丈人?我们这些人,虽然托祖宗之恩德,家族中幸得有女孩儿得侍太子殿下左右,哪个敢不自加珍爱,百倍慎肃?” 一时,耻笑之声四起,安平伯羞恨无比,恨不能直接钻到地下去。 “按老臣看来,安平伯之前大约只是醉后胡言,今日猎获甚丰,殿下不如就接了这杯,揭过了吧。” 蓦然冒出一个替他说话的声音,却并不是承恩侯世子。安平伯感动得热泪盈眶,抬眼看去,万万想不到,竟是坐在太子下手的柳左相。柳左相此时正手执金杯,微笑看着他。 他忙以头磕地:“臣该死。臣确是酒后失德。望殿下……殿下……” “殿下!”突然殿中又有人说话,安平伯一喜,这声音正是承恩侯世子。 “看来是臣莽撞了。不该带了安平伯来。安平伯,你且先退下,回山庄暂歇吧。” 一盆冷水浇头,安平伯顿时灰了一颗心。太子殿下对他讨厌到这个地步么?连承恩侯说好的要替他美言,也不敢了。 看来……八丫头是真的没有半点儿宠,连累他一辈子的老脸全丢尽了。 ***** 这头流采高高兴兴地回了院子,却见楼上已经黑了灯。 她不禁奇怪,问人:“夫人已经歇下了?晚饭可用了?” 全福忙凑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来过……殿下走后,夫人想必太累,就……就歇下了。” “晚饭呢?” “夫人说全赏你了!都在那边冬篮子里捂着呢。可惜了的,殿下还特意赏了今日打来的新鲜野味呢。” 流采暗想,莫不是太子殿下又欺负姑娘了吧?也顾不上吃,先偷偷上了楼,在门边听了听,听里面好像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没半点别的动静,她才又轻手轻脚下了楼。 “若你们没用过,便都分了吧。我才在外面瞧着那些个野物,血淋呼啦,怪可怜的,可咽不下去。” ***** 第二天一早,沐儿起来,饿得前心贴后背,随意洗漱一下,便叫开饭。 流采忙叫人端了东西上来。 沐儿见一只大青花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配着一碟四五个雪白暄软的包子,并七八个各色小菜,当即捧起大碗就开吃。 一碗热馄饨下肚,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流采忙问:“姑娘可还要么?这野鹌鹑馄饨闻着就鲜。奴婢再叫他们送一碗来?” 沐儿摇了摇头,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你去问问,今日可是要去打猎?” 流采一愣,道:“听说正日子是初五。女眷们不得参加。其余日子随意。今日天没亮,太子殿下就带人进了山。万夫人也一起跟了去。” 沐儿一顿,难道太子昨日是歇在了万夫人处? 她心里不免有些酸涩又有些怒气。非叫她来狩猎,结果只带万夫人去玩儿!昨日却还跑到她这里来胡天胡地……。 她狠狠地咬了口包子,好像是那人的胳膊一般:“那这庄子岂不空了?咱们吃过饭,逛逛去!” ***** 全福要派人跟着,沐儿却觉得妨碍,道:“只在这院子里,能有什么事?!” 流采便问,是穿太子殿下赏的貂鼠披风,还是新得的猞猁狲皮大皮袄。 沐儿略一想,便指了那皮袄。 两人穿好衣裳,出了院子,四处闲逛。太监宫人见了她们都远远地行礼。 山庄不小,两人走了一阵就有些累了。见前面一座小小院落,碧瓦花墙,匾上写着“檐卜馆”三字,还没走近,就闻一阵清风中送着淡淡的腊梅香气。 沐儿顿时来了精神,带着流采走过去。可刚靠近,就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你们赶紧把东西都架好了,夫人吩咐,今日打了东西回来,就在这里烤了宴客。” 沐儿脚步一顿,大觉扫兴。原来这是万夫人住的地方,刚才说话的,听声气像是盛香。她扯了流采的袖子一下,就要退开。 却听到里面有人道:“可要请沈夫人么?” “请是自然要请的,就怕她没脸来!自己的爹当众出了那么大个丑,要是有点气性的,怕是都要跳楼。” 沐儿心头一窒,拉了拉皮袄领子,顿住了脚。 “那铁叉子,都要用滚开的水烫过!半点躲不得懒。听见没!”盛香又开始指挥别的。 沐儿心头憋闷,恨不能冲进去揪住她问个明白。 她又等了一阵,听她们不再议论此事,无奈正要离开,却又听盛香道:“昨儿听得太子殿下一回来就去了那头,你们都担心成什么样儿?我就说,咱们夫人走了一天的路,太子殿下这是真心疼她呢。可叫我说中了吧。莫不然,人人敬酒都没事,独她爹这杯酒,太子殿硬是喝不下去。喂……别我一错眼,你们就偷懒!都打起精神来,今日要请的贵客可不少。承恩侯夫人也要来。” 沐儿气得小脸胀红。原来她那没出息的爹居然也来了。更可气的是那人,真真是个混帐,里头欺负完她,出去又欺负她爹! 她猛扯流采一把:“走,咱们去找伯爷!” ***** 可她刚怒气冲冲地回到枕松楼,全福就上前回报:“伯爷来了,说是……想带夫人去打猎!” 沐儿懒得再换衣裳,留下全福看家,匆匆带着流采和几个小太监就出了门。 等到院门一看,就见安平伯牵着一匹栗色马儿,身边站着个小厮。 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安平伯竟是平空老了几岁,鬓角发白,眼泡肿起。 沐儿满腔怒火顿时化作了浓浓心酸。再怎么样,这也是她的父亲。她便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父亲”。 安平伯陪个笑脸道:“爹就知道,太子上山,准不会带你去。不如咱们父女找个小林子,打个兔子野鸡,也算没白来一趟。” 见安平伯突然慈爱,沐儿有些怔忡。旋即释怀。多半只是想求着她给点儿银子吧。 她不免觉得心堵。她这次来,总共就带了五十两,准备打赏用的。有求她的这工夫,他多打几只野兽,光皮子钱就不止这个数了。 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安平伯便扶她上了马。她因还穿着裙子,只得侧坐。却怕滑下来摔着,只得歪扭着身子,双手紧抓着马鞍。那副紧张的模样逗笑了安平伯。 “没事,这马乖巧着呢。爹亲自挑的。” “家里还有钱买马?”沐儿这才觉得不对。 “是承恩侯世子的马。让爹帮他驯熟了。” 沐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进到一片荒林子中。 安平伯便扶了沐儿下马,把马系在树上,让她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 “咱们就在这左近看看。你别乱跑,回头遇到狼豹可危险。” 沐儿哪里在意打不打猎,忙一把拉住他:“既这样说,我害怕。咱们难得见了,不如说说话儿吧。” 安平伯脸上一僵,便只得也坐下,道:“有什么话说?” 沐儿便叫人都退开,也顾不得脸面,郑重其事地道:“爹,我也知道家中艰难。可是,您成天想着靠巴结太子殿下复起,那是最最没指望的。太子根本没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人心思……深不可测,咱们离他越远,便越安全!” 安平伯沉默半天,低头嗫嚅道:“爹也是没法子,家里老老小小,都要揭不开锅了……就是你亲亲的姨娘和九哥儿,眼看就要饿肚子……。若是太子肯开恩,再给爹一个差事,家里也不至于年都过不去。” 沐儿觉得又心酸,又难堪。太子夺了父亲的差事,虽说是雪上加霜,可到底还是安平伯府的人,个个不会打算,才把日子过成这副德性。 她招了招手,流采上前,递给她一个小紫皮包袱。 她将包袱递到安平伯手中:“我也没多少。你拿这五十两银子,不拘几亩地,置下来,雇人种了粮食蔬菜,年年有出产,不说吃得好,至少,一家子饿不着。” 安平伯一愣,赶紧接过那一小包银子,眼中掉下泪来。 父女两正感伤,却听得有人“噗嗤”笑了一声,道:“五十两哪够,我给加两个零吧”。 沐儿吓得一抬头,就见林子山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杏叶黄的锦衣软甲,身着靛蓝貂裘披风,盔镶宝石,玉带缠金,十分招摇……。 第19章 一人金盔白马,翩然从天而降 沐儿一惊,心中突地一跳。若是正好碰到,少不得听到他们人马走近的声音。莫不是他早就等在这里?她忙拿眼去看安平伯,果然见安平伯心虚地掉开了眼神。 悲极生笑,沐儿慢慢地勾起了嘴角。亏她还真心为安平伯府打算……什么父慈亲爱,原来他早把自己卖了。 虽不知道承恩侯世子想干什么,但她一个宫妃,私会外男,若是叫人知道了……她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这些个男人,太子、父亲、承恩侯世子,真是……没一个当得真。 什么打猎偶遇,这样的烂借口,太子怕是眼睫毛都不用抬,就能一眼看穿。 沐儿立刻挥手召唤自己的小太监们。 一共四名,本来都远远地站着,立刻全跑了过来,一侧两个,站在沐儿身边。 流采也立刻跳到沐儿身前,用小小的身体把她护在身后,冲承恩侯世子叫道:“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业眼神犀利地看了一眼安平伯。 安平伯忙道:“世子没跟太子殿下一道么?真是巧了!我正愁人少,不敢往林子深了去。不如大家合伙儿结个伴吧!” 沐儿:……。 她这糊涂爹居然还在卖力演。这一出要叫太子知道了,她还真好奇,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见都是山石密林,还有枯死的灌木,地上落叶褐色黄色层层堆叠,根本辩不清东西南北。 要带着几个半大孩子一路走回去,累在其次,若是迷路,岂不危险?被太子砍死,还是被野兽咬死,好像还是后者更可怕一点。 她懒得再多想,轻笑一声:“我也不会拉弓,也不会舞刀,就不知,这猎怎么打呢?!” 李业一愣,旋即仰头大笑:“你只在旁边看着就好。打了都算你!跑了算我的!” 安平伯赶上来,欢天喜地地道:“打猎,打猎!昨日就在这左近,太子殿下猎着了一头狼!” ***** 沐儿重新上了栗色马儿。就见李业一挥手,随从牵出一匹五花马,安平伯骑了上去。 沐儿看了看坐下的栗色座骑,心中更是怀疑,这李业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李业当先,沐儿居中,安平伯殿后,一群十几二十来人,再度向山上密林中走去。 空山寂静,一路只听得安平伯在她身后不停地念叨。什么这次爹能来,咱们父女能见面,多亏了世子帮忙云云。 又行了约小半个时辰,沐儿见流采等人实在是走不动了,便不肯再走。 李业只得寻了个地势较高处下了马。众人把马系在树旁。沐儿找了根倒掉的树干,招呼着流采等过去歇息。 安平伯左右看了一眼,似乎还不甘心,道:“爹还有几句要紧话,要跟你说,你叫这几个小公公退开些吧。” 沐儿哪里肯,她淡笑一声:“要紧话我刚才都说完了。你也别再跟我说什么家里艰难的话了。实在没钱,把小妾们全卖了。小妾们卖了不够,再卖女儿。反正安平伯府什么不多,就女儿最多!” 安平伯:……。 李业看了他们父女一眼,嘴角勾起,吩咐几个护卫道:“咱们从这里下去,散在林子里,有兽迹互相哨子联系。世伯也一起来吧。” 安平伯只得去了。 临走,李业留下两名护卫保护她,又笑指坡下道:“你们坐在这里,正好可观看咱们打猎。” 沐儿扫眼一看,可不是,这处地方正在坡顶,坡下一览无余,倒是个观猎的好场所。 ***** 一时承恩侯世子与安平伯等下了坡。 此时将近正午,阳光正明亮。 沐儿便坐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坡下几人时隐时现出没着。承恩侯世子那一身十分醒目,还不时抬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沐儿皱眉,这人到底是来打猎还是找打的? 她想,这大中午的,能有什么野兽,不如让他们打上一会儿,就吵着回去吧。谁知,她正这样想时,林中就扑棱出两只黄顶红肚,拖着长长雉尾的锦鸡来。 那承恩侯世子抬头朝她一笑,弯弓搭箭,仿佛听得“嗖”的一声,就见一只白羽,穿颈而过,一只锦鸡立时倒地。 安平伯大声赞好的声音传上来:“世子神箭法!” 沐儿无奈地摇摇头,越发想回去,正想派个小太监下去说一声,就听得几声尖锐短促的哨声。 “嘟……嘟……嘟……” 她一时有些茫然,看向坡下,就见承恩侯世子脸色大变,拔足狂向坡上奔来。 “嘶……嘶……嘶……” 马匹也在一边嘶声狂叫。 沐儿这才惊觉,哨声并不是从坡下传来。 她循声回头,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两匹一丈来长的大灰狼,血红的舌头吐得老长,正从坡顶飞扑而下,那两名留下来保护她的侍卫,显然吹哨之后,再要拉弓已经不及,只得拔刀在手。 就见那两匹狼转眼已经到了眼前,几个小太监和流采早吓得尖声狂叫。 沐儿紧紧抱住流采,花容失色,叫得比狼的咆哮还要大声。 那两名侍卫已经跟狼缠斗在一起,血腥味蔓延开,也不知是人血还是狼血。 此时左边的矮个侍卫摔倒在地,一匹狼扑上去,呲牙就往他脖子上咬。 沐儿满脸是泪,心中绝望,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8 --奇@ 书#网¥q i & &s h u & # 9 9 &. c o m-- “嗷……”就听一声凄厉的狼叫,沐儿本能地张开眼。 就见那狼背上,插着一只羽箭。那箭显是力道极大,几乎全没了进去,只留下金色的羽尾兀自颤抖。 沐儿正盯着那箭发呆,就听“嗖嗖”两声,又有羽箭破空而至,一只竟是从狼的后脑射入,前额穿出,那狼凸出两眼,翻倒在地。 盯着那金色羽尾,沐儿若有所觉,蓦然抬头……就见山坡之上,密林道中,阳光缕缕射入,仿佛梦幻之境,一人金盔白马,翩然从天而降。 他手里的弓再度拉开,一只金色羽箭破空朝她的方向飞来。 沐儿完全看呆了,居然不知道害怕。就听“嗷……”的一声,狼声凄厉,另一匹狼也翻倒在地上,身下一泉血水涌出。 那白马转眼到了跟前,沐儿满眼泪水,正想扑过去,就听一声娇喊:“殿下英武!这两匹狼逃了这许久,终是逃不过!” 沐儿不用抬眼,也知道这是谁。她蓦地止住了脚步。就听一阵杂沓,坡上坡下都涌出无数人来。有人在嚷救人,那两名侍卫早被人拖起救治。 沐儿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见白色的马腿向她慢慢迈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跟承恩侯世子见面的事,她早知道不可能瞒过太子,可是……也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须臾,只听万夫人娇声道:“世子怎么也在?” “见……见过殿下!沈……夫人……你没伤着吧?” 她听见承恩侯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喘,嘴里居然这样问。 她真想上去扇他两耳光。这家伙真是嫌她死得不够快! “孤问你话,没听见么?!”太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好像有奔雷正在滚滚而来。 沐儿浑身轻轻一颤,又觉得莫名的委屈,壮着胆子道:“来打猎!” 现场一片沉默。 众人可都看见了。刚才那两名护卫沈夫人与狼死斗的侍卫,身上穿的正是承恩侯府的服饰。而承恩侯世子也出现在现场。 沈夫人来打猎,带她来的人,居然是承恩侯世子?!难怪承恩侯世子要对安平伯另眼相待! 众人简直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 “殿……殿下……”一片沉默中,居然有人敢说话,众人十分佩服地循声望去。 就见从坡下又爬上来一人,满脸通红,嘴里呼呼喘着白气,头上还挂着几根枯草叶,竟然是安平伯。 众人:……。 安平伯好容易爬上来,见太子高高端坐在白马之上,众人都站在地上,女儿垂头站在太子马前。 他爬在地上,并不敢靠近。 “是你带她来的?!” 他听到太子冷冰冰地问。 他忙点头:“殿下……”话音未落,就听马蹄响,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呼”的一下,脸侧已经重重挨了一鞭。他惨叫一声,差点儿被打得滚下坡去。 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头脸好像要裂成两半。 沐儿惊得呼吸都屏住了。她知道他生气了,可不知道他居然气到这个地步。他要杀要剐,有千百种斯文人的法子,哪里用得着亲自执鞭?! 她突然有些颤抖……太子会不会也这样打她呀! 所有人都呆了。 只有那匹白马,四蹄在“嗒嗒嗒”不安地走动。 “殿下,臣只是偶遇……。” 完了!沐儿心头一坠,这个李业原来还真是个蠢的!这时还敢当众侮辱太子的脑子。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太子。 就见太子面孔一半被金色的头盔挡住,一双眼睛寒若冰凌,仿佛一眼就能把人刺穿。 他挥鞭一指:“你们两个,滚下去!” ……。 所有人有志一同看向坡下。沐儿靠得近,也扭头去看。 这坡倒是不陡,地上全是厚厚的落叶,树石也多,滚下去,大概死不了。可要真被石头撞了头,树枝扎了肺……,这出卖她的亲爹,她狠狠心想:死了就死了吧。不是她不救,她是真拦不住太子。若她自己侥幸活下来,最多替他多烧几个元宝。 至于那个没事惹出事来的承恩侯世子……把太子当傻瓜,更是纯属活该。 在场的人,也不知道是怕了太子,还是也跟她这般想的,竟没一个人出来说情。 承恩侯倒是出来了。只是他朝承恩侯世子屁股上狠踹了一脚:“成天没正形的玩意儿,还不快去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安平伯和承恩侯世子两个难兄难弟,就双手抱头,团成一团,真的滚下去了。 沐儿盯着他们,到底提着心,怕真出事,却听“叭”地一声,一条鞭子挥下来,在她眼前打了个空响。 沐儿吓得一回头,就见太子居高临下,眼神凌厉看着她:“怎么来的?” 沐儿抬手指了指那匹拴在树上的栗色马儿。 “谁的?” 沐儿心头一跳,哪里敢说。 不知什么人在人群中道:“是承恩侯世子新买的。” 沐儿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这时,就听坡下传来安平伯兴高采烈的声音:“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没事,我没事。世子,世子,你怎么样?” 沐儿:……。摊上这么个爹,她是真的懒得再有什么想法了。随便太子怎么处罚她吧,能活着就不易。 她正发呆,就听“哒哒”几声马蹄响。 她心头一窒,还没抬头,就看见隆起的雪白马胸上,挂着的鲜艳红缨,两条雪白修长的马腿,就停在她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的每一个留言我都仔细看了。特别致谢那位给予好评的小天使,好像有了你的好评之后,收藏涨得快了一点哦!你的建议我听到了。会考虑的。^_^ 还有给我营养液的小天使,终于实现了0的突破——热泪盈眶拥抱。 感谢小天使你的大力支持,收藏留言预收作收加一起超过30个。下面揭秘继续来啦。 1. 太子:……明知孤会抓狂,你还好奇孤的反应? 沐儿:冤……枉。根本就没想让你知道呀。 2. 沐儿:……连多余的马都准备了,还想扯偶遇?智商何在! 李业:……虽然,但是,其实……我们有钱人打猎,都会有备用马的。 3. 沐儿:……明明那么多马,为什么非要带我共骑?你不是爱我爱得不行? 太子:……想多了。孤只想早点带你回去,打断腿! 第20章 甜蜜的惩罚 只见太子探下身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腰间一紧,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提到了马上,侧身坐在太子身前。 “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听到太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如是说。 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 沐儿侧坐在太子的身前,左臂紧挨着太子的身躯,能感觉到太子重重的呼吸。他好像还在气得不行呢,沐儿想。 她垂着眼睫,不敢乱看。白马高大,从上往下看,本来没那么陡峭的山坡,好像处处都是断崖。那白马却好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脚步迈得飞快。 她的身体随之晃动着,每次都好像要掉下马来,摔个粉身碎骨,又适时地被太子牵着马缰的两支胳膊给拦了回来。 她不敢乱叫,右手死死抓住前面马鞍上的锦套,左手……就僵直着,不敢乱动。 她皱着一张小脸想……莫非这就是太子处罚她的方式,准备吓破她的胆子? 她把目光定在太子的软甲上,可是那软甲用了太多的金线,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她慢慢地把目光移上去,就看见太子白皙的脖颈,还有脖颈间那一块诱人的,不时蠕动的凸起。斯文中突然冒出浓烈的阳刚味,莫名的,她的脸有些发热,心开始像那马碲儿,一上一下,蹦蹦哒哒。 她忙挪开眼,看向后头的虚空,阳光还是刺眼。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凝定心神,就听到队伍后隐隐传来两个稚气的声音,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姑……砍头吧?” “放心……姑娘会保护咱们的!” “刚才伯爷……没管?” “懒得跟你说……知道!” 其中一个是流采,虽然断断续续,但沐儿还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心中一凛,太子似乎并不一定会把她怎么样,可是……跟她的人就未必了。这些孩子,若真被他一怒杀了,岂不是太过冤枉? 正走神,马儿却颠簸了一下,她身体向前一栽,她“啊”地惊叫一声,左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去扯住了太子的腰带。 太子身体一挺,她胆儿一颤,刚要放手,却又犹豫了。 她红着脸,顺势靠进太子怀里。她的发丝就在太子的口鼻之下,几乎能感觉到太子嘴里哈出的温热的气息。她的左手,沿着太子的腰带,像生长的爬藤,长一点停一下,再长一点,再停一下,慢慢地沿着腰带往太子的腰后缠过去。 她仿佛能感觉到,头顶的呼吸越来越短促。 她的心也越来越喜悦,终于……整条胳膊都缠住了那劲瘦的腰身。 太子始终未发一言。 沐儿的胆子莫名地大起来。 她轻轻地娇娇地道:“殿下,是妾错了,那些小太监宫女们,殿下饶过他们吧。” 她的声音轻盈得好像阳光洒落在白云上,又娇嫩得好像梅花在悄悄破冰绽放。 “你还有闲工夫担心别人的死活!”一桶冰水浇下来。 沐儿吓得一抖,立刻放弃……好吧,流采,你家姑娘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啊!” “扑通!”好像后面有人落马了。 沐儿:……。 懒得想,她小脸一蹭太子的心窝,把太子抱得更紧了。 ***** 沈夫人是被太子抱着进庄的。 沈夫人是被太子抱着下马的。 沈夫人下马后,就被太子一路拖进了枕松楼。 这几条消息瞬间传遍了山庄的各个角落。 有人还说,太子和沈夫人上楼后,楼上就传来沈夫人的惨叫,看来沈夫人被狠狠地处罚了。 也有人说,跟沈夫人出门的小太监们全被圈了起来,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一时消息纷乱无比。整个山庄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万夫人的烤肉宴也取消了。太子本来的宴饮,虽未取消,可是太子已经派了人说他今日不来,所有宾客们得了消息,一个个立刻也都派人来说,不会出席。最后宴席终于因为无人要到场,而不得不临时取消。 整个下午,山庄都怪异的安静。 ***** 沐儿此时正坐在火箱旁的摇椅上,雪白如玉的右小腿,架在一个锦墩上。 那小腿肚正中,有一个红里泛青的圆形齿痕,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流采拿了毛巾,裹着冰块,正一下下给她捂着。她脸上表情严肃,死咬着嘴唇,好像一松开,就会笑出来。 毛巾已经湿透,水滴掉到下面的一个铜盆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沐儿胀红着脸,瞪了她一眼:“看你憋得慌,想笑就笑罢。” “哈哈……哈哈……哈哈……”流采终于忍不住,笑得发抖,笑到手里的冰块都掉在了盆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沐儿:……。 ***** 被太子扯上楼时,沐儿早一路想了千百种可能。 谁知进了屋,太子第一件事,就是慢条斯理地亲手关上了房门。 这才过转身凶恶地看着她,开口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来。 “脱了!” 沐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穿着的大皮袄,有点颤抖。太子想做什么?这会儿可是全山庄的耳朵都在听着这楼的动静呢……他总不会……。 颤抖归颤抖,她还是乖乖地把那猞猁狲皮大皮袄脱了下来。 太子伸手接过,“呼啦”就扔到窗外去了。 沐儿惊叫一声:“那是……皇后娘娘赏的。” 太子脸色阴沉:“赏的?你敲诈的吧?!” 沐儿:……。 ***** 其实这事真不能怪她。那天皇后娘娘把她叫了去,她本来也没想要为难皇后娘娘,只想看看皇后娘娘是怎么拐弯的。 谁知皇后娘娘根本没露面,只派了个老嬷嬷来见她。 那老嬷嬷让她跪着,数落了她快一个时辰,才一副施舍的嘴脸道:“狩猎苦寒,偏那两个又病了。万氏一个人伺候太子殿下,怕也顾不过来!你便也跟了去,将功赎罪。若是平安无事,回来便解了你的禁足。” 沐儿真是怒了。又不是她自己想去的。他们母子拿她来斗气,却还说这种漂亮话儿,是要她被卖了还感恩戴德么? 她立刻趴在地上:“妾愚笨,不懂伺候。陈夫人身子已经大好了,今儿上午还去柳夫人处探视来着。” 那嬷嬷拿她没法子,只得请了皇后娘娘出来。 “叫你去,你就去!好好伺候着,别想偷懒!” 沐儿知道必是要去的,不让皇后娘娘吃点亏实在不甘心,便心一横,道:“听说庄上苦寒,妾就是想去,也没足够的御寒衣裳。到了那里怕是没能伺候就病了。妾病了事小,传给殿下事大。还是陈夫人去最是适合。” 气得皇后娘娘无法,只得叫人赏了她几件厚衣裳。这猞猁狲皮便是其中之一。 ***** 沐儿垂着头,盯着自己姜黄锦缎襦裙上的梅花,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太子的话。 “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叫陈氏来?” 听到太子这样问,她一时没体会出其中的意思,只是突然灵光一闪,太子这是要好好地跟她算总帐,包括敲诈皇后娘娘的事? 她正觉得自己聪明抓住了重点,就听太子又问道:“你就这么不愿意伺候孤?!” 沐儿:……好像她又抓错重点了。 太子难道不是在生气她敲诈了皇后娘娘,而是在气她推三阻四不肯来? 沐儿脸上一红,虽然她之前是不太愿意啦,不过今天之后,好像……好像她也不是那么不愿意。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呀。 她轻轻咬了下唇,犹豫着要不要扑过去撒娇,这种事,反正她也不是没干过。 可太子已经不耐烦地逼近了她的身边,两只微凉的指尖托住她的下颌,将她的面孔抬了起来。 他靠得极近,脸上一如寻常的冷漠,好像乌云就要来袭。 沐儿却不再怕他,秋波闪闪的眼眸里好像要流出蜜来,她习惯性地嘟了嘟嘴唇:“不是……” 下一瞬,她就被按在了窗边。太子高大的身体重重抵着她的,左手食指和拇指卡住她的脖子,右手猛地关上了窗户。 “看着孤的眼睛,再说一遍!” 太子的唇就在她的唇边。 沐儿翕动着眼睫,目光落在那薄薄的粉白的嘴瓣上。 她没有听话抬眸,而是伸出了粉红娇嫩的舌尖,从那对唇瓣上轻轻扫过。 ***** 情浓之时,沐儿以为,这件事,太子就这样算了。可没想到,临起身,太子却突然捉住她的小腿,狠咬了一口。 她疼得眼泪汪汪,惨叫了好几声。 太子却用大脚丫踢踢她的屁屁:“起来伺候孤穿衣。” 沐儿只得含泪起身,替他穿软甲。 她低头系腰带时,太子捏着她的下巴,仰起她的小脸来,狠声道:“还敢哭!下回再敢跟别人乱跑,孤就打断你的腿!” 沐儿:……好吧,和断腿比,咬一口,已经算是相当仁慈了。 ***** 看着腿上那个印记,沐儿到底不放心,嘱咐流采道,“这事儿,你嘴巴可要闭紧了!” 流采还在笑,笑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不说……打死都不说!” “算了,别弄了。你去打听打听,那四个小太监怎么着了?” 流采便一边收拾铜盆,冰水,一边道:“太子殿下指定不会把他们怎么着。姑娘只管放心吧。” 可她话音未落,门上就轻轻地响了两下。 “太子殿下传唤流采姑姑。” 是全福的声音。 沐儿一惊:“殿下还说什么了吗?那四个小公公可放了?” “还拘着呢。” 沐儿不免忧心地看着流采,想着要不要陪着她走一趟。 流采却小胸脯一挺:“姑娘放心,殿下那么疼姑娘,爱房子也爱乌鸦,哪舍得为难我呀!” 沐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又破30了!加油!还有特别感谢 读者“冰霜雷雨”,灌溉营养液 读者“依依懒虫”,灌溉营养液 揭秘来了 1. 太子:孤是不是连喉结都好看? 沐儿:……自恋听说是种病。 2. 沐儿:我主动抱你腰,你是不是特开心? 太子:没盔甲,也许……。 3. 皇后:沈氏敢敲诈本宫,一定是你在撑腰。 太子:……冤枉。那个女人,孤捏着都滑手! 小天使们,都看到这里了,请你轻轻点个收藏吧! 还有专栏,也求个收。小九感谢你。 第21章 他就像人海中的一座孤岛 她红了脸,头一次没能反驳流采的胡言胡语。她想,他……大约是真的……有点儿疼她的吧。 流采走后,沐儿就觉得眼皮打架,浑身酸痛。她吩咐全福别让人来吵她,便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床,揭开被子,钻进去,头一沾枕,就呼呼睡着了。 一觉醒来,夜幕已降,窗缝里隐隐透进些疏淡的月光。 沐儿叫人,“咚咚”走进来的是流采。 她这才彻底放了心,又问几个小太监,也说都安好。太子没打没骂,就只一个个叫进去,问的都是一样的问题“怎么遇到承恩侯世子的?” 他们全都照实说了。太子听完,也没说什么,便放了人。 “可也问了你一样的问题?” 她慵懒地任由流采给她梳理长发,轻声问道。 浓密的黑发像发光的黑色瀑布,掩着她半张小脸,也掩住了她眸中淡淡的失望。今儿的事,太子什么也没问她,可却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拎去问。可见是并不信她。 流采住了手:“殿下叫奴婢把事情从头说一遍。” “从头?哪个头?” “就是咱们吃早饭时,姑娘问,今日是不是要打猎呀。姑娘忘了?” 沐儿莞尔:“听完你长篇大论的唠叨,殿下可说了什么?” 流采吐吐舌头,抓起一绺头发:“姑娘也不出门了,就随便梳个髻吧?” 她把那缕头发用簪子别住,接着道:“殿下可耐心了,都没打断奴婢的。才没像姑娘这样,成天只叫奴婢说重点!不过呢……听完了,他可什么也没说,就打发奴婢出来了。对了,姑娘,奴婢出来的时候,伯爷跟世子爷两个,一脸愁,在外面候着呢。我走过的时候,瞧见世子爷额头上破了块油皮,一双眼一个劲儿地瞧我,倒像是有话要说。” 沐儿恼得把手中茶杯一搁:“那混帐,惹出这么大事,也不知道收敛。你可别再搭理他。谁知道他有什么毛病!” 明明跟承恩侯世子之间清清楚楚,可她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承恩侯世子那没正经的,会在太子面前说出什么胡话来? 她端起桌上的茶水,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平定心绪。 流采左右溜了溜眼珠子,又跑到窗前看了看确定无人,才神秘兮兮地凑近沐儿耳边,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姑娘,我看他莫不是像话本上说的,得了相思病?才这么不管不顾的?!” “噗……”沐儿一口茶飚出来,全喷到了流采的脖子里。 ***** 这一夜,太子没有过来。枕松楼也没人去打听他去了哪儿。 第二日便是狩猎的正日子。 一大早,天还漆黑,沐儿就被吵醒了。 她闭眼听了一阵,有鼓有锣有号角,响得人心慌。她索性裹上件厚衣裳,趴在窗上,以手托腮往外望。 就见火炬环绕,五色旌旗随着鼓乐,在风中列列舞动。参加狩猎的人们已经集合完毕,人挤人马并马,却没有半点喧哗吵嚷之声,十分肃穆,越发显得鼓声号声,声声震耳。 沐儿看得有些发呆,目光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太子的身影。 其实也不用找,他就像人海中的一座孤岛,越热闹,越孤高。 他骑着白马,上身笔直,换了玄色盔甲,赤红马裤,斜佩赤黄绶带。身后是一排八面黄色黑边的旌旗,一派英武肃穆,尽显储君威仪。 沐儿看得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清亮的双眸,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方向,只盼着,他能如前日那般,抬眸看过来。 她不由抬手抚了抚松散的鬓角,抚完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便是他真看过来,这大老远的,他能瞧见什么呢? 远远地,就见他纵马上前,说了什么,兵将们全都大力鼓噪起来,其声如涛如潮,气势扑面而来,沐儿小手不由紧握,心头竟跟着热血沸腾。 最前头的队伍开始扇形排开,太子的马走动了,向着庄门不急不徐,一步步走去。 他身后,队伍如两条长蛇,有序地排成两队跟上。 “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沐儿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垂眸转身,却就在这一瞬,风停了,声静了,景淡了,人暗了,天地之间,一切突然静止。 她见他回了头。短短的一瞥,翩若惊鸿,却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沐儿失了呼吸,等回过神来,一人一马早已远去。 刚才那一瞬,仿佛从来不曾有过。 ***** 这一天,直到中午都很安静,沐儿脸上一直带着静谧的微笑。枕松楼的气氛也十分轻松,流采无事,还跟小太监们跑到院子里,吵吵闹闹,扔沙包玩儿。 直到沐儿接到那张帖子。 帖子是万夫人发来的,邀请她出席当晚的宴会。 今天是男人们的日子。打猎归来,要将猎物敬献祭祀。祭祀完毕,又要大摆宴席,饮酒作乐。不闹到深夜,大约是不会作罢。倒是让女客们都得了闲。 沐儿手里捏着那张洒金红请柬,目光落在一行字上。 “得天之幸,昨日与太子殿下同行,联手射下雪雁数只,诚邀共享。” 短短两行字,沐儿看了好几遍。 流采探过头来,冷哼了一声:“姑娘,你看看,她这显摆劲儿。姑娘还跟太子殿下同骑一匹马呢,也没她那么嘚瑟!” 沐儿仰起头,嘴角一勾,把那帖子往八仙桌上一撂:“她既敢请,我便敢去。” 就是她爹那样烂泥也似的男人,府里那七八个妾室也没一日安生过。何况她们嫁的是太子这块唐僧肉,不斗才不正常。 雪雁什么的,有人打了来,还做好请她吃,不吃白不吃。她才懒得计较这么多。 ***** 到了傍晚,她就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流采去赴宴了。 檐卜馆内外香气四溢。浓浓的碳炙烤肉香夹在清新的腊梅香中,分外诱人。 因正屋狭窄,下人们便都抱了衣裳物什,被带到了偏厅。 只沐儿被请进了正屋。她走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片莺莺说笑的声音,好不热闹。 小太监领她进了门,一室的声音竟是嘎然而止。个个睁大了眼睛,看她像是看怪物,连招呼都忘了打。 沐儿眼神一扫,就见左右靠墙,各放了六张酸枝木镶螺钿公座椅,基本坐满了。 万氏坐在左手,戴着紫貂昭君套,一身腥红缂丝裙袄,脸上脂亮粉白,正与旁边一位脸儿圆圆的贵夫人说话。 万氏抬眼看她,脸上的笑意就像水儿遇了冰,一点点僵住,好半天才出声招呼道:“沈妹妹来了!”。 沐儿抿嘴一笑,浑然天真:“姐姐相请,哪敢不来!” 室内继续无人说话。 沐儿见万夫人既不起身,也不让座,脸上一笑,转转黑眼珠子,见右手还有空位,便自己摇着腰肢走过去,大大方方,款款入座。 众人:……。 万夫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对屋里的夫人小姐们道:“这便是沈夫人了!想来大家伙儿对她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 沐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根本没听出来万夫人话里的暗刺,也没发现一屋子人,没一个欢迎她。 她淡定地抬眸,按座次一个个看过去,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装看不见她,她总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可不是……沈夫人,咱们都甚是好奇,这围场这般大,你怎么就这么巧,偏遇到了承恩侯世子呢?” 沐儿闻言一愣,抬头看去,就见是刚才跟万夫人说话的那位。 那夫人面孔圆圆,重着下颌,目光不善地正瞧着她。 沐儿之前在家,安平伯夫人从来没带她出过门,所有这一屋子夫人小姐,她竟一个都不认得,也猜不出这位是谁。 她只得展颜一笑:“可不是就这么巧,怎么就偏偏遇着了狼,还偏偏被殿下救了呢?!夫人不知道怎么称呼?若是跟承恩侯世子相熟,不妨直接去问问他罢。” 那夫人一张圆脸顿时气成了长脸,拍着椅子扶手,抖动着嘴唇:“沈夫人,你这说的是哪门子没规矩的话!” 沐儿愕然。她这话也没什么呀?这夫人至于气成这样?难道不自知中,自己气人的功力又进步了? “母亲,您何必跟这种人置气?万姐姐,您跟太子殿下打下来的雪雁呀,我闻着,怕是已经烤好了吧?” 沐儿这才注意到,这圆脸夫人身边坐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这姑娘穿着桃红百花刻丝袄,下着大红洋绉银鼠裙,头上珠围翠绕,面孔雪白圆润,十分端庄美丽。 “沈妹妹,你与承恩侯世子如何,太子殿下不计较,我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明知承恩侯世子与方姑娘订了亲,方夫人对这事,自然免不了关心一问,你怎么倒这样说话?唉,我早你几天进门,就拿个大,你快跟方夫人方姑娘道个赚,就说是无心的。方夫人,方姑娘,你们也瞧着我几分薄面,一会儿,我多敬你们几杯酒,这事儿,就揭过去吧。” 沐儿:……。她是无心插柳,这万夫人,才是有心栽花。这一套落井下石的功力,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她小脸微偏,嘴儿一嘟,嬉笑着冲万夫人道:“姐姐既早知是方夫人和方姑娘,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番?倒害得我无意中说了戳人心窝子的话儿?方夫人,方姑娘,你们要想知道昨日的事儿,再容易不过。一会儿,咱们坐一块儿,边吃边聊。这些事呀,就是万姐想知道,我也不告诉她呢!” 说完,她就看着方夫人,一双黑莹莹的眸子,像刚出林子的小鹿,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就见方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女儿的话,这回倒没回嘴,只站起身来:“万夫人,实在对不住了。跟这样的人同桌子吃饭,我可吃不下。我先带了樱儿回去。改日再来领罪。” 沐儿微微笑着,又看那方姑娘。 方姑娘依然端庄,只是眼里的恶意让她的美丽减了色。她冷冷地瞥了沐儿一眼,起身扶她母亲。母女两个还真就要向外走。 沐儿坐着没动。 就见万夫人起身追了上去,嘴里咋呼着:“方夫人,方姑娘,都是我的错,这马上就要开席了,你们就瞧着我……” “亲家母,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出什么事了吗?” 众人一听这话,虽未见其人,可也知是承恩侯夫人来了。 说来,承恩侯夫人的品阶并不算多高,可她却是在皇后娘娘跟前最能说上话的,因而众人便免不了都巴结着,争先恐后起身去门口迎接,一时倒把门都堵住了。 沐儿想了想,这承恩侯夫人,说起来,也算是太子的亲舅母,便也站了起来。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9 就听人堆里,方夫人气咻咻地道:“亲家母,你来得正好。昨日的事,正好当面问问沈夫人!若这事,不说个清楚明白,我们方家宁可毁了这门婚!” 第22章 秀恩爱 沐儿听到这话, 只觉得太阳穴“崩崩”直跳。 她对京城的这些人家,并不了解,唯独对这方家却早有耳闻。因为方家老太爷, 就是安平伯过去在工部的上司。方家是大族,出了名的百年清贵世家。方老太爷这个官位, 还是皇上多年前, 多次礼贤下士,请来的。 至于承恩侯府怎么就跟方家联了姻,沐儿也只是听得安平伯夫人为了挤兑她提了一句,说是皇后娘娘选的, 其他的两眼一抹黑。 只是她真没想到这方夫人居然有这个底气, 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算了, 当着承恩侯夫人的面,也敢掀这事的老底。要照她说,这种事,只有越描越黑, 何况现在人多嘴杂。 就见人群自然分开一条路,中间走出一位中年美妇,面貌之间跟承恩侯世子有几分像。 美妇一脸轻笑, 右手亲热地挽着方夫人的胳膊,嘴里道:“自然是要给你个交代的。再别说什么毁亲的话, 樱儿这样的好媳妇,我可舍不得撒手。” 万夫人跑着跑后地张罗了一阵,一时所有人都坐定。 承恩侯夫人居中, 方夫人坐右手,万夫人坐左手,跟沐儿面对面,一副要大审问的模样。屋子里其余人等全都屏息敛声,等着看这出难得的热闹。 就见承恩侯夫人细眉挑得老高,亲手端起一杯茶,奉给方夫人道:“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我先以茶代酒,向方家陪个不是。这事儿,我细细问过我那莽撞儿子了,回头私下跟老妹妹说个仔细。” 沐儿心里稍微定了定。看来承恩侯夫人也跟她想的一样,不想把这事闹大。 可她抬眼看方夫人时,却见她虽然脸上怒气稍减,接过茶,却并不喝,还拿眼回瞪着她。 沐儿:……。 她突然觉得好笑。承恩侯世子那无事生非的性子,遇上这么个叫真的岳母。可真叫老天有眼。 果然,就听那方夫人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正好沈夫人也在,不如就请老姐姐把世子的话说一遍,也好有个对证,免得事后七嘴八舌,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倒叫我这没过门的女儿,白白受多少委屈。” 承恩侯夫人脸上一阵青白,可也只得勉强笑道:“老妹妹这话也有道理。事儿呢,其实再简单不过。他半道上,碰到安平伯居然牵了他的马,载着沈夫人去打猎,后头只跟着四五个半大孩子。他心说,这打的哪门子的猎?在山里遇到个猛兽可怎么是好?便劝他们回去。” 沐儿听到这里,猛地睁大了眼。承恩侯世子原来是这样跟太子说的?! “谁知道,沈家父女却贪玩,不肯。你说他该怎么着?!扔下不管吧,回头真出了事儿,太子不免怪罪。跟着吧……结果就变成这样。真是……老妹妹,唉,不说你,就我,打昨儿到今儿,这心里堵得,那叫一个憋屈。” 沐儿垂下了眼眸,懒得再看承恩侯夫人的表演。若是她们见好就收,这个哑巴亏,她就看在她是太子舅母的面子上,认了。 可惜有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沈夫人,我这个人从不只听一面之词。你说,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方夫人高傲的声音响起。 沐儿长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眸在承恩侯夫人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转头看向方夫人,睁着黑眼眸,嘟唇说道:“方夫人,您想听,我便要说么?我偏懒得说。万姐姐,你这是请客,还是开堂会审我呀?你跟太子殿下联手打下的雪雁,可别烤焦了!” 众人:……。 方夫人抬手指着她,手指抖得像在中风。 “娘,她不肯说,就是认了。承恩侯夫人也不会说谎。这事,就此打住吧。万姐姐,要不要我帮手开席呀?” 方姑娘轻轻把她娘的手拉了下来。 众人有些遗憾地松了一口气。 万夫人眼珠转了转,正拿不定主意。 承恩侯夫人已经欢喜地站起了身:“可不是?樱儿可真真是个可人儿。万夫人,快说说看,你是怎么跟太子联手打下那雪雁来的?” 众人只得纷纷起身,都叫了人来穿衣,只因这宴席,为了意趣,设在后院的暖亭里。 流采也进了来,举着那件貂毛带兜帽石青大披风给她系上。 沐儿穿好,便往外走。 经过方姑娘身旁,她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方姑娘,你可想错了。这事儿,除了殿下,我懒得跟闲杂人等说。你若是觉得委屈,要毁婚,请便,跟我可说不着。” 说完她扬长而去。 只留下方姑娘和方夫人站在当地,气得脸色发白。 ***** 虽然有些不愉快,可是进了万夫人叫人用苇席圈起来的暖亭,在大家卖力的称赞奉承声中,气氛很快就像一个真正的宴会了。 满园子,都是香气,远远地还传来外头宴会的鼓乐声,十分热闹。只是沐儿身边,有意无意地,空着一圈。 沐儿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被盘中的雪雁肉吸引住了。那一片片切好的雪雁肉,皮色焦黄金脆,肉质发红,冒着丝丝热气,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得肉香四溢,连舌头都滑了。 ***** 过了一阵,她吃得正香,就听有人又提起了话头:“万姐姐,您快给说说,殿下打猎怎么就只带了姐姐去?姐姐怎么就正好跟殿下打下这雪雁来的?” 听声音,是方姑娘。 沐儿慢慢地嚼着雪雁肉,还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香入喉,暖暖滑下。 “大清早的,怕是沈夫人也起不来吧。” 万夫人瞥了沐儿一眼,接着道:“说起那雪雁呀……可真是。那么大一群,正在我们头上飞,我便拉弓嗖地射出一箭,谁知殿下也拉了弓。明明开弓比我晚,可那箭跟窜天猴一样,直飞上去,正中雁颈,我的随后飞到,正中了雁腹。要是再晚上一瞬,我的箭可就落空了,你们说,巧不巧?” 众人都捧场地哄笑起来。 “殿下跟夫人果然心意相通!” “夫人跟殿下箭法如神,真是天生一对!” “殿下想来是故意的,明知道姐姐要射那只,偏也射那只,可叫我们跟着享了口福了!” 最后这句是方姑娘说的。 沐儿抿嘴,不声不响地继续吃肉。不经意一抬头,却看见承恩侯夫人的目光盯着她,不……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披风上。 她愣了一愣,心里暗想:莫非这披风有什么来历? 她又看向万夫人,就见万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害羞,满脸通红。 万夫人的目光跟她的一碰,就转了头,借着酒意,夸张地拧了方姑娘的脸颊一下,“就你会说话儿!看我不也羞羞你。我今日请大家伙儿来,可真不是眼皮子浅,为了炫耀殿下跟我打下来的雪雁。其实呀……是殿下托了我一件事儿!我也是遵命行事呢!” 沐儿长睫一颤,低下了头。之前他们再是怎么吹捧万夫人跟太子恩爱,她都不入心,可这不一样。 她目光垂落,盘中雪雁肉还是皮焦肉嫩,可她却突然觉得有些油腻。 众人又在高声哄笑,沐儿却听得不再清晰。 “方……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知……太子,承恩侯世子……” “哦呀,这就打听上了!” “上了心了!上了心了!” 沐儿有些茫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想搞清楚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这傻小子,还有这心眼儿呢!老妹妹呀,我看你也莫要担心什么!我也揭个底儿吧,我那嘴拙的儿子,可是打从仲春之会,就一眼瞧中了樱儿!” 沐儿正在发呆,就听到有人喊:“娘!您可真会出卖您儿子!” 她一惊,循声抬头。 就见院门口火炬高烧处,一树腊梅花下,长身玉立着两个人。 前面一人,浑身玄衣,腰带赤红,披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风,眉眼如画,神色冷峻。 不知何时,天上竟疏疏地飘洒起雪花,指尖大,无声地落下来。 透过雪花薄幕,太子看上去仿若谪仙人。 沐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众人却看见,太子身后,还站着承恩侯世子。他外披腥红貂毛大披风,内穿一身墨绿锦衣,与太子截然不同,怡红快绿,别有一股风流潇洒。 众人忙起身见礼。 太子一边走近,目光似有若无地已经扫过一遍,冲承恩侯夫人点了点头,最后却落在沐儿身上。 他微皱了眉:“怎么不多穿点儿?” 沐儿有些发懵,眨着大眼,捏了捏身上的披风:“殿下赐的披风可暖和了,不冷!”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沐儿就见太子旁若无人,皱着眉头径直朝她走来。 靠得近了,他站定,伸出一双大手,牵起她的小手,捂在掌心:“还说不冷,手冰凉的!可已经吃饱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掌心里有硬茧。 沐儿心里发甜,刚才那股委屈随着手中的暖意早如雪花融化。 她双目莹莹,甜甜地轻声道:“饱了!” “那就先回去吧!” 她听到太子轻描淡写地道,一时呆住。 回过神来,他已经放开了手,转过了头。 ***** 沐儿出门前,到底忍不住回头一瞥,却看见他坐在了万夫人的身旁,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那缕笑,就像一根刺,扎在沐儿的心头。 她出了门,扶着流采的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雪花。 那雪花掉在脸上,瞬间化成水滴。 沐儿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脸,抹去脸上的一片湿意。 “姑娘,外面冷,咱们赶紧回去吧。”她听到流采这样说。 沐儿点了点头,想飞快奔回枕松楼,可双腿却像是有石头坠着。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只觉得枕松楼无比遥远,怎么也走不到。 前面传来嚣张的鼓乐,后头传来缥缈的琴声,四周的水晶风灯依然跟她来时那天一样,闪烁着银色光芒,树枝上的红色灯笼也依然喜气洋洋,只有沐儿看的却是流采手里那盏小小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灯火发出微弱的光亮。 她走累了,站在一棵松树下,喘了口气,突然轻笑一声:“流采,那污点啊,绢子洗破了,都洗不干净的。我怎么还当回事儿?傻不傻气?” 流采却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那个人……好像是承恩侯世子?” 沐儿一惊,回头看去,就见漫天雪花之中,一人脚步迈得飞快,直直朝她们走来。 第23章 她是应该,你是想要 若是他早一刻出现, 沐儿怕是别样心境,早避之不及。 可此时见了他,反挺直了腰, 静静地等他靠近。 承恩侯世子走得极快,转眼就到了眼前。他身边前后, 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来人人都正在宴会上觥筹交错, 谁会这个时间在路上闲逛? 沐儿右嘴角一勾:“真巧,世子居然又偶然遇到我了?”她把“偶然”两字咬得极重。 许是走得急了,承恩侯世子大口喘着气,吐出一缕缕白气。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总算……总算逮着机会跟你单独说句话儿了。叫流采走开些, 我……说完便走。” 流采却小眼一瞪, 双手张开, 小小的身躯再度挡在沐儿身前。 “你不要再害我家姑娘了!你……快走,不然我……我叫人了!” 看着那瘦小单薄的身体,沐儿眼里一热,有水气在流动。 她轻轻推了推流采的肩膀:“快走, 叫他说吧。不然,他总也不会死心。” ***** 流采远远地站在路口,不安地四处张望。 树下, 李业上前一步,沐儿一惊, 往后一退,却被地上树根一绊,趔趄一下, 背撞到树干上。 “噗嗤”,李业笑出声来:“瞧你怕的,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胆儿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沐儿怒瞪他,压低声音呵道。 李业一愣,旋即又上前半步,几乎就紧贴着沐儿,声音几不可闻:“痛快!果然是我喜欢的女人!” 这话好像在沐儿耳边响了个炸雷。若不是靠着松树干,她肯定惊得倒地不起。 “你……你就不怕我告诉殿下?!”她连声音都在颤抖。 树下浓黑,她手里小小的灯,微弱的光从下面照上去,李业下颌和鼻端泛着苍白,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微低了头:“你说,他会信一个错娶的污点,还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 “砰”的一声,沐儿手里的灯掉在了地上,污点……这话,他居然还告诉了李业!难怪李业敢对她如此轻浮。 她双腿软得发抖,死咬了嘴唇,嗓子里梗了泪,说不出半句话来。 ***** 没了灯,两个人全没在浓密的黑暗中。 “我费尽周折,只想跟你说,沈沐儿,你……是我拼了命不要,也想得到的女人。” 沐儿听到李业几乎擦着她的脸孔说。 她压抑着挥手拍过去的冲动,呆呆地看着远处冒出的一点点晃动的光。 太荒谬了。拼了命不要?只怕那灯光一近,他逃得比谁都快。 “那方姑娘呢?在你心里是什么?” “她是应该,你是想要。” 沐儿勾起嘴角,心跳得飞快,那灯光越来越明显了。 “无耻。” “你在意她?我退婚。” 沐儿一愣。 流采飞奔着冲了过来,带着哭腔低喊:“来人了!快跑呀!” 李业猛地转身,一眼就看见那盏灯,那灯的光晕近得已经有巴掌那么大。 他猛地一捏沐儿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真有胆!你母亲弟弟……我会好好照顾的!” 他身形一晃,从一旁的小径穿了出去,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 沐儿扶着树,大口喘气,背心一片冰凉。 流采扶着她浑身都在颤抖:“这要是叫太子殿下知道了,姑娘可怎么办?” 沐儿勉强站直身体:“怎么办?顶多就是一死!这事,咱们只当没发生过,再也莫要提起。” 她们相拥着,大气不敢出,继续躲在树下,沐儿能感觉到流采瘦小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她又何尝不是? 那盏灯终于靠近了,是两个小太监。嘴里还叽叽咕咕地道:“这趟差跑完了,咱们也能坐下吃几块烤肉,喝两盅小酒了。” “可不是。雪雁算什么?殿下赏给寒碧姑姑的黑尾鹿才是美味无比!” 两人说笑着,从她们眼前走过,根本没注意到树下还站了两个人。 回到枕松楼,全福亲自来开门,一眼瞧见她们两人的模样都吓了一大跳。 夫人两眼发红,嘴唇青紫,一张小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流采也好不了多少。 “外头风也不大,怎么冷成这样?快进屋,奴才叫人熬碗姜汤来!” “多熬两碗,越浓越好。多放些红糖。再多放些热水,我跟流采都需要。”沐儿声音低哑地吩咐。 全福忙不迭地张罗人去办事。 ***** 抱着头,沐儿缩在被子里,还是觉得背心发寒。姜汤也喝了两大碗,热水澡也泡过了,可是心里背上那股寒意还是无法驱散。 她忍不住想……若是太子今夜能过来,这寒意大约能散掉。可是……直到三更的梆子响起,太子也没有来。 她终于死了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一睁开眼,外面已经雪亮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她立刻摸了摸额头,感觉正常,才开心地松了一口气。本来就够倒霉的,若是再病了,岂不是霉上加霉? “流采!”她喊。 “哐当”门响,流采推门进来,开心地叫:“姑娘醒了?可有发烧?” 沐儿抱着被子爬起来:“没有。你呢?” 流采跑到床边,伸出小脸:“没有,没有,我昨日可享了福了。” 见流采小脸发着光,沐儿心情更好:“什么时辰了?外面这么亮?” “巳时二刻了。外面亮是昨夜下了好厚的雪!” 沐儿:……她这一觉睡得,就快吃中饭了。 ***** 一时梳洗完毕,沐儿正要下楼用饭,就听到楼下传来全福的喝斥声:“叫你们去取夫人的午饭,你两个怎么倒跟人打架,这副模样跑回来?” 沐儿按了按太阳穴,忙带着流采下了楼。 就见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缩头缩脑的低着头。身上的衣衫被扯得东倒西歪,襟前湿了一片,还沾了泥。 沐儿坐下。 全福忙过来道:“夫人,这两个小的不会办事。中饭我已派了人再去取了。您若是饿了,先吃点儿点心?” 沐儿点点头。立刻就有小太监端出一个六格梅花点心攒盒子,又沏了新茶。 沐儿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两块枣泥雪花糕,这才道:“过来,我瞧瞧可伤着了?” 那两名小太监缩着脖子走近,抬起头,眼神却还垂着。 沐儿就见两人脸上泪痕末干,鼻下一片浅红,糊成一片。 她轻声道:“好好地,在哪里?怎么会跟人打起来?” 那两名小太监对望一眼,又垂下了头。 流采有些不耐烦,喝道:“阿星,阿照,你们两个还不快说,若是叫人欺负了,姑娘必会替你们出头!” 沐儿:……。 个头小些的小太监便开口道:“我跟阿照去取午饭,谁知听那些人在胡咧咧,说……说夫人昨日是被太子殿下撵回来的。又说殿下昨日歇在了檐卜馆,夜里叫了好几回水,今儿一早,殿下又带着万夫人去打猎了。还取笑咱们,说……你家夫人昨夜也没伺候殿下,怎么累得睡到中午才起?我……们两个实在忍不住……” “我们便说,殿下在我们这儿时,也叫了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便说殿下夜里从没来过,是我们撒谎,污蔑殿下白日宣……宣那个。我们……我们便气得跟他们打了起来。”阿照也补充道。 沐儿听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里一阵酸一阵苦。茶也喝不下去了。她厉声吩咐道:“把这院的人全叫过来!我有话说。” ***** 一时伺候的人全齐了。有她带来的,也有原本就在这院侍候的。 沐儿站起身,小脸板得不见半丝表情:“我也知道,你们个个都巴不得你家夫人我得宠。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今儿有两件事,你们可要记住了。第一件:你家夫人我没宠。我昨儿还真是被撵回来的。我这儿就是再冷没有的灶,怎么烧也没用。想攀高枝的,都到全福那里去挂个号,回了宫,我就把你们退了去。” 她向来和气,少有这样严辞厉色的时候。一时众人都低了头,半句不敢吭气。 沐儿接着又冷声道:“第二件:我这院子里的事,不管是不是跟殿下有关的,在外头半句也不许多说。谁要在外头为了争风斗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这里可留不下您。” 她这话还没说完,阿星阿照立刻扑在地上,“砰砰”直磕头,嘴里哭嚷着“知错了。” 沐儿皱了皱眉头,坐下:“你们初犯,下去收拾干净,这一向出外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办吧。” ***** 这里刚处置完,外头就来了人。 有小太监进来道:“殿下说,下午回来,要在小围场放了山鸡野兔,给不会打猎的夫人小姐们打着玩耍。夫人若要去,早点准备起来。若要学骑马,也可到殿下那里去挑一匹温顺的。” 沐儿听了,脸上淡淡地:“小公公,烦你替我回个话儿。自打瞧着那两头狼死在我眼前,就怕了打猎。今儿就不去了。” 那小太监站在屋中,呆呆地,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沐儿已经起身吩咐:“开饭吧。”连个赏都没有。 还是全福瞧着不像,掏出只一钱的银角子,塞到那小太监手里,送了出去。 ***** 沐儿吃完饭,见那松枝上堆着的积雪晶莹雪白,十分洁净清爽,一时动了兴致,招呼着宫女太监要收了松上雪,存起来泡茶水喝。 一众宫人俱拿了盆子,盘子,站在松下。 沐儿穿件水红小袖银鼠短袄,与流采站在楼上窗口旁。 她双手握着条黄澄澄的竹竿,伸出去,扫那青松上的积雪,眼见那团白雪颤微微往下滑,流采就大呼小叫:“来了来了!雪下来了!接好!接好!” 下头就一阵吵嚷,也有接着的,也有没接着反被雪糊了脸的,嘻嘻笑笑十分热闹。 沐儿探头出去瞧着,笑得明媚。 “姑娘,其实昨日,奴婢觉得……殿下不是要撵姑娘,是真担心姑娘冷呀,不然怎么会当众捂姑娘的手儿?”流采小声地在她耳边劝道。 沐儿脸上笑意一凝,嗓子里低低地一哼:“他最喜欢人前做戏!当初不也是这么哄万夫人上当的?你以后少在我跟前提这扫兴的人。” “好了,好了,夫人再来!”楼下在喊。 沐儿转眸,眼神清透,笑容明亮得像蓝天上洒下的光。她抿着红唇,伸出竹竿,去戳松枝上的白白暄暄的雪团。 不想袖子却被流采猛地一扯,害她手一滑,没戳着。 “姑娘,那个……殿下……” 沐儿蹙眉,回头斥道:“叫你别提他!” 流采:“呃……来了!” 沐儿一惊,猛回头,就见院前雪径上,素白清冷的天地间,一人玄衣绣锦,猩红大氅,随风微动。 他正看向她,嘴角微弯,眸色深深。 第24章 这才叫一起 敛了笑容, 沐儿眼眸一垂,双膝微弯,草草行了一礼, 便“哐当”一声,关上了窗。 吓得流采小脸一白, 扯着沐儿袖子问:“姑娘, 你对殿下这么凶,不怕被杀头?” 沐儿秀眉挑得老高,嘟着红唇:“我怎么凶了?我不行礼了吗?下楼去接驾吧!哼……扫兴!” 流采:……。 ***** 枕松楼前跪了一地人。 沐儿跪在进门处的波斯地毯上,低垂着头, 一双掐金高筒牛皮靴停在她眼前:“起来, 上楼!” 沐儿心头发梗, 想起那白日宣……什么的话来,更觉得一股酸涩的委屈涌上鼻端。自从来了山庄,他从未在她身边过夜,昨日夜里的寒气, 仿佛又从心底冒出来。 她听话起身,却拧着脖子,不看太子, 声音淡淡,道:“殿下, 楼上乱着。殿下不是又去打猎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哒哒哒”,太子仿佛没听见,自行迈步向楼上去。 沐儿心头一慌, 手胡乱一指,叫道:“你们还不赶紧上去收拾,还有你们,快准备茶水点心伺候殿下!” 她指得乱,下面的人也跟着乱,有想抢着上楼的,有忙着提壶的,还有急着端盘子的,乱成一窝蜂。 沐儿目光盯着太子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就见太子走到楼梯口,一脚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头也不回:“全都滚。沈氏,孤只要你伺候!” 沐儿:……。 ***** 上了楼,沐儿低着头,见太子的玄色袍角飘在门边。她硬着头皮跨进门,向屋中间走,就听“哐当”一声,身后的门被大力关上,“咔哒”还下了闩。 室内黑乎乎的,窗缝里透出几丝细长的光,摇椅旁的火箱里,火碳闪着暗红。 沐儿仿佛能听到自己狂烈的心跳,像要撞出胸口,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 “铎铎……”身后脚步声响起,好像一股热气在靠近她。 沐儿咬牙,发足飞奔到窗边,“霍啦”一声,推开了窗扇,回头双眼圆睁,笑得露出一排奶白牙:“殿下,要不要一起扫雪玩儿?” 太子站住了脚,冷冷地抬了抬眉毛,右嘴角慢慢勾起。片刻,这才又迈动步子,走到窗边,朝她摊开了右手。 沐儿暗喜,弯腰,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黄竹竿,双手递上。 太子接过,双手在那竹竿上摸了摸,却并不伸出去。 “扫雪作什么?”他问。 “化水泡茶喝。”她双手有些没处放,绕着裙带,低低地答。 “哦,过来!” 沐儿心头一颤,抬头不解地看他。他们已经一起靠窗站着了,还过哪里去? 就见太子勾着右嘴角,双臂慢慢张开。 沐儿:……。 她挪了一小步……又挪了一小步……。 太子似乎并不急,手臂一直张着。 沐儿只得又向前挪了一小步,两人几乎已经贴在一起,她头半仰着,就怕一低头,擦上他的胸口。 “转过去!” 沐儿飞快转身,面朝窗外,张开小嘴,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下自在多了。谁知这口气还没舒完,身后就有一团火紧挨上来。 太子的胳膊绕着她,前面横着那根竹竿,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一起扫雪玩儿?这才叫一起。” 他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温暖干燥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垂。 沐儿脸红得滚烫,腰肢贴着窗台内侧,前倾,身后那团热却更紧地贴上来。沐儿双手紧紧抓住窗框,一动也不敢再动。 “准备接雪!”半天,她终于听到太子低哑着嗓子吩咐。 声音刚落,楼下就争先恐后跑出一串人来。各人手中拿什么的都有。流采手里举了个亮晃晃的铜盆,走到松树下,放在头顶,叫得最欢:“准备好了!” 沐儿:……这些家伙,是不是都跟猫儿一样,一直尖着耳朵在听楼上的动静呢! ***** 她正分神,细腰被铁臂一箍,太子身体向前微倾,右手竹竿伸出,“簌簌”一声,已经扫下一团白雪来。 下面的人叫喊着,又是一阵欢闹。 “水得了,只许烧给孤喝!” “妾自己也喝不得么?!”沐儿恼得不行,腰上的胳膊又勒得极紧,她忍不住扭了扭身体。 下一瞬,她的娇躯就被重重一撞,“喝得,陪孤的时候。” 沐儿:……。 ***** 太子手快,不一会儿,竹竿能打着的雪,全扫了下去。 底下接的人也多,全福便问:“够一坛子了,殿下和夫人可还要再存些?” 沐儿没敢吭气。 太子道:“这水存不久的,这就够了。” “殿下,不如妾现在就去烧水?”沐儿急道。 “吧嗒!”沐儿听到身后竹竿落地的声音,接着她的腰被一拧,身体转过来,正对着太子。 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不敢抬眸。 太子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颌,唇压了下来。 沐儿小脸一偏,那冰凉的唇落在她的嘴角。 她有些慌。“殿……殿下……妾……喝茶……” 她想找个好借口,一时却又想不出来。 太子盯着她的眼眸,半天,右嘴角一勾:“不急,换上马面裙,跟孤去个地方。” 沐儿几乎要泪奔,也懒得猜要去哪里,只要不在这屋里,哪里都行! ***** 沐儿穿戴整齐,带着流采,跟在太子后头,一路向庄门口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已经闻到草料牲口的味道。她暗想:莫非是去小围场打猎? 待进了门,果然有个宽敞的院子,却空荡荡,干干净净,什么动物都没有,右手靠墙是一排草顶木墙的高顶小屋,门口站着八名带刀侍卫。 “殿下,要把马儿都牵出来么?”领头的侍卫问。 太子摆摆手:“里头暖和些。” 沐儿这才知道是来了马厩。想起之前小太监传话让她挑马,心里滋味怪怪的。她也不想打猎了,挑了马儿来做什么? 正低头出神,不想“吱吱”两声,一个黑影扑了出来。她吓得惊呼一声,本能地双手揪住太子的大氅,往后一躲。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0 “大桃,老实点儿!”侍卫喝道。 沐儿听是养着的动物,从太子身后探出头去,一看,就见那东西大眼睛,朝天鼻,正抓耳挠腮地蹲在地上,竟是只长毛大猴子。 太子胳膊一伸将她从身后扯了出来:“马厩养母猴子,能辟马瘟疫。连这,你也没见过?安平伯府,到底有多穷?!” 沐儿:……。 ***** “殿下,从新阳等处挑了四匹最温顺不过的。怕别的马儿闹着,都拴在最里面了。” 这马厩里味道直冲鼻子,沐儿便拖了脚步,不想再往里走:“殿下,里面黑漆漆的,不如到外面去瞧得清楚?” 太子顿了顿,便转身退了出来。 早有管事的搬了桌椅出来,两人便隔着桌子坐下。沐儿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忍不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懒得去看太子的脸色。 一时侍卫们牵出四匹骏马来。 沐儿也不懂马,只瞧着匹匹都毛色光亮,腿儿细长笔直,便只看马儿的颜色。 头一匹黑马,瞧着一团漆黑,眼睛黄红发光,看着就有点儿吓人。立刻就被她划出了名单。 第二匹很可爱,暖洋洋的栗色,无半根杂毛,马脸中央还有一片月牙白,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第三匹却是头黄膘马,尾巴有些秃,看上去有点傻头傻脑的。 最后一匹,沐儿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看。只因为这马儿,长得太像太子的那匹了。只是矮了两尺,骨骼显得分外娇小,毛色雪白,薄薄地覆在秀美的肌肉上。 她正想等太子问她中意哪匹,就听太子道:“那匹栗色的……” 她心中一喜,抬眼看他,却听他冷冷道:“牵回去吧。” 沐儿实在忍不住开了口,壮胆看向太子:“为什么呀?” 太子脸色越冷,双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着那匹栗色的马儿?” 沐儿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她骑的那匹承恩侯世子的马……也是栗色的。 她根本没在意过,哪里会想到那边去呀? 她脖子一缩,不敢再吭气。 “这匹,跟奔云什么关系?”她见太子指着那白马问。 “回殿下,它叫奔月,是奔云的亲妹妹。” “就是她了。不过,奔月这名字不好,改成……” 太子左手敲着桌子,似乎一时没想到什么好名字:“你的马儿,你来取吧!” 沐儿暗暗腹诽,现在想起是我的马儿了?从头到尾人家都没发言权! “其实,奔月这名字就挺好……”她懒得动脑子。 话音未落就见太子眼风袭来,吓得她立刻闭了小嘴。 她盯着那马儿,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口胡诌。 “皆空?” “不行!” “落花?” “不行!” “打雷!” “雷你的头,孤定了,就叫奔雪!” 沐儿:……就知道,最后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 立刻就有侍卫过来替奔雪搭马鞍。 太子伸手捏了捏那马鞍的褡子,随口吩咐道:“回头再按孤的那个,配副好的。” “过来!”他又喊。 沐儿起身上前,还没站稳,腰上一紧,脚就离了地,她吓得“哇哇”直叫。 “别乱叫,再惊了马儿!”太子呵斥道,一边将她举上马鞍。 沐儿狼狈地抓牢马鞍,爬上去,调整好坐姿,放好马面裙,却不敢扯马缰,叫它走动。 太子瞟了她一眼,伸手牵住了缰绳。 在场众人下巴集体脱臼:殿下……这是要亲自替沈夫人牵马?! “殿下!” 有人娇喊。沐儿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她胸口发堵,挺直了身体坐在马背上,抬头看向门口。 就见万夫人头发用一块红巾裹着,一身红色胡服,脚穿长筒马靴,十分洒脱地进了门。她手里还牵着一匹赤红的大马。 太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万夫人牵马走近,笑道:“妾的胭脂今日下山时,不知怎么地伤了前蹄。听说殿下昨日叫人送了几匹好马来,便想着向殿下讨一匹。” 太子点点头,吩咐道:“把栗色那匹给万夫人。” “冯冲,把孤的奔云牵出来。” 沐儿坐在奔雪上,见冯冲飞快地进了马厩,牵了奔云出来。心里打鼓,太子不会逼着她骑马跟着吧?虽然奔雪感觉很乖,可是这地上还有残雪,万一打滑,她可坐不稳,摔下来……。 她正担忧,奔雪已经向前一颠,她吓得一弯腰,差点儿趴在马鞍上,抬眼就见太子手牵马缰,不急不徐,走向门口。 沐儿慢慢坐直了身体,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可爱的弧形。 “殿下,咱们去哪儿?”她问,声音里不觉带了娇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万更感觉如何? 小九决定夹子下来五号凌晨再更一万,并在作话送大家一个番外,这两天,拜托小天使们等待一下,陪伴小九一起养育咱们甜蜜可爱的懒姑娘吧!拥抱^_^ 补一个揭密小段子: 沐儿:殿下,奔月这名字挺好的,为什么要改呀? 太子:哪里好了!嫦娥做的事,你想学?! 第25章 善良的小仙女 “围猎!” 沐儿嘴角微弯, 果然猜对了。她目光停在太子的背影上——那高大挺拔的红色身影在一片清冷的雪白中,像一团燃烧的火,好像在呼唤她去拥抱。 沐儿心头一凛, 她可不会再上当了。待她好时,她便乐着。别的才懒得多想。 想到这里, 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回了头。毫无意外, 她看到万夫人手里牵着栗色马儿,一张脸白得比屋顶上的雪还白。两道眼神,倒好像两条毒蛇,遥遥地向她吐着信子。 沐儿嫣红的嘴唇弯成一个漂亮可爱的弧形, 扭回了头。 “殿下, 那黄色的马儿也给了妾, 可好?” “好。” 沐儿窍喜。他居然连问都不问,她自然也懒得画蛇添足,解释为什么。 她看了一眼马下的流采。流采正跟在马屁股旁边,吭哧吭哧迈着小腿。她嫣然一笑, 以后流采就不必这么费劲了。 ***** 围场不远,就在山麓之下,一片地势广阔的小坡地上, 四周都是密林。 军士们在树木间扎了简单的木栅,以防动物跑掉。 沐儿张望了一下, 就见里面约莫有二三十人,大多是女眷,花枝招展, 有骑马的,有站立的,正围成一个半圆,嘻嘻哈哈,朝着前面乱射一气,几只野兔和锦鸡无处可躲,在场上到处乱窜。 守门的几个士兵见太子亲自牵着马儿来,一时没回过神来,都傻站着不动。还是冯冲在后面嚷了一嗓子:“太子殿下驾道!” 几个才如梦初醒,纷纷下跪行礼,又忙着爬起来开木栅门。 此时场中的人,也都转头看向这边。 沐儿眼光一扫,就见着几个半生不熟的面孔。其中就有方夫人母女和承恩侯夫人,承恩侯夫人身边还站着那个胆大包天的李业。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沐儿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小巧的下巴,嘴角一勾,突然觉得天空真蓝,阳光真美好。 进了门,太子并不等人群聚拢对他行礼,而是直接牵着奔雪向左侧坡上行去。 沐儿这才注意到,坡上临时搭了几个白色行军帐篷。中间一顶是旁边的两倍大,后面竖着一支黄边黑底的旗帜,上面一个大大的“东”字。 到了帐篷边,太子把奔雪的缰绳扔给身边小太监,站在马下,仰起头,目光与她的相遇,默默伸出了双臂。 沐儿小脸忍不住泛起粉红,黑莹莹的眸子左右溜了一下,心一横,嫣然一笑,迈腿就跳了下来。 这下骤不及防,她整个娇躯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太子怀里,头正搁在太子的肩上。 太子明显一愣,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柳腰。 沐儿背对众人,小嘴顺着太子的耳廓和脖子,仿佛不经意地滑下。 她腰上的胳膊立刻收得死紧,耳边听到太子哑声发狠:“你可想现在就回去?!” 沐儿双手一推他的胸膛,一副急着下地的模样,睁大黑眼睛,无辜仰望着他:“殿下,咱们才来呀!殿下教妾拉弓。” 太子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喉结动了动,一把推开她,吩咐道:“拿弓来。” ***** 此时,围场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向这边聚过来,要向太子请安。 上得坡来,就见太子跟沈夫人并肩站在帐篷前。 沈夫人眉目如画,外面罩一件貂毛石青披风,上身一件水红小袖银鼠短袄,勾勒出玲珑的身段。下身是一条粉蓝四片马面襕裙。手里握着一只小巧的银弓,身上斜挂一只银色箭袋,笑闭着左眼瞄准,娇俏可爱。 太子站在她身后半步,几乎紧抱着她,左手握着她的左手,右手握着她的右手,在教她拉弓:“手抓紧,手腕使力。” 众人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昨日在宴会上,跟着万夫人一起落井下石的那几位,这会儿心里直后悔。暗想,就算殿下真最看重万夫人,照这情形看,沈氏也并没失宠。她们这些人,跟着起什么哄 ,倒叫人当枪使了。 最不舒服的大约是方夫人,见这情形早拉长了一张圆脸。承恩侯夫人却在一旁皱眉若有所思。 李业吊儿郎当地,远远落在人后。遥遥见此情形,脸色阴沉,低头看地。 却不想,身边有人轻声一笑,道:“看来前日的事,殿下只恼你,不恼沈夫人呢。” 李业侧首,见方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走在他身边。 他掩住眼中阴沈,扯嘴轻浮一笑。 “前日的事,也只有方姑娘还在耿耿于怀。若是如此,不如就像你母亲威胁的那般,毁婚如何?” 方姑娘脚上一绊,身体晃了晃,震惊地看着他,低声嚷道:“你以为只是威胁?若不是你家巴巴请了皇后娘娘来保媒……” “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不更显得你们方家,清贵高尚,不畏权贵?只怕从此清誉更上层楼呢。” 李业鄙夷道,说完足下加力,大步上了坡,不再理会她。 方姑娘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张着嘴,翕动着鼻子。 “妹妹,可别跟他生气。” 这一声从身后传来,方姑娘浑身一震,只觉难堪万分。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万夫人手里牵着一匹栗色马,一身红装,站在她身后两步远。 她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姐姐听到什么了?我做什么要生气?” 万夫人上前,亲热地换着她的手臂:“想来是我听差了。我跟你说呀,太子殿下也没个兄弟姐妹,承恩侯世子在殿下眼里,就是亲弟弟。他这人,就是一向玩闹惯了,遇到些个轻浮女子,不免生出些事端来。你日后进了门,若是为这种事生气,只怕是气不过来。” 方姑娘听了这话,便觉得万夫人把刚才的话全偷听了去,在取笑她。她心中羞恼,仰起雪白的脖颈,像只骄傲的鹅:“我堂堂一个正室,犯得着跟不三不四的贱人计较么?倒是姐姐,且不说太子妃的人选,我听着就快要定下了。就看今日,殿下替沈氏牵马的模样,我真是忍不住替姐姐担着心呢!” ***** 万夫人顿时气得整张脸都红了,红得跟头上的红色包头巾连成一片。 她狠狠地抽出胳膊:“我这马儿也是殿下赏的。殿下最是一碗水端平。再则,天家的一条狗,也比别家的人,要高贵几分,真用不着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向坡上走。 可没走两步,就见坡上一群人簇拥着两个人往下走。 太子跟沈氏,一人牵一匹白马,相携走下坡来。 万氏蓦地站住了脚,失神地看着他们。 风轻轻吹动沈氏粉蓝的裙摆,她的红唇抿着浅浅的弧度,一脸妩媚,像春天早晨的阳光。乌黑的发,水红的衫,石青色的披风,她周身上下,无一处不鲜艳,无一处不妩媚。 太子不时地转头看她,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微侧着脸。额头明净,鼻梁高挺,在空中,勾出一道完美的轮廓。 蓦然,方姑娘刚才的话语再度回响在她的耳边。 万夫人觉得五脏门腑都像被人插满了刀。她的手不知不觉死死捏住了手中长弓。 ***** 兵士们见太子要陪着打猎,立刻多放了一倍的小动物出来。一时之间,就见兔子野鸡锦鸡满地飞。 虽然太子吩咐了不必拘礼,可是大家还是很自觉地不敢乱射,就等着沐儿先放箭。 沐儿站在场中,手里捏着弓,睁着一双黑莹莹的眼儿,一会儿瞄着小灰兔,一会儿又瞄着那漂亮的红腹黄顶锦鸡,最后对准了一只灰黑色的松鸡。 可松鸡却到处扑棱,她这弓移了半天,也没射出一箭来。 围观众人:……。 可是太子不急,他们急有什么用?! “沈夫人,那只小灰兔儿猫在树根下不动,你射它吧!” 承恩侯世子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伸手指点道。 沐儿一听他的声音,吓得手上一抖,那只银色小箭就脱了手。“吧嗒”,掉到了眼前两尺远的地方。 沐儿:……。 “噗嗤!”有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就听“嗖”的一声,从侧面飞出一只红色羽箭,直奔松鸡而去,“叭”的一声,竟将那松鸡整只射得钉在了地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就见一匹栗色小马从侧面冲出,马上一位红衣女子,直奔松鸡而去,到了近前,并不下马,她左脚踏着马镫,右腿一飞,探下身来,捡了那松鸡,又飞马而回。整个动作一气哈成,利落无比。 可满满的二三十人,竟没一个替她出声叫好。 她飞马过来,绕到沐儿面前,一脸倨傲,将那松鸡往地上一掼:“姐姐替你打了!你还要打什么?姐姐都替你打了来!” 沐儿手里捏着那小银弓,半仰着粉团似的小脸,看着她想了想,侧头看向太子:“殿下,妾瞧着这些小动物,都怪可怜的。实在下不了手。不如殿下陪姐姐打猎,妾就在一旁射着草垛子玩儿吧。” 众人:这沈夫人,可真是……太大方了。 就见太子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孤得盯着点,怕一不小心,你把自己的脚趾头给射掉了!” 从头到尾,太子既没多看万夫人一眼,也没跟她说半句话。 太子吩咐众人继续,自己就跟着沐儿往旁边去。 众人拿着手上的弓,表情十分微妙……她们要不要也学做善良的小仙女? ***** 士兵们动作倒快,已经竖起一个草垛子。说是草垛子也不准确,应该是拿些树枝藤蔓包了个箭靶子,树在场子的东北角。 沐儿站得离了十步远,这回半点犹豫没有,“嗖”就射出一支银箭。虽然没正中靶心,可到底也是中了。 她开心得娇喊一声:“中了!”旋即偏过头来,秀眉飞扬,眼儿弯弯,红唇勾成只小元宝,露出一口雪白的糯米牙儿:“殿下,你瞧,我学会了呢!” 太子目光纠缠住她,半晌清了清嗓子,问:“刚才为什么偏挑那只松鸡?” 沐儿一愣,小脸浮起一缕可疑的红色:“就它瞧着没那么可爱。” 太子:……。 两人又射了一阵子,沐儿就喊手酸,太子便也不再勉强。就叫人牵了马来。 太子再度当着众人的面,将沐儿抱上了马鞍,自己这回却也飞身上了马。 沐儿也没敢多话,便叫小太监阿吉替自己牵了马。 一群人便向围场外走去。 万没想到,奔雪刚走几步,突然扬起前蹄,高声悲呜。沐儿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体向后猛仰。狂乱之中,她的手幸运地抓住了马匹的胸带,左脚却脱了镫,身体抛起,半挂在马背上。 奔雪发狂一般向木栅门冲去。 她凄厉的哀号响彻云霄:“殿下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所有的留言都看到了,该捉虫的也捉了。 特别感谢小天使牛不吃草,让文文的雷实现了零的突破!拥抱! 为了这只小萌物,特别写个小段子: 太子:众目睽睽之下……你居然敢故意撩拨孤?(孤心甚喜)。 女主(无辜脸):殿下想多了……我什么也没做呀? 第26章 你若喜欢,孤年年带你来 奔雪在狂奔乱跳, 每一下,沐儿都觉得自己正在被五马分尸。 “开栅门。”太子怒吼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像飘在天外。 她眼前模糊,好像看到奔雪已经冲出了木栅门, 顺着外面的小路向山上跑。 她一颗心抽作一团, 完了,进了山,她不被马拖死,也会被野兽咬死。 “哒哒哒哒……” 身后马蹄声如雷奔来。 她心里又燃起最后一丝希望, 猛眨泪眼……就见一匹雪白的骏马已经追了上来, 几乎与奔雪齐头并进。 太子面色铁青, 身体向前倾斜,左手高举一柄雪亮的宝剑,右手握缰,手背青筋显露。 剑光一闪, 沐儿惊见那剑朝她刺来,不禁尖叫一声。 下一瞬,她就觉得一直别在马镫里的右脚松脱出来, 身体一沉,手上重量骤增。 她这才明白, 太子刚才是割断了挂着马镫的革带。 “松手!”太子在沉声喊她。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心底对他的信任,也许只是慑于他声音里的凌厉, 沐儿立刻听话地松开了手。 她只觉得腰间突然缠上一股大力,整个身体飞了起来。 下一刻,她已经侧坐在太子的奔云上,被太子紧紧扣在怀中。 奔云好像知道人已经救到,几乎立刻就放慢了速度。 沐儿缩在太子怀中,浑身抖得像暴雨打过的花儿。 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眼珠,脸颊上满布闪闪的泪痕。 “肯定有人做了手脚!”她颤声哽咽道。 太子的胸膛猛烈起伏着,更紧地搂着她,低声道:“莫怕。若真是,孤必诛之。” 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锋锐,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无血不归。 ***** 这一回,全山庄的人都目睹,太子骑着白马,紧紧抱着沈夫人,一路到了枕松院门口。 下了马,还是一路抱着沈夫人,进了院。 据被召见的太医私下向好事者透露。 沈夫人没有大碍,就是双手磨破了皮,右脚踝被马镫别伤了。 整个诊疗期间,太子都一直坐在沈夫人边上,半步没有离开。 直到包扎完毕,沈夫人面露倦色,太子才亲自又抱着沈夫人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自己一个人下来,脸色阴沉地出了枕松院,往前头去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 沐儿睡得很沉。 一觉醒来,室内一片漆黑。窗缝里的光,也暗淡得好像不存在。只有外面的风声,摇着松树,发出潮水般的喧嚣。 她睁着眼,盯着床上的帐子,发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什么人恨她到这个地步? 万夫人?马厩那对蛇一般的眼神浮在眼前,她浑身忍不住轻轻一颤。可是脑子里一片晕,除掉她有什么用?太子对她好一阵歹一阵的,又没有多宠爱。要杀,也应该去杀陈夫人呀。 方姑娘?方姑娘那么骄傲,若知道了承恩侯世子对她的混帐心思……。若真是她,这事再传到太子耳里……。光想一想这种可能,沐儿都觉得遍体生寒。 她伸手去抓被子,却忘了自己的手掌受了伤。 “哎哟!”她忍不住娇呼一声。 “醒了?” 虽然放得极软了,可那声音还是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凌厉。 沐儿一怔,太子居然在屋里! 她忙转头看向床内侧,却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被子影子。 “嘎吱嘎吱……” 什么东西在响,她突然明白,太子大约是坐在那个摇椅上了。 太子的身影出现在床边,背对着窗。微弱的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勾勒得他身形更加高大。 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脸。莫名地让沐儿觉得安心了些。 她忙侧身坐起,要下地行礼。 “免了。”太子沙声道,转身坐在床沿上。 沐儿便也懒得下地,只坐直身体,靠在床头,低着头,一时找不出话说。 半天,她才闷声道:“谢谢殿下,又救了妾一次。” 太子挪进床里,坐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你是孤的人,救你还用谢?” 沐儿放软脖颈,脸贴在太子胸膛上,感觉到太子的胸膛,随着沉稳的呼吸,在一起一伏。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和着体息,萦绕在她的鼻端。浑身的痛突然释放出来,她觉得脑子里塞了一团雾,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涩难受,眼圈微微热了。 明明比这更亲近的事,他们都做过了好多回。沐儿不明白,她心里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刻跟太子最亲近。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相拥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子终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饿不饿?孤今早猎得的黑尾鹿,本想今晚跟你好好烤了吃……” 沐儿从那种说不清的情绪中清醒过来,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都过了。” “戌时……”沐儿想了想,开心道:“那还来得及呀!” 太子没吭气。 半天,沐儿嗫嚅着嘴唇,喃喃补充道:“妾……妾听说……那黑尾鹿可鲜美了。”。 ***** 太子一声吩咐,别说戌时,就是亥时,要烤肉,也不缺火。 没多一会儿,枕松楼的小院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院子里堆了红红的篝火,上面支着铁架子,几个侍膳的太监手里拿着铁叉,上面红红的鹿肉已经烤得出油,不时一滴油掉落火中,燎起一阵火苗。 沐儿坐在屋檐下,身上裹着大毛毯子,像只长了美人头的大狗熊。 她睁圆了黑眼珠,看得直惋惜:“可惜妾手伤了,不然也想去烤一烤呢!” 太子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握了只银酒杯,微侧了头,眼眸深邃,静静看她。 觉察到这异样的目光,沐儿澄净的眸子看过去,嘴角一弯:“殿下想来是经历得多了,不稀罕。妾还是头一回呢!” 安平伯府哪里有这些闲情。往年安平伯跟着来打猎,偶儿也能打着个野物,可家里人多,不过是扔到厨房,做得了,各处分一点儿。 太子嘴角淡淡勾起:“你若喜欢,孤年年带你来。” 沐儿一怔,微垂了眼睫,嘴角分明还弯着,却藏不住一缕淡淡的怅惘。 正闲话着,太监已经将烤好的鹿肉送了过来。 红亮的肉块,冒出缕缕白气,香气浓郁扑鼻,让人等不及,想一口咬上去。 可是沐儿手上不便,只得等太监们慢条斯理地将肉切成指尖大的小方块,让流采用签子戳了,递到她嘴边。 温热油香的鹿肉入口,带着松木香。沐儿抿着嘴,细细地咀嚼回味,嫩嫩的肉丝,又香又滑,她吞咽下去,还意犹未尽,伸出粉红舌尖在嘴唇上轻轻一舔,满足地叹了一声:“果然是人间美味。” 流采举着第二块肉,立刻递到她唇边。 她张开红唇,露出两排白糯牙,正要一口咬下,就觉得面孔又被灼热的眼神烫了一下。 她粉红了脸,抬头看太子。见他左手举着一块鹿肉,上面只浅浅地咬了一口。右手肘撑在椅扶手上,修长的手指食指,支在颧骨边上。 他脸上并无表情,可并不让她感觉冰冷。 他的右嘴角习惯性地勾起,眼神特别亮,有些奥秘莫测,又好像有什么灿烂的东西在苏醒。 沐儿的心“扑通”一跳,娇颜被红红的火光一映,显得越发明艳照人。 她咬了咬红唇,轻笑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妾太馋了?” 太子好像从迷离惝恍中醒了过来,他放下右手,调整了一下身体,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红红燃烧的火苗上,略一迟疑,道:“今日的事,你竟是毫不放在心上么?” 沐儿张开小嘴,轻轻“哦”了一声,垂了眼眸,微微嘟起的嘴角又冒出一缕淡淡的怅惘。 “正是放在心上,才更要及时寻乐呀。若是明日我一觉不醒,死前连块黑尾巴鹿肉都没吃过,岂不是更冤枉!” “不许胡说八道。”太子猛地提高声音喝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他把手中的鹿肉一扔:“今日的事,已经查过,只是个意外。是那鞍桥做得太过粗糙,里面的铜片裂开,割着了马背。” 沐儿一怔,慢慢挺直了背。 她脸上表情沉静而淡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又好像到底有些说不出口的失望。 “若真是,孤必诛之。” “你若喜欢,孤年年带你来。” 她想,这些话,听到耳里就好,若是傻傻入了心,只怕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回过神来,嘟着嘴儿,歪头一笑,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子的鹿肉。 最后还是太子皱了眉,不许人再给她,才算罢了。 ***** 接下来几日,因为沐儿受了伤,便都在枕松楼窝着。 或许是太子觉得她受了些委曲,接下来几日,太子都留宿在枕松楼,没再去过万夫人处。 她听几个小太监跟着流采贫嘴,得知万夫人异常地安静,没再天天跟着太子去打猎,也没再设宴招待什么人。方姑娘第二天一早,就跟母亲回了城。 有几位夫人小姐,特意递了帖子,要来探伤。 沐儿也分不清谁是谁,又不想再见着那日万夫人宴上的人,便索性谁都懒得见。 ***** 转眼就到了初九。 一早,沐儿醒来时,太子早不在床上了。 她披着大毛衣裳,推窗一看,外面又是一片银色世界。 窗口那株青松上,上面又堆满了云团似的雪。 她立刻又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叫人收拾东西,却叫流采:“快,咱们再积一坛子雪水。殿下的,留给他喝,这个,是咱们的体已。” 这一打岔,等太子派人来通知要启程时,沐儿这里还在手忙脚乱。 好在因为路上积了雪,前头万夫人的车走得慢,她们算是勉强跟上了。 上车前,沐儿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后山上,松林挂满了白雪,山峰层叠,银装素裹,像一位白玉雕成的贵妇人,端庄美丽,浑身上下,无半点瑕疵。 她心里涌动起一种难以描绘的情绪,看着那山上雪景发起了呆。 狩猎短短几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跟太子之间,跟来之前,好像有些东西不同了呢。 “姑娘,看什么呢?” 流采在一旁好奇地问。 沐儿想了想,眼神有些懒散,道:“看这雪,会不会化。” 化了又怎样,不化又怎样?又或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雪。 她挑挑眉,懒得再多想,展颜一笑,上了车。 流采:……。 ***** 可有些事,还真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们当日回京已经夜深。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流采和全福得忙着收拾归置被子、衣裳。她带着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去看她的捶丸场。 可还没走到地点,就有小太监跑来告知,说是寒碧姑姑来了。 沐儿只得折回来。 寒碧还是一如寻常的从容优雅,身上穿着件月牙黄绣花小皮袄,下穿宝蓝金彩绵裙。 行礼之后,寒碧笑道:“殿下叫吩咐送来的。也不知是什么。” 沐儿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那一小包东西上,她的心“呼”地沉了下去。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1 第27章 可花了多少银子? 那小紫花包袱, 她认得,里面有五十两银子,是她拿给她那不靠谱的爹, 叫他去买地的钱。 沐儿嗓子有些发堵,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慢慢放下青瓷茶杯, 笑道:“殿下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寒碧眼神一抬,旋即又垂了下去。 “并不曾。” 可那短短一瞬间的眼神,还是叫沐儿看得清楚。好像在说……殿下哪里有闲工夫跟你说什么别的。 沐儿端起茶碗,慢慢地饮着, 也慢慢地平复心里的情绪。 一叶而知秋, 寒碧这副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 可想而知……太子眼里,她还是她,什么都没变。也是,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点真心看重, 也不会连这五十两,都从她爹手里要回来,明晃晃打她的脸。 奇怪的是, 真认清了这一点,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又可以缩在临华殿, 做她清静快活的山大王。安平伯府乱糟糟的事情,她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得太出神, 嘴角甚至还挂起了神秘的微笑。 “夫人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直到寒碧的声音传入耳中,沐儿才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 全福送寒碧出门,心里挣扎了一下,到底没自己决定再掏赏钱。 毕竟寒碧跟别个不同。主子给的,是个脸面,他给的……给多给少,好像都不太对头。 ***** 沐儿根本没想起要给寒碧赏钱的事。 寒碧前脚出门,她就迫不及待地让流采把那包袱摊开了。 里面五个元宝,雪白闪亮,正是她拿去的五十两,原封不动,全拿回来了。 身边流采叹了一口气:“安平伯府快揭不开锅了,姑娘才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伯爷。殿下连这都不准么?” 沐儿手里捡起一个元宝,扔起来,掂了掂,随即又放下。 她站起身,挥了挥手:“殿下不准,咱们又能怎么样?收起来吧。其实给了伯爷,也不知他会拿去做什么。倒不如……” 她沉思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便又高兴起来:“你收好东西,陪我一起去瞧瞧捶丸场去。” ***** 树林还跟她们离去时一样,光秃秃的。那大雪并没有下到京里来。 一群人沿着小径,慢慢前行,沐儿右脚的伤虽然不痛了,可还走不快。 离得远远地,流采就像只小蚂蚱一样跳起来,手指前方,惊叫了一声:“亭子,亭子真的修好了!” 沐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灰扑扑的树林间,露出一抹朱红的翘檐,林子一下子被注入了生气,显得鲜活起来。 她眼神莹莹一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众人走到捶丸场入口处,全都住了脚。 沐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七日,这后院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杂草早被清得干干净净,中间的捶丸场,辅着紧实的黄土,线条优美地圈出一个大大的葫芦形状。 葫芦的边,是一圈大大小小的白色卵石,中央散落着一个个捶丸洞。仔细看,倒像是天上北头七星的形状。 靠东侧,已经用干黄竹枝拱好葡萄架子,下面放置了一张汉白玉的石床。后面的柿子树,大约是整棵从别处移来的,上面居然还稀疏地挂着几个红红的果子。点缀得一片蓝天,好像挂了几个可爱的小红灯笼。 再看西侧,一间小小的八角朱红暖亭,上辅青蓝琉璃瓦,飞檐涂了朱漆。亭身是原木色雕花隔板,立柱也全涂了朱漆。 门边两根大柱子上,挂着一副乌木錾金联牌,隔得远,沐儿也懒得去读写的什么。 正中一块黑色匾额上挂着红布,想是还没启用,怕金字脱了漆。 她看得小脸红润发光,嘴角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想那见那亭子关着门,便抬脚向东,想去先看看她的葡萄架。 “吱呀”一声,八角亭的门居然开了。 里面走出三个太监,上前来给沐儿见礼。 沐儿一时愣住:“不知几位公公还在做事,我没耽误你们吧?” 为首的忙道:“夫人过虑了。只是要量亭中各处的尺寸,又安排灯火的位置。” 沐儿点点头:“那你们只管忙去,我到那边转转,就回去了。” 那太监却道:“听说夫人连日劳累,在山庄又受了伤。我们本不敢打扰,既是遇着了,夫人若愿意,不如进去瞧瞧,若有要改动之处,奴才们好立刻着人去办。” 沐儿心里也好奇亭子里怎么样,便点了头。 可进了亭子,才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空空如也,混杂着木头和油漆的气味,反倒没什么好看的。 那太监便指着正中顶上道:“此处打算悬一盏牛油青铜灯。夫人觉得如何?” 又指着一面墙上道:“此处可挂一幅画儿。夫人喜欢工笔还是水墨?喜欢山水还是花鸟?” 沐儿愣愣地点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太子说要建亭子,建捶丸场,她一直没往钱方面去想。直到今天亲眼瞧见到这排场,才知道所费必是极大。 若是全由公中出……皇家虽然有钱,可也不是随便你花的,凡事都有定例。再说,还有万夫人,柳夫人,陈夫人呢,她们若也要建东建西……。 沐儿心里慌得,像有十来头小鸡在乱窜。这要是全她出,她一辈子的月钱全填进去也不够啊。 太子不会是故意在坑她吧?!难怪连五十两都从她爹那儿要回来了。 她越想越慌,恨不能夺门而出。 那太监还在耳边絮叨:“桌椅呢,冬夏最好两套。冬天要耐火碳干烤,夏天要防虫耐湿。” 她胆战心惊,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咬着牙,问道:“这亭子建在我这里,里面的布置花费,可要我来出?” 那太监一愣,手僵在半空,旋即回过神来,腰弓得像虾米:“夫人不用操心。这所有的花费,殿下都吩咐了,从他的私房走。” 沐儿只觉得浑身一轻,那感觉好像又被从奔马上救下来一次。 她转了转头颅,清了清嗓子,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可花了多少银子?” 那太监笑得双目如缝:“总数还没出来,不过照奴才的经验,少则两三万,多则五六万。” 沐儿顿时小腿肚子都软了,这数字简直就是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清。 她颤微微伸手扶住流采的肩,轻轻喘了口气:“那……那个……既是殿下出,怎么布置,公公还是问殿下的意思吧。” 说完,她拉着流采就想走。 谁知,那太监猛地睁大了眼:“夫人不知?殿下今日遣人来吩咐了,说这捶丸场怎么布置,全由夫人作主。布置所需的东西,也只管去殿下的私库里挑选。” 沐儿立刻顿住了脚。 她本来因害怕而苍白的脸上,一层层地泛起了红润,好像白色的梨花被阳光上了色。一双黑莹莹的眸子,瞬间缀满了星子。 那容光艳色,顷刻间散发开来,照亮了整个亭子。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全看呆了眼。 心里都道:难怪殿下对沈夫人如此宠爱。沈夫人这份美貌,在东宫,实实在在是头一份儿。 ***** 因为这个插曲,沐儿心情一整天都极好。 午睡醒来,就歪在美人榻上,一边往小嘴里扔着窖藏桔子瓣儿,一边兴趣勃勃听流采说些宫里的闲话。 流采难得逮着机会,在她旁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说是她们走了,柳夫人第二日病就好了。皇后娘娘听得,便叫她暂时打理着东宫。没想到,柳夫人说话弱柳条似的软,却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还借了打理东宫的由头,必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沐儿听到这里,心里暗暗佩服这柳夫人。万夫人当了家这么久,怎么就没想到去攀皇后娘娘的高枝呢。 她便问:“陈夫人身子也好,为什么不是陈夫人当了家,反倒是柳夫人?” 她们出发前,陈夫人病就好了。对于这件事,沐儿一直怀疑,陈夫人可能根本没病过。当时非说病了,不过是想恃宠生娇,跟太子告她的状。 谁知,太子多精呀,必是一眼就看穿了,根本没搭理她。这状没告成,反让自己没了去狩猎的机会。 “格格格格……”流采笑得前仰后合,“谁说的?咱们走的当日,听说呀……陈夫人自个儿坐在院子里,流着泪对月弹琴。结果第二日,就真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咳着呢!” “咳咳咳……”沐儿的桔子水呛到喉咙里去了。 好容易主仆两人止了笑,沐儿忍不住摇了摇头,问:“殿下回来后,可有去探病?” 流采眨着眼,有些迟疑:“听说……殿下昨日一回宫,得了消息,便去了。” 沐儿慢慢咽下嘴里的桔子,擦了擦手指头上的汁:“流采,去把那些绢布取出来,就是云久姑姑拿来的那些。我想瞧瞧。如今咱们得了空,不如做个百花毯子,挂在那亭子里,你说好不好?” 流采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道:“姑娘,殿下的衣裳,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做呀?” 沐儿黑长的睫毛微垂,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她用手背托着脸颊,想了想:“我手上有伤,不急。下次见着殿下,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等过几日,你去请云久姑姑来一趟,我跟她商量商量再说。” ***** 当晚,沐儿洗漱完毕,坐在床边,像只可爱的小猫,伸着手掌。那伤口已经结了痂,在掌心里,红红黑黑的一片,看着十分吓人。 流采站在一边,手里拿着雪白的软毛巾,轻轻地替她沾伤口上的水迹。 这时,全福突然喘着气跑了进来,道:“殿下……殿下说一会儿过来。叫准备起来。” 沐儿呆呆地举着手掌,怔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昨日若他留在了陈夫人处,今日总该去柳夫人处。 这么大晚上的,突然跑了来,不会是来找碴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感谢“肿肿”的营养液,也感谢留言的小天使,请你继续鼓励着小九把这篇文文好好写下去吧!鞠躬。 番外来了 ----- 那姑娘出门没多久,太子便不肯再停留。 承恩侯世子没再拦他,送他离开后,自己还在留在观音堂的小楼里,观察着下面花园里的男男女女。 见方姑娘虽然坐在一丛迎春花旁,没有到处走动,却仍极受男子们的欢迎。有人送了金牌给她,她都端坐不动,只是温婉一笑,落落大方,点头致意,并不回送玉牌。 他看得无聊,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一张鲜活顽皮的面孔。 寒碧问她:“姑娘就不怕日后家里给挑个不如意的?还是……已经有意中人啦?” 她扶门回首,妩媚至极,却说出了再令人想不到的话来:“你家夫人叫你了!” 李业的嘴角不觉勾出一个愉悦的弧线。好奇怪的女子啊,居然连夫婿也懒得选,她真不怕嫁错了人? 反倒是他……堂堂男儿,却十分怕娶错了妻。 她……真的是沈家那个出了名的懒姑娘么? 好奇心一起,他便再也坐不住,找了知客僧来问。 那知客僧来时,满脸鄙夷,拿了那玉牌出来:“真是破天荒头一遭,遇上这样惫懒的贵女。竟是拿了这玉牌来退钱。小僧见左右都是人,没工夫跟她磨牙,便拿银子打发了那小婢女。这玉牌过了她的手,也不好再给别人。真真是……” 他接过玉牌,见上面写着一个“妙”字,手里捏着,滑润可爱,仿佛就是那妙不可言的姑娘。 他当下便揣入了怀中:“你也莫抱怨了。我给你五十两。这事,不可再说与第二人知晓。” 他想,她的名声已经够坏,再传出这样的事,只怕是雪上加霜。 他又觉得冥冥之中,他与她,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不然,怎么偏偏就是今天,他们都到了观音堂?!又怎么偏偏,她做的事,都落入了他眼中? 找上安平伯,却有一半是意外。 跟方家的亲事几乎已经定下。可方家还不太放心,老爷子要见他,约了在外面太过正经,又怕消息传出来,事情不成,双方脸面都抹不开。 正好太子让他察看河道疏浚的事情,他便借了这个由头去了工部。 见完老爷子出来,碰着了安平伯,见他正被上司指着鼻子骂:“你糊涂不糊涂?外面那些屯田、水利的大事,都不敢派你去了,只让你负责将这新录的工匠名册,整理入柜,你都办不好?!” 莫名的,他便上了前。 工部侍郎不好不给他脸面,便由得他带了安平伯出来。 他本也没想要打听她的事,可酒足饭饱,听着安平伯叨叨自家的苦水,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明艳可爱的面庞……。 他不仅拿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玉牌,还殷勤地送喝得糊涂的安平伯回家。 他……明明知道,自己就要娶妻,跟她根本没有半点其他的可能。 他……明明知道,自己便是去了,也不会见到她。 可他还是招摇地去了。 ----- 这次番外有点长。希望小天使你喜欢哦。 明天开始,早上九点日更。有事会跟小天使你请假。 第28章 菱粉糕糊了头 沐儿心里紧作一团, 左右看了一看,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准备的。都这个时辰了,他必早吃过饭, 若是要吃宵夜……她这里也虽然茶室有火,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做不了什么。她想, 万一真要吃,便随便拿些点心充数吧,懒得通知厨房,大张旗鼓的, 别人瞧着她在显摆, 又好像她有多想巴结他一样。 她这样打定主意, 便让流采继续,随口跟全福道:“你看着该准备什么,便准备准备吧。” 全福:……。 他进宫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这东宫, 又不是只得她一位夫人。 看看陈夫人,跟太子打小的情分,就因为没能去狩猎, 拼着自己病一场,也必要惹得太子怜惜。 柳夫人, 得了机会,打理东宫,事无巨细, 又急着巴结皇后娘娘。 至于万夫人,那就更不用说,之前闹出这么些事来,不就是为了能跟着去狩猎吗?回来还把管家权白白丢了。 可他伺候的这位夫人……怎么一副浑不把殿下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实在想不明白,抬眼偷偷看流采。 结果流采也一样,好像根本不知道殿下就要来,垂着头,认真地替夫人擦着手。擦完了,又拿个小扇子,对着夫人的手掌扇风,还说:“要干透了上药才好。” 全福退了出来,想了想……冯总管派人来叫准备,必有要准备之处。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实在又想不出来什么,便道:“多点几盏灯吧!” ***** 听得太子已经到了门口,沐儿才披上件大毛衣裳,带着人走到殿门口迎接。 她看了看四周,见明晃晃的,便问全福:“好端端的,怎么点这许多的灯?” 全福:……。 说话间,太子带着外面的寒气匆匆进了门。 沐儿忙要下跪见礼,太子已经抢先一步道:“免了!去准备些吃食来,孤晚饭没怎么吃,忙到现在,饿着呢!” 沐儿:……。 就见太子周围的人围着太子,伺候他脱外面的红狐披风,又要热水洗漱,不像是会派人去点宵夜的样子。 她只得吩咐全福道:“你赶紧打发人去厨房,看看能给准备些什么宵夜。再叫人把咱们的点心,全拿了来,泡个茶。” 等太子洗漱完毕,进到明间,就见红烛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沐儿身上穿着一件月黄窄裉掩襟短袄,加上银鼠坎肩,一条同色的绵裙,一脸沉静,乖乖站在紫檀木小圆桌前等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右嘴角忍不住习惯性地勾起。 “坐吧!” 沐儿便等他坐下后,才在一旁坐下,却心虚地不敢去看桌子上的点心。 为了将功赎罪,她殷勤地起身,要去亲手提茶壶斟茶。 太子皱了眉:“你手上伤没好,不必。小笛子!” 沐儿只得坐下。 就见太子身边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去倒了茶,用茶盘恭恭敬敬地托了过来,还是两杯。 太子看了一眼,便点点头:“你也陪着孤吃一些。” 这才低头去看桌上的点心。 这一看,就顿住了。 沐儿低着头,暗流冷汗,到底忍不住又瞟了瞟桌上的东西。 一共只得三只小碟子。 净白瓷盘里非常珍重地搁着一只黄澄澄的桔子。这桔子,今天沐儿一共得了四只。她下午吃了两只,赏了流采一只。 另一个白瓷盘里,放着两块薄脆,只是都浸了油,明显已经软了。那是昨日吃剩忘了扔的。 还有一只里,放了一块起了硬皮的红糖菱粉糕。这是今天的早点。放在厨里,准备配茶吃,结果忘了。 猛地就听“铎”的一声响。 沐儿惊得跳起来,一眼看去,就见太子脸色发青,茶碗已经搁在桌子上,碗中茶水还在荡漾,旁边洒泼出些水来。 她忙想开口解释:“殿下……” 就听太子已经厉声道:“冯冲!怎么,柳氏当家也敢克扣沈氏?!” 沐儿一呆,闭了嘴。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冯冲苦着一张老脸,上前来,腰弯得像只虾。 她这才回神,忙道:“并……并不曾克扣。是妾把点心都赏了人,并没想到殿下要来……” 刚说到这,就见冯冲抬眼,十分怨念地看了她一眼。 沐儿心里尴尬无比。到底也不愿意冤枉冯冲,她只得低头揪着自己的绿丝腰带,硬着头皮,声音越说越小:“冯公公派了人来,说叫准备……是妾不懂该准备什么,没准备得周全……。” 太子周身的火气肉眼可见般,像扇子似地收了起来。 他抬着下巴,眉心微皱,看着那几样点心,一时没说话。 “妾已经打发人去厨房了,殿下再略忍一忍?”沐儿小脸发皱,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巴巴看着太子。 太子微眯了眼看她,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半天,挥挥手:“坐下吧。” 沐儿张着小嘴,喘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些笑容来。 ***** 好在厨房的人动作极快,头一波就送来了四五匣子现成的点心凉菜。 太子刚吃完一块玫瑰果馅酥饼,厨房第二波,就又送进来几个热点。 烧肉拼盘,白果素菜心,状元粥,香猪肉馄饨,蟹黄小笼包,配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 看得本来不饿的沐儿都暗暗咽了下口水。 太子脸色一松,点点头:“赏。” 这时,送菜进来的太监谢完赏,道:“柳夫人说,怕殿下饿着,只就来得快的做了来。殿下和沈夫人若还要什么别的,奴才这就飞跑回去通知他们,再做了送来。” 太子听了一顿,一边夹起一个黄澄透明的小笼包,一边随口问:“这么晚了,柳氏还在厨房做什么?” 那太监道:“柳夫人吩咐,若是殿下有什么事,不管多早晚,都要立刻通知她,就怕我们办事不够妥当,叫殿下受了委屈。” 沐儿听到这话,凳子都有点儿坐不住了。她只随口打发人去叫做宵夜,根本没想得这么体贴。这柳氏可真厉害呀。她忍不住偷偷去看太子的表情。 就见太子垂着根根分明的黑长睫毛,慢慢地把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薄薄的嘴唇抿着,细嚼了一阵,咽了下去,才开口淡淡地道:“办得极好。跟她说,辛苦了。今儿没别的事了,早些歇了吧。” 那太监应了,退下。 屋子里静悄悄地,连旁边蜡烛暴花的“滋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慢悠悠地,一样样品尝着各种吃食。每吃一口,就拿眼神瞟她一眼,分明一副——谁让你偷懒不好好准备,就不给你吃的气人模样。 沐儿看得又馋又饿。若是平常,她脸皮一厚,也就开了口。可今天早上那包银子,虽然她脑子里是想得开,可到底心里有些堵。 见太子这副模样,便不想叫他得逞。 她紧咬了唇,把一双眼睛盯着那紫檀桌子,可这也挡不住各种香气往她鼻子里飘,再听着太子咀嚼食物发出的轻微声响,她觉得更饿了,忍不住端起茶杯,一个劲儿地喝水。 那小笛子十分机灵,只要她杯中水只有一半,便立刻上前给她续上。 结果太子一顿宵夜下来,沐儿自己灌了个茶饱。 终于,太子放下了银筷,微偏了头,看着她,右嘴角一勾,道:“孤吃饱了。你若想吃,剩下的,便都赏你了。” 沐儿心中莫名地觉得悲愤。 她很有骨气地一扬小脖子:“多谢殿下赏赐,妾不饿。” ***** 太子也不勉强,淡笑一声,起身去洗漱。 沐儿见他出了明间,立刻跳起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去哪里,就听她招呼了全福一声:“东西都撤了。留下那块红糖菱粉糕,我一会儿出来吃。” 说着就拉着流采脚步飞快地进了里间。 众人:……。 片刻之后,沐儿身体得到了解放,这才慢条斯理地带着流采又回到明间里来。 她用叉子插了那块红糖菱粉糕,虽然皮硬了,可里面还是挺软弹的。她小口小口地嚼着,吃得极香。 看得旁边众人一头雾水。她没好好招待殿下,殿下也没怪罪,就向殿下低个头,说几句软话儿,能怎么的?居然还敢跟殿下犟上了?! 沐儿并不管他们怎么想。吃饱喝足,去净房好好地刷了牙,这才进了卧室。 一进去,就见太子穿着白色绸衣,披着长长的黑发,倚在靠墙的榉木翘头案边上,手里翻捡着她的针线箩。 沐儿这时心里这口气也平了,随口道:“殿下,小心叫针扎了手。” 太子眼神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手不是伤了么?还能做针线?” “妾瞧着那八角亭建好了。想着那墙上若是挂字画,那里冬冷夏潮的,倒可惜了画儿。不如妾做一条百花毯挂上,岂不别致?” 见太子还一手搭在翘头案上,她便走过去,从箩里挑出一条梅红的丝绢,也是有心弥补一下今日的疏忽。 她举在脸颊边,冲太子笑盈盈地道:“殿下,你瞧这颜色,若是做成梅花,是不是艳得可爱?” 仿佛屋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烛火全都一动,太子眼里流过一阵光,半明半暗,令人想起风暴来前的天际线。 沐儿后知后觉地一惊……脑子一震,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 “都下去吧!” 她听见太子淡淡地吩咐。 众人鱼贯而出,最后出去的那个还小心地关上了门。 片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站在太子面前,半垂着头,眼神盯着手里的绢布,心里有些奇怪的别扭。好像有些不舒服,又好像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害怕。 “你,手上伤好了,就打算做那个什么百花毯?” 沐儿没多想,点了点头。 “哐当”一声响,沐儿吓了一大跳,就见自己的针线箩在地上翻滚了两下,里面的布头、剪子散落一地。 她一愣,心里那股没散的委屈“腾”地冒了出来。送娘家五十两,他不许,难不成她做个百花毯,他也不许?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嘟着红唇:“妾做条毯子,怎么也惹了你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敢这样跟太子吵架,她大约是……菱粉糕糊了头,活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过了,感谢所有留言的小天使,捉虫的特别表扬,我都改过来了。从今天起又开始老规矩。收藏评论作收预收,全加起来,每涨超过十个,就有一条小揭秘。小天使,你和我一起加油吧! 第29章 咱们打雪仗玩儿 沐儿瑟瑟发抖, 以为太子又会像上次那样,冲过来,捏着她的脖子, 往墙上挂。 可没想到,太子却只是仍旧依在案边, 面无表情, 仿佛并没有生气。 可是沐儿却看见他太阳穴仿佛在哏哏跳动,眼神里藏着一抹火星,好像她只要再敢乱说乱动,就会爆出来, 把她炸个粉碎。 她想, 这下糟糕了。太子好像比过去几次生的气都要厉害。 可是……她并不太明白, 他为什么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又心虚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太冒犯。什么都不做吧,怕他更生气;乱说乱做吧,也怕他更生气。 她皱眉想了一会儿,懒得磨脑子, “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殿下,妾错了。” 好在是冬天, 这屋地下烧着火龙,地上又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 膝盖跪在地上并不痛。 她双眼盯着太子的宝蓝鞋尖,心里默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助善女度过这一劫难吧。我明儿把那桔子供了你。 这可不是她小气, 这桔子在冬天可是个稀罕物。要不是柳夫人管家,怕她还吃不到呢。 ***** [ 奇书网 www.qishu99.com] 室内只有太子的呼吸声,从开始的极重,到后来慢慢缓下来,再到听不见。 沐儿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放下来。 终于那脚尖开始在她鼻子底下左右走动。她一双黑莹莹的眸子随着他的鞋左一下,右一下,只盼着他走着走着,就原谅了她的无礼,揭过这事。 这时,她听到太子说:“那么……孤的衣裳,你想必早就做好了?” 太子的声音十分地平淡,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可是……却不逊于在沐儿耳边打了个焦雷。 她脑子顿时一片雪亮。太子大约本来也早忘了叫她做衣裳的事,见了那针线箩,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听她说要做百花毯,突然那么生气,莫不是因为——怪她没给他做衣裳?! 她在宵夜这事上,就怠慢了,再加上这衣裳的事……。又有万夫人,陈夫人还有柳夫人她们的比着。 她有些沮丧地想,她们对太子那殷勤的劲儿,她实在是拍马难追……。 “把衣裳拿出来吧!孤今日得闲,想试试!” 太子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可却听得沐儿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 “妾……妾错了!”她只好继续认错,这回倒是真心。不说太子赏她那么些东西,就光凭太子救了她两次,替他做件衣裳,也是应该的。 “殿下,妾……妾是怕自己针线不足,想跟云久姑姑商议后,再动手。”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都心虚得不行。 太子仿佛根本没听见,几步冲到门口,一脚踹开了门,厉声道:“流采!把你家姑娘给孤做的衣裳拿来!” “姑娘”二字,从他嗓子里挤出来,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罪状,叫人听了就知,他已是气得顶上在冒烟。 ***** 一时,流采哭唧唧地把那匹驼色的布料捧了来。 太子脸色铁青,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了捻那面料,抬眼淡声道:“小笛子,把这料子送到柳夫人处,叫她亲手替孤做身衣裳。” 沐儿一下怔住,好像老鼠在心上咬了一口,痛涩难忍,那感觉从心里涌出来,堆到她脸上,眼里。 她咬牙低头,垂下黑长如扇的睫毛,把眼里燃烧着火苗藏了起来。 一边心里却想,她原一直便是对的。男人全一样。今日对你好了,明日便又去对别个好。哪里有什么真心值得托付。 幸亏她把一颗心守得牢牢的,若不然,日后不知要流多少泪眼,伤多少心。 “姑娘!殿下要走了,你留留他呀!”沐几听流采在哭,一只手弱弱地在推她的肩。 她回过神来,抬头,就见太子已经伸着手,周围一堆人,在给他穿衣裳。大约刚才他唤人时,她太过专注在想心事,竟是没听见。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2 她淡淡地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已经穿上了金翠辉煌的斗篷,脸色平淡,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又恢复过去高高在上的神仙模样,离着她千里之外。 流采在呜呜地哭。可他眼角都没往她这边扫。 沐儿皱眉冷笑:“流采,别说胡话。殿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是咱们能管得着的么?!” 说完,她脸色平静地低了头。心道,他便是一世不来了,她也懒得求他。 ***** 太子真的走了。而且自从那日走后,一直到快过年,都没再踏足过临华殿。 外头都在传,如今殿下最宠爱的便是柳夫人,日日都到柳夫人处吃晚饭。对陈夫人也不错,得空,还陪着陈夫人一起弹琴做诗。 当初陪着去狩猎的两位夫人,反倒失了宠。 临华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八角亭里的布置,没人再来找沐儿商议,也没人让她去太子的私库挑桌椅。 天儿又冷,沐儿便成天窝在屋里,哪里也不去。 柳夫人上门来拜访过两次,问些家常话,也没因为她如今彻底失了宠,就克扣她什么。沐儿对她也客客气气,还送了她几朵自己做的绢花。柳夫人又回送了她一对绞丝金手镯。 临华殿外,柳夫人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准备过年。陈夫人成天诗情画意,设宴摆酒,只有临华殿,安安静静地,透出些落寞。 似乎因为太子一直没来临华殿,皇后娘娘也没再理她的事。 沐儿和她的临华殿,仿佛已经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地方。 好像这才是临华殿本来就应该有的模样。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北方过小年,有祭灶吃灶糖的习俗。柳夫人是个妥当人,早早就把过节要用的红烛、糖瓜等物送了来。 这天早起,天上就突然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到了中午,屋外地上围墙上,都辅了有一尺来高。 沐儿吃过午饭,叫人打起门帘,裹着那件猞猁孙大皮袄,在屋里看雪景品茶。外面漫天的雪花儿中,在山庄跟太子扫雪的那一幕,突然浮上心头。 她自己一个人怔怔了半天,就觉得有些晃若隔世。 人人都说她这冷清了。可是谁又知道,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至少,她现在根本不必担心谁会暗中下手害她。 她喝了一口热茶,心口暖乎乎的,来了兴趣,招呼道:“小的们,不怕冷的出去,咱们打雪仗玩儿!” 流采欢呼一声,头一个跳起来。这一个月来。临华殿太闷了,姑娘看着平静,可要她说……也多少有些不像过去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快快乐乐的姑娘了。 ***** 要说打雪仗,哪里也没有后院捶丸场宽敞。 一时,沐儿领头,带着流采等一众七八个小太监小宫女,都穿得厚厚实实地到了后院。 就见那八角亭还是门扉紧闭,屋顶上的蓝瓦红檐被雪盖得,只剩下朱红一线。 东边柿子树上的柿子居然还红彤彤地挂着。 其余地方,连天扯地,白茫茫一片。雪花好像一道沙幔,笼罩着天地。 几人翻手心手背,很快就分了两队。 沐儿带手心队,流采带手背队。 沐儿自己先捏了个小雪团,朝天上高高地,使劲儿一抛,笑叫道:“开始了!” 一时双方各自使力,纷纷巴拉雪堆,团成一个个雪团,朝对方飞去。 除了流采,别人先还不敢往沐儿身上扔,可见流采扔中几个,沐儿不但不生气还快活得大笑,便都大胆起来。 沐儿被几个小的护着,又被几个小的追着,在捶丸场里疯跑起来。 尖叫声,欢笑声,在安静的宫殿群里,传得好远好远。 ***** 从小年这一日起,到正月元宵,都散了朝。 太子一下便空闲了下来。 可他闲不住,一上午,都在书房里,头也不抬地批着折子。 寒碧进来送茶,道:“殿下,适才陈夫人派人来说,今日难得大雪,在院中备了纸帐围炉,还有两坛子青梅酒,请殿下得空过去煮酒论诗呢。” 太子搁下笔,端起茶,浅浅地喝了两口,放下,出了会子神,问道:“下雪了么?可大?” 寒碧点点头:“极大。半天工夫,地上有一尺来厚了。柳夫人也派人来问,说这天气,殿下想不想吃火锅子?若想,她便叫人早早备下。” 太子抬头看着窗口。雕花的窗棂上贴了明纸,白晃晃地透着光,根本看不见外面。 “拿孤的雪氅来!” 一时,太子穿好衣裳,出了殿,站在檐下。 天空晦暗不明。漫天的雪花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簌簌下个不停。他眼前一片迷茫。 他不觉抬头,宫阙辽阔,除了一片片寂静的屋檐,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一个穿着水红锦衣的姑娘,站在楼上,拿着竹竿扫雪玩儿,明媚地笑。 东方远处,隐隐有些细微的声音传来。他听不清是什么。 寒碧跟了出来,奉给他一个铜手炉:“殿下,外面冷,站站就进去吧。” 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小。 太子没有作声,也没接过手炉。 半天,他突然问道:“那日,那银子,你做什么要一早就急着送了去?” 寒碧一顿,低声道:“奴婢怕回来东西杂乱,一时不见了。又想着殿下叫奴婢收起来时,说过,回宫再拿给沈夫人……。” 默然半晌,太子淡淡道:“若有下回,你便去陪万夫人吧!” 寒碧脸色顿时惨白发灰,也顾不得地上的雪,“扑通”就跪伏在地上:“殿下,奴婢……错了。” “冯冲,把奔云牵来。孤要去骑骑马!” 太子不再理会她,高声吩咐道。 ***** “够了够了!”临华殿的后院里,沐儿玩得十分开心。 她的声音透着勃勃生气,好像便是在这冰雪世界里,也能开出春天的花。 “姑娘,这头也太小了些。我瞧人家堆的雪人,头可大了!胖胖的,多可爱!”流采说。 “不小不小。你那是胖头娃娃!我这可是冰雪姑娘。对了,把我新做得的那梅花儿拿来,再拿两件颜色鲜艳的衫子来,咱们给她扮上!” “我去,我去!”小太监阿照叫着,飞跑走了。 沐儿脸上红扑扑的,两道秀眉,显得比寻常还要黑亮上几分。 她嘟着红润的小嘴,看着墙边树枝上的红柿子,朝手上哈了口白气:“冻柿子可好吃了,也不知道那树上的柿子,还吃不吃得?” 流采“咕咕”地笑起来:“姑娘一说吃,我都饿了。那树也不高,不如奴婢爬上去,采来看看!” “哪能叫姑姑做这个。我来。我小时候爬树可厉害了!”小太监阿星也不等吩咐,就往墙边跑。 沐儿大笑,声音像日光照进透明的冰。 “快别,大冷的天,手冻,抓不住,回头再摔下来。等衣裳来了,咱们扮上,也回屋吧。小星子,你回头到厨房要些豆子红薯来,咱们在茶室烤着吃,可好?” 几个人正闲话,突然听得“嗖”地一声,一团黑影破空闪过,扑簌簌,那树上的柿子竟直直掉下来一只! 沐儿:……。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大佬”,你灌溉营养液! 第30章 有贼啊! 一群人个个面色惊惶, 胆小的还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跑到树下的阿星头发上掉了一团雪,从脸上滑下,呆在原地, 睁圆了眼,张着嘴, 回头看沐儿。 沐儿眼里光泽闪动, 盯着那树,嘴角勾起一个可爱的弧线,举手圈在嘴边,用尽最大力气, 喊道:“有贼啊!” 一群小的:……。全都莫名所以,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流采眼球子轱辘一转,也跟着大喊道:“阿星,快上墙,看看是什么登徒子, 居然敢在墙外偷窥我家姑娘!” 阿星小手一抬,抹掉脸上的雪,拔腿向墙边冲去, 嘴里还喊:“有种的别跑!” 沐儿右手捂嘴,左手叉腰, 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这里虽然是东宫最偏僻的地方,可这墙外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而是一个夹道, 夹道外还有一道真正的高高的宫墙。 谁有这个胆子在宫里偷窥她?就是那个色胆包天的承恩侯世子,她也笃定没这份胆量。 就听得外头一阵马蹄杂乱,似是远去了。 阿星老实,双手抱树,棉棉的一团,还在费劲地往那柿子树上爬。 可还没爬到一半,就抱不住,“跐溜”滑了下来,“哎呀”一声,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流采忍不住哈哈大笑,跑上前去拉他:“哎哟,还胡吹大气,说自己会爬树。等你上了树,登徒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是算了吧。” 沐儿听她这样说,便知道这机灵鬼大约是也猜到了谁在外面。 “姑娘,这柿子,咱们要捡起来吃么?”流采一边嘴里问着,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树下,从雪堆里把那拳头大的柿子扒拉出来。 那柿子冻得硬梆梆的,从树上掉在雪堆里,还完完整整。 沐儿看着那又冷又硬的柿子,只觉得颇像某人。 她好容易止住笑:“难得这高高在上的柿子肯自己掉下来,咱们拿它去敬灶王爷吧。” 此时,就听一阵喧哗,临华殿方向涌出来一群人。 全福手里提着个条凳,一马当先,后面一堆人,也有扛笤帚的,也有提铜盆的,吵嚷着飞奔而来。 沐儿:……她一时贪玩,好像把事儿闹大了。 她红着小脸,心虚地忙挥手叫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那柿子自个儿掉下来,我一时眼花……。” 本来跟着她的一堆小太监小宫女都瞪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明明连马蹄声都听见了。怎么会是眼花? 可是……夫人既然这样说,他们都朝流采看去。 就见流采闭着嘴,低着头,拿指甲一直掐那柿子,并没有要证明确定有人的意思,都只得也闭了嘴。 这事一闹,没人想起来,那可怜的冰雪姑娘从头到尾,都没能穿上衣裳。 ***** 回到殿内,沐儿和一堆小的都散了,去换被雪打湿了的衣裤鞋袜。 全福私下偷偷找到阿星,问完前后情况,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这一向,太子没来临华殿,外面都在传夫人失了宠。可是他出去办事,走到哪里,谁也没给他大小眼。 他还道是柳夫人管束有方。这样一看,难道殿下没事会来临华殿外墙转圈儿?这事莫不是宫里不少人已经知道了?! 可若说不是殿下,这东宫,谁大雪天,没事跑临华殿院墙下蹲着呀?就算想来,怕也没那胆子。 他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夫人。殿下这样,想必也是念着夫人的,不过是面子下不来。夫人就软和些,给递个台阶,无论给殿下做个什么,送过去,这事儿也就结了。眼看就要过年了,莫不成还一直这样僵着? 他正琢磨,就见外面小太监飞跑了来。 “寒碧姑姑来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莫不是殿下已经等不及夫人递台阶,自己搬个凳儿下来了? 可等见了寒碧,他又觉得不像。 寒碧那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紫中带白。 他赶紧抛开了刚才的种种猜测,小心翼翼地见了礼,问:“姑姑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寒碧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微弯了弯腰:“不敢当。还请公公替我向夫人通传一声,我……有些事,想跟夫人解释一下。” ***** 寒碧在厅里等着,坐下站起好几回。全福亲自给她斟的热茶,她碰都没碰。 等了半晌,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那脚步轻盈得像踩着小鼓,好像主人极佳的心情。 她压住心里的苦涩,站起来,迎到门口。 就见靛蓝门帘一掀,四五个宫人,簇拥着一个容光鲜艳的丽人走了进来。 她头上梳着秋云髻,插着只赤金凤钗,鬓边别着一串几朵小小的红梅绢花。身上也简简单单,没有缨络手镯佩玉等物。只一件葱绿云缎窄袖褂,披着粉白银鼠坎肩。 可却越发衬得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 她一双珊瑚色的朱唇微微抿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可爱表情。 见到她,点了点头,待坐稳当了,才语气和蔼地开了口。 “寒碧姑姑,今日又有什么要事?” 寒碧低头咬了咬嘴唇。心里万分不甘,又万分不解。 这沈夫人,明明已经被太子殿下冷了一个多月了,可这气色,看上去却是好像昨日才承过恩泽一般。反倒是殿下……。 她沮丧地更深地低了头,声音呐呐如蚊:“奴婢来,是想……之前送那包东西来,是奴婢莽撞了。若是夫人心里不痛快,便……”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心里的委屈冒得像开了水的壶。这沈氏要出身没出身,要本事没本事,嫁进来,也最晚。殿下本来还说最讨厌她,怎么这么快,倒偏叫殿下搁不下了呢?! 她不过是做了件小事,万想不到,殿下竟会说出那样的重话来。 她咬着唇,听到有茶杯盖轻轻碰触茶杯沿的声音。 半天,她听到一声浅笑。 “姑姑言重了。想来没殿下开口,姑姑也不会送了来。姑姑也别多心。我便是心里不痛快,也怪不着姑姑。” 寒碧胸口一窒,脸“腾”地变得通红,却不敢反驳什么。 “姑姑若是没别的事,这大雪天的,又是小年夜,不如早些回去。全福,替我赏寒碧姑姑几个酒钱。” 那声音说完,她就听见“铎”的一声,想必是茶杯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寒碧站着,不敢动。 就听得脚步声响,一阵香风从她身边轻轻拂过,一群人已经走远。 她听见远远地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姑娘,……饿了,……烤……薯吧。” “馋猫!……走吧!” 她鼻头一酸,红了眼角。她进宫十年,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 全福送了寒碧出门,陪着笑脸,手里拿了一两银子,奉上。 寒碧绷着脸,一双眼狠狠地盯着那银子,一扭身,脚步匆匆走了。 全福弓着身,目送她离开。没想她没走几步,竟是脚下一滑,“扑通”一声,重重地摔了下去。 全福吓了一跳,正想上前扶她,寒碧已经双手撑地,狼狈地爬了起来,低着头,微瘸着脚,飞快地走了。 全福:……。 不知怎么的,他微微直起腰。他这一辈子,在宫里,最怕就是得罪人。这回夫人得罪的,还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姑姑。他却头一回,没觉得害怕,心里反而有点儿乐。 他暗暗摇摇头……唉,跟着个胆儿大的夫人,他也跟着胆肥了。 ***** 沐儿带着一帮小的挤在茶室里,热热闹闹吃烤货,全福就在自己的小屋里,难得地倒了一杯小酒,就着阿星要来的炸花生,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正得意得差点儿哼起小曲,门外小太监又跑了来:“全公公,冯……冯总管来了!” 全福吓得跳下炕,一边扯鞋,一边想往外走。 “就冯公公自己?还是……” “就冯公公自己。” 沐儿听到这回来的是冯冲,眯着眼,想了想,慢慢咽了嘴里的糖心红薯,喝了一口热茶,漱了漱口,这才带着流采出来。 ***** 冯冲半弓着腰,身上穿着万蓝灰鼠小毛褂子,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厅里迎接沈夫人。 听她进门,声音娇脆洒脱,道:“今儿刮西北风,竟把公公吹来了。” 冯冲听这话里有刺,尴尬一笑,抬眼看去,心里先是一惊。这位夫人,怎么瞧着白里透红,眼眸莹亮,没有半点被关了一个月的颓丧模样?那一位反而……啧啧……这到底是谁在磨谁呀? 等赐了座,他就恭敬地坐下,一双松了皮的老眼抬起来看一眼,又垂下。垂下,又抬起看她一眼。几次三番,才扯着笑脸道:“我才听得说,夫人这里有嚷见了贼,便过来瞧瞧。这宫里哪里会有贼呢?” 就见沈夫人红润的嘴唇抿着,嘴角微凹,隐约挂着一丝儿笑意。 他饶是在宫里多年,脸皮够厚,脸上也不免带上一丝可疑的红。 他听沈夫人道:“可不是呢,我见那柿子好好地,竟是突然掉下来,可吓了一大跳,便乱嚷起来。” “不是贼就好……不是贼就好……”冯冲松了一口气,这沈夫人也真真是个伶俐人,懂得见好就收。不然真要大张旗鼓,报了上去,他是查还是不查。他圆胖的面孔上堆着笑,心里可觉得苦得慌。 沐儿叫人上了茶果点心。 冯冲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真拿着个莲花肉饼吃了起来。吃了一个,喝了半杯热茶,又拿起一个芝麻烧饵块。 他打眼偷偷看沈夫人,就见她也十分稳得住,竟也捏起一块果馅金饼,张着小嘴,一口一口地慢慢咬着,嚼着。 一时,厅内气氛十分安静奇怪,只听得两人“咔嚓咔嚓”小口吃东西的声音。 再什么磨蹭,麻烧饵块也就那么点儿大。 冯冲吃完,掏出手绢,抹了抹嘴角,这才又笑道:“倒叫夫人见笑了。夫人这里的点心,倒像是比别处更好吃些。咳咳,今日小年夜,夫人可有没有什么安排?” 沐儿忽闪着黑莹莹的眼眸,笑盈盈道:“有啊,送灶神上天。” 冯冲:“……”这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他只得硬着头皮,“咳咳……送完灶神呢?” 沐儿偏了头,嘟嘴笑道:“送完灶神……就吃晚饭呀。瞧瞧,说着,这天都擦黑了。” 冯冲心里那个堵,额角冒出冷汗来,那位早后悔了,可这夫人看来气还没消呢。 “咳咳,难得一个小年夜,夫人就不请人来……聚聚?”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词,一边眼神恳求地看着沈夫人。 就见沈夫人抿直了嘴唇,一一本正经道:“这大下雪天的,又是过小年,谁还没点子事呢,我也懒得张罗。就跟几个小的,玩会儿博戏,便歇了。” 冯冲觉得遭受了一顿暴击。这后宫几位夫人,谁不挖空心思捧着太子爷呀。就是对他,也是恨不能捧着巴结。就说有气,他都老着脸来暗示了,圈子绕得,把自己都要绕晕了,怎么这沈夫人居然还是一直装傻,看来是真没把殿下放心上。 他内心挣扎得不行,若不是怕两人还僵着,那一位……怕是年都过不好。他也不能来低这个头。 “哎呀,张罗什么的,哪用劳动夫人,有老奴们呢。要说这个博戏呀,殿下最是擅长。夫人何不……请了殿下来一起玩会儿?!” 冯冲牙一咬,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妇女节,沐儿翻身作主人,小天使们爽不爽?晋江把我的发文时间抽晚了一个小时:)。真不怪我哟。 另外,留言和收藏加一起超过十个了。 写一个。 冯冲:……殿下,骑马不出宫么? 太子:……闭嘴,孤想到哪儿骑就到哪骑! 博戏摘处网络: 博戏”,有时又名“六博”,是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一套完整的六博棋具包括棋盘、棋子、博箸,汉代开始使用骰子代替博箸,叫做“焭(qiong)”。棋盘上刻有可行棋的曲道,中间为“水”,“水”中有“鱼”。双方各有六枚棋子,相当于王的叫“枭”,相当于卒的叫“散”。投箸或骰子行棋,走到特定位置,“散”可以立起来变为“枭”,进入“水”吃掉一枚“鱼”,获得博筹。先获得六根博筹的一方获胜。 六博出现的年代久远,可追溯到殷商时期,在春秋战国和秦汉都非常盛行,但汉以后,六博逐渐失传。 第31章 怎么说? 沐儿:……。 她还以为只要装傻, 冯冲就会知难而退呢。 谁知道,冯冲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逼她应了不可。 她不禁凝起秀长的黑眉, 满眼疑惑地瞧着冯冲。暗暗思忖,太子那性子, 高傲惯了。今日打下那柿子, 只怕这会子正悔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有理由再向她低头?冯冲来,必是怕自己继续张扬,把太子在她后院墙外逛的事,吵嚷得全宫都知。逼她请太子过来的事, 怎么看怎么像是冯冲自作主张。 这下她倒有些为难。 若她不应, 便是得罪了冯冲。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冯冲也不用拿她开刀, 只消从全福起,挨个儿拿捏她下面的人,她的舒服日子怕就要不舒服起来。 若她应了……终归还是她先认了错,太子有了面子, 她得了里子,也卖了冯冲一个情分,算是皆大欢喜。 她不免犹豫。 向来, 她也不是个喜欢计较的人。太子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人来送台阶,下了就完了。真把太子得罪狠了, 有她什么好果子吃? ***** 见她不说话,冯冲心头一喜,红着老脸, 笑着站起身来:“夫人也不用操心其他的,奴才这就去张罗。” 说着向她一礼,带着人匆匆就走。 守门的宫女掀了门帘,一股寒气从外面传来,冯冲头一低,一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还是算了罢!” 冯冲一脚踏空,差点儿摔个跟头。得亏身后小太监及时抓住了他的腰带,才没胖脸着地。 冯冲苦着脸,转过身来,就见沈夫人已经走到他身后。 他站稳了身体,呼呼喘气,气得话都说不出。 ***** 沐儿见冯冲脸带怒气,忙上前,陪着笑脸,好声好气道:“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我也知道公公是好意,可是……想来今日这样的日子,各位夫人早准备好了。我横插一杠子,岂不招人恨?” 冯冲一愣。 沐儿半垂了眼眸,低声细气,一副不得已的为难模样:“我本就是最晚进的宫,身份又比别个低些。还望公公……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她姿态放得极低,便是在太子跟皇后跟前,她都没这样过。她就不信,脸面给足,冯冲还有什么好气的。 果然,冯冲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那……便明日吧!” 沐儿:! 可转念一想,又懒得再多说什么。拖得一日是一日。明日事明日再说。 ***** 冯冲回到神仙殿,掀开帘子看了看,见太子合衣躺在黄花梨围子罗汉床上,屋里垂首站着几个太监宫女,没见着寒碧。他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随口低声问了一句守门的小太监一句:“怎么,她今日不当值么?”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凑过来,极低声道:“姑姑下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扭伤了脚,这会儿,在自己屋里歇着呢。” 冯冲吃了一惊。这寒碧可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出来的,别的不说,就一份沉稳劲,别说扭了脚,便是滑了手的时候都没见过。 他皱眉想了想,正要打听寒碧下午去哪儿了,就见柳夫人带进宫的大丫头葡萄一身素净地走了来。 他怕吵着太子,忙招招手,叫葡萄往边上去。 葡萄曲膝见了礼,才低声道:“眼看就到饭点了。夫人叫我来问问,殿下今儿是怎么个打算?” 冯冲皱着眉,一时也为难。 可巧这时陈夫人宫里的首领太监顾忠也来了。 见他们在一边檐下说话,远远站着,并不过来。 冯冲揉了揉眉头,招了招手。盼着的不来,不想来的,一个个上赶着。 那顾忠这才靠近,道:“我们夫人在院子里设了酒宴,眼看这天都黑了,夫人便想,不如改作赏雪夜宴,在院子里点了明角灯,不知道殿下有无兴致?” 冯冲想了想,正想和把稀泥,让他们都回去,回头再通知,就听见守门的小太监叫:“冯公公,殿下问您呢。” 冯冲忙叫二人稍等,自己撩起袍子,一路小跑,进了门。 就见太子半靠在罗汉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室内太暗,他的脸色青灰一片。 “你去了……怎么说?” 冯冲忙挤出笑容,道:“沈夫人只说是瞧错了。误会一场。殿下放心。” 太子霍地站起身,在室内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像头迷路的豹子,浑身都是劲,浑身都是怒气,却不知道往哪边跑,又好像随时可能跳起来,将人咬得粉碎。 冯冲看得心惊肉跳,忙道:“殿下,其实奴才多嘴问了一句。” 太子猛地站住脚,扭头看他。 他嘴角紧抿,眼神炯炯,英挺的浓眉眉梢微微扬起,那副神情,好像是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光。 冯冲:……。 他斟酌着,怎么把话说圆了。若是给殿下期待太高,回头见了沈夫人,殿下又觉得沈夫人不够热乎,再生了气闹崩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夫人说今日虽是不便,明……” “今日怎么不便了?!” 冯冲额角冷汗直冒。殿下这是一天都不想再多等了?可是……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呀。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清了清嗓子:“沈夫人说,不好与柳陈两位夫人争抢……” 太子眼里的光好像被阴霾遮挡住,一下暗了下来。 他背着手,在室内又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昂首道:“让柳夫人将锅子摆到高明殿,就说,今日小年,除了万氏还在禁足,其余三人,全都要到!” 冯冲浑身一抖。难道他说错话,因为沈夫人不肯争宠,殿下又气着了?偏叫沈夫人亲眼瞧瞧,他跟其他两位夫人如何“恩爱”?这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殿下……其实也就一日……”他鼓了鼓勇气,努力想要劝一劝。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一双深邃的眼睛,如狮似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瞪过来。 他吓得一缩脖子,心里却暗暗叫苦。过去,他对殿下的心意,不说了如指掌,也总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现在,殿下这一天天的,凡事只要沾上沈夫人,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他不禁暗暗冷汗直流——他不会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了吧?! ***** 沐儿接到了柳夫人的通知,说是殿下有令,今晚都要到陈氏的高明殿宴聚。 她有些意外。又一想,莫不是冯冲回去一说,她推三阻四,太子气性又上来,要让她亲眼感受一番别人是怎么讨好他的? 她若是托辞不去,岂不是显得她介意?她怕了? 她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 太子也未免太霸道了些。他可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别人却只能围着他打转,他才舒服?他不准她做这,不准她做那,现在连不巴结他,都不准了?! 她板着小脸,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明纸雕花窗外,已经暗黑,屋里已经点了灯。 她一抿嘴,挺直了脖子:“流采,把我那件梅红色的衣裳翻出来。” 因为这不尴不尬的身份,她向来不穿大红。这件梅红色的,还是她及笄时,姨娘用私房银子给她准备的嫁妆。她自己背着人,偷偷绣的花。 挑了衣裳,她又对着妆镜,细细地描眉画眼,扫胭脂,打扮得娇姿媚态,美艳不可方物,这才昂首挺胸,带着全福流采阿星阿照几个,浩浩荡荡地往高明殿去了。 临走,想了想,还叫把那坛子太子只许他喝的松雪水一并带上了。 ***** 这还是沐儿头一回来高明殿。 进了殿,就觉果然跟她的临光殿大不相同。 一座宫室,处处散发着诗情画意。 檐下挂着小巧的八角宫灯,沿路打了灯柱,柱上挂着的明角灯上,每一盏都写着不同的字,字迹俊秀飘逸。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3 右手第一盏是个“落”字,第二盏是个“雪”字。沐儿初时还不明就理,一路走去,一共十盏灯,最后是个霞字。 她初初有些疑惑,默默一想,才发现这十个字竟是凑成了一首回文诗,顺着念是“落雪飞芳树,幽红雨淡霞。”反着念是“霞淡雨红幽,树芳飞雪落。” 她无语地看了看左手,就见最后一盏灯上写着一个“花”字,想必左手写的是下两句。 她长叹一口气,这陈夫人可真是心思玲珑,太子若是个雅人,怕不是会被迷得不食人间烟火。 等过了月亮门,进到后院一看,她更是觉得胸口窒息。 这后院十分雅致,中间有个小池塘,塘边有座六角翘檐小亭子,亭后立着假山,依着假山,搭着一间暖阁。 那暖阁与她新建的那个不同,下面是大块青石,错落有致,上面却是黄泥墙,枯草顶。 一片富贵锦绣中,突然冒出一间仆拙的茅舍,更显得清雅高贵,卓而不群。 更兼下了雪,四处一片雪白,小池塘上凝着一团白烟,仿佛仙境一般。 可陈夫人似乎还觉得不够。 池塘边上,假山旁,都星罗般挂了拳头大的珠子风灯,又用白纱蜿蜒做了栏杆,如梦似幻,美奂美伦。 此时,陈夫人就在那用白纱遮掩的小亭中。 亭中显是点了极亮的烛火,那纱挡了风,却挡不了光,透明地勾画出陈夫人的芳姿。 陈夫人穿着件淡金色广袖衫,套白狐毛坎肩,纤指轻弹,正在操琴。那琴声“咚咚”悠扬,竟是诗经的“关雎”。 沐儿站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 想想当初万夫人在山庄设宴的排场,她已经觉得够用心。 可被这一比,简直就是牛粪比鲜花。 太子果然是被这些女人宠坏了。叫她来,只怕真是让她受教导的。 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若她是个男子,见陈夫人如此,便是不喜欢这一套酸文假醋,就光这份用心,怕也会感动吧?可要她也这般挖空心思地讨好太子,她真是……。 正在发呆,就听后面有人喊:“沈妹妹,你先到了?” 沐儿回头,就见柳夫人身后带着一群人,也来了。 柳夫人本就长得一副弱柳模样,今日的打扮更是婀娜纤媚。 她外面披着一件带兜帽拖地月白色盘金五色绣花开富贵披风,露出里面一件春柳色银鼠褂,一握细腰,系着长穗朱红宫绦,环佩叮当。 沐儿暗暗道了声好险。她今天也是打扮了过来的,不然,真要被这两位比到土里去了。 就见柳夫人笑意融融地迎上来,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妹妹这么一扮上,倒叫我差点以为,是那天上的嫦娥下了凡!” 沐儿听她说得夸张,忙笑道:“嫦娥飞上了天,可到底还是个凡人。哪像姐姐,这一身,才是天生的仙女儿!” 两人手挽手,向前走去。 这时,就见有宫人拉开了小亭子的纱帘,陈夫人也停了琴,娉婷站起,走到门边,眉眼轻扬,笑盈盈看着她们,道:“柳姐姐,沈妹妹,你们可是来迟了!该罚。” 沐儿有些不解,柳夫人却是立刻撤出了挽着她的胳膊,惊问:“殿下已经来了?” 就见陈夫人身后,徐徐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乌发如漆,目胜寒星,头顶嵌玉金冠,身穿海棠红箭袖,外披件青肷大长披风,抿着薄唇,下颌微抬,神情冷傲地看着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回文诗来自知乎。因为晋江不让贴网址,小天使,感兴趣可以搜“有哪些著名的回文诗”。 第32章 真不是穿给殿下看的 柳夫人立刻屈膝弯腰, 行礼如仪。 沐儿漆黑的眼儿一转,扫了他一眼,见他并未看自己, 心里反而一松。 她嘴角凹出两个可爱的弧形,垂了长睫, 后退半步, 右手提裙,也屈膝弯腰行了一礼。 “进来吧!” 她听太子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好像见不见她, 可有可无。她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一轻, 不由暗笑冯冲揣摩错了太子的心意。看来明儿也不用忙了。 ***** 一时两人进了帐。一股热气袭来。 原来这亭子四角都放了大大的火箱。 中央一张圆桌上, 早辅陈了厚厚的米黄苏绣带穗桌布。 太子端然坐在上首,微斜着身体。他的位置,刚才大约正好被亭柱挡住,所有从外面没瞧见。 他右手放了两只焦黄的厚竹茶杯。里面各有半杯茶。桌边一共放了四张椅子。 沐儿暗暗挑了挑眉毛, 心中觉得好笑。 按理,万氏不来,她们三人, 就以柳氏为首,应该柳氏坐在太子右手, 陈氏坐左手,现在陈氏抢了先机,倒是压了柳氏一头。在这种小地方都要争风吃醋, 真是累得慌。 果然,就听陈氏笑道:“柳姐姐莫要怪我,今儿我的东道,我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柳氏笑吟吟地,似乎毫不在意。她脱了外面的披风,还抬手轻轻拧了下陈氏的脸庞:“原是应该的。你这院子,布置得跟仙宫似的。真亏了你这玲珑的心思。我们托了太子殿下的洪福,也得游一回仙境。” 她们两人热络完了,沐儿才看到陈氏朝自己淡淡扫了一眼,她忙浅笑道:“姐姐辛苦了。” 陈氏半抬着下颌,神情与太子有八分相似,她指了指最下首的位置:“妹妹请坐。” ***** 四人都落了座。 沐儿的座位,背正对着入口。 她低了头,垂着眼睫,一声不吭。只听她们两个娇声细语,围着太子嘘寒问暖,也没人跟她说话。 片刻之后,她就听太子清了清嗓子道:“开饭罢。” 柳夫人就“啪啪”两声轻轻拍了拍手掌。 立时,从外面就走进两名太监来,手上抬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子。 沐儿忙不迭地起身。 两人放下锅子,倒退出去,又有两人进来,手上端着亮晃晃的铜盘子,一盘子里面放着几碟红红白白的肉片。一盘子里面全是青翠的菜蔬。 沐儿看得暗暗咽了下口水。 这大冷的天,那些肉倒也罢了,这些个青菜,才是有钱也未必能吃得着。她当下精神一振,暗想,她们要忙着讨好太子,她可要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经。 就听柳氏道:“这锅子的汤底,放了些海参和大对虾提个鲜味儿,没敢多放,怕遮了这些肉菜的味道。这一碟子是乳花猪肉,这一碟子是鹿筋……” 沐儿忙抬起头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那盘子,极为认真地听她介绍。 四人身旁都站了司膳的太监。 可太子身边的司膳太监可被陈夫人和柳夫人给挤到了一边。 “殿下,妾捞着一块嫩丝菌,不敢先吃,献给殿下。” “殿下,这黑尾巴鹿肉,用白萝卜去过腥,您尝尝?” 沐儿懒得管他们。反正隔着一个火锅,她要献殷勤也够不着。 她心安理得地闷头吃了一阵,只觉得身体里里外外都热气腾起。 她便偷偷招手,让流采过来,要脱了外面的猞猁狲皮大袄。 谁知,流采的手才摸到她的衣裳扣子上,她耳朵里就飘来一句话。 “你坐那风口上,他们进进出出的,脱了再招了风。” 沐儿一愣,亭中也顿时安静下来。 她抬头看去,就见隔着火锅热腾的雾气,太子一双黑眸正看着她,眼神显得朦胧柔和。 他这样好好说话,倒叫沐儿有些不知所措。她的面色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惊的,红润得发光。 她拿起手绢按了按额头上的细汗,嘟嘴喃喃道:“多谢殿下关心。那……妾……先敞敞衣襟,透透气罢。” ***** 其实这样的天气,她便该像柳夫人一样穿披风来。可是她自己的丝棉披风不挡寒,太子给的那件,她又不想穿。便只得穿了皇后娘娘给的这件皮袄。 流采伸手飞快地帮她解开了衣扣,顿时露出里面的一抹梅红。 沐儿一张小脸,本就白里透红,水色逼人。这一抹艳艳的梅红,衬得她乌发更黑,雪颈更白。 她眼睫深而密,半垂着,看不见眼里的光彩。可更凸显了那微微嘟起的唇瓣,嫣红妩媚,丰润光泽,叫人恨不能立刻咬上一口。 “妹妹这身衣裳可真是鲜艳夺目,如果不脱了这外面的皮袄,岂不是明珠暗投?殿下,可真真是不解风情!” 说话的是陈夫人,声音里的酸苦味道,顿时弥漫了小小的亭子。 沐儿抬眼,就见柳夫人只在一旁抿嘴笑。 她把目光挪向太子。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正眼瞧他。一看,就有些怔住了。 一个多点月不见,太子竟像是瘦了些。 白皙的脸庞上,好像少了一层光泽,有些疲倦,看上去像失了水分的青竹子。 他的眼神幽黑,有些郁郁不乐,好像一潭无波的深水。与她的对上,深深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有些不自在地垂了长睫,转开了。 沐儿心里不知怎么的,莫名地冒出一种完全不相干的感觉来。 太子那一眼好像颇为委屈,倒似她欺负了他一样。 她不禁暗暗失笑,甩了甩头,怎么可能? 大约是闲了七日,回来朝堂上的事太多,他累着了而已。他是憔悴还是精神,根本半点不关她的事。 定了定神,她忙去看陈夫人。 就见陈夫人瘦削的身体向太子的方向倾斜着,下颌高抬,细眉微挑,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尾斜视着她。 沐儿放下手中筷子,拿绢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大眼黑溜溜,亮莹莹看着陈氏,笑道:“姐姐误会了。妹妹这身衣裳呀,可真不是穿给殿下看的。” 亭中一片寂静。 陈夫人嘴巴半张,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看个怪物。 沐儿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她说这话,既不能取信于陈柳两位夫人,还叫太子听了刺耳,再傻不过。 可她有她的打算。 好好一顿饭,开开心心地吃不好吗?非要争来抢去的? 她只想当着太子的面,明明白白,把话说清楚:她就是懒得跟陈柳两位夫人争宠。你们爱干嘛干嘛! 她懒得再理会陈夫人,看了一眼侍膳太监:“那豆苗尖儿,再给我夹一筷子。搁锅里滚久了,烂了岂不可惜。” 那太监筷子尖颤了颤,还是夹起一筷子豆苗,准准地放在她盘子里。 沐儿嘟起红艳艳的小嘴,吹了吹,张开嘴儿,露出雪白的小米牙和粉红的舌尖,把翠绿的青菜放进去,眼儿一眯,慢慢地鼓着腮咀嚼着,一副香得不行的模样。 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大约更深地刺痛了陈夫人的自尊心。 就听陈夫人“呵呵”冷笑两声,道:“柳姐姐,你听听。这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你既是给我们看的,那我们还真想瞧瞧!是什么了不起的衣裳!” 柳夫人埋头吃肉,右腮帮子鼓起一块,她伸手指了指,笑笑没说话。 “雪儿,够了,好好吃饭!”太子声音紧绷,低声呵斥道。 听他管陈夫人叫雪儿,沐儿心里好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叫她……可都是一口一个凶巴巴的沈氏。还赚她对他不好,他对她便很好么? 她夹了一只糖蒜放嘴里嚼着,觉得有些饱了,便半偏着头,冷眼看向他们。 “殿下,之前妾跟柳姐姐都冻病了,也没见您心疼我们。这里暖洋洋的,哪里就冻死了她呢!不行,您不许偏心,只心疼她一个!” 陈氏偏着头,头上的珠串一晃一晃,闪着光。她红唇高撅,一双瘦白的手,拉住太子的衣袖,轻轻摇着道。 太子明显一愣,向沐儿看来。 沐儿见他看自己,眼神冷冷与他对视了一瞬,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冷笑,甩了个眼白给他。看陈氏这副模样,平时大约是跟太子这般撒娇撒惯了的。 太子眼眸一眯,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瞬间变冷,亭子里像是突然吹起了北风。 沐儿却似乎全没放在心上,抬起黑亮的眸子,看着侍膳太监:“我想吃块羔羊上脑。” 那太监:……。只得放了一块下去,转瞬那红白相交的肉片就粉红一片,打了卷儿,捞起来,放进沐儿面前的白瓷盘子里。 沐儿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起,就听“啪”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本能抬头看向声音来源方向。 就见太子已经扔了筷子,袖子还在陈夫人手里,眼睛却盯着她,身体微微前倾,好像一头发怒的豹子。 “孤不偏心。孤也好奇呢,什么金衣银衣,要特特穿了给你们瞧!” 沐儿见他为了陈夫人,对自己又翻了脸,心里不免更淡。 脸上半点没显,反而笑盈盈地站起身。 流采立刻上前,帮她从身后将外面的皮袄脱去。 ***** 这身衣裳的裁剪甚是特别。窄袖瘦襟,面料软薄,紧紧地贴着她的娇躯,显得身段玲珑有致。 可最特别的倒不是裁剪,而是上面的绣花。说是绣花,其实只是在黑色滚出的边上,加了两道金银线的回纹边,十分简单别致。 可要说简陋,却又不是,因为这身衣裳配了条十分别致醒目的腰带。好像金银河中,飘了一河的鲜花,那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朵朵都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绢花。 沐儿站在那里,手提裙子,大大方方地转了一个圈儿,那裙带飘起,瞬间好似百花在飞舞。 “可好看?是我自己做的呢!”她说,笑得一派天真。 太子眉头紧皱,双眼深深地看着她,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酒气上了脸,他抿着嘴没说话。 柳氏笑赞道:“没想到妹妹针线这般出众。” 陈氏却只冷着脸,上下打量着她。 沐儿却好像没看见,道:“看好了,我可要再穿上衣裳了。穿着皮袄热,脱了,这背心还真有些凉呢!” “慢着,你这衣裳,瞧着花哨,可这面料,哈,大约用不了一两银子。这颜色呢,瞧着新鲜,只怕,都不用晒,放上半年,这颜色就败了呢!” 陈夫人正得意冷笑,却觉得手上被一扯,她的手指从太子的衣袖上滑了下来。 她一愣,看向太子。就见太子沉着脸,施施然起了身,徐徐走到沈沐儿身后。 沐儿也是一怔,不明白太子走过来要干什么。 可他往她身后这一站,她立刻觉得背心一暖,却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粉了脸,忙转过身。就见太子低头看着她,原本白玉般清冷脸庞上罩着一层红,神情和眼神却还是淡漠,那模样说不出的奇怪。 就见太子伸出了右手:“孤的披风!” 冯冲立刻双手奉上之前太子穿过的那领青肷大长披风。 沐儿不禁有些发呆,就见太子接过伸手一展,手从她头顶绕过,那披风就裹上了她的身体。可她身材娇小,那披风拖了好长一截在地上。 她一双手忍不住去提那披风尾,心却“扑扑”地乱跳起来 就见太子薄唇一动,声音里有冷风在吹:“不是穿给孤看的?那就回去,重新再穿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具名小天使的营养液。 写一个小对话作为回馈。 沐儿:我就吃,不争宠! 太子:嗯,所以孤……都饿了。 看到有小天使担心,太子跟沐儿中间会不会一直有别的女人,大家不用担心这种事,请放心食用吧。 第33章 被撕了 沐儿楞起一双黑莹莹的眸子, 吃惊地看着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叫她回去重新穿一遍衣裳,再回来?就算这样, 她穿着之前的皮袄不是更方便?拖着他这件长长的披风……。 太子不是喝醉了吧? 刚才她埋头吃肉的时候,耳朵里好像传来几句。柳夫人和陈夫人似乎轮着番地跟太子敬过酒。 陈夫人站起身, 扭着腰走了过去, “格格”笑了两声,道:“殿下罚得好。你不如快去快回!不过,殿下的披风太长……你不如……” 她话没说完,就见太子一伸手捏住了沈沐儿的左手腕。 “走!”她听太子冷声冷气地, 就说了一个字。 她脑子里顿时像浸了冰, 木得刺痛。她想不明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见太子连披风也不穿,拉着沈沐儿的手,就往亭外走。 “殿下……不吃了么?”她抢上一步问。 突然,身体前面多了一个人。 冯冲的脊梁对着她, 往太子身上披了一件火狐披风,嘴里嚷道:“殿下才喝了酒,别吹了风!” 并没人回答她的问话。 她有些茫然, 就看沈沐儿那瘦得跟小耗子一样的小丫头,眼睛圆圆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紧紧跟上,双手从沈沐儿身后捧起那拖在地上的,长长的披风尾巴。 一堆人竟是就这样, 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夫人僵立在纱帐门口,只觉得火箱的碳烤着脸,明明火辣辣的热,可她心里都好像填满了冰雪,冰凉刺骨。 柳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模糊不清:“唉,妹妹,咱们……白辛苦一场。殿下……心里眼里,怕……只有一个沈氏呢!” 陈夫人僵硬地转过身来,一双眼有些空洞。 她双手无措地揉搓着自己腰上华丽的丝带:“什么百花衫,就是根破布条条缀了些绢花,我若是做,比她的漂亮千百倍。殿下这是怎么了,竟是看不出那根本是件破烂货!” 柳夫人走上前,站在她身边。灯火从身后照过来,投下一个黑影:“算了,妹妹是要接着吃呢,还是就散了?” 陈夫人双眼泛红,声音哽咽:“殿下……殿下若是逼她重新穿了衣裳,还回来呢?” 柳夫人扬起下垂的眼角,脸色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妹妹,姐姐劝你一句。瞧瞧万姐姐,也不知道在山庄怎么得罪了她……现如今被圈着。昨日我为了给各家送年礼的事去瞧她,可怜,整个人都脱了形!妹妹……还是别跟她斗了,何苦呢?” 陈夫人眼里射出雄雄的怒火。她抬起头,恨声道:“斗?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 ***** 坐进轿子,沐儿的心还是“扑扑”乱跳个不停。又害怕又慌张,忍不住有些后悔,她看来还是真不了解太子呀。她以为当着两位夫人的面,她越是无礼,他越是会继续冷冻着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下场。 到了临华殿,她下了轿,就见太子已经站在院中,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穿廊,到得后堂,宫女们掀开帘拢,就见里面灯烛一片雪亮,一股热气冲出来。 两人进了门,自有太监们忙着帮太子脱披风。 沐儿缩在一旁,让流采把披风脱掉,折好,送还给太子身边的宫女收好。 她就穿着那件百花衫,站在屋角,低垂着头,灯烛下,像一株柔颈纤细,艳红夺目的花儿。 屋内渐渐静了下来。 沐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然后她听到了太子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急不徐,并不像喝醉的人,跌跌撞撞。 她眼前一暗,太子的身体挡住了烛光,她被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下一瞬,她的左手腕又被捏入了一只大手中。那手,指尖有些凉。 “进屋!” 他脚步迈得极大。沐儿垂了头,小步快跑着跟上。 跨过门槛,就听得“哐哐”两声响,身后门扇被关上了。 她一直被太子拖到架子床沿边上,才停下。 太子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到她的右脸颊上,声音里有股平素没有的狠劲。 “脱了,再穿一遍!孤要看!” 沐儿浑身紧张得发痛,又觉得羞耻。虽然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身体上的秘密了。可是……这是两回事。 她真是有些后悔了。没事,她干嘛给他个白眼呀。 “殿下……妾错了!” 她双膝一软,身子向下一坠,想故技重施,跪下认错,却不想,腰身一紧,她被紧紧搂进了太子的怀里。 太子灼热的身体紧紧拥着她的,他的嘴唇就在她耳边,像鱼儿咬铒,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耳垂尖,又移开。 “不想脱?孤来帮你?”他的声音似醉非醉,好像是在她耳边呢喃,又像是在她耳边发狠。 沐儿慢慢地从两人紧挨着的身体间,抽出右手。 她颤抖着摸上领口的扣子。 “殿下……妾……” “嘶……”地一声,沐儿只觉得领口一痛,太子的右手指用力扯下,她的衣裳已经被撕开一块,露出雪白一段脖颈。 沐儿双腿一软,“啊……”地发出一声哀鸣,还想挣扎,双足突地离了地,下一瞬,她已经被重重地扔在了床上。背撞在硬硬的床上,她还来不及喊痛,太子的身体就大山一样压了上来,灼热的薄唇堵住了她的声音。 ***** 这一夜,沐儿痛彻地明白了一件事,太子喝醉时,千万别惹他,他可真的会发疯。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撕扯得散了架,每一根骨头、每一片肌肤,都好像被折腾过一遍。 事后,她睡得极沉,好像昏死过去一样。 第二天,好容易睁开眼时,她有些茫然,觉得浑身酸沉,尤其是腰,好像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压着,身侧还传来呼吸声。 她呆了一瞬,吓得转过头去,就见太子的脸偎在她的肩旁,右手横着,搭在她的腰上。 沐儿:……。 看来昨夜,他果然是喝醉了。太子向来是个勤快人,就是在山庄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晚起过。她每次睡懒觉醒来时,他都早不见踪影了。 大清早地看到他,感觉还真有些奇怪。 她没敢乱动,怕惊醒了他,只侧着脸去看他。 此时的太子,皮肤显得不像昨日那么干涩,好像又有了玉的光泽。 他睡得很沉,黑长的睫毛密密地垂着,在眼帘下形成一道阴影。鼻梁高挺,下面是薄薄的嘴唇。 他此刻看上去,又像一个干干净净,冷静自持的淡然君子。 想起昨夜,沐儿的脸“腾”地红了一片,淡然君子……哼,见鬼的淡然,见鬼的君子。 她正红着脸,太子的眼睛却慢慢睁开了,也不动,就半趴在她身旁,睁着黑亮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沐儿一惊,脸更红了,忙扭开了眼神。 她莫名地有些苦恼。她现在头发肯定乱七八糟,眼睛也惺忪着,叫他瞧见,怪不妥当的。倒好像清晨的清清楚楚比夜里那些胡天胡地,还要亲近一些。 一只大手伸过来,拧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拧了过去。 现在她又跟太子脸对脸了。 她不太敢去看太子的眼,目光停留在太子的轮廓清晰的薄唇边。 “殿下……今日没事么?” 那薄唇一勾:“有。” “那……不如妾伺候您起身?” 那薄唇动了动,突然凑过来,贴住了她的脖子。 唇在她的皮肤上,贴着她“砰砰”跳动的颈脉,慢慢地移动着……轻得像是风在吹动着花蕊。 沐儿浑身都紧绷起来,头一歪,掉下了枕头。 太子翻身爬起,双手微微撑着身体,脸就停在她的正上方,她的面孔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又急着赶孤走?”他问。 沐儿微偏着头,黑睫颤动着:“……殿……殿下,不是有事么?” 突然,他轻笑一声,俯下头,重重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别妄想了。你是孤的女人,孤什么时候想来,孤就什么时候来!孤想怎么看,孤就怎么看!” 说完,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边,又说了一句。 顿时,沐儿紧闭了眼,咬着嘴唇,一张小脸红成了桃花潮。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 流采进来伺候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她脖子上有一块红紫的痕迹。 流采一下就眼泪汪汪:“姑娘,殿下是不是生气,又咬你了?” 沐儿浑身一抽,想着昨夜,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红着脸,咬牙道:“别……别提了!” 这一天,太子跟她一起吃过中饭才离开。 见大门在他身后关闭,沐儿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下午,她还没来得及睡午觉,全福就进来说,柳夫人来了。 她也不是什么高慢的人,想想柳夫人对她,素来也都客客气气地,昨日也没像陈夫人一样,一直故意跟她过不去,便赶紧收拾了收拾,吩咐请她进来。 柳夫人一见她,就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得春风满面:“妹妹可真是个可人儿。也怪不得殿下放不下。” 沐儿听她这样说,说不出的尴尬。别人瞧着是宠,她却觉得,太子驯她,就跟男人想制服烈马那心思差不多,不得手,不甘心。哪里是她们想的那样? 她苦笑:“昨日,实在是太失礼了些。改日,我也设了宴,向两位姐姐陪罪罢。” “快别这么说。我们哪里当得起。唉……你也别跟陈夫人计较。她自小就认识殿下,对殿下的心思自然跟别个不同些,又是个有才气的,不像我这俗人,最是随遇而安。” 沐儿抿了嘴,微笑着不说话。 柳夫人眼珠一转,这才转了话题,道:“我今儿来是想问个事。过年按例,宫中都要给各家送个份例。我今日打算着人送到府上,可又怕你有什么特别的吩咐,特意过来一趟。” 沐儿一愣。她正愁过年的事。想给家里送点东西,又因之前那五十两,怕被太子再给折回来。 可是柳氏出面以宫中的名义送去,就没这个担心。当下不免感激柳氏办事周到,还亲自来问她,有意示好。 她想了想,脸上略红:“我这殿的份例也多用不完,不知除了薪炭,下月的各项份例,能不能先支上一半,一起送过去?” 柳氏没露出半点不快或是瞧不起的神情,当下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你可要派个人去,也好分派清楚,什么东西是给什么人的?” “便叫流采带个小太监一起去罢。”沐儿见她处处给自己方便,虽大约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可仍想着,日后要找机会还了这份人情。 便约好了出发的时辰,柳夫人这才闲话了一回,喝了茶走了。 等柳夫人走了,沐儿便叫了流采进来。 她从自己的小盒子里,拿了张契书塞给她:“你拿去给姨娘,叫她好生收着。等九哥儿成年,分了家,再交给九哥儿。别叫人知道了。” 她之前用五十两银子,暗中叫全福买了几亩薄地,已经租给了人,明年开春下种,接下来便会有收成,都放在九哥儿名下了。本来这地契,她买了并不打算交给罗姨娘。可现在,瞧太子这模样,怕是会常来,她怕什么时候再被他瞧见了,又惹出些事端来,倒不如干脆交给姨娘收着。反正租子上来,她也只叫全福去取,送到安平伯府,也只说是宫里赏的。 到了傍晚,流采便回来了,一回来,就脸色惊惶地拉着沐儿进了里屋。 “姑娘,这回可真是坏大事了!” 沐儿:……。 这丫头又旧病复发了么? 正要叫她说重点,就听得外面小太监尖着嗓子喊:“太子殿下驾到!” 沐儿默了默,有些无奈地站起了身,吩咐流采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别一惊一乍的!” 第34章 急了连太子都敢打! 太子今天看着心情不错, 进来匆匆换了衣裳,吃过饭,就拉着沐儿要玩博戏。 沐儿也怕太早进屋, 又惹是生非,便开心地应了。当下就叫小太监摆好棋盘。 棋盘十二道, 中间有水, 放两枚鱼。两人各拿六个棋子。太子执黑子,沐儿执白先行。 她闭着眼儿,正要扬起小手掷骰子,就听太子道:“一支筹一两。”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4 她忙睁开眼:“殿下, 真耍钱呀?” 太子悠悠笑道:“就算你六箸全输, 也不过六两。” 这博戏, 八分靠运气,二分靠实力。沐儿暗想,若是她赢了,倒是白得银子。可万一输了……冯冲不说, 太子是博戏高手么?不会是他又有什么诡计等着她罢? 她溜着眼儿去看太子,却见他也正斜着眼眸看她。 黑眸如黑玉,温润莹亮, 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全不似以往那冷冰冰的模样。 沐儿吓得心儿一颤, 忙垂了眸,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六两对殿下是小数,对妾却不是。不如, 谁赢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吧。” 她能做的事有限,他却不然。这样,便是输了,她也亏不到哪里去,要是赢了……。想想可以扬眉吐气指使太子做事,她嘴角已经忍不住勾着一朵笑。 “那……孤让你一赔十。若孤输了,一箸给你十两?”太子略一思索,却没答应。 沐儿指尖一颤……若她全赢,岂不是一晚就挣六十两?! 她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红光,小嘴一抿,点了点头,掷出了骰子,却是个五点。不错,谁先到终点,就能竖棋捞鱼赢箸。她好像看到了银子在向自己涌来。 ***** 半个时辰后……沐儿小脸通红,撅着小嘴,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太子。 这家伙果然是高手,肯定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坑她。 就见太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捏着六支红箸。他挑着黑眉,眼眸亮得发光,故意气她一般,一支一支地把箸排在桌上。 “拿钱吧,夫人!”他说。 沐儿沉浸在气愤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用了一个新的称呼。 她气呼呼地扭头叫:“流采,去,拿六两银子来。” 却没听到回音。她更气,转头找流采,一眼看见,流采就站在她身后,可低垂着头,一副魂流天外的模样。 她一愣,心头一跳,莫不是家中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站流采旁边的小太监阿照扯了扯流采的袖子。 流采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什……什么?” 沐儿心里有些慌。若不是真有大事,流采最爱玩闹,刚才肯定在一旁,有不少废话。她太过专注于输赢,都没留心。 她站起身:“妾……亲自去取来。流采!” ***** 带流采进了屋,她一边取出银子匣子,拿钥匙开锁,一边道:“你快说罢,真是有大事?” “可是……姑娘知道了,也没法子,白操了心。奴婢……还不如不跟姑娘说呢。” 流采睁着眼儿,可怜巴巴地道。 沐儿也顾不得打开匣子拿银子,急得扯了她的小胳膊一把:“你这死丫头,快说,殿下还在外面等着银子呢!” “就……就是九哥儿,在外头跟人打架,伤了头。奴婢去时,刚叫人抬回府。” 沐儿脚上一软,身体晃了晃。 “你……你说什么?!”她尖声问道。 九哥儿比她小两岁。安平伯府孩子太多,安平伯夫人也懒得管这些姨娘们生的,都是叫姨娘们自己带着。她跟九哥儿自小就一起在罗姨娘跟前长大,到十岁上才分开。因两人年纪差得少,罗姨娘对她倒不怎么管,却处处管着九哥儿,就怕他闯祸。结果,她长成了个大胆子,九哥儿却被管得老老实实,像足了罗姨娘,挨打挨揍都不敢吭声。 那样的孩子,要说他打人,她是不信的。大约是别人欺负了他。 “可……可有性命之忧?”她好容易略镇定了些,抖着声音问。 流采眼圈红红,小声道:“请了太医,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奴婢出门时,正撞着澄姑奶奶,她叫姑娘别担心药钱。” 沐儿的眼泪一下滑了下来。 若是她跟三姐一样嫁的是个普通人家,这时必也能直接奔回家去。可她被关在这宫城之内……,哪里也去不了。 流采说得对,她除了白操心,能有什么用呢? 她浑身虚脱,坐在床沿上,双手捂脸,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 “怎么了?!” “殿……殿下!” 沐儿吓了一跳,她一伤心,忘了太子还在外面等她的银子了。 她扯出绢子,擦了擦满脸的眼泪,站起来,又想起还要给他银子,便愣愣地转头去找银子。 她抖着手,正开银匣子,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匣子盖。 太子叹了一口气,一手搂了她的细腰,道:“跟你闹着玩儿呢。看你,六两银子就急哭了。真真是……回头孤叫冯冲,送两千两过来,够你玩儿一年的,可好?” 若是平时,无端发了这样的大财,沐儿早喜笑颜开,可此时,却觉得更生气。 她哪里是为了银子在难过?明明嫁了个再尊贵没有的,却没半点用! 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她抽手想拿绢子再擦眼泪,太子却握住了她的左手腕,用力一捏,不耐烦地吼道:“好端端地,哭个没完了?不许再哭。” 沐儿恼得不行,脑子一热,捏着右手小粉拳,就朝他肩头一捶:“我亲亲的弟弟死活不知,哪里好端端的?!” 捶完自己先愣住了。她可怜兮兮地抬着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太子,动了动红唇,想解释认错,声音却哽在嗓子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旁边的一众太监宫女,却全都替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夫人……可真是,急了连太子都敢打! 大家伙儿全都心里发抖,齐齐看向太子。 却不想太子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挨了一拳,反而眉头一皱,拉着她坐下,还掏出自己的手绢,亲手帮她擦了擦眼泪,问:“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众人:……。 沐儿张了张小嘴,刚说半句,“流采……今儿回府……”声音就哽咽得说不下去。只能指了指流采。 流采忙道:“……就是九哥儿,叫人打伤了头,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九…九哥儿,是姑娘一个姨娘生的亲弟弟。” 太子听了,皱眉看了看沐儿:“小孩子打架,能有多大点事?就值当你哭成这样?冯冲,派个小太监陪着马太医去瞧瞧,情形如何,今儿就回报。” 沐儿一怔,他不是一向最讨厌她,讨厌安平伯府么,居然会伸手管这事? 她惊讶得眼泪挂在睫毛上,半天才掉下来。 可不管怎么说,他这样轻描淡写,她心里竟是安宁了许多。虽不知道这马太医是什么人,可能叫太子记住,她想,必定是个医术极好的。 ***** 一钩纤弱的弯月挂在漆黑的天际,安平伯府点着极少的灯,四处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个院落显得灯火通明。那是安平伯住的主院。九哥儿叫人抬回来,安平伯便让抬到了他的院子里。 虽然是他的院子,可四处也是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样。窗框裂着大缝,贴了些纸条,巧妙地想遮掩,却反倒更加叫人一眼就注意到,这屋子,到底有多破。 马太医从窗上移开目光,摸了摸颌下的胡子,问:“小公子,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安平伯睁着臃肿的眼,看着他,揉了揉眼,问:“真……真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的?” 马太医:……。他也没想到会突然出这趟急差。昨儿下的大雪,今天还没化呢。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他至于大黑的天,跑到这京城没人愿意沾的安平伯府来么? 那小太监却是小笛子,上前打了个千儿,道:“伯爷不知,今儿流采姑姑回去,跟夫人一说,夫人急得不行。殿下怕夫人担心,便亲口点派了马太医来瞧瞧。” 安平伯这才信了,激动得嘴皮子都在抖。 “在……在里面。下午时请了顾太医来,说是……大约不中用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马太医吓了一跳,这么严重,这当爹的不说急着让看病,还在磨叽是谁派他来的?! ***** 等进了屋,马太医大约明白为什么安平伯没一下就请他们进来了。 实在是这屋里,东西乱七八糟,还臭烘烘的。 就见架子床上,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头上缠着块白纱布,顶上渗出一团血痕。他闭着眼儿,外相极美。马太医暗想,他姐姐想必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不然殿下怎么会亲自插手,管安平伯府一个庶子打架这种小事。 也顾不得脏臭,立刻就坐在床边,牵过手来,按了按脉,一按之下,倒还平稳。 便又伸手去拆那纱布。按说那少年遇痛,会醒,可是他拆完了纱布,那少年还是一动不动。 他心里倒是不免一紧。虽说顾太医在太医院就是个靠祖荫混饭吃的,可也不是个假大夫。难道这少年是真的不中用了? 就见那少年头顶上裂着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上面糊了些药粉,已经被血渗透。 他这一拆纱布,那伤口又开始渗血,看着怪可怕的。 他定了定神,忙叫照灯,挪出来,清了伤口,见不深,倒是松了一口气。拿出自家祖传的伤药给裹上,这才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东西伤的?” 若是铁器,倒又多一层担心。 安平伯:“……这个……我叫那小厮进来问问。” 马太医:……。 ***** 沐儿沐浴过了,可半点睡意都没有。她坐在窗下,披着黑瀑布一般的长发,盯着窗棂发呆。 太子洗漱完了,走进来,又皱起了英挺的浓眉。 “你头发还没干透,偏坐在那里,回头再头痛。” 沐儿转过头来,眼神幽幽地看了他一阵,站起身,走向他,抬头。 她双眼还有些红肿,水汪汪的。她好声好气地道:“妾替殿下擦擦头发吧?” 太子一愣,旋即抿紧了嘴角,点了点头。 他捡了把椅子坐下。 沐儿从外面要了干毛巾,一双小手拿着毛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游走。 太子静静地坐着。 突然听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道:“谢谢殿下。” 那一声,极轻,却重重地落在他心里去。 他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殿下要是睏了,可不可以先睡?妾想……” 太子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冯冲,不管多晚,有消息都立刻传进来。”半天,他淡声吩咐道。 ***** 好在,冯冲没让他们等太久。 小笛子一身寒气进了次间。 沐儿迫不及待地问:“九哥儿可醒了?” 小笛子站在中间,头也不敢抬:“回夫人话,马太医把了脉,说是稳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沐儿眼圈一下又红了,她“霍”地起身,道:“什……什么叫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太子本来坐在另一侧,见状站起身,走过去,伸手将她搂住:“你这样,他还怎么回话?” 说罢,拖着她到一边榻上坐下,才道:“小笛子,一句句把话都说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收藏加评论超过十个了!小段子来了。 沐儿:殿下昨日……是不是在仗酒装疯? 太子:孤被你折腾得都要疯了,还用装?! 第35章 一个吻,如鸿羽般落在她的脖颈上 小笛子斜着眼儿, 瞟了瞟。见沈夫人眼泡微肿,眼睛红红,小脸却是惨白一片, 更添了些艳色。想了想那孩子,虽然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可面目之间, 跟沈夫人倒真有几分相像。 他心想,那孩子要真不好了,还不知道这位夫人会怎么伤心呢。他若是那个传话的人,少不得日后都不被待见。 他忙弯低些腰, 把原来想说的“只是可能脑中有淤血, 若是明日不醒, 便有危险”抹了,尽量往轻里说:“夫人,马太医瞧了,说九公子头上伤口不深, 用了药,说不得明日就能醒。” 又避重就轻道:“今儿散了学,跟同学口角了几句, 不知怎么的,动起手来,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趁乱抓了只砚台砸他头上了。” 沐儿听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痛。竟是被砚台砸了,那东西有棱有角, 又硬又重,能不严重么?就怕伤了性命或是伤了脑子。可又想,都是孩子,手劲儿有限,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多半是不会有大事。再看看小笛子,头都要勾到地上去了,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等明天了。可胸口堵得实在难受,打人的,还能是谁家的呢? 安平伯府穷,女孩子们就在家里,跟着老太太识几个字,又或大的教小的,混过去。男孩子们,因安平伯夫人娘家也算是书香门弟,有自己的家学,便就交些钱,厚着脸附学在那里。 好歹是亲戚,虽然平时安平伯府的男孩子们也没少受气,可也没吃过什么大亏。 这回九哥儿怎么竟会被欺负得这样惨? “还有别的哥儿受伤么?打人的就没个人瞧见?侍郎府也没个大人出面管管?” 小笛子一愣,抬起头来:“并没别的哥儿受伤……。侍郎府?哪个侍郎府?” “夫人,奴婢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唉,这才几个月,府里的事,是一桩接一桩。”流采在一边接口道,一副三姑六婆口吻。 一听这口气,沐儿就一愣,知道准不是些什么好事。 太子本来就讨厌她家,若再多知道些烂事,怕不是会再雪上加霜? 她心头烦乱,偷偷给流采甩了个眼色,转头看向太子,哑声道:“别的事以后再说罢。只盼着九哥儿明日能醒。殿下,多谢您今日派人去瞧了。时辰也不早,不如……”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子冷眼如风,狠狠刮了她一眼。 沐儿觉得脖颈一寒,忍不住怂怂地想,这些事,就算流采不说,太子若要打听,也容易得很。 太子用手指敲了敲榻边上的桌几:“流采,有什么话,说全了。” 流采眼珠子转了转,见沐儿没抬头,姑娘都怂了,她也不敢隐瞒。当下就把今天听来的杂七杂八的闲话,添油加醋,一股脑儿地说了个透。 ***** 原来,狩猎之后,安平伯不得太子待见,惹恼了太子的事,满京城当笑话,传得尽人皆知。 秦侍郞本来不支持安平伯夫人和离。可一打听,得知安平伯在山庄干的那些事,也忍不住在家里破口大骂,又怕这糊涂的妹夫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来,没得再连累了自家。秦夫人又哭哭啼啼,便亲自出面,拿了一纸和离书,上门谈和离要嫁妆。 安平伯竟是硬气,一口应了。 可是这些年,安平伯夫人确实也往府里贴了不少钱。 这一清点,安平伯府本来就见底的银子,更是花了个精光。还没分家的七八个儿子,气得全跳出来,说安平伯只会败家,都闹着要赶紧分家。 老太太气得没法子,硬撑着,清点了家产,把家一分。自个儿眼不见为净,带着几个老仆,去了唯一剩下的一个小庄子上。 老太太这一走,安平伯府里再没个理事的人,府里顿时就更乱成了一锅粥。 既跟侍郞府断了亲,府里的哥儿也不能再在那边附学,也都回了家。 可别人都急,就安平伯自已不急。 还真是奇了,没几天,安平伯不知道怎么的,竟联系上了京城最好的锦文书院。 锦文书院与别的书院不同。 进这书院,不但出身要好,出钱要多,还要考试合格才能上。 京中子弟,便是家中有能力请得起好先生的,到了一定年纪,也以能进锦文书院为荣。 几个哥儿都去应了试,可只有九哥儿过了门槛,顺利进了书院。其余几个,安平伯说,既然不是读书的料,也就不用白费钱了,就叫他们在家里混着。 ***** 沐儿从头到尾,越听越觉得难过。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桩祸事,竟是从她这里起的头。 若不是她嫁了太子,她爹也不会飘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若不是她爹乱说话,惹恼太子,丢了官,秦夫人也不会闹着要和离。 若不是她爹糊涂到在山庄又闯祸,秦家也许不会这么干脆同意和离。 若不是和离了,九哥儿也不会进锦文。 若不是进了锦文,九哥儿也不会被人欺负成这样。 归根结底,若是太子对安平伯府有一星半点的优容,这一切怕都不会发生。 她心里酸涩难忍,想着柳夫人还羡慕她“得宠”,只觉得格外讽刺。太子对她娘家,半点情面没有,倒真是格外“关照”呢!心中正感叹,就听耳边太子问:“是什么人介绍他进锦文的?” 沐儿一惊,思绪转回来更觉迷惑。她爹那烂泥似的性子,就算有钱,也找不到门路。是什么人?出钱又出力? 沐儿盯着流采头上,就见那两个可爱的小黑丫丫抖了抖。 流采低着头,声音一下小了数倍不止:“奴……奴婢没听说。” 她心里猛地一跳……不知怎么地,耳边蓦然跳出那日承恩侯世子说的话来。 “你有胆!你母亲弟弟,我会好好照顾的!” 以她爹那糊涂性子,若承恩侯世子暗中出钱出力安排,她爹肯定不会拒绝。 这样一想,沐儿突然明白太子为什么这样问。 打狗看主人,安平伯府好欺负,可轻易将九哥儿送进锦文的那人定是极有钱有势。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人从头到尾根本没露面,九哥儿进去,才会被排挤欺负。 沐儿背心一阵阵发寒,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既希望太子伸手管下去,替九哥儿撑撑腰,将那欺负九哥儿的家伙揪出来,好好处罚一番。又怕他真查下去……万一送九哥儿进锦文的人,真是承恩侯世子……。 所幸,太子没再追问什么,反而沉默了半天,才道:“小笛子,明儿一早,你陪着马太医,再瞧瞧去。” 沐儿先是一愣,旋即心头冒出一个想法。 她忙偷眼去瞧太子,细声细气地哀求道:“殿下,流采能不能也一块儿去?毕竟……” 她怕他不答应,正想说个充足一点的理由。 没想到,太子抬起黑眸,眉心微蹙,眼里好像有一层迷雾似的光,看着她,慢慢拉起了她的小手,整个握在两只大手心里,捂着,道:“若你今儿能乖乖地,好好睡觉,不胡思乱想,孤就准她跟着。” ***** 沐儿是真的担心得睡不着。既担心九哥儿的伤,也担心那个送九哥儿去锦文的人,真是承恩侯世子。又后悔,自己成天只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 她上了床,脸朝墙,背朝外,身上盖着一床月白色的丝棉被子,玲珑有致的身体,起伏着,微微弓成一个弧形。 虽然心思杂乱,可为了流采明天能跟着回府,她又不敢翻来翻去乱动弹,叫太子知道她没睡着。 正僵着身子难受,腰上突然缠上了一条重重的胳膊,一个火热的身躯从身后紧靠上来,像一团火烤着她,瞬间,她周身布满了太子的气息。 她浑身微微一颤,心里突然爆起一股怨怒。可现在正是求着他的时候,惹恼了他,流采也不能去了,太医也不派了,可怎么办?想到这里,那股怨怒,硬生生都压抑成了委屈,她眼圈倏然一热,鼻头发酸。 却没想到,那人贴上来后,只是将她往怀里紧紧地搂了搂,并没别的举动。 半天,她听他低声道:“莫太担心了。明儿他们回来,孤叫马太医进来,直接回话。” 沐儿一怔,僵硬的身体慢慢松软下来,眼中的泪珠静静地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到了床褥上。她好想翻身扑在他怀里,求他带自己回家瞧瞧,可是心里挣扎了半天,到底怕得寸进尺,他又突然翻了脸。 “嗯……”半天,带着鼻音,她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一个吻,如鸿羽般落在她的脖颈上。 “乖乖睡。” ***** 第二天一早,沐儿睁眼,见床上空着,摸了摸,太子那一侧被子都是凉的,不禁有些发怔。 沐儿披衣坐起,叫了流采进屋,也顾不得洗漱,便细问她:“你昨天可还有什么话,知道了没说的?” 流采眼珠转了转,小步跑到门边,仔细关了门,又跑到窗下,侧着耳朵听了听,这才转回来,凑到沐儿耳边,轻声说:“我把地契给姨娘的时候,姨娘哭得什么似的,说没有这个命,就不该有这个运。后悔叫九哥儿进了锦文。说……并不是真考进去的。伯爷事先偷偷塞了三篇文章给九哥儿,叫背熟了。” 沐儿双眼还微有些肿,眼下也有些青黑,看上去病恹恹的模样,听了这话,脸上泛起一阵烧红,气得嘴唇都在颤。 这真是爹太糊涂,娘太傻。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安平伯府那么挤的地方,下人们管得又不严,窜来窜去。这事儿,早晚叫其他几个哥儿知道了,怕不又是一番事。最可气的,还是那个硬把九哥儿塞进锦文的人。 “那把九哥儿塞进锦文的人,你可听说了是谁?”她咬牙切齿地问。 “这……姨娘只当是伯爷的本事。还有柳夫人派的太监跟着,奴婢也没机会再见别的人。” 流采眨巴着眼,看了沐儿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沐儿皱着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低声音道:“就算你猜的跟我猜的,是同一个人,咱们也不能说。你今天去了,也别再跟姨娘提这事。” 见流采重重地点了头,沐儿才又低声道:“只要九哥儿好好的,其他事……都是小事。你偷偷问一下姨娘或是来俊,那头一个太医是怎么说的?再仔细看着,马太医今儿是怎么诊治,怎么说的?我怕他们为了讨好殿下,报喜不报忧,反白白耽误了九哥儿的病情。” 临走,沐儿想了想,到底让流采拿了一百两银子,叫交给姨娘,给九哥儿买药买补品养伤。她想,太子若是再敢把这银子给她拿回来,她便拼着守一辈子冷宫,也绝不许他再碰她一下。 ***** 流采提了银子,跟着小笛子坐着车,去了马太医家。 马太医带着小僮,坐了自己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一路往安平伯府去。 可刚能看见大门口,就见安平伯府门前停下了三四辆黑头马车。车上走下来十来个人。 隔得远,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只听得有些吵嚷之声。 等到他们马车近了,流采就听见那些人在嚷:“要么请我们进去,两家慢慢说道。要么,我们就打进府去。” 她吓了一跳。安平伯府虽然在京城一向没什么好名声,可是也还没发生过这种叫人打上门欺负的事情。难道安平伯又惹了什么祸?她不由得心里害怕。看了一眼小笛子,这家伙虽然只是个小太监,可到底是太子身边的人。说不定能帮得上忙儿。 接到流采期待的眼神,小笛子一脸茫然。 就听有人哭喊道:“我们家九公子如今还没醒呢,生死不知。你家公子不过是断了条腿,就这样逼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 流采:……天上落红雨了。九哥儿居然没白挨打?姑娘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高兴些呢? 第36章 沈夫人驾到! 马太医听到九哥儿还没醒, 心里立刻打起鼓来。昨日按脉,那孩子并无不妥,他又下了针药, 按说今日应该醒来才对。难道真的脑子里淤了血?这要是出血不止,这人还真怕就没了。 想着太子亲自过问此事, 还特特吩咐, 今日要进宫回报,若是这九哥儿真死在他手里……。当下额角冒汗,马儿一住脚,他就急急下了车, 也不管那些人在争吵什么, 上前就要找管事的开门, 那管事的满头大汗,一时不知该不该开门。 不想一直紧闭的安平伯府大门突然从里大开。 安平伯穿着件脱了色的青色大毛衣裳,手里提着把青湛湛的大长剑,雄赳赳地站在门口, 嚷道:“姓曹的,我们九哥儿的伤,殿下都惦记着呢, 你敢上门来闹?!” 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人,面黄略肥, 大红织金面的貂鼠斗篷,里面一件翠绿白风毛锦衣,头上插着一朵碗口大的粉色牡丹。那人抬头冷笑, 手一指:“殿下会管你家的屁事?给爷打进去,见什么砸什么!” 说完一马当先,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紧跟,五六个婆子女人在后,竟是一涌而上,向门里冲去。 安平伯高举着那剑,抖了几抖,到底没敢砍谁。反被人一推,跌跌撞撞,歪到门框边上,嘴里还嚷着:“敢伤着我家九哥儿,殿……殿下不会放过你们!” 那人路过安平伯身边,一把夺过他的剑,握在手里,冷笑连连:“还胡吹大气呢!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殿下最是厌恶你们安平伯府!你这话,回头传到殿下耳朵里,怕你连这破落爵位都保不住。” 马太医急得撩起袍子,追上去,大声叫道:“曹世子,是真的!殿下……” 可那曹世子早已经带着人往里面去了。 ***** 却说那曹世子一路打进去,安平伯府虽小,可因为房舍乱建,反而曲里拐弯,一时没找着在哪里。 安平伯府的下人们也早都躲得不见踪迹。正乱打乱砸,突然见前面一所院子,看上去倒比较齐整,里头似乎隐隐传来哭声。 几个婆子正要上前推门,就见旁边斜剌里,两个小孩子飞奔过来。 前头一个瘦小丫头,穿着一件厚厚的桃红丝棉袄。后跟一个清秀小厮,一身宝蓝锦衣,外罩一件银鼠短褂。 两人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冲到门口,住了脚。 那小丫头一脸傲然道:“里头可是我家夫人的亲弟弟,若他有个好歹,看她能饶得了你们!” 几个婆子一听,大叫:“是这院了!” 就听那小清秀小子叉腰尖声大叫:“爷是殿下身边的小太监,看你们哪里个敢动爷一根汗毛!” 那曹世子人虽浪荡泼皮,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状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要叫住手,却听有婆子嘲笑道:“装什么太监!尽胡咧咧,还你家夫人?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家夫人早失了宠!殿下真伸手,会派个孩子来?” 曹世子一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喝一声:“把这两个小杂毛拖走!” 流采和小笛子急得直跳,可那些婆子人多力大,上来劈头盖脸就打,那头护卫们已经踹开了门。 前头已经冲进去,这时后面传来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我……马朝阳,太医院……五品院判!奉殿下……之命而来!” 那曹世子回头一看,见来人虽然没穿官服,可是面孔还真有几个熟悉,好像正是那个太医院的院判。 他心里一震,扭着看向一边。见那蓝衣小子,被个婆子按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他声音开始发抖:“小……小公公,真是殿下身边的人?” 那婆子一惊,松了手。小笛子抬起小脸,鼻下两行鲜血,他双目圆睁,怒道:“你死定了!” 曹世子脸色瞬间惨白。 按住流采的婆子也吓得松了手。流采一个翻身起来,尖叫着朝院里飞跑:“住手,快住手,不准碰我家九少爷!” 曹世子正发呆,眼前人影一晃,左右两边脸,就重重地挨了两大巴掌。 就听安平伯直着嗓子吼:“哼,敢欺负到老子门上来,要是我家九哥儿有个好歹,老子拆了你们平阳侯府!” 曹世子愣着眼,捂着脸,半天醒悟过来,转头厉声狂叫:“快……快住手!” ***** 沐儿一早上不是坐着发呆,就是让挑了帘子,往门外看。 小太监上了茶水,也不知道喝。 就这样磨来磨去,好容易盼到了中午,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她忙裹了太子给的那件貂鼠披风,站在帘门口,一开门,就见流采跟小笛子进了门。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5 她等不及,迎出门外,一眼就瞧见流采披头散发,右脸颊上擦破了一块油皮。再看小笛子,也好不了多少,衣裳都扯破了,鼻下一片浅红,糊成一片。 她急得叫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人打架去了?” 流采扑过来,哭着叫:“姑娘!我们真是被欺负惨了!” 小笛子也哭道:“夫人……是平阳侯家打上门去了!” 沐儿听了,又惊又气,浑身发抖。这平阳侯家不是之前还要跟沈浅儿说亲么。怎么会这样? “九哥儿呢?怎么样?” “又被打了!还没醒!”流采道。 沐儿眼前一黑,要不是正好被流采抱着,真会一头栽倒。 她晃了几晃,长吸一口气,道:“全福,去问柳夫人要出宫的对牌!就说,我弟弟命要不保,我要出宫!” ***** 几人进了殿,沐儿带了流采进里屋,急匆匆换出门的衣裳,流采在一旁边哭,边讲事情经过。 “我带着小笛子抄近路,赶在了前头,可是……” “我冲进去时,就见姨娘被两个婆子按在地上,九哥儿也被从床上拖下了地,几个侍卫围着,拿脚踹他!” 沐儿听到这里,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股血腥,带着点咸,弥漫舌尖。她慢慢地咽了下去,一张小脸色惨白惊人,眼里却是没有半滴眼泪。 她换好衣裳出来,全福还没回来。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阿星,等全公公回来,你就叫他往宫门来找我们。” 小笛子道:“夫人……不如等殿下回来……。” 沐儿眼神冰凉看他一眼:“等他回来做什么?若不是他,安平伯府以前再差,也没有叫人打上门去过!” ***** 沐儿朝宫门走了约有一刻钟,就听得身后有马车声。 又听人喘气在叫:“夫……夫人留步!” 听这声音像是全福,她停了脚,转头看去。就见两辆马车,前头跑着几个太监,朝这边来。 到得近处,马车帘门一开,柳夫人探出头来,一脸同情:“真真是,眼看过年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沐儿也没工夫跟她寒暄,只趋身上前,道:“还请姐姐帮忙,派了车马,给了牌子,我必得去瞧瞧。” 柳氏一脸为难:“这……真不是姐姐不肯帮你。实在是……我这手中的牌子,都是给太监宫女们出门办事的……。咱们要出门,还得请示皇后娘娘。” 沐儿脸色发白,心头一跳。若是问皇后娘娘,这事多半就不成了。 她凝眉一想,看看柳氏后头,道:“那就……请姐姐派车送全福几个去瞧瞧吧。” 柳氏道:“可是想到一处了。我已经带了车来。” 沐儿便接了对牌,谢过,让柳氏先走。 见柳氏走远,她才一指全福:“管不了这许多了。全福,脱了衣裳!” 全福:……。 ***** 沐儿带着流采,小笛子再度赶到安平伯府的时候,就见日影照着斑驳的门墙,门外停着几架华丽的马车,车门上都有一个木刻的标记,仿佛一个“平”字,门里静悄悄一片。 沐儿叫两个小的先下车,自己在车里把全福的衣裳换下,这才让他们去叫门。 一时门“吱呀”开了,里头一个老头探出头来,先看见流采和全福,一脸惊喜,忙开了大门:“你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平阳侯跟侯夫人全来了!正在厅上跟伯爷理论呢!” 再一抬头,见一位夫人裹着件十分贵气的石青貂鼠披风,脸上蒙着半截白纱,一双眼眸微微红肿,眼中甚是焦虑,不免呆住。 流采忙一推他,低声道:“伍伯,夫人来了,快让开!” 那伍伯激动地一下跪在地上:“给……给八姑奶奶……夫人见礼!” 沐儿点点头,问:“九哥儿醒了没?” “没醒。马太医这会儿还在施针用药呢。” 沐儿一听马太医正在诊治,想自己去了反而添乱,犹豫片刻,直接往厅里去了。 及到了厅外,就听里面几个人在议论。 “安平伯,五千两!若你能在殿下跟前把错处全揽过去,今儿我们立马送银子来!” “怎么揽?那小太监已经回宫了。指不定,一会儿宫里就又来人了!” “你就说……是有贼人顶着我们平阳侯府的名,上门打劫!见了真的平阳侯世子,才发现上了当。” “这样……行吗?” 沐儿在外头听到,气得恨不能长个翅膀飞进去,给自家老爹脸上呼几个大巴掌。九哥儿生死未知,他为了钱就想跟平阳侯府一起欺瞒殿下?怕不是嫌殿下还不够讨厌他? 她扭头扯了一把小笛子,小笛子忙尖声叫道:“沈夫人驾到!” 流采上前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寂静,光线甚是暗淡。 沐儿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家老爹坐在左手,右手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女的下手坐了一个花哨的猥琐青年。四面站了一堆下人。 她带着流采和小笛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安平伯先激动地站起身来:“八……姑奶奶?”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她身后看,问:“殿下可有一起来?” 沐儿心里气得冒烟,懒得理他,径直往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坐。 她看向平阳侯夫妇。见两人只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并不相信是她本人。倒是那猥琐男子见了她眼中露出垂涎的眼神,又看看小笛子跟流采,往那妇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妇人抬眼看来,满眼疑惑,问:“真是沈夫人?” 沐儿徐徐地取下脸上的白纱,冷眼看去:“我弟弟都要叫人打死了,娘家也要叫人抄了。不来真的,还来假的?” 按品级,沐儿这不尴不尬的太子夫人,还真没人家侯夫人高贵。但是她也豁出去了,就摆出一副,这里我最大的架势。 “……宫里规矩多着呢,怎么夫人出宫,就只带了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那妇人皱着眉头,细声细气地,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明摆着不信。 沐儿将手中白纱慢慢递给流采,下颌高贵地抬起:“规矩?本夫人何时把规矩看在眼里?侯夫人莫不是没听说过本夫人的名声?” 顿了顿,她不屑地转眼看向平阳侯:“我弟弟无端被欺负成这样,若是没个说法,本夫人今儿就亲自上京兆府去击鼓鸣冤!别想拿五千两银子就想封了安平伯府的口!” 那平阳侯翻了翻眼皮,冷笑道:“那夫人何不直接去击鼓?我就不信,殿下丢得起这个人!” 沐儿没想到这平阳侯是个横的。难怪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不讲理的。可那又如何?她今天闯宫,本来就是大错。不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讨个公道,以后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她当下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身:“那就请平阳侯跟我同去,看看本夫人敢是不敢?!小笛子,带路!” 那平阳侯小眼一翻,像是愣住了。 安平伯此时慌张地凑过来,拉住沐儿的胳膊:“八姑奶奶,平阳侯愿意赔钱,反正……九哥儿是死是活,那是命呀。哎呀,你出宫,殿下知道不?” 那平阳侯见安平伯阻拦,心下顿时认定了沐儿是来演戏的。这宫哪是这么好出的?一个太子的夫人跑去击鼓鸣冤,更是要让太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绝无可能! “赔钱?!呸!告就告!走!” 流采和小笛子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该激动还是该害怕。 小笛子只能挺着小腰往前走。 一堆人浩浩荡荡,转眼就吵吵嚷嚷出了大门。 沐儿正要提裙上车,就听小笛子兴奋大叫:“夫人,你看!” 沐儿抬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狭窄的巷口,涌出一队人马。 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上,头戴金冠,身着玄衣。 那金冠和他衣上织金,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亮。 沐儿心头一紧,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37章 你们准备怎么赔? 沐儿忍不住懊恼。 她不信平阳侯真敢闹到官府去。用此作要胁, 叫他们道歉认错赔钱,更要紧的是,叫他们知道, 安平伯府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真报到官府,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惜……太子来得太快, 肯定是来捉拿自己回宫的。这平阳侯府敢在京城如此横行, 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太子又讨厌她家……。 她一颗心上上下下,站在车边,等太子的马到。 平阳侯夫人出门时, 一眼看见沈沐儿坐的马车, 就冷冷笑了。这马车一顶蓝色布棚, 根本是太监宫女坐的。她当下就附到平阳侯耳边叽咕了几句。 平阳侯世子也凑过来,一家三人正商议,就听见手下颤声叫:“殿……殿下!” 三人一惊抬头,果见太子一脸阴沉, 白马一路小跑,正朝这边而来。 平阳侯和平阳侯世子慌成一团,偏平阳侯夫人一脸镇定:“都先别慌。我瞧呀, 相比小孩子打架,沈夫人擅自出宫, 怕是更大的事儿呢!” 太子马近了,见门前跪了一地人,四处又不断涌出一些闲杂人等, 眉头一皱:“全进府!” ***** 平阳侯府的大厅,几个月前接待太子时,还勉强看得过去。如今又破落了不知几倍。 太子进了门,下颌紧绷,脸色好像暴雨将至。 他往上首一坐,背后是一幅灰扑扑的山水贝雕,好像神仙站在垃圾场,显得十分突兀。沐儿偷偷看了一眼,没敢第一个上前。 此时,安平伯抢着上前先行礼。 太子哼了一声,没叫起。 安平伯便直挺挺跪在地上,没敢动窝。 平阳侯一家一看,互相对视一眼,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忙也跟着上前见礼。 可太子这回连哼都没哼,只是冷冷地看着沐儿。 沐儿觉得头皮发麻,可是也并不后悔。她上前几步,正要下跪行礼,就听太子冷声道:“免了,赐座。” 沐儿心头偷偷一喜,眼珠一转,一双微红的水眸望着太子,张着小嘴娇声娇气地道:“谢殿下。就知道殿下最心疼妾。巴巴地赶了来为妾作主。殿下,妾可真真是被他们欺负惨了!” 说到“惨”字,想起她赶了来,还没机会见着九哥儿,也不知是什么惨状,鼻头酸楚,嗓子里不觉带了些哭腔。 她就见太子嘴角抽了抽,脖子往后微仰,喉结动了动。 “嗯,孤知道了。” 沐儿这才扭着纤腰,脚步轻盈向右侧走去,经过平阳侯一家三口旁边时,还脚步一顿轻声哼了一句:“你们不说了,宁可打官司,也不道歉赔钱,那便当面跟殿下说罢!” “殿……殿下……”平阳侯颤抖着声音,刚要辩解,就听得一声怒气腾腾冷喝:“闭嘴!” 他浑身一颤,趴在地上,心里那个悔呀。忍不住偷偷狠狠瞪了自己老婆儿子一眼。 平阳侯夫人早半瘫在地上,怎么会这样?姐姐不是说这沈氏根本没宠么?! 那平阳侯世子更是趴得像条断了脊梁的肥狗。 沐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右手第一张椅子上。虽然刚才装得宠嚣张有点儿舒爽,可是就怕太子待会儿又拐弯。她提着一颗心,忍不住又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太子,一双眼好似有千言万语,静静地等太子开口。太子似乎根本没看她。 室内一片安静,好像能听得见平阳侯世子发抖时,牙齿打颤的“科科”声。 “听说是平阳侯世子带着人先打上门来的。那你先说说看……什么事儿值当你这么大动干戈?” 沐儿一听,心里忍不住一抽。太子居然让平阳侯世子先说?不知道恶人先告状么?她低着头,不敢看太子的脸色。 那平阳侯世子喜极,忙抖着声音道:“殿下,臣的三弟自小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到了十二岁又考入了锦文,如今十五岁,已经过了秀才试。可是……可是……前日与沈老九争执,竟被他推下台阶,摔断了腿。请太医瞧过,说是……怕将来要瘸。臣兄弟情深,一时激愤,便想上门来理论,可是被安平伯持剑威胁,这才打了起来。臣错了。臣……臣愿意赔偿打坏的一切物品。望殿下明察。” 沐儿一惊,什么持剑威胁?她想看流采,可流采在她身后呢。 她只得偷眼去看太子,就见太子瞟了她一眼,脸上还是冷冰冰一块,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她忍不住偷偷揪紧了自己衣袖上的毛毛。 “没……没有……臣……”她听到自家爹在喊。 “闭嘴!”太子一拍桌子,厉声呵斥。 沐儿:……。这个爹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来你愿意赔偿?平阳侯,听说,你不愿意?”太子声音淡淡地问道。 “愿意,愿意!臣愿意!”平阳侯忙不迭地道。 “那就好,孤想知道,你们准备怎么赔?” 沐儿听他直接问赔偿,不提道歉的事,心里憋闷得像闷炉。皱了眉头,气得暗暗从袖口揪下一撮毛来。她今天穿的粉蓝金梅狐腋箭袖就是太子赏的。好像揪下的不是风毛,是太子的头发。 “三千……”平阳侯世子道。 “不……不……殿下说怎么赔就怎么赔。”平阳侯忙道。 太子淡淡瞥了一眼沐儿,幽幽道:“你们也瞧见了,这屋子如今破得住不得人了。又是大过节下的,不如……你们就赔一所宅子吧。” 平阳侯一想,这太便宜了。这区的房子,五百两就能买一所差不多的了。 平阳侯夫人也抬了头,偷偷瞥了一眼沐儿,忍不住暗中冷笑。装得如何得宠,看来比外甥女儿差远着呢。姐姐果然没骗她。 正得意,就听太子淡淡道:“也不用多好。就在崇仁坊买一所三进的。里面也不用太奢华,不过添些家俱物什,能过日子就成。” 沐儿一下住了手。这京城的房子,像她家在崇化,已经快到南城平民区,房子自然便宜。可是崇仁坊就在皇城根下,那房价翻个十倍,还再搭上家具……。又是一倍,没有个七八千到上万,是置办不出来的。 平阳侯觉得嗓子里堵了口腥甜的血,可也只能一头磕下去:“臣……愿意!” 平阳侯夫人一下又瘫下去——太子这也太狠了!等等,莫不是殿下不知道她跟陈夫人的关系?! 沐儿抿着嘴,嘴角弯出一个可爱的小凹,抬眼感激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却淡淡给了她一个白眼。 沐儿一点不恼,忙弯下了颈,装乖巧。赔座好宅子,道不道歉,根本不重要了。她心里正乐,耳朵里却飘进一句话。 “殿下,其实中间真有误会。臣妇是陈夫人的亲姨母,说来大家都是拐着弯的亲戚!” 沐儿心里,顿时像被人强灌了一碗辣椒水。这都什么鬼?!陈夫人的娘说来算是太子的师娘。平阳候夫人居然是陈夫人的亲姐妹?难怪根本没把她放眼里。 她忙慌张地看向太子,就见太子脸色和缓地点点头。 她心头瞬间冰凉一片,暗想,这下真是完了,太子跟陈夫人什么关系,能不向着平阳侯府?正失望难过,就陡见太子脸色一黑,抄起桌上茶盘,呼地扔下去,“哗啦”一声响,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正正砸在平阳侯夫人脚边。 平阳侯家三人吓得惊慌失措,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孤还当,你们不知道,自己跟安平伯府还有这层关系呢!曹三欺负沈九,自己跌倒,曹大还要上门行凶,你们夫妻不说好好管教,只一味纵子行凶,是想叫孤成为满京城的笑话么?!” 一屋子的人全吓得呼吸停顿。 只有沐儿,好像有些习惯了他突然变脸。呆了一会,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盆让太子成为京城笑话的脏水,不是向来都是她沈家的么?!曹家跟太子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呀?冷静片刻,心头又浮起一丝奇怪……太子为什么说曹三是自己跌倒的?!谁跟他说的? 太子发作完,声音冰冷道:“平阳侯夫人,内不能以德相夫教子,外无命妇应有之仪。削诰命三级。即日起行。” 平阳侯夫人泪涌如泉,死咬着嘴唇,心里后悔得滴血,却是半声也不敢再吭。 沐儿颈项又弯下一截,嘴角的弧度再也控制不住。心里好像开了的水,暖得沸腾,欢喜泡泡冒个不停。 “平阳侯治家无方,即刻削去兵部左侍郎任职,着闭门反省三月!” 平阳侯气得发抖,好你个太子,自家夫人擅跑出宫,还要跟朝臣打官司,你就治家有方!可是心里再气,也只能以头抢地,道:“臣……臣受命。” 这时,曹世子已经抖到筛糠一般。牙齿的“科科声”响遍全屋。 没想到太子却道:“你们即刻滚出沈家,着办房宅之事。年前搬毕,不得有误。” 平阳侯跟平阳侯夫人一听儿子没事,本来满心愤懑,却突然又有些庆幸,没口子应了,一家三口,带着下人们,风驰电掣,转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平伯坐在地上,抬着头,一幅魂游天外的模样。 沐儿轻轻舔了下干燥的下唇,还有点咸味,可那滋味却甜得入心。 她抬眼默默地看了一眼太子,正想开口道谢,就见太子的脸色更冷,声音里雷雨未散:“你也滚出去!孤有话要单独跟你爹说!” “八姑奶奶……”安平伯吓得求救一样叫唤。 沐儿听太子叫自己滚,根本没往心里去。她还为刚才的事乐着呢。 她看了一眼她爹,暗想,这么个爹,怎么收拾都不过分! 她抬脚带着流采出了厅门,朝正院走,去看九哥儿。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惨叫:“啊……饶命!”像是安平伯的声音。 沐儿抿着嘴,忍不住有些想笑。流采拉了拉沐儿的袖子:“姑娘,殿下好像很生气呢!你就不怕么?” 沐儿一笑:“生死之外无大事,我懒得操心!” ***** 沐儿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药味,夹杂着一股浊气,令人作呕。 流采在一边道:“如今府里没人管事,到处都是垃圾。这比昨日还好些呢。” 沐儿掏出绢子,捂了口鼻,怒道:“叫人去把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有下人们全叫齐了,等这边的事处置完了,我有话说!” 等进了屋,屋里几人全站了起来。 罗姨娘先哭叫了一声:“八姑奶奶!” 沐儿定睛看去,却是一惊。罗姨娘竟还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仔细看,嘴唇上还抹了胭脂。 她心下狐疑,转头看向床上的九哥儿。就见九哥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头上裹着块干干净净的白纱面,衬得小脸更加凄惨,是实实在在受了伤。 她抛开刚才那丝怀疑,眼中一红,立刻坐在床边,伸手抓住九哥儿的小手,扭头朝不认识的中年男子问道: “先生可就是马太医?我弟弟的伤怎样了?” 马太医拘着手,擦擦额头汗水:“回夫人,小官按过脉,虽然虚弱,可身体还健康。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不醒。小官已经试了不少法子……” 沐儿心里一沉,之前隔房五叔家的孩子,就是上树掏鸟蛋,摔下来,头着地,一开始还醒过来过,后来却呕吐不止,没两天人就没了。 她正想问五哥儿吐不吐,手掌心里,突地被轻轻挠了一下。 第38章 恃宠生骄? 沐儿吓了一跳, 转头盯着九哥儿,却见他还是小脸像块紫茄子,双目紧闭, 毫无生机。 她眨了眨眼,轻轻转了转脖子, 她真是太想九哥儿没事了, 竟然产生这样的错觉。 她叹了一口气,担忧地看向罗姨娘:“姨娘,九哥儿除了昏迷不醒,可还有别的症状?” 罗姨娘愣了愣, 眼神一晃, 低头扭着自己的衣裳前襟, 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没……没什么别的。” 沐儿的目光停着罗姨娘的手,片刻抬起眸子来。 “马太医,可有什么特别特别苦的药,我瞧着灌下去, 若是九哥儿还有一丝知觉,怕总会动一动。” 手心微痒,她明确无误地又被挠了一下。 沐儿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心里也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为了这孩子,她豁出去, 闯宫出来。冒了多少的风险,结果……竟然是假的! 而她现在还得赶紧收这个场。 马太医一愣,看了一眼沐儿。 他迟疑片刻, 眼神一亮,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苦的药。不如小官拿针刺几个特别痛的穴位,看看有没有反应。” 沐儿毫不犹豫一点头。 罗姨娘“啊”地叫了一声:“别……别,他……他……。” 沐儿怕她说错什么话,立刻叫:“流采,带姨娘出去!” 流采一脸懵,上来想扯罗姨娘往外走。 没想到罗姨娘看了一眼沐儿,根本不用拉,飞奔出门。 流采:……。 沐儿帮手,把九哥儿往外拖时,在九哥儿掌心捏了捏,道:“马太医,多刺几个穴位,越痛越好,我怕刺激不够,他醒不来!” 她手下,九哥儿的手抖了几抖。 一时拖了出来,正要施针,流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就往沐儿耳边凑,刚要说什么,却被沐儿皱眉一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叫你瞧着姨娘呢!” 流采急得直朝她眨眼。 沐儿只当不懂,轻轻地拧了她有胳膊一把:“快出去!别担心,这里有我呢!” 流采:……。 当下沐儿就端坐在一旁边。也不管流采是不是呆在那里看着。 马太医叫两个小僮,一人一边将九哥儿手脚上的衣裳挽起。 可刚一挽起,沐儿就“腾”地站了起来,叫道:“再挽高些!” “啊……”流采先发出一声惊呼。 沐儿慢慢走过去,眼泪不觉中湿了面颊。 就见九哥儿白皙的肌肤上遍布伤痕,有青有紫,有红有蓝,还有深褐色的疤痕。显然,这些伤并不都是这次留下的。 她浑身颤抖,哽咽道:“马太医,你可查过?他身体其他地方?可还有别的伤?” 她根本没听到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 马太医却听见了,没问答她,往门外看,就见安平伯一瘸一拐地先走进来。嘴里道:“殿下何必进来呢?这孩子哪有这样大的福分!” 沐儿眼泪汪汪转头,一眼看见那个玄色的身影。那身影上的金光好像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好像是她唯一的希望。他肯进来,他不嫌弃这里的脏臭,他会帮她。 沐儿没有多想,冲上前紧紧拉住太子的手,往床前拖,嗓音沙哑哽咽道:“殿……下,您瞧瞧!九……哥儿,可不是被打了一……一回两回!这全身上下全都是伤啊!” 太子垂眸,见那细白的小手握不住他的大手,只能牵着他的几个指头,有些冰凉。 安平伯两只眼睛都看着太子的一举一动,见状上前想扯沐儿的胳膊,嘴里道:“八姑奶奶,快放手!真是……。” 不想屁股上顿时就挨了太子一脚:“看来刚才打得还不够。把他拖出去,跪着。” 沐儿一怔低头,就见太子大手一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淡声道:“孤知道。” 一滴热泪,从沐儿眼眶滑落,滴在太子的手背上。她抬起左手,用指尖轻轻地从太子的手背上,把那滴泪抹去。 太子垂眸瞧着,没说话。半天轻声道:“马太医,起来吧。除了头上,九哥儿可有别的大伤?” 马太医忙爬起来,道:“回殿下,臣今日全身都细细查过了。应该是这一个月来,没少挨欺凌。所幸……没伤着内脏……也没伤着根本,都是些皮外伤。” 太子微微点头:“可知道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沐儿眼里的泪掉得更急。怕再掉到太子的手背上,她偏开了头,用左手偷偷地拭泪。太子瞥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头。 马太医道:“臣……臣才疏学浅……” “可有法子?” 马太医看了一眼沐儿:“夫人提议,正待用针刺痛穴,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不……不……要!”沐儿的手暗暗捏成了拳。九哥儿受的苦已经太多了。 太子低头看她。 沐儿抬起红肿的双眸,眼睫轻轻地颤动着,说不出的软怯娇弱:“殿下……妾想到了法子,叫九哥儿醒来。只是……这屋里,只能有妾跟殿下在。”话未说完,一滴晶莹的泪水,又慢慢滑下脸庞。 太子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幽深不明。他挥了挥手。 冯冲忙道:“殿下有令,全都退出。” ***** 屋里只有沐儿跟太子两人。 沐儿一抽手,想挣脱太子的手下跪,却被太子往上一扯,几乎扑到他怀里。 “有话就说,不用跪来跪去的。”太子不耐烦地道。 沐儿怯怯地半靠在他胸前,低头轻声道:“九哥儿,现在有殿下给你撑腰,谁也不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别怕,快醒来。”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太子一挑眉,侧头往床上看。 就见九哥儿黑长的眼睫颤动着,眼未睁开,眼角已经先滚出两滴大大的泪珠来。 沐儿瞬间又湿了面颊,忍不住拿出手绢要擦脸。 太子哑声道:“你敢再掉一滴泪,我就把床上这小子拖去再打一百板。” “殿下,是……是我错了!”九哥儿在床上一个翻身爬起来,挣扎下地就行礼。 太子长出一口气,拉着沐儿,坐在椅子上。 “都坐着说话儿吧。” ***** 九哥儿抬头看了一眼沐儿,又看看太子。太子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你就实话实说罢。” “我……我进了锦文才知道,陈五……在学里有个外号,叫陈小舅。提起殿下,一口一个太子哥哥。我去了……他就看我不顺眼。后来有跟他不对付的,就拿我来取笑他,说锦文又多了一个沈小舅,嘲笑我们是亲兄弟。陈五就想把我撵出锦文……所以天天的…… 沐儿强忍着,不敢再哭。可心里早像被割了几刀一样。她刚才听到说曹家跟陈家的关系,已经有几分猜到了事情的起因。 “前日他们又来欺负我。还说……还说要叫殿下把姐姐撵出宫。我一时没忍住,说……他姐姐跟我姐姐不都一样,又不是太子妃。陈五就气得发疯。我拼命地逃跑,那曹三,自己没留神,摔下了台阶,陈五就拿了砚台砸我头上了。好在惊动了先生,先生过来时,我还没说话,他们就都异口同声,说曹三是我推下台阶的。我……想咱们家也比不过曹家,也比不过陈家。这事懒在咱家头上,就是他们打不死我,怕爹先就把我打死了……,所以……。” 九哥儿口齿说得很清楚,想来这一日一夜,早想过无数遍。 沐儿想到刚才叫九哥儿醒来时,说的话,脸孔蓦地红了。她以为太子是来给她撑腰的,原来……太子只是在给陈家擦屁股。她倒也不是失望,只是有些尴尬。 陈家是太子之师,女儿在后宫又得宠,那陈五想必也跟太子是熟的。她才跟太子认识多久,可不敢指望太子为了她,就对陈家怎么样。太子严惩曹家,就是为了轻放陈家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不是傻的,也不失望,可是刚才那份欢喜和依赖,到底却是淡了。 这样想着,她淡声道:“九哥儿,陈五打了你,殿下罚了曹家。你也不小了,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你退出锦文吧。宁可没书念,也别没了命。” 太子皱眉:“你怎知我没罚陈家?你擅闯出宫,孤还没骂你一句!你弟弟装昏,骗得孤团团转,孤也没骂上一句。你倒先阴阳怪气的。” 沐儿一怔。正想问他怎么罚的陈家,就听九哥儿惊叫一声,扑倒在地:“姐姐,我不知道姐姐为了我,敢擅自出宫。姐姐,你……你快回去吧。锦文,我早就不想去了,是爹逼着我去的。我绝……绝不连累姐姐。”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6 ***** 守在门口的冯冲把刚才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替殿下发愁。一边是烂泥似的沈家。一边是打小的恩师家。两家孩子打起来,就说是沈家吃了亏,可刚才太子把曹家重重发落了,又借曹家的手,赏了沈家一座宅子,沈家孩子也没大事,算起来也不吃亏呀。可沈夫人这话……明摆着还是不满意呢。唉,沈氏这是恃宠生骄了! 可心里想什么,他脸上半点不露。 别人都被他隔得老远,只隐隐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却也听不太清楚。 ***** 屋里,沐儿走过去,陪九哥儿一起坐在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膊:“别担心,你没看殿下都来了吗?姐姐没事的。你好好养伤吧。读书也未必能读出什么名堂。你也不小了,不如好好想想,日后怎么为生。爹是个糊涂人,以后他叫东,你就偏往西。他要敢再打你,你就说要去告殿下。他必是不敢的。” 沐儿说完,便起身道:“殿下,不如请先回宫?妾有些话要告诫家人,省得他们成天给殿下惹麻烦丢人。” 当着九哥儿的面,她不打算再问怎么处置陈家的事。怕九哥儿期待太高,失望更甚。 太子眼神盯了九哥儿两眼,才道:“总之这事,孤自会为你们作主,曹家已经处罚过了。陈家……今儿一早就已经派人来请孤。给孤解释了这件事,陈五已经挨了一顿好打,没三五日起不了身。也当着孤的面保证,日后再也不敢欺负九哥儿。” 沐儿有些诧异,总算是明白他今早去了哪儿,太子果然对陈五是高举轻放。她低着眉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剩下几家,孤今日已经召见了锦文的人,都问清楚了。那几个孩子,锦文这会儿,怕是已经派人给他们各家说了,全部开除,一个不留。” 沐儿还是低着眉眼,没说话。 沈九见姐姐不说话,也没敢说话。 一时,屋里就静悄悄地。显得十分尴尬。 “给你半个时辰!孤先去厅里等着!”太子到底先起了身。 这是不打算自个儿先回宫了。 看着太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沐儿偏着头,想了想,这结果,虽然不满意,但还能接受。想归这样想,可心里却仍是有些说不明的东西,模模糊糊卡在那里,说不清楚地不舒服。 “姐姐……我……我看殿下对姐姐挺好呢!”九哥儿拉了拉她的衣袖。 沐儿回过神来,勉强笑笑:“可不是!你别担心我。自己要争气!” ***** 沐儿并没用到半个时辰,因为把家里上下人等都叫齐后,她就站在主院的院子里,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大家伙儿也都知道,我这人性子最是惫懒。能不管的事,不会多管一件。已经娶了嫂嫂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家里乱成这样,没个嫂子出来管事,我也明白,这烂摊子,谁管,谁贴钱。这次九哥儿出事,曹家打上门来,大家伙儿全逃得没影没踪,这些,我都不怪你们。” 说完,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见大家伙儿都松一口气的模样。沈大上前半步,想要说什么,她抢在前头道:“可既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次搬新宅子,也没大伙儿什么份儿。” “什么?!”人群里顿时炸开了。有些消息灵通知道要搬家的都想跳脚,那可是崇仁坊的屋子呀!有些不灵通的不明白瞪着眼儿,不知道,搬新宅子,是怎么回事。 沐儿也懒得理他们:“没成家的,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男孩子里,五哥最大,二十了,就由你来管外面的事儿。女孩子里,十娘,你也十四了,家里就你来打理。” “八……八姐!我……我一定好好做。”五哥儿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机会,激动上前一步,立刻接下任务。 “八姐……可我……我不会……”十娘小声地哼哼。 沐儿双眼一瞪:“再差,能比现在差?!有不会的,着人去问你澄姐姐!我也会派了人,时常来瞧瞧。下人们,除了门上几个尽忠职守的,能卖的全卖了。”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安平伯说的: “爹,刚才殿下也教训过你了。你若是不同意我的安排,还不肯争气,我也懒得再理娘家的烂事,就在宫里过我自己的小日子。你下半辈子,是想享清福还是想受苦,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根本不理哭喊着要解释的哥哥嫂嫂,带着流采,风风火火地走了。 ***** 沐儿还是穿着全福的太监衣裳回宫的。进了宫门,她心里还有些幻想。若是太子不追究,皇后娘娘不知道,她擅闯出宫的事怕就糊弄过去了。可她哪里知道,她还没进殿门,陈氏已经陪着皇后娘娘在临华殿等着她了。 第39章 羞耻的冲动 沐儿下车时, 看见门外停着两顶轿子,一顶朱漆凤顶,分明是皇后娘娘的。她就知道自己要完蛋。 刚才太子一进宫门, 就往别处去了。她也没敢问他要去哪里。想着自己回来休息一下也好。可现在,怎么办, 皇后娘娘明显来者不善! 她盯着那顶轿子, 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赶紧跑到太子的神仙殿? 可她还没开口叫车转弯,就听得院中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十分尖厉, 已经听不出是谁的。 她咬了咬牙, 也顾不得脸皮厚不厚, 除了太子,她还能求谁呢? “流采,你坐车快去神仙殿,就……就跟殿下说, 皇后娘娘在我这儿呢!” 太子若是想救她,自然会来。若是不肯救她……。她也认了。 脚刚落地,守门的小太监阿照已经慌慌张张地奔上前来:“夫人可回来了。全总管正被按在院子里, 打板子呢!” 沐儿急忙忙往殿里走。 一进门,就见院子正中, 地上趴着一个人,四五个太监围着,当中两人, 一高一低,举着板子,“呼”地又打下一板。 全福又惨叫一声。 沐儿提着裙子,飞跑上前道:“几位公公,请暂且住手。我这就去跟皇后娘娘说个明白。” 那几位太监全都吓了一跳,没见过哪位贵人会自己来说这种话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倒心里都羡慕起全福来。跟了个好主子呀,在意下面人的生死。带头的一个便道:“夫人快去求情吧。奴才们……没娘娘的话,不敢住手。” 沐儿咬咬牙,见左右只有这几个太监,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递给那当头的:“那……这给公公几个买茶喝!” 这两片金叶子,是她今儿特意带身上应急用的。没想到,用到这里了。 说完,也不等那头儿回答,就又提着裙子,朝殿内奔去。 那公公手里捏着那两片叶子,向施刑的给了个眼色。 这板子再下去,就是只听响,不真着力了。 全福趴地上,本来全心委屈,这时不免换了番心思。虽说挨了打,可他这也算是为夫人立大功了吧?只要死不了,日后他就是夫人的心腹了。瞧殿下对夫人那模样,他还怕日后没好日子过。当下猛地又大嚷一声,装作极痛的样子。 打板子的几个:……这总管还真娇嫩,得,再轻点儿吧。 ***** 沐儿直奔到殿外才住了脚。 她喘息两声,捋捋头发,进了门。 就见皇后娘娘高坐正堂,眉毛几乎倒竖起来,下颌咬得死紧。 陈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块红色绢帕,正垂头擦拭眼泪。 沐儿定定神,上前跪下行礼。 室内一片寂静之声。殿外,全福的惨叫声传来,好像有些回音,显得格外渗人。 沐儿现在已经习惯了,皇后也好,太子也好,发怒之前都要默一默。 她便直直跪着。心想,这样反而好呢,万一太子肯来救她,皇后娘娘这样岂不白白浪费了时间。 正寂静着,就听“啪”的一声,皇后娘娘开始发飚。 “沈氏,你可知罪?” 沐儿从善如流,低头道:“皇后娘娘息怒。妾自知违犯了宫规,甘愿受罚。只是全福不过一个太监。听命于妾,还请娘娘不与他计较。” “笑话!你不提本宫倒是忘了。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个个都帮着你违犯宫规,竟无一人向上报告你闯宫之事。若不是陈夫人,本宫在这东宫,竟成了瞎子聋子一般。临华殿上下,全都打一顿,发配各宫。” 沐儿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抬起眼,看着皇后,心里的滋味苦涩中透出甜,又窝心又难过。这偌大一个临华殿,竟没一人出卖她?!她平素并没怎么管束他们呀? 沐儿爬着上前两步,眼泪汪汪地恳求:“娘娘,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妾知道娘娘最是仁慈不过。妾的错,何苦罚他们?娘娘……娘娘何不将妾逐入冷宫?留下……” “呼”地一声,一只杯子朝沐儿脑门扔来,沐儿一咬牙,闭眼低头,却没往旁边躲。心想,她们姐弟是犯了太岁,都要脑袋开花?! “哐当”一声,沐儿只觉脖子上一股温热流下。却没觉得丝毫痛。 她愣愣地抬头,就见皇后“霍”地起身,骂道:“沈氏犯了这么大的错,你还要护着她不成?” 沐儿心中狂喜,回头,就见太子高大的身影正背着殿外的光,向里走来,又给她一种天神来了的感觉。 ***** 她看着太子,迈着大步,直走入殿中,见了皇后,一躬身:“母后息怒!” 皇后面目扭了扭:“要本宫息怒容易!这贱人敢擅自离宫,就随了她的愿,打个半死,即日逐出宫去!” 太子却往皇后眼前一站,直起了身体:“母后,儿臣东宫的事,儿臣自会处置。母后,何不早回桂宫,好好歇息?” 皇后坐在椅上,脸色红得像门口刚刚贴好的春联。 半天,就见她冷笑道:“你现在是要为了沈氏,当众给你母后没脸么?” “母后,这是要当众说,儿臣无力管束东宫么?!” 太子的声音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完全压制了皇后的气势。 沐儿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太子的背影。竟然产生了一个羞耻的冲动,她好想冲上去,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说一声,对不起。她头一次,庆幸他是个这么霸道的人。霸道到,连他的母后,都无法替他作主。 “好……好……,那你就给本宫看看,你是怎么管束东宫的?!” 沐儿听得出,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太子上前,坐在了皇后的左手。 “沈氏,冒犯宫规你可知罪?” 沐儿忙以头磕地:“妾知罪,愿受殿下任何责罚。” “孤念你所作一切,是为了兄良弟悌之手足之情,罚你月银一年,你可服气?!” 沐儿:……。 虽然有点心疼银子,可她也不得不说,太子这责罚太轻了。轻得,她都不好意思抬头。 她心里又暖又甜。正要叩头答应,突然想起还有临华殿的宫人。 她扑在地上,道:“妾愿罚两年的月银,只求殿下放过全福及临华殿的一众宫人。” ***** 皇后娘娘气得脑仁一阵阵发胀。她真是太小瞧这沈氏了。不过几月,竟是把太子整个攥进手心了,还有临华殿的那些人,怕是早知道,太子会护着这贱人,才不敢吭半声。 她真是后悔,刚才怎么不索性先把这沈氏按住,打上一顿板子。 可是她在后宫沉浮这么些年,也知道此时再跟太子硬撞,讨不了好去。 当下只得硬咽了这口气,心道:且让这沈氏再得意几日。等过了年开了朝,就不信太子还能日日守着她?! 她看了看旁边一脸怨愤的陈氏,突然想起,高明殿内有个小湖。她当即眼眸一闪,转了脸色。 “算了,母后替你瞎操哪门子的心?这沈氏,既是个玩意儿,你正在兴头上,母后就不扫你的兴了。起驾,回宫!” 太子送皇后出门,陈氏也跟上去,见皇后上了凤辇,陈氏正想上轿,就听太子道:“陈氏,你留下!” ***** 沐儿一直跪在殿里,没敢动窝。见太子又带着陈氏回来了。她不禁猜,难道,太子是想她们讲和?!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她想了想太子的难处,又想了想他刚才对自己的维护,暗暗咬了咬牙,算了,就算还他一个情分吧。 正下决心,就听太子道:“起来吧!” 沐儿这才爬起来,看了看座位,见陈氏坐了右手,她乖乖地往左手第一张黄花梨螭纹太师椅上坐下,垂了头,等太子发话。 这时,临华殿已经迅速恢复了功能,太监宫女该上茶的上茶,该端点心的端点心。 沐儿这才觉得饿得前心贴后背。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喝。 当下忙拿出主人身份道:“殿下,陈姐姐,你们请用茶,吃点点心吧。” 太子:……。 陈夫人:……。 沐儿眨着眼看了看他们,转头目光落在点心盘子上,忍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她可怜巴巴地偷偷瞟着太子。 太子眼眸闭了闭,喝了一口清茶,自己取了块玫瑰果仁蒸糕,放嘴里咬了一口。 沐儿瞧见,嘴角一弯,忙伸手捡了盘子里的金桔桂花搽穰卷儿,一口咬掉半截。 她眼眸一扫,就见陈夫人双目红肿,怒瞪着她。 实在也是饿了,再加上,她不想再为难太子,便懒得跟她斗眼神。只管自顾自地吃点心。一个金桔桂花搽穰卷儿下了肚,她又捡起一个核桃酥皮饼……。 太子吃得极慢。他还没吃完一块玫瑰果仁蒸糕,沐儿这边已经半盘子点心下肚,喝了几口热热的建安芽茶,苍白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些红润,满足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这边吃好了,太子那边也才终于吃完最后一口。 他慢条斯理地,拿手绢一根根擦了擦手指。 看着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沐儿眼神又瞟向了地上。刚才碎掉的茶杯已经早被收拾干净。也不知道,太子是用什么打掉的那只杯子。他这手上工夫怎么练出来的? 她这里东想西想,就听太子开口道:“陈氏,想来,你也知道陈五打了沈九的事情了?” 沐儿忙看向陈氏。 就见陈氏细淡而长的眉毛,皱作一团,眼里滴下几行泪来:“殿下……。是那沈九先打了我曹家表弟,我五弟瞧不过,才动手的。” 她说得真情实感。若不是沐儿亲眼瞧见了九哥浑身的伤,她都快信了。虽然刚才想跟她讲和的,可现在她心里又忍不住生起气来。 她瞪眼,就见太子偏了头,看向陈氏:“你们家……是这样给你传话的?” 陈氏眉头一竖,明显一惊。 就听太子淡淡道:“这样吧,也快过年了,孤许你回家一趟,好好地瞧清楚,问明白。过了年再回宫吧!” 沐儿吓了一跳。她现在对太子总算是有几分了解。他这是在发火,火还很大!看着像是恩赏,其实……是不许陈氏在宫里过年。这……太超出她的想象了。比叫曹家陪沈家一座宅子,还令她……喜难自禁。 陈氏吓得“腾”地站起来,满脸不能置信的模样。她抬着瘦削的手指,指尖一颤一颤,指着沐儿:“殿下,您……为了一句话,就要撵我出宫?!您……您是被这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勾了魂了么?” 沐儿只顾着高兴,也没在意被陈氏骂是“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太子慢慢站了起来,右嘴角微微勾起:“如果你不想回来,孤便当你从来没进过宫。你现在是准备再去向母后告状呢,还是直接出宫?冯冲,送陈夫人出去!” 沐儿听到这里,后知后觉,突然明白过来。 陈夫人向皇后告状,原来已经触了太子的逆鳞。 她愣愣地想,难怪当初那三朵花儿,他不许献给皇后娘娘。 这东宫,是他的地盘。他霸道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话,即便是他的母亲想插手,也不行! 看着陈夫人失魂落魄地走了,沐儿忍不住觉得背心有点凉。 太子在外人面前护着她是一回事,私下……。 她心虚地站起身来,怯怯地看着太子。 就见太子扭头,抬起下颌,看向她,右嘴角微微勾起。 “夫人,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昨天意外地把新章在凌晨发了。以后不如就先改凌晨吧。这样,大家随时可以看当天的。 第40章 洗干净,再来报答! 沐儿张着妩媚的眼儿, 琥珀色的瞳仁里好像燃烧着小小的火苗。 她玲珑的鼻翼微微动了动,突然一抿红润的唇,朝太子直走了过去。 太子嘴角的笑意一僵, 腰上就多了一双手,怀里多了一个人。 沐儿把小脸蹭到太子的怀里, “殿下, 妾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沐儿说得发自肺腑。 她此时其实很狼狈。 一头浓密漆黑值得骄傲的秀发,因为装太监,胡乱揪成一坨,东倒西歪地顶在脑门下。刚才被溅到的茶水, 在她雪白的领衫上洇出一圈黄。 她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沈家那奇怪的气味。 太子不知道是太吃惊, 还是太愤怒, 竟然一动不动,就任由她这样抱着。 嗅着太子身上的气息,沐儿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心想,不管她是个玩意儿也好, 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也好,她们都说太子被她勾了魂,她就试试。嗯……, 感觉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啊。 她得意地收了收手臂,抱得更紧。 半天, 头顶上终于传来太子的声音。 “孤……”,太子清了清嗓子,突然吼道:“你臭死了, 先滚去洗干净,再来报答!” 沐儿:……哼,这么嫌弃,像是被勾了魂的样子吗?! ***** 沐儿是真的想好好报答太子的。可是她昨晚上就没睡好,今天一整天,体力和脑子都累得要虚脱。 净室又闷,在温热喷香的水里没泡一会儿,她就睁不开眼,在澡盆里沉入了梦乡。 若是流采在身边,必定会恨不能泼她一脸冷水,叫她清醒清醒。可流采因为受了伤,自己换洗了衣裳,就去擦药了。 当值的宫女们可没这胆量,等了半天,见她甚至打起了小呼噜,也不知道多久才醒。只好一边保持水里的温度,一边叫人通知了外面的公公。 外面的公公也不敢拿主意,便来请示太子。 正是点灯时分,太子自己早换洗干净,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家常衣裳,斜靠在圈椅里,在火箱前拿了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半干的黑发披散着,火光淡淡映在他的面孔上,愈发显得修眉深目,完美的下颌线好似在明暗中,勾出一副仙人画儿来。 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来,长眉挑了半天,嘴角一勾,扔下书本,抬脚就走。 浴房当值的宫女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清来人,全体宫女:O口O。 太子笔直地站着,眼眸低垂。 她的身子全浸在水面下,浴盆水面上撒满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花瓣,散发出栀子的香气。 她半仰着小脸,脖颈雪白细长,花颈般柔软。 湿黑的头发全都披在脑后,黑瀑布般直拖到垫了白色毛巾的青石地面上,像勾出了一幅挥洒自如的水墨画儿。 她长长的黑睫毛湿润地,浓密地蔼然低垂着。 红润的唇瓣像花骨朵般翕开,发出细细的“呼呼”声。 虽然这一幕很香-艳,但她……是真的睡着了,并不是引他来……报答他。 太子嘴角慢慢放平。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该润泽如樱的红唇上。上面好似爬了一只小小的虫蚁。 他弯下腰,凑近些,就见那是一道伤口,已经凝了血。 他眼神微暗,伸出手指,似乎不甘心般捻上去。 沐儿不舒服地扭了扭头,细白的颈子,软软一摆,玲珑的颈窝凹下去,像一个玉琢的小坑,一滴水珠,水晶般,从她的脖颈滑入那坑里。 太子眸色更深,长吸一口气,有些迟疑。 半天,终是直起腰来,伸手道:“拿衣裳来!” 宫女们全都一惊。殿下这是舍不得叫醒夫人,要亲抱夫人回房? 不免暗暗庆幸,刚才没莽撞地叫醒夫人。 便都赶紧去拿沐儿的换洗衣裳。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稚气的尖叫:“姑娘!” 太子恼怒地一回头,就见流采脑门上抹着一片白药膏,像只迷路的呆头鹅,站在屋门口。 ***** 沐儿迷迷糊糊被吵醒,半睁了眼,见眼前人影憧憧,她伸了个懒腰,从鼻腔里娇慵地哼了一声:“唔……好吵?” 太子一回头,见到眼前秀色,闭了闭眼,压抑着嗓子吼:“全都滚出去!” 宫女们全都跟耗子听了猫铃铛,溜得飞快。 只有流采还站在门口发呆。 没听到关门的声音,太子扭脸正要发作。 刚才的宫女中飞快地跑回一位,扯着流采的衣带,把她给拖出了门外。 “咣当”,太子终于听到身后,门关上了。 沐儿也彻底清醒过来,缩进大盆中,红透了的小脸笼在薄薄的白雾里,一双眸子像小鹿般慌张:“殿……殿下……” 太子嘴角微弯,慢条斯理,伸手轻轻拉开了身上的腰带:“孤……赏你一个好好报答的机会!” ***** 沐儿当晚又没能吃饭。 到第二日起床时,浑身酸痛无比,比上一回还像是要散架。 可她半点不敢吭气。 流采进来时,她脖子挺得笔直,装没事儿人。 流采小眼又往她脖子上直瞧,见没什么新伤,终于放了心。沐儿也瞧了瞧她脸上的伤,见已经结了一层皮,便又嘱咐她别大意,要记得早晚抹药。这才坐在黄花梨三屏牡丹妆台前。 流采一边在她身后忙活,一边又开始闲话个不停。 “姑娘,你是不知道哦,昨日要不是冯公公,怕没第二个人押得走陈夫人!” 沐儿拿起一枚鎏金红宝把镜,偷偷瞧了瞧自己的脖颈,见除了之前被撕时的那条青紫,果然白玉无瑕。她忍不住暗想,他对她,好像不再似之前那般……不管不顾了。她偷偷咬了下唇,脸儿腾地红了,一直红到了发根。 “姑娘很热么?也没穿多呀。不是昨儿……凉着了吧!”说着流采就停了梳子,举起小手,往沐儿额头上摸。 沐儿羞得发慌,赶紧一偏头:“我没事,你……你接着说!说仔细些!” “哦……。唉,听说,陈夫人被冯公公押着,回到高明殿,就哭着不肯走。求冯公公替她在殿下跟前求个情。还拿出好大一块金子给冯公公。” 沐儿放下把镜,心里叹道,肯定是金砖,好大的手笔。不过她也明白,陈夫人为什么不肯走。 这事要搁她身上,不算个大事。她说不得还开心能有机会出宫,玩耍几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可是陈夫人那人……。 唉不得不说,殿下对她们个个的弱点都门儿清。 知道她穷,就爱钱,罚她都是罚钱。 知道陈夫人最要脸面,一旦她踏出宫门,再回来,这宫里宫外的脸面就彻底没了。 “冯公公哪缺那点银子呀。真是的,要我说,她还不如来求姑娘呢。没准姑娘瞧着金子的份儿上,真替她求个情儿!” 沐儿嘴角忍不住弯起……这家伙还真了解她! “姑娘,今天要不要梳个飞仙髻?”流采问。 “又不出门。何必麻烦!” 梳了半天,她都饿死了。昨天到现在,她一共就吃了那半盘子点心。 “可是……万一今天殿下又来了呢?!” 沐儿今日醒得极晚,太子又是早早不见踪影。也没人敢问他,今晚还来不来。 想起那天他说的话,他是想来就来,她可不能想不开门就不开门。 沐儿沉默了片刻:“要不……我先吃饭。回头再来慢慢梳吧!” 一边吃着早饭,才听流采把陈夫人的闲话说完了。 陈夫人求着冯冲,可冯冲多了解太子呀。哪里敢在他的气头上,替陈夫人说什么话。只一个劲儿地劝陈夫人,说这是给陈夫人独有的体面。别人可都没有。又劝她,这大过节的,出宫过着,不比在宫里自在百倍? 可陈夫人还是哭倒在床上,不肯动。 最后冯冲没法子,便提起了万夫人。 话是这么说的,“也就是咱家,从小也识得夫人,劝你一句。当初万夫人,殿下不要她去山庄,她非去,折腾出多少事来。结果,你看看如今落个什么好儿……。殿下这脾气,在气头上,谁也说不了情。您要是不肯走,只怕下场比万夫人好不了。你若是出了宫呢,也可请陈太傅劝劝殿下。过几日,殿下消了这口气,你再回来,有陈太傅和打小的情分,还真能把你怎么着不成?!” 也不知道陈夫人是被万夫人吓着了,还是真觉得应该回家跟父亲商量求情,便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东西出宫了。 沐儿听到万夫人,有些狐疑。她在山庄差点儿摔死,殿下不是说跟万夫人无关么?冯冲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万夫人,她实在是懒得多想。 ***** 沐儿这里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梳头,柳夫人就来了。 沐儿只得让流采匆匆替自己包上头发见客。 柳夫人的态度比之前更是恭谨。 沐儿也感谢她行的方便,与她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家常话儿。 听说事情已经解决,曹家赔了屋子,柳夫人便道:“若是要搬家,布置屋子,这宫里倒是可以派些人,去帮个手!” 沐儿心里更是感激。她虽然说了不让成了亲的几家搬过去,可是她爹那性子,四个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围着一通闹,没准又乱了。 便道:“谢谢柳姐姐。那是最好不过。到时必叫姐姐知道。我这里也派两个人去。” 一时说定,柳夫人便喝了茶走了。 ***** 好容易清静下来,沐儿才又坐下,叫流采好好地替自己梳了个漂亮的飞仙髻。又特意把之前自己做的那三朵花儿戴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这才叫流采去请云久,说她要找一匹好布。 不管怎么说,经了九哥儿这事,她心里总算是安定了许多。 她嫁的这个男人,并不会有多少温柔体贴,说话也未必中听,可是……若她真有了事,他总不会叫她吃大亏。 没多久,云久就带着人,抬了十来匹最好的面料过来。就在条案上,一一摆出来,按着颜色深浅,排成一排,瞧着甚是壮观。 行了礼,云久便道:“夫人,这是库里最好的面料了。还有几匹,极珍稀的,是给太子殿下的。奴婢不敢动用。” 沐儿笑笑,站起来,走到跟前,慢慢地把那些面料瞧过一遍,挑出一匹秋麒麟色的素织锦,点了点头:“这就极好了。我知道这不在我的份例里头,可要多少银子?” 云久见那颜色,分明是男子常用,有些迟疑:“夫人好眼力。这匹是少见的素蜀锦。进贡品,也说不出个行价来。就给二十两,方便记个帐吧。可若是……”想了想到底没说全,若是给太子用的,收钱却是不妥。 沐儿大抵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接话头。 这蜀锦质地坚韧,以图案多,颜色鲜著称。这素色的,确是少见。二十两也不贵。她欢欢喜喜地叫流采拿了钱给云久。又嘱咐她,她买面料这事,谁也别提。 待云久走了,流采道:“姑娘想给殿下做衣裳,何不直接要那更珍稀的面料?” 沐儿脸上一红,白了她一眼,翘了翘小嘴道:“过节时,我想拿这个给殿下做节礼。若是说明了给他的,岂不是叫他早早就知道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7 流采斜眼捂着嘴,直朝她笑,笑得沐儿有些恼起来:“你眼尖着些,东西都收好了。可别叫他再瞧见了!” 流采撇了撇嘴角:“可是……怕姑娘没工夫做得出来呢!就这几天的工夫,若是日日都睡到这天儿起……” 羞得沐儿扔下布匹,直扑过去,要撕她的嘴。 两人正闹着,外面小照子兴兴头头地来叫:“夫人,殿下才派了人来,说请夫人到神仙殿去!” 沐儿:……。 神仙殿,那不是太子的宫室吗?她进宫这么久,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可说了是去做什么?”沐儿一边把面料递给身边的宫女,一边叫流采准备出门的衣裳,随口问道。 “奴才不知……不过,听说今儿承恩侯世子进了宫。” 沐儿手中的面料“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41章 想要不想要? 她几乎已经忘记, 这整件事,都是怎么引起的。 可显然太子并没有忘记。今天一早就把那无事生非的家伙给叫了来。 想着承恩侯世子,她就觉得两边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他定是跟太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不然好端端的, 太子为什么要叫她去过神仙殿? 她垂眸看着地上那匹布,秋麒麟的颜色, 淡雅高贵。 她突然觉得在这宫里, 活着也真是一起一伏,跟在安平伯府,不一样的累。 她弯下腰,正要捡起, 身边没接住布匹的宫女早跪伏在地上, 吓得磕头不止:“夫人, 奴婢该死。” 旁边小照子已经机灵地把布捡起来,抱在怀里。 沐儿看看干干净净的厚地毯,叹了一口气:“起来吧。是我刚才不小心滑了手。” 她随口一句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一屋子的宫人全悄寂无声。包括小照子在内, 看向沐儿的眼神却都有些不同。 昨日夫人为了救全福,亲自跟慎刑司的人求情,又为了大家伙儿, 自请罚了一年的月银。大家伙私下可没少说夫人好话。 刚才的事,就是最和善的主子, 就算不责骂推责,也绝不会把错儿自个揽身上。 趴在地上的宫女,眼里都是泪花儿。 她当初被分到临华殿, 都是因为没钱上下打点。可谁能想到,这临华殿的日子会那么好过。都说沈夫人身份低,没什么前途。可是在她心里,夫人处事却比那些个贵人,不知道高贵多少。 她暗暗擦了泪,站起身,用绢子托着,从小照子手里接过那匹布。悄悄地退下了。 对于这奇怪的沉默,只有沐儿跟流采没在意。她们俩互相看了一眼,都在担心——承恩侯这事,到底会怎么收场。 ***** 却说曹家昨日回了家,先一家子抱头痛哭,在家里关上门,不敢骂太子,骂安平伯又无意义,便把沐儿骂了个透。 末了,平阳侯骂自家夫人:“你那个姐姐外甥女儿,怕不是个傻子。这沈氏得宠,便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偏害得咱们三儿跟着那沈九作对。如果老三的腿好不了,老子把你的腿也给打瘸了。” 平阳侯夫人知道自家男人脾气,向来说到做到。屁都不敢放,只能埋着头哭。 那边派出去打听的家人也回来,说是崇仁坊没有人要卖房子。更何况现在大节下,就算要卖,也要等过了节。只有一家,也是子孙不争气,虽说愿意,可要价开口就一万,还不算家具。又说他们家的家具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也要折价五千。 平阳侯一听这是翻了个番儿,气得没法子。便揪住夫人:“这事都因你那姐夫家而起,咱家小三儿断了腿,没找他们赔银子就不错了。这买宅子的钱得他们出!” 平阳侯夫人待要不去。她婆婆举起拐杖就往她小腿上狠狠来了一下,哭天抢地地骂起来。说这陈家送了女儿进宫,他们这边,好处没捞着半点,倒是孙子断了腿,儿子丢了官,阖家上下还要凑银子赔钱。 平阳侯夫人无法,第二日,只得收拾收拾,往陈太傅府上来。 她半瘸着腿,进了府,就见府里干干净净,该贴春联的地方也都贴着喜庆的春联,可是这满府的下人,没半个脸上带着笑。 正满心狐疑,就被请进了内房。就见陈太傅夫人满脸浮肿。姐妹两个各怀心思,寒暄半天,平阳侯夫人“扑通”跪到陈太傅夫人跟前,就提了银子的事儿。 陈太傅夫人一听,气得当场站起身,就给了她一大耳光,骂道:“当初就不该求了老爷,费尽心思把你家那个歪心烂肠的小子塞到锦文去!如今,我们家上上下下的脸面全赔进去了还不够,你们还有脸上门来要钱!是我叫你们打到安平伯府上去的不成?!” 平阳侯夫人当下就不干了。扑上去,双手一张,长长的指甲就往陈太傅夫人脸上划去,两个扭打一团。 平阳侯夫人尖声骂个不停:“我家三儿好好地,不是被你家五郎指着,会去打人?你家的才是黑了肠子!烂了肚子!不是你成天跟我说什么沈氏从狩猎回来,就被殿下厌弃,皇后娘娘又讨厌她,恨不能立刻打发她出宫,我家大郎能打上门去?!你陈家今天不给我个交待,我就死在你们家里!” 下人们一窝蜂地上来拉,不知怎么地又互相打作一团。 陈家仗着地利,人多。可平阳侯家的仆妇个个能打,竟是战成了个平手。一时内室那点地方,能砸的东西全砸烂了。 陈夫人本来躲在里间,不敢露脸,怕被姨母见了笑话。哪知外面竟然打起来。她自来清高,此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着冯公公的话,这时候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反正殿下说的是恩典! 她牙一咬,冲了出来,骂道:“都给我住手,不就是银子吗?我出!” 平阳侯夫人扭头一看,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外甥女怎么会在家? 陈太傅夫人披头散发,脸颊上还多了一道血口子,见她出来,一时没转过弯来,开口骂道: “雪儿……你跑出来作什么?还嫌不够丢人么?我是造了什么孽呀!当初叫你不要进宫,你偏去。去了又收拢不住殿下!你……你真真是气死我了!” 说着陈夫人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陈夫人涨红了脸,大声叫道:“母亲,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是我……我听说五弟挨了打,求殿下恩殿,回家过年!你瞧瞧,谁有我这份恩宠!” 陈太傅听说里面打起来,飞跑而来,刚进屋,就听见她这么叫唤。 当即一张老脸再也搁不住,冲进去,别的先没管,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进里屋去,不许出来!” 他昨天听到人给递消息,说太子一大早就过问锦文的事,吓得立刻赔了一张老脸,请了太子过府,把事情给按下了。 哪里知道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竟然在宫里又把殿下惹恼了,被送了出来。他早嘱咐下人,姑娘回府的事,谁也不许在外人面前提半个字。 这会儿,这孩子不说好好藏着,竟然自己跳出来。他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有那么一点小心思,顺着这孩子的意,把她送进宫。 陈夫人从小被娇捧着长大,何时挨过打?更何况是一向谦谦君子的父亲?! 她站着一动不动,只觉得心里痛到极处。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拖着进了里间。 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像尊泥塑木雕,毫无反应。 有人往她脸上冰敷,外面的声音不断传来。 “夫人,你先进去歇着。姨夫人,你也起来吧!” “姐夫,实在……我也没法子……呜呜……” “算了……最多一家一半。以后……两家……少往来吧。”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陈夫人坐在那里,表面木呆,可内心早惊涛骇浪。她今日所有的屈辱,都是因为那一个人。——凭什么?那样糟贱的一个人,竟然能把她踩在脚下?只因为,殿下瞎了眼么?!她……绝不会让那人再留在后宫! ***** 沐儿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恨入骨髓。就算是知道了,怕她也懒得多想。本来就是彼此争宠的关系。今天你得了意,明天她得了意,她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此时刚进了太子的神仙殿。正好奇地打量着。 太子住的地方,自然不同凡响。大殿宫脊上坐着形态各异的鎏金稳兽,下面麒麟托柱。正面是汉白玉砌成的级级丹墀,发着亮,朱色的大门上,金钉闪烁,晃人眼目。真的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她正看得出神,有小太监来接引:“夫人这边请。” 沐儿转头,见右手的偏殿也是玉栏朱门,门前站着十来个侍卫,昂首挺胸,个个红衣黑带。 她不觉敛声屏息,连步子都放得极轻。 到得门前,就听小太监走到门前,低声道:“殿下,沈夫人在门外等传。” “进来吧!”太子的声音不辨喜怒。 沐儿却不自禁地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才低头进了门。 一进去,就觉得暖香扑鼻。正是太子身上常带的味道。也不知这香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抬头,可脚下却像踩上了云端一样柔软。 她双手交叉在腹前,就要下跪见礼。 就听淡淡一声:“免了,过来。” 沐儿觉得奇怪。在临华殿,她并没怎么怕他。 到了神仙殿,不知怎么地,就觉得,他隔得实在遥远。真像那云端上的神仙一般,不是她可以随便碰触的。 沐儿非常小心的移着步子,眼神也不敢东张西望,朝着太子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不敢靠他太近。她停下来时,能看见他藕荷色的下衣襟摆和露出的鸦面鞋。 她愣了一下。之前太子送来叫她做衣裳的那匹布是驼色,她便理所当然地想太子喜欢这种淡雅的色彩,所以捡了那秋麒麟色。难道太子最后喜好变了不成?倒喜欢鲜艳一些的?上次小年夜穿了海棠色,这次又是藕荷色。 她正东想西想,就听太子道:“你可知道,孤叫你来,要做什么?” 沐儿虽然没东张西望,可也知道,屋子里并没有承恩侯世子,想来是已经离开了。太子的声音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好像并没生气。她便有些安心。 “妾愚笨,不知。” “哼……站那太碍眼了,过来!” 沐儿心下一喜,更加笃定,承恩侯世子找了个好借口,把事情给遮掩过去了。 她忙紧走几步,抬起黑莹莹的眸子,看着太子,红嘴微嘟:“妾站哪里,殿下都嫌妾碍眼!” 就见太子朝她招招手,拍了拍榻沿。 沐儿紧走几步,转身,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 太子嘴角隐隐浮起一个弧形,嘴唇凑到她耳边,在她玉珠般的耳垂下哈着气,声音低沉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不错,孤只喜欢你……躺着。” 沐儿的脸“腾”地烧起来,连脖颈带耳廓全泛起桃花色。 太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观赏了一会儿,才伸出大手,握住她的小手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寒碧便垂首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太子披了件狐裘。 沐儿见了她,先是一愣,旋即心里浮起一阵得意。 流采也过来,把手里抱着的披风给沐儿穿上。 两人出了门,太子便带着沐儿往后殿走。 虽是冬日,下午的阳光却正好,空气透着澄澈,有美酒的味道。沐儿的心情不觉轻松得有些像天上的云。 太子停下脚,见她望着天上的云,笑了笑:“仔细晃了眼,回头流眼泪。” 沐儿垂了头,心里有些暖:“妾哪有那么娇气!” 两人走到一座后殿前,自有人来开了门。 等进了门,沐儿一下就呆了。 就见里面干干爽爽,偌大的空间没有一堵墙隔,全是一排排整齐的樟木架子,樟香扑面。 太子领着她,顺着那架子,徐徐地走着。 只要太子脚步稍停,后退着引路的太监,立刻顺着他的眼神,打开架上的东西。 古董,瓷器,珠宝,刀剑,挂毯……应有尽有。 她睁大了眼儿,总算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传说中,太子的私库呀! 她正沉浸在震惊中,太子在她耳边淡淡地道:“晃眼不晃眼?” 沐儿老老实实地点头。 “想要不想要?” 沐儿“霍”地抬头,秀眉挑到发鬓里去了,眼睛瞪得溜圆。 太子右嘴角微勾,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快过年了,赏你的!多挑些,顺便把布置捶丸场暖阁的东西也挑出来。” 沐儿:……。 ***** 最后两人商商量量,一路挑挑拣拣,也不知挑了多少东西。 流采在后头跟着,没敢多口饶舌,可是心里已经乐翻了天。姑娘这样,好像是跟夫婿一起逛市场哟!殿下对她家姑娘可真好。 偌大一座殿,沐儿只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便张着嘴儿,微喘道:“殿下,布置暖阁,这些东西,只多不少。不用再看了吧?” 她对这些东西还好,又不能拿去当了,放老多在屋里也没意思。还不如给她一包金叶子实用。 太子迟疑了片刻,凑到她耳边道:“之前撕了你的衣裳,不要孤赔了么?” 沐儿的脸“腾”又红了,忍不住咬着粉嫩的嘴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了他一眼。 就见太子眉头一皱,“不许咬嘴唇,回头再伤了。” 沐儿的脸却是更红了,偷偷地别过脸,心里涌起一种甜来。 太子便牵了她绕过其余的架子,直奔布匹而去。 到了架子跟前,太监小心揭开挡尘的黑布,就见一匹匹精致绝伦的布匹展现在眼前,光彩耀目。 沐儿倒不贪心,想着他说赔她,便只想拣一匹。一片闪亮中,有一匹青缬,上面白色花纹清晰别致,她伸手摸了摸,上手有一层腊油,便笑道:“就这个吧。开春做了衣裳,倒不怕小雨。” 太子斜睨她一眼道:“谁还敢叫你淋雨不成?你怕不是懒得绣花儿吧!” 沐儿也不理他打趣,就催着要走。 却见太子玉石般的面孔上,神情淡淡。他微微仰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一手搭在架子上,斜倚着不动。如果不是他的手指在架子上轻轻地敲打着,发出“铎铎铎”的声音,会叫人以为是一尊神像。 沐儿被他晃得心头猛地一跳,挪开目光,看向太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看之下,不禁一股笑意涌上心头——那一架子竟放的都是些男子用的面料。虽然男女面料差异不大,可到底男子的多偏向素雅,面料也更硬实些。 原来绕了这么大个圈儿,他还没忘了做衣裳的事呢!只是上次闹成那样,才说不出口吧。 想着自己已经偷偷做了准备,沐儿强压着心头的笑意,一脸无辜走过去,随手拣了一匹珊瑚色的,问道:“这颜色不错。殿下,不如也赏了妾吧?” 太子的脸,慢慢地长了下去。一扭头,朝外走去。 沐儿看了一眼,低下头,忍着不理他。 旁边太监愁眉苦脸,捉摸了片刻,还是把这匹布也给堆车上了。 ***** 太子步子大,在前面走,已经绕到中殿前头,见不着身影,沐儿还在后头慢慢跟。 就听前面隐约传来冯冲的声音:“殿下,陈……刚才送了信儿来,……风犯了。奴才擅自作主,派人跟着温太医走了一趟,说是……犯得很是厉害。” 沐儿一下上前几步。 “殿下,可要去瞧瞧?”她听到冯冲这样问。 第42章 跟沈夫人无关 日光已经有些偏斜, 把沐儿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缩在墙后,手扶着冰冷的墙,停住了脚。 就听太子淡淡地道:“那孤便走一趟吧。” 沐儿仰起脸, 心里叹了一口气。陈夫人有个真心疼爱她的父亲呀。想想自己那个爹,沐儿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她慢吞吞地从墙后转出来。冯冲看见她, 把腰弯得更低, 叫了声:“给夫人请安。” 沐儿眼儿弯弯,嘴角也弯弯,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话一样,亲亲切切地道:“冯公公好。” 冯冲勾着头, 有些不敢抬起。昨天殿下交给他的苦差事, 他办是办了。可陈夫人的金子, 他也收了。倒不是贪图那点金子。而是太子打小去哪儿他都跟着,陈家上下,他也是熟得不能再熟。陈夫人也算是他瞧着长大的。 按理,他该等沈夫人走了再说。可又怕太子兴致来了, 直接跟着沈夫人去布置那暖阁。到时候从临华殿里把人拉走,难度更大不说,只怕更招沈夫人的恨。若是私下偷偷说, 传到沈夫人耳朵里更麻烦,倒不如这样明光正道的, 他总是一片私心,为了殿下好。尊师重道,太子的名声还是要要的。 太子回头瞧了一眼沐儿, 神色更淡,道:“你先回去吧!”并没说今晚来是不来。 沐儿便笑得极灿烂地行了礼,谢了赏,带着流采坐着轿子,回了临华殿。 他们这一路走,一路叫来往的宫人看傻了眼。 殿下逢年过节,赏东西,原也不算什么。可是这沈夫人,这不叫赏,这叫搬家。瞧瞧那整套的酸枝木藤心桌椅,那百花宝莲青铜灯,还有那堆得高高的一个个锦盒,里面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宝贝,整整两车啊。 他们还没回到临华殿,整个东宫就沸腾了。这沈夫人昨儿才闯了宫,可硬是皇后娘娘都拿她没法子。陈夫人还吃了挂落,被撵出了宫。今儿太子又这样大张旗鼓地赏,可真是后宫里,蝎子拉屎独一份。 宫人们纷纷捉摸……这临华殿不知还有没有缺儿? ***** 一回殿,流采就拉了沐儿进了内室。 “姑娘,殿下怕是还惦记着做衣裳的事呢!你怎么不顺便儿说了。奴婢瞧着,殿下怕又不开心了。” 本来昨天就累,刚才在库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沐儿觉得浑身都乏,也懒得换衣裳,直接就往床上一趟。闭着眼,心里却想着冯冲的态度。 冯冲明知道她在后头,当着面,替陈夫人说好话,这是不怕得罪她的意思?冯冲大约是最了解太子的人。可见,她在太子心里,指不定,还真就是个新鲜的玩意儿。 太子那么霸道个人,这后宫的几个女人们挖空心思讨好他,他偏对她还不错。莫不是就因为她不像别人那样巴结他?若她直愣愣地巴结上去,他怕不会又突然变了脸? 她呆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这番患得患失,实在可笑。太子的心思,她猜个什么劲儿?懒得再在这事上费心思,她把眼儿一闭,道:“先把今儿得的东西都收起来吧。做衣裳的事,回头再说。” 流采:……。 ***** 沐儿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耳边有人说:“姑娘,姑娘,不好了。皇后娘娘召你去桂宫呢!” 沐儿“腾”地翻身坐起,立刻吓清醒了。 “殿下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头一句话,就问这个,问完才想起,他出宫去陈家了。 她说不出的懊恼。看来,走了一个陈夫人,这东宫还有的是人瞧她不顺眼。不然怎么前脚太子出了门,后脚皇后娘娘就知道,趁这空当来找她麻烦。 “可有说是什么事?!”她忙要下了床,流采跪着给她套上青金棉鞋。 “没说!皇后娘娘跟前的杜公公在厅里立等,请他坐都不肯呢!” 沐儿顿了一下,心里更觉不妙。 她想了想,道:“你叫人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刚才睡下了,要重新梳洗换衣,请他喝茶吃些点心。” 能拖一刻是一刻。 万一太子只是去去,就回来了呢,没准还赶得上来救她。 她慢条斯理地重新梳洗换了衣裳。先是戴上了棉护膝,又罩上了厚厚的锦蓝棉裤。重新梳头,把之前的飞仙髻拆了,换成最朴实无华的单螺髻,只别了一根扁金簪。鬓边,想了想,还戴了那三朵花儿。脸上也不扑粉,也不抹胭脂。 实在是磨无可磨,那杜太监都催过四五回了,她才带着小星子跟杜太监坐了轿子,往桂宫去。不叫流采去,一是她也跟着出了宫,若是挨打挨罚,流采头一个也跑不掉。二来,是让她等杜太监走了,偷偷去神仙殿等着太子。 ***** 这时,已经到了点灯时分。 到桂宫时,红灯高照,晃得偌大一坐宫殿,跟仙宫一样。 杜太监一路小跑在前,叫她在殿外等着,自己先进去通传。 隔着一扇厚厚的大门,她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皇后娘娘的责骂声:“你怎么办事的?她是月里嫦娥还是天宫织女?叫她来,竟叫我们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沐儿一惊,他们?难道……皇后娘娘搬动了皇上?! 也是穿得多,明明在门外吹风,她的额头就冒出汗来。她不免委屈地想,若是承恩侯府有人病了,难道皇后娘娘就不会着急?何苦为了这事不依不饶非要整治她呢?皇上若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就是太子来,怕也是救不了她了。 说不怕是假的。可要说后悔,她倒也不后悔,只是庆幸,自己穿得厚。若是挨打,怕也不会要了命。 此时,大门一开,里面传来一声太监公鸡似的尖喊:“传沈氏。” 沐儿进了门。一抬头,惊得连退了几步才站住。 皇后娘娘的下首坐着两个人。她都认识。 一个穿着宝蓝掐羊皮褙子,下身一条鹅黄银线裙,脸儿长长,竟是承恩侯夫人,一个一身艳红花开富贵锦配翡翠玉腰带……竟然是承恩侯世子。 沐儿实在没想到。难道这承恩侯世子一整天都在宫里?! 她还没回过神来,皇后娘娘已经两道浓眉如刀锋扬起,冷笑一声,开了口:“久召不至,轻侮皇后。当面不跪,失仪当罚。拿钉板来,先叫她跪着再说!” 沐儿:……钉板?光想的,都觉得痛啊!她的护膝再厚,怕是也……。 她当下扑上前去,跪倒在地,高声叫道:“娘娘,妾冤枉!妾怕仪容不整,不敢来见娘娘。来了,又没想到有外男在场,一时惊愕,娘娘饶命呀!”有用没用,先死马当活马医一阵。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时,“扑通”一声,她身边竟然也跟着跪下一人。 “娘娘息怒!所有的事都是不肖的侄儿惹出来的,跟沈夫人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了么?沐儿觉得浑身都要爆了。 原来不是为了她出宫的事,而是承恩侯世子闹出来的事叫皇后娘娘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所有事,到底包括了多少事? 沐儿趴在地上,欲哭无泪。 ***** 陈家内室,典雅得近乎寒素。粉白的墙上,挂着陈太傅自己的字:大道至简。书法十分清俊挺拔。 靠墙一个丈高博古架子,放着宝镜、石砚、花囊、瓷器。靠墙一张大理石条案上,放着一个大鼎,冒出淡淡一股青烟,冯冲闻了闻,混杂着沉香和旃檀香的味道,十分宁神清远。 他站在太子侧后方,偷偷瞧着太子脸色。见太子坐在床边官帽椅上,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不觉有些心慌。太子这是不乐意了。 他又看看陈太傅。见他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头上包着一块蓝色巾帕。陈夫人眼睛肿成对红桃子,一脸泪痕,坐在床头,半扶着他。 “是臣疏于教养,以至家门蒙羞。臣惭愧至极,怎敢劳动殿下亲至寒舍看视。” 陈太傅说话有气无力,倒是十分连贯。 太子修眉紧皱,半天薄唇一动,道:“你我虽有君臣之别,也有师生之谊。孤来,原是应该的。太傅好生静养。若是缺什么药材,只管打发人往宫里来取。” “殿下……”陈太傅双眼含泪,抖着嘴唇,道:“我这不肖女儿,生性只知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最是单纯不过,对殿下也是一片挚诚之心。她家来之后,臣也问过,她到底哪里犯了大错。她竟是懵懂不知,臣……” 他话未说完,陈夫人已经开始嘤嘤哭泣。那声音呜呜咽咽,全哽在嗓子里,听得人心酸。 冯冲暗暗叹了口气。 就见陈太傅右手一撑,起身要下床,太子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 “太傅,不必如此。” 他声音淡淡,却透出惯常的凌厉。 陈夫人扶着父亲,突然放声大哭,道:“殿下……妾冤枉。妾……妾是……叫人当枪使了。若不是柳夫人特意巴巴地来告知,妾日日在高明殿里,作诗写字,哪里会知道沈夫人闯宫的事啊。呜呜……” ***** 陈太傅一惊,猛地咳了起来。 柳左相与他不同。他空有太傅之名,享有清贵之誉,可柳左相却是实实在在的权臣。 他早听说,万氏被圈禁,柳氏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这事竟是柳氏的手笔。他不禁后悔得滴血。自己这女儿,说好听是个才女,说难听,就是个书呆子。在这宫里,怕是……。 他本想求太子将陈夫人赶紧接回宫去,全了陈家的颜面。可是……话到嘴边,他突然犹豫了。送雪儿进宫就是个错误,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他呆呆地看着太子,就见太子黑眉一扬,右嘴角挂起一缕笑意,看向雪儿的目光越发淡然。他的一颗心顿时冰凉。 就听太子冷声道:“那柳氏可有叫你去向皇后娘娘告状?陈太傅可有说过,是沈九欺负了曹三?!” 他呆看着太子,就见太子已经徐徐起身,半仰着头,精美的下颌线紧绷着,一双眼冷淡地看着女儿。 “太傅既是病重,你便替孤好好多照顾太傅一阵,过了元宵,等太傅病好全了,再回宫吧!” 陈太傅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 桂宫里,等奴才去抬钉板的工夫,沐儿已经急得满脸通红,汗水将贴身的亵衣都沾湿了。 她懒得去看身旁的承恩侯世子。 一双眼睛瞟着上头,想偷看皇后娘娘的脸色,头却不敢抬高。最多只能看见皇后娘娘座前放置的香鼎烛台。 那掐丝珐琅落地烛台,细细一根仙鹤腿,正面踩着龟背,看着一推就倒的模样。 她耳边传来承恩侯世子焦虑的声音:“为了那马儿,侄儿因觉得欠了安平伯一个人情,又见他实在可怜,便帮着安排了锦文的事。侄儿只是跟安平伯的交好,跟沈夫人真没有半点关系。” “娘娘,我也早问过了。要说这事儿跟沈氏有半点关系,别说您容不下沈氏,我便容得下这糊涂儿子?!” 承恩侯夫人在一旁帮腔。 “若没什么把柄,那方家好端端地怎么敢退亲?”皇后娘娘显然不信。 沐儿听到这话,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方姑娘跟承恩侯世子的婚事竟然真要黄?虽说如今提倡周礼复古,男女之别不像前朝,可是女子退亲,名声到底有不洁之虞。日后再找好婆家却是不易。 方家还有方姑娘那样的人,名声大过天。一定是成亲后名声更坏,才选择了这条路。她忍不住暗想,莫非承恩侯世子安排九哥儿进锦文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方家怀疑承恩侯世子跟她有染,还把话递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她暗暗庆幸,这承恩侯世子还没浑到底,若是直接认了对她有别样的心思,他死也就算了,她也洗不清白。别人不说,太子怕是头一个就先一剑砍了她。 可是……皇后娘娘既然生了疑,又这么恨她,怕不是立刻就会跟太子说。太子只要查下去……,还有什么藏得住的? 所以,说来说去,她现在,都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可不想死,她得自救!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8 她目光乱转,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皇后娘娘怕谁?这事儿皇后娘娘最怕谁知道? 几乎不用费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怎么才能惊动那人呢?!宫里这么大,靠喊的,肯定不行。 她急得头上滴下汗珠来。 这时,门一开,去取钉板的太监们回来了。 几人抬着钉板,往厅旁柱子边一搁。 “拉她去跪!”皇后娘娘呵斥道。 那几个太监便面无表情,朝沐儿走来……。 第43章 沐儿脱了鞋 皇后抬起了头, 一双浓眉不知不觉地飞扬起来。 她看了看一角的钉板,嘴角抿出一丝笑意。 那黑铁打造的东西,方方正正, 上面一根根尖钉足有半尺长,密密麻麻, 看着就叫人胆寒, 别说跪了。 她满意地看着沈氏。 就见沈氏小脸越来越苍白,一双向来勾人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 皇后觉得一直憋闷的胸口终于出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 这东西别说脏了,就是疑心脏了, 他也不屑再碰。 这钉板只要一跪下去, 不信这娇滴滴的沈氏还挺得住。一旦她认了勾引过李业, 先充入掖庭做苦工,不消一年,就叫她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松一口气归松一口气,她心里的烦恼却是半点没减。 方家老太太昨日临关宫门前, 递了帖子说想进宫请安。 她想着可能是要商量年后成亲的事,不过是要多赏些脸面,便给安排在了今日。 不想方家老太太一来, 就哭哭啼啼,说自己女孩儿配不上承恩侯世子, 求她开恩同意退亲。 她知道必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强压心头之火,立刻着人去承恩侯府传人。结果, 承恩侯夫人来了,说承恩侯世子一早就被太子叫进了宫。 她更觉得事情不对,便叫太监去传李业那边完事就来给她请安。 两家在她这里一照面,承恩侯夫人是一力否认有什么事,只说之前在山庄有误会,不肯退婚。李业却是一言不发,一副静观其成的模样。 方家老太太气头上来,便隐隐提了安平伯府的事。虽没点透,可那话里话外,只说李业替安平伯家出头,是因为之前跟安平伯府议过亲。这事还有现成的人证。仲春之会后,工部的人撞见李业跟安平伯喝过酒,还亲自送安平伯回家。又说安平伯在部里跟人提过在跟承恩侯府议亲。若是断得干净,方家也不说什么,可是有了沈九的事,他们方家可不敢再闷着头,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她听了这话气得肝痛。 打发了方家老太太,她便想叫人去传沈氏,可又怕太子拦着阻着。 正犹豫不决,谁知柳夫人却正好着了人来问除夕宴的事,还随口提了一句,问陈太傅病了,太子出宫探病,要不要以宫中名义再送一份礼慰病。 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她忙叫太监去传沈氏。一心想着,这事最好在太子回宫之前有个了结。 想到这里,她决心更定。抬眼见沈氏两眼发直,跪在原地。而李业居然跪行几步,双手一张,拦住了那几个太监的去路。 嘴里还高声哀求道:“娘娘,要怪就怪侄儿行事不稳重,怎么罚都随娘娘的意。何苦迁怒无辜?” 李业护着沈氏的猴急模样,可真是不打自招。皇后怒极反笑。 她当初淘汰了沈家嫡女,就是因为她跟平阳侯家议过亲。这嫡女既跟平阳侯议过亲,那不用说,跟李业议亲的,就是沈沐儿! 如今回想起来,她之所以会给灿儿娶进这个搅家精,就是被自家亲亲的嫂子给阴了。 当初她左挑不出人来,右挑不出人来,便跟嫂子吐苦水。结果她这亲亲的嫂子便提议从“仲春之会”的闺秀里挑。 挑了沈沐儿出来,她想着一个庶女不合适。又是她这位好嫂子,说什么,反正也不是太子妃,不过是宫里的女人,回头随便给个低等位分,只要能生就成。 现在想想,怕是从一开始,就想变着法子地把这沈沐儿给弄进宫来,彻底断了李业的念想。可瞧瞧如今,却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她浓眉一挑看向承恩侯夫人:“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么?!当初你撺掇着本宫召这沈氏进宫,可是早知道了你的好儿子,我的好侄儿有这番心思?!” 承恩侯夫人满脸涨红,走下地,几步冲过去,抬手就给了李业一大记耳光,哭道:“孽子,你还要做死到什么地步!” “都死了不成?还不快拖她去跪钉板!” 皇后见那几个太监只只顾着看热闹,便出声喝道。谁知道太子什么时候回来?事不宜迟。 ***** 这一声,惊醒了沐儿。她抬起头来,盯着前方,就见宫闱中,处处挂着软绸帷幕,座着两枝大红烛,流着蜡油,正灼灼燃烧。 眼角里,那几个太监已经绕过承恩侯夫人母子,向她围了过来。 她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她想的法子不管成不成,都只能试一试。 沐儿满脸通红,猛地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所有人全惊呆了。真没见过在皇后娘娘跟前,不被叫起,就敢站起来的宫妃。 皇后呆了,忘了催促太监们快些动手。 承恩侯夫人呆了,举着手,忘了继续去打李业。 太监们也呆了,这沈夫人是要逃跑?要不要先去堵门?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沐儿左手一撩裙子,露出了身上穿的厚厚蓝棉裤,腰一弯,左脚一抬,她的右手居然取下了左脚的鞋。 正当众人以为她疯了的时候,她猛地朝承恩侯母子方向扑了过去,一鞋底“啪”地抽在了李业的脑门上。 嘴里还尖声嚷着:“我跟你清清白白,你却竟做些混帐事,叫人误会!我不活了!” 李业:……。 承恩侯夫人惊诧之下,几乎出于本能,挥手就朝她打来。 沐儿眼睛一闭,拼着被她一巴掌扇在脸上,“噔噔噔”,她装作站立不稳,一直朝后退去。 皇后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沈氏的背撞上了仙鹤烛台。 烛台“砰”地一声,重重倒地,烛火点燃了红色丝帷一角,火苗“噌”地撩了起来。 ***** 太子坐进车中,脸色也没缓过来。 陈太傅后来晕倒,他不得不多停留了一阵。等太医再次诊治,陈太傅苏醒后,他才离开陈家。 冯冲缩在马车一角,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拿了一摄丝盒子出来,双手将色彩缤纷的点心奉上。 “殿下先垫补垫补,今儿晚饭迟了。别空着胃。”他说话格外小心。 太子脸色黑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茶,也不伸手捏点心。 冯冲知道,他这是也被陈夫人给牵扯进去了。 他心里长叹一声。 以前后宫没这些夫人的时候,不知道多清静。进来了吧,好好享福不就完了,偏成天闹些幺蛾子。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 他在宫里年头长,没少见着这一会东风吹,一会儿北风起的事儿。就说殿下如今对沈氏是兴头子上,可谁也保不齐明儿这陈夫人因着哪件事,得了殿下的意儿,又起来了呢。再则,就算是不得殿下的意,若是怀了龙子凤孙……这也是尊贵人呀。他可谁也不想得罪。 他愁眉苦脸好一阵,眼见都快到宫门了,殿下脸上还是乌云不散的模样。他只得挖空心思想,说件什么事儿,能叫殿下开心起来。 他想啊想啊……终于宫门刚过,他就想起来了。 可他心思一沉,决定看看风向再说。 今天殿下从库里出来,那脸色,可也不怎么好看。指不定这沈夫人又得罪了殿下。 他刚帮陈夫人,吃了挂落。要再帮着沈夫人说话,回头殿下岂不是更讨厌他在后宫里帮着这些夫人折腾? 马车“得得得”一路向前,眼看就到东西分岔路口,他便默不作声,等着殿下吩咐。 前面赶车的侍卫等不到车内的吩咐,只好硬着头皮问:“殿下,可是回神仙殿?” 这话问得有学问。正常情况下,太子自然应该回自己的宫里去。可是……现在都过了晚饭饭点,也快到晚上歇息的时间了,万一殿下要想去哪位夫人那里呢? 冯冲就紧张地盯着太子。 就见太子皱着眉,略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去临华殿!” 冯冲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殿下还在兴头上,这沈夫人明明今儿得罪了殿下,殿下居然连一天都舍不得冷落了她。 他忙道:“殿下,老奴今日听得一事,说是沈夫人今儿早上,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衣工局买了匹布。” 太子一愣,旋即脸色更黑,扭了脸,冷哼一声:“你跟孤说这个做什么!” 冯冲陪着笑脸:“那颜色是秋麒麟色……倒跟上次殿下拿回来的那匹差不了多少。” 他紧盯着太子的脸色,就见他脸上的黑如潮水般一点点退去,整张面孔在灯光下慢慢有了温度。 他嘴角微微凹下,又冷哼了一声:“你何不早说!” 冯冲:……。 此时,就听得西边响起一片吵嚷之声,接着就是锣响。 太子抬头问:“哪里走水了?” 那赶车的侍卫立刻拉住马匹,原地不动。 其他的侍卫飞奔着去打听,不消片刻就得了消息:“是桂宫。” ***** 太子一行赶到的时候,就见桂宫外到处都是提着水桶的宫人。 可是桂宫里一缕烟也不见。 他下车进了门,就见宽大的院子当中站满了人。 四周都是火炬,照得通明。 当中一个黄罗顶盖,盖下端坐着两个人。 他上前行礼:“父皇,母后,可受惊了?” 皇帝裹着极厚的大毛衣裳,指了指殿内:“只是烧了些帷帐。怕还有火星子,再燃起来,在这里略呆一呆。没事儿。” 太子点了点头。 皇帝又问:“陈太傅可还好?” 太子脸色不变,道:“是陈年的头风犯了。吃了药,已经好些。” 说完话,他才看向皇后。就见皇后一脸委曲地看着他,突然抽出一条绡金绢子,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沈氏可真是个灾星,母后不过叫她过来,问问方姑娘的事情,她竟会笨手笨脚,打翻了烛台!” 皇后娘娘的哭,倒不是假的。她真是说不出的憋屈。这沈氏太奸滑了。难怪能把太子哄得团团转。 火一起,她就吓呆了。可这时,倒在地上的沈氏突然一个轱辘爬起。朝着她就冲了过来。 她以为这疯女人真是不想活了,要来找她拼命。 可偏偏因为这事涉及承恩侯府,家丑不想外扬,她身边当时只站了个从娘家带来的老奶娘古氏。 谁知这沈氏冲上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娘娘,走水了,快,妾扶娘娘出去!” 她当时慌了神,古奶娘也扯着她,跟沈氏一左一右,把她给架了出来。 刚下了殿外台阶,脚跟还没站稳,皇上就从后殿赶了来。 见状道:“两个宫人都忠心耿耿,回头赏!” 她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把早想好的说辞说上一遍,那沈氏竟然立刻扔下她,抢先一步,上前下跪行礼道:“回皇上,妾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沈氏。娘娘叫妾过来问方家姑娘的事。妾一时不慎打翻了火烛。妾该死!” 当时里面冒出阵阵浓烟,情况不明。李业慌慌张张,正扶了承恩侯夫人出来。 她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她的目的是要把沈氏从太子身边撵走。既然沈氏自己承认打翻火烛,她只要装作受了惊吓,就足以让沈氏定罪了。她又何必横生枝节,扯出娘家的一堆烂事?当下便默认了沈氏的说法。 没想到,皇上竟然道:“原来是你!起来吧!回头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 这一句话,竟是把这事轻轻揭过了。 她气得憋了半天,总算是想到了“灾星”这个名目往沈氏头上贴。她的儿子多尊贵,怎么能留个灾星在身边?!她相信,皇上和儿子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先是一愣,旋即目光立刻在人堆里一扫。 他一眼就看见了沈沐儿。 她浑身上下,穿得圆滚滚的,像只蓝色的棉球。 她浓密的乌发散乱着,小脸上有一块脏污。她此时也正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他,粉红的小嘴微微嘟着,一副想靠过来,却又不敢的模样。 太子眯了眯眼,脸一点点拉长。 沐儿之前早看见他进了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是放心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层。此时见他一脸乌云,心里的委屈顿时跟蒸锅上了气一般。 他这是在怪她么?若不是她拼力自救,引来了皇上,她可就彻底毁了。那钉板,她也不消跪上去,只怕什么罪都已经一口认了。 她气闷地别开眼,懒得再看他。 此时,几个太监从殿中抬出一件东西。 黑铁打得方方的,一根根半尺长的铁钉,向上戳着,密密麻麻。 皇上年纪大了,眼神不济,一时看不清,便没在意。 可是太子一眼就瞧见了,他略一思索,薄唇一动:“母后,这钉板宫中有年头没用过了,怎么会出现在母后殿中?” 第44章 孤可好看? 本朝复古, 讲的是一个以仁德治天下。 皇后母仪天下,当为仁慈表率。钉板这种酷刑,是不应该出现在皇后的宫室中的。 皇后本来正得意于自己想出了“灾星”二字, 可听到太子这一句问,立刻心头一跳, 觉得大事不好。 她在后宫向来为所欲为, 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生了太子,二是皇上身体不好,她只要做事不出格,皇上也不会细究。 擅自动用酷刑这事, 她根本没打算叫皇上知道。谁知道, 沈氏那浑人, 居然会去打李业,还搞到宫里差点儿失火,惊动了皇上。 皇上果然皱起了眉头,伸手招了招:“抬近些, 有年头没见过这东西了。” 口气中已经有了不满。 皇后眉心滴汗,正想说是拿来吓唬李业的,有人抢先了一步。 沐儿越众而出, “扑通”跪在了皇上跟太子脚前。 “娘娘说妾久招不至,见娘娘行礼不够及时, 轻慢了娘娘,因而抬了这钉板来……” “你……你闭嘴!皇上,这沈氏半点规矩不懂, 妾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哪能真叫她跪呢?!” 皇后气得恨不能撕了沈沐儿。如果说之前,她还怀疑沈氏闹出火灾是无心插柳,现在她可算是看明白了,这柳氏根本是早有算计,就是故意引了皇上来保命。 场内一片寂静。那几个太监抖着腿,慢慢将那针板抬到皇上跟前,全跪在地上。 皇上眼睛混浊,看着那钉板半天,道:“赶紧抬下去,别脏了朕的眼睛。” 皇上向来随和,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直接扇了皇后一耳光。 沐儿趴在地上,虽然她不了解皇上的性子,可听到皇上这样说,也忍不住偷偷勾起了嘴角,暗暗有些得意。这后宫,虽说弱肉强食,可是力量用得巧,一个指头也能推倒一尊佛。皇后娘娘既然不放过她,她也要叫皇后娘娘知道,她就是只蚂蚁,咬上一口也有毒。 正得意,就听到皇上点到她的名字。 “沈氏,在朕跟前,你都敢无礼放肆,随意越众插话。可见皇后没冤枉了你。是该好好教教规矩!” “妾怕皇上操这些无谓的心,也没敢跟皇上提。这沈氏无礼,岂止这桩。她昨日擅闯出宫,灿儿竟是只轻轻地罚了她一年的月俸,就揭过了。妾待要管,又怕灿儿多心。今日便召她来警示一番……” 皇后立刻告状,顺便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要滥用酷刑。 “父皇母后所言极是。待儿臣将沈氏带回东宫,好好管教!” 太子声音淡淡,上前一步,抬起脚尖,轻轻踢了沐儿的腰一下:“还不赶紧滚回去!” 沐儿如获大赦,立刻顺势爬起,一溜烟地跑了。 皇上:……。 皇后:……。 太子站在一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道:“这外头风大,父皇母后何不早回后殿歇息?” 皇后转眸一想,便道:“正是。杜和光,送承恩侯夫人和世子出宫!”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你在这瞧着,莫要有半点火星子剩下。朕先去歇息了。” 说完,皇上便起了驾,太子低声吩咐了冯冲两句,跟了上去。 皇上也没说什么。太子一直将皇上送进寝殿。 皇上坐下后,便招手让太子也坐。 旁边的太监立刻上了茶水,又远远地退下。 皇上喝了一口热参茶,才瞪了太子一眼:“宠女人,也要有个度。” 太子低着头:“这话……似乎对父皇也适用呢!” 皇上一愣,气得一拍桌案:“那是你亲娘!” “若她不是儿臣的母后,儿臣又何需来跟父皇说这些。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做什么非要跟儿臣的一个小小侍妾过不去,还要私用酷刑?” 皇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儿子当初就是怕女人进了宫,入不了母后的眼,日日闹腾,才放手让母后做主去选。谁知,母后尚且不足,人也进来了,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偏要无事生出些事来。” 皇上揉了揉额头:“若那沈氏像那几个……” 太子黑眼一眯:“那几个便很好么?现一个万氏,当初若不是母后非让她去山庄……。” 顿了顿,他又道:“母后所为,传出去,丢的可不是儿臣的脸面,而是父皇的脸面。” 父子俩都是万万人之上的聪明人。皇上如何不知,皇后跟沈氏斗,完全是跌份儿的事。更何况还把自己斗了个灰头土脸。 皇上无奈地闭了闭眼,咬了咬牙:“行了,朕会跟你母后说。你也去尚仪局找几个严厉的女官,好好磨磨那沈氏。朕累了,快滚!” 太子嘴角一勾,行了礼退下。 皇上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发灰,闭目养了养神。半天,招了招手,一个瘦小的太监上了前。 皇上道:“你去查一查,皇后到底为了什么,要叫沈氏跪钉板!” *****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太子出了桂宫,就去了临华殿。 沐儿此时刚刚洗漱完换了衣裳。一头黑发湿淋淋地披着。 听得太子来了,她忙叫流采给她肩上垫了毛巾,迎了出去。 太子一脸淡然地进了门。见沐儿上身穿着桃红缂丝窄襟夹袄,小腰一握,下系一条葱绿棉裙。长发密密地披着,搭着一块白毛巾。明明一副极家常打扮,却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烛火下,他竟看出了无边的艳色。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抹了一把脸,道:“有吃的,端些出来。孤饿了。” 沐儿没想到他还没吃饭,便道:“殿下,若是要吃好的,妾这就打发人到厨房去叫他们再重新做。若是……愿意跟着妾随便吃些,不如就到茶室去。” 太子道:“就随便吃些罢。” 便有人上来给他简单洗脸擦手。 太子被人服侍惯了,一举手一抬足,都显得十分优雅从容,如行云流水一般。一张白玉似的面孔,被烛火映着,更得轮廓清晰,晃若谪仙,叫人看了,忍不住神驰意动。 沐儿静静地在一旁等他,看得出了神。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嫁了过来。今天听了皇后娘娘的话,才有些明白。 原来当时承恩侯世子跟她爹的往来,叫承恩侯夫人知道了,怕儿子真跟她有什么瓜葛,便想了这个阴招。 她若是不进宫,便是嫁了人,以承恩侯世子那不管不顾的脾气,怕只会闹得更难看。想到这里,她眉尖忍不住微微蹙起。她要不要主动把这些事,都跟太子说清楚呢? 太子洗了手,一抬眼,就见沐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迷迷蒙蒙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被这样一瞧,他一整天烦闷的心情,竟似一扫而光。又想起冯冲说的那件事,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孤可好看?” 沐儿冷不丁地被这样一问,随口答道:“好看!”答完了,才一愣,瞬间瞪圆了眼儿,脸“腾”地烧起来。又觉得太子是故意的,忍不住微低了头,抬起一双眸子,水莹莹地嗔了他一眼。 红烛的光也映着她的脸,那细嫩水灵的皮肤上,柔软的毛毛柔和了她的轮廓,不自觉中,那一股娇娆明媚,竟是难描难画。 太子眼眸深了深,动了动喉结:“走吧!” 两人便都戴紧了兜帽,去了茶室。 待坐下,沐儿便笑道:“殿下,今儿妾也没来得及吃晚饭。想着天又冷,便叫他们把所有的菜一股脑儿地炖成一锅杂菜,想来殿下可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就见小太监揭开了锅子,里面红红白白,炖了一锅,能瞧见红色的虾皮,绿色的小白菜,还有透明的鱼柳,肥嘟嘟的鲍贝,小火咕嘟着,粉白的汤面冒出一个个小汽泡。白白的热气带着浓香扑鼻而来。 太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她一眼。 沐儿忙伸手用勺,亲手替他捞了一碗,便招手叫替太子试菜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刚要过来,太子道:“你替孤试!” 沐儿便只得拿了小太监递过来的银碗银碟,用银勺盛了一勺杂菜,放在碟中。用银筷,夹起一块鲍鱼片,嘟起红唇吹了吹,才慢慢放入嘴中。 混杂着各种滋味的鲍鱼片,满满都是汤汁,入嘴浓香四溢,滑嫩如豆腐。 她吃得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泛起一层红润。 “行了……”太子一把夺过碗来,夹了块鱼柳就热乎乎地放进嘴中。 那滋味还真是与平时大不相同。 他们两人埋头吃饭。太子吃完了,就把碗一推,沐儿也不问,又亲手给他再盛一碗。 一会儿工夫,一大锅杂菜,就被两人吃得剩些汤汁。 流采在一旁,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越看越觉得神奇。殿下跟夫人,怎么越看越像一对儿市井小民夫妻,刚刚新婚了,妻子乖乖地伺候丈夫用饭呢?! 沐儿放下碗筷,抚了抚胸口,笑道:“好久没这般吃东西了。倒吃得心口暖洋洋的。” 太子也放下筷子,嘴角带了些弧度,笑看着她。 沐儿瞧了一眼他碗里吃得干干净净,道:“没想到殿下能吃得下这东西!” 太子抿了抿嘴。伸出右手掌,立刻有太监递上温度正好的手巾。 太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又换了一条毛巾擦了擦手。 沐儿也依样擦了手。就有宫女来上了茶。 太子才道:“这里暖洋洋地,倒好说话儿。你们都退下吧。” 一时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个精光。 沐儿吃得太饱,又累了一整日,神情就有些恍惚,眼儿微饧,小嘴半张,看着太子。 太子喉结动了动,叫了声:“过来!” 沐儿有些懵,不过还是乖乖地听话,站起来,慢慢走到太子身边。 不想太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一扯,沐儿站立不稳,身子一旋,竟坐到了太子的腿上。 她心里一跳,也不挣扎,反而软软地偎在他怀中。 太子双手紧扣,将她搂在怀中,嘴唇顺着她的耳垂就亲了下去。 沐儿半闭着眼儿,任他为所欲为。 不过片刻,两人就开始气喘微微,身体发热。 太子抱起她,就朝茶室内去。 沐儿伏在他怀里,脸红如醉,微喘娇道:“殿下……他们都在外面守着呢……不如……” “他们哪一日没在外面守着!” 茶室内间,墙壁四周挂着山水画儿,中间一张红漆矮腿桌,地上辅着厚厚的黄草细席。 太子将她放在席上。 黑长的头发披散着,红的衣,绿的裳,玲珑的身体弯折着,眼儿半闭,小脸如醉,像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儿。 “殿下,有些凉呢! “一会儿就不凉了……” 太子的声音带着些微喘,身体便压了上去。 ***** 穿着衣裳的亲近,这又是别样的滋味。 事毕,沐儿趴在席上,额头上都是细汗。太子的呼吸也从急促到渐渐安稳。 沐儿等身上的汗收得差不多,便动了动,想要起身。 却被太子从身后一把揽紧了细腰:“跟孤说说,今儿桂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沐儿往太子怀里缩了缩。突然觉得这样吹床头风,可比干坐着认错,好多了。机不可失,她略一沉吟便把今天的事,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太子一直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她说完了,才道:“转过来,孤给你瞧件东西!” 沐儿转过身来,就见太子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 看着那东西,沐儿的呼吸瞬间停顿,忍不住叫道:“这……怎么会在殿下手里?” 第45章 不许咬,孤的! 那东西圆圆一片, 小孩儿拳头大小,油润白净。 一眼看去,倒像是当初她当掉的那块“妙”字玉牌。 她没多想, 伸手想拿过来确认,太子的左手却突然举高。 他侧过身来, 对着她, 气息温热,薄薄的唇就几乎蹭着她脸庞上的绒毛:“第一次见你,你可是用这玉骗了十两银子。后来李业拿了这玉给你爹,你可说什么了?” 沐儿心头一慌, 眼儿不自禁地眨了几眨。她当时能说什么?当然是默认了, 自己把这玉给了李业。 她不想说, 尴尬无助时,又想咬唇瓣。 太子右手一抬,食指尖按住了她的下唇。 “不许咬,孤的!” 那指腹带茧, 有些粗糙,触着她的唇瓣,叫沐儿愣了片刻, 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脸儿一热,抿着嘴有些想乐。这人可真是霸道呢, 连她的唇以后都不是她的了么。 她低了头,抬起手,轻轻地抵在太子的胸口:“妾说什么有什么打紧的?” 太子目光盯着她看了片刻, 嘴角微弯:“你爹可是认了。” 沐儿一惊,太子见到她爹,不是昨天的事儿么?他昨天就知道了李业的事,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今天还没事人一样召见了李业,又重赏了她?! 他是根本不在意此事?还是太在意了,不想挑明?沐儿在心里替自己抹了把汗。太子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她在他跟前……总之,还是老实点儿为妙。 她凑近太子怀中,娇声捧道:“殿下可真是明察秋毫。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逢迎拍马的话,太子耳朵听得起茧,可是这话从沐儿口中娇娇软软地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飘。 ***** 这有什么难搞清楚的呢? 前日出了沈九的事,他就觉得不对劲。 锦文是什么地方?总共也就只肯收二十来个学子。京城达官显贵无不趋之若鹜,想把子弟送进去。安平伯是什么东西?除非后头帮手的人,出了大力。可若是真出了大力,又为什么要藏头露尾?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他昨天一早就召了锦文的山长来问,才知道那人是李业。再一想李业之前对沐儿的种种奇怪举动,还有跟安平伯之间莫名其妙的交往,这中间的关系已经呼之欲出。 他本准备立刻召见李业,可陈家派了人来请,他便只好先去了陈家。 从陈家出来,刚赶回宫,就听说沐儿竟然胆大闯宫去了沈家,只得骑了马立刻赶过去。 待审问了安平伯,所有的事便全通了。 虽然安平伯说的是沐儿在仲春之会上,就对李业一见钟情,将玉牌给了李业。李业才拿着玉牌找上门。 可他却亲眼见着沐儿将那玉牌换了银子,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业在他离开圆觉寺后,从寺里拿了那玉牌。原因可想而知。 他便追玉牌下落,安平伯说是给了沐儿。他本来还怀疑沐儿藏了玉牌。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19 可又觉得以沐儿的性子,多半还会拿去换银子。便想起在明玉楼时,流采好像说要去普惠库,便叫人去查。 这一查,倒连如意的出处都清楚了。想到李业的东西,沐儿全拿去换了银子,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可乐。这真叫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沐儿对李业,绝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因了这个,他也就无谓在沐儿跟前提李业的事。不然,反倒显得李业对她有多深情一般。 今儿一早,他召见李业,逼他把这玉牌交了出来,目的不过是要敲打他,让他死了这条心,以后离安平伯府远点儿。免得事情闹出来,不好收拾。 若不是今晚这一闹,把事情捅开了,他并不想让沐儿知道,这玉已经到了他手里。 想到此处,他正想打个马虎眼,把中间过程省去,就听门外传来一些声响。隐隐听到有人叫“冯公公”三字。 他略一凝神,翻身起来,叫沐儿赶紧给整理衣裳。 ***** 沐儿替他整理了衣裳,见除了有些褶皱,其余尚好。倒是自己……她瞧着自己裙子上的痕迹,羞得面孔要烧起来,头都不敢抬。 太子低头瞧了一眼,嘴角勾笑,扬长出了门。 就听门外冯冲惶恐的声音:“老奴……只是来问殿下,今儿还……” “走吧!” 沐儿在里面听到太子如是说,心里不免升起一股气。 这冯冲帮着陈夫人说话不算,这会子,又不知道替谁来请太子。想当初,她还替他掩下了帕子的事。没想到,还是钱好说话。 她恨恨地瞧了自己裙子一眼,取下肩头白毛巾缠在腰上。才先叫了流采一个人进门。 流采一进来,就鬼鬼祟祟地凑她耳边问:“我在外面听得姑娘哼哼叫唤,心里着急。莫不是殿下又生了气,咬姑娘了吧?” 沐儿羞得耳根都烧起来。也不怪流采。她一个小丫头,哪里会想到太子竟然在这种地方就能胡闹呢?! 可被流采这样稀里糊涂一问,她想起太子完事就这样扔下她一个人走了,心里又升起些说不出的屈辱。 太子对她的态度,怎么倒像想用就用,用完就扔的巾帕? 她忍不住发闷,暗想,在他心里,她到底还只是那有污点,却还想用一阵的绢子么? ***** 太子一出门,冯冲就傻眼了。太子向来最重仪容,这会子,两鬓蓬松,身上的一件玄锦衣裳全打了皱。他便知道自己又办了件极蠢的事。可又不敢挑明,服侍着上了车,解释道:“奴才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太子懒洋洋地靠在闪金引枕上,摆了摆手,便闭上眼睛养神。 一时车停,太子下车进了殿,就见室内地上,垂头跪着一个人,一身艳红花开富贵锦配翡翠玉腰带。刚才在桂宫,太子吩咐冯冲,就是叫他别让承恩侯世子出宫,他有话要问。 太子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抬腿就给他背上踢了一脚。 李业向前一扑,嚷道:“殿下踢臣做什么?” 太子往罗汉床上一坐,斜躺了身体,神情漠漠,看着李业。 “还敢问孤踢你做什么?今儿早上,孤已经警告过你,你只当是耳旁风?!竟然敢当着母后和沐儿的面,做出一副情圣的模样来?你故意把事闹大,好借母后之手将沐儿逐出宫?你是不是非要孤砍了你,才肯死心?” 李业抬起头来,桃花眼圆睁,眼尾一片红,不见半点平素嘻哈轻浮:“殿下又瞧不上她,何必非留着她?当初人家楚庄王可是大大方方,把许姬给了唐狡!” 楚庄王把许姬给唐狡,是春秋时的一段趣闻,有个名头叫“绝缨宴”。 说的是酒宴上,楚庄王兴起,召自己的宠妾许姬给功臣们献酒。 结果蜡烛熄灭之际,竟有功臣调戏许姬。 许姬一把扯下了他帽子上的红缨,当即就向楚庄王告了状。 没想到,楚庄王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叫所有人都趁黑摘下红缨,故意放过了这名功臣。 七年后,楚郑之战,唐狡拼死立功。楚庄王要赏,唐狡主动承认,当初是他调戏了许姬。 楚庄王心胸宽广,不但没怪罪他,反而索性将许姬送给了他。 这个故事,在当朝贵族男子间也算是耳熟能详。有权有势的男人间互送个美妾,有利于政治结盟,根本不算个事儿。 李业敢肖想沐儿,有一半是因着这个风俗。在他想来,太子根本从来没在乎过女人。他是太子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弟弟,跟太子要个美女,算不了什么大事!他没直接开口要,只是暗示太子,已经算是要脸客气的了,怎么就不行了?! 上午被太子教训时,他不得不低头。 可是偏偏方家这时提退婚,他便顺势而为,想引着皇后娘娘将沐儿逐出宫。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要沐儿跪钉板,难道他能见死不救?若不是他拦着,沐儿的腿,怕不已经废了。他又哪里做错了?! 他愤然盯着太子。 太子目光冷然,与他对视片刻,冷笑道:“你还有脸自比唐狡?你成天干过什么正经事?” 李业一愣,旋即脸上大喜,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突然向前跪爬几步:“殿下,若是将沈沐儿赏了我,我保证从今往后,改过迁善,只干正经事。我……我可以带着沐儿,远走高飞,到边塞从军,替殿下守疆卫土,效法唐狡。” 太子听了,俊眼一眯,霍然站起,飞起一脚,当胸狠狠踹了他一脚。 李业捂胸闷哼,向后就倒。 “李业,再让孤从你嘴里听到沈沐儿三个字,孤就割了你的舌头!” 太子的声音像一匹深夜遇到猎物的狼,冷冽凌厉,叫人闻之胆寒。 李业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腔调时,是太子亲审一个欺上瞒下,强抢民女,致人家破人亡的五品官,他在旁边看热闹。审完,那官员就被判了斩立决。 他知道太子会杀人,他也见过太子谈笑之间,红笔一勾,就定人生死。 可他对太子,从来没有真正畏惧过,直到眼前这一刻。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寒意,好像最冷的夜,在室外站了一宿。 太子低头,嘴角勾笑:“孤的女人,孤瞧不瞧得上,都轮不到你来肖想。”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枚玉牌,扔在地上,厉声道:“小笛子,把那对如意也拿来!” 小笛子捧了那对白玉如意进来,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都砸了!”太子黑眸冷冷盯着李业。 小笛子心里一抖,把那如意跟玉牌放在一处。转身出去,片刻拿了只铁锤,还有一条锦帕。他将锦帕往两件东西上一盖,以免等会儿碎玉跳起来。准备完毕,他“啪”地就抡下铁锤。 “不要!” 李业突然纵身一扑,覆在那如意与玉牌上。 小笛子根本来不及收手,铁锤重重砸在李业背上,顿时呆住。 李业“嗷”地惨叫一声,转过头来:“殿下,您什么没有?将来您还坐拥天下!可是我呢……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我有什么?!承恩候世子?一个虚名而已。我也不是故意要肖想她!我若是早知道,自己会……如此念念不忘,早在她进宫前,就跟安平伯求了她。我……我是鬼迷心窍,可是……表哥!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李业也不知道怎么向太子解释,自己想要得到沐儿心情。 他第一次真正动念是在明玉楼。当她掀开帘子,黑眼溜溜,问哪里惹了他,愿意道歉时,他竟突然觉察自己思念她好久了。见她甩了帘子,知道她生气了,便忍不住巴巴地要送东西给她赔罪。 可回家一想,别的不说,他母亲断断是不可能弃方家,容他娶沐儿的。 他虽知以安平伯的德性,他若是说要娶沐儿作贵妾,安平伯怕也是乐颠颠地能答应。可是他心里,却不想她作妾,对着方姑娘做小伏低。 等到听说沐儿竟被选中入宫,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十分难过。 他便想为太子娶沐儿送礼,在明玉楼,没找着合适的,便去普惠寺寻东西。谁知一眼就叫他瞧见了那玉牌,再一问,才知道自己送的如玉也被当了。 手里捏着那玉牌,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条红线牵着他走向沐儿。 太子偏又对沐儿不好,对沈家不好。他又更觉得有了天公地道的理由。 可惜一道宫墙,不能任他随心所欲,便挖空了心思,只求能见她一面。 他不后悔,在山庄找着机会把这份心思说了个明白。 他也不后悔,如今跪在这里,哀求太子。 ***** 太子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叫表哥,这样苦苦哀求,竟愣了一愣。 李业眼中流下泪来,道:“殿下,若是你喜欢她,我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你明明不喜欢她呀。你除了教训冷淡安平伯,还做了什么?沈九没了学上,我想得到去帮忙,你呢?你根本不在意,不是吗?你动动小指头,就能叫沈家过得舒坦,可你偏要为难沈家。不就是怕安平伯糊涂,给你惹些闲事,怕人连你也一起笑话了么?!” 他见太子呆呆盯了自己一会儿,重又慢慢坐下,右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好一个情圣。你送了沈九进锦文,是想叫他被人打的么?别跟孤说……你不知道他在锦文一直被人欺负。” 李业一惊,泪水都止住了。太子看穿他的连环计了么? 就见太子往罗汉床上一躺,一手撑颊,侧脸看他:“看来你打小跟着孤上的学,也没全读到狗肚子里去,这一环环的计谋,还真费了心思。你是想沈九伤着了,她与陈氏相争,孤必会向着陈氏,叫她伤心。你再求着母后准她出宫探视?这样你就能跟安平伯勾搭着,见她一面?接下来呢?再找个由头,怂恿着我母后,将她逐出宫,你好接手?果然用情至深呐!” 李业心下一沉,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并不以为耻。 “我设下这计的时候,殿下不已经弃了她,根本不去临华殿了么?!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救她出宫?!” 见太子不出声,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殿下……您说过,她是你的污点。你把她赏了我,我带着她,还有安平伯一家远离京城,对你不好么?” 就见太子修眉打了结,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慢声问道:“承恩侯世子的位置,你不想要了?” 李业长吸一口气,脖子一梗,桃花眼里满满绝然,慢慢说道:“不要了!” 他李业,愿用世子之位去换沐儿为妻。 一生一世,可以正大光明,将沈沐儿三个字含在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数据加一起超过十个了。 揭秘小剧场来了。 太子:李业你就演情圣吧,反正孤的沐儿根本不理你。 李业:有本事告诉她呀!跟我一比,你就是个渣渣! 第46章 身子就表示了拒绝 熄了灯, 沐儿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了看身旁,黑漆漆的, 没有半点声音。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褥,指尖传来一阵冰凉。那凉意顺着手臂慢慢往心里去。她想, 原来孤枕难眠就是这个意思。生平第一次, 她有些思念一个人。 可是想想那人今日的态度,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明白,这后宫为什么一个个都要争死争活争宠爱。各种享受是一回事,这份孤单更让人煎熬。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弓了身子, 难得地想了一阵, 末了,到底笑了笑,管他呢,他来, 她就乐一乐,她不来,她就自得其乐。想那么多, 岂不是自找罪受?别人怎么样,她还是得笑口常开呀。 她便闭眼睡了。 第二天起床, 吃过早饭,她想起昨日那破绢子的事来,就叫流采去找出来。 流采想了好半天, 才想起来,给姑娘换洗衣裳时,将那绢子从袖子里取出来,随手搁在箱子里了。 翻找了半天,总算找了出来。 沐儿将那绢子捏在手里,一股子熏香味道,米白的丝绢发了黄,显得更加破旧了。 她便拿了针线篓,坐到南窗下,看得流采一头雾水。 “姑娘,这绢子破成这样,扔了吧?有这工夫,不如把殿下的衣裳……” 沐儿弯嘴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用不了多少功夫。你把云久姑姑拿来的绢布头取来,做三个姆指大的小香囊,下面缀上细流苏。” 流采只得依言,跟她坐在一处,低头做小香囊。 一会儿工夫,就见沐儿把那破掉的地方,剪开一个大口子,选了块粉红的无花布,沿着边儿,包了一圈儿。 像花又不不像花儿,流采问:“姑娘,这是个什么呀?” 沐儿将那绢子一角朝上,对着光一举,“你瞧,像不像一张笑着的嘴?这叫笑口常开!” 流采:……。 她举了举手中快做好的香囊:“这个呢?” 沐儿拿了条红色丝绦,剪下两寸,在绢子一角打了个蝴蝶结,缝上了:“用来装上小石子,坠角。回头把这笑口常开挂起来,就挂在妆镜台上,以后,我日日至少看两遍。” 流采看了看四周,见也没别人,便将椅子往沐儿身边拖了拖:“昨日殿下又做什么事,伤了姑娘的心了?” 沐儿一愣,流采可真不愧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最了解她。知道她对太子,到底还是有些动了意。 她温柔地伸手摸了摸流采头上的小揪揪:“没有。只是殿下待我再好,也不能日日来。他再护着我,也有昨日那般护不住的时候。我做这个,就是提醒自己,什么时候,日子都不能指着男人过,能欢乐时且欢乐。” 流采动了动小嘴,放下针线,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唉,作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肯安心过日子呢。以前在伯府里,一个个乌眼鸡似的,没想到宫里,也差不多。” 沐儿抿着嘴笑了笑。她从头到尾,就没跟流采提过那污点的话儿。 在皇后皇帝太子心目中,她就是这一块破绢子。她的出身,大约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太子如今对她……说难听点,大约就是馋她的身子。也不管场合,想要就要了,想走就走了,心底还是藏着那份轻慢。 可他们再怎么瞧她,她这小日子,还是得努力往好里过。 两人便又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做针线,不到中午就做得了,往妆台上一挂,也看不出来是个笑脸,只像是一块米黄丝绢夹了粉红的花,缀着三个小巧可爱,色彩鲜艳的香囊。 沐儿很满意。她也不是挂出来给别人瞧的,她自己心里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就好。 ***** 这一天,安静得很,直到沐儿午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竟是来了。 流采替她拿了干净的亵衣来换,一边忍不住叹气:“头一回在宫里过除夕,听说皇后娘娘有大宴,直到半夜呢。姑娘岂不是要受罪?” 沐儿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她才觉得太子就是馋她的身子,这身子就表示了拒绝。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再过三天便是除夕,接下来过年,一直到十五,太子日日不用上朝,若是她不来小日子,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呢。尤其是除夕到初三这几天,更是人人都眼红。正好,她能静静。没有那个实,却担了个盛宠的名头,是灾不是福。 她就有些懒散。歪在美人椅上,喝了半盅生姜红枣水,捡了本杂书看,就听到门上说,柳夫人来访。 沐儿呆了呆,坐了起来:“请吧。” ***** 柳氏坐下,闲话了几句,又殷勤地提起安平伯府搬家的事。 沐儿看着她的笑脸,想了想,也笑道:“这大过年的,你还不够忙的。这事就不烦你了。到时,我这宫里派几个人去,也就够了。” 柳氏目光一闪,脸上的笑有些不自在,没再说什么。又干喝了两杯茶,她才一脸为难地道:“桂宫今日来人,说……因了昨日的事,娘娘不想在除夕宴上瞧见你。所以……我就来问问妹妹,这除夕,你想吃些什么?姐姐好早早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起来。” 流采听了,“呀”了一声。柳氏抬头看去,竟见这小丫头面露喜色。饶是她向来不动声色,也愣住了。被逐出除夕宴,多丢人的事,怎么这沈氏的丫头倒乐起来了?她再转脸看沈氏,就见沈氏也是脸带微笑。 柳氏:? ***** 沐儿见柳氏这模样,更觉得好笑。 皇后娘娘这气度,还不如柳氏会装呢。不过,她又想,皇后娘娘如今地位不可动摇,根本不需要再装贤良。 她心思转了几转,立刻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垂了头:“妹妹我不得皇后娘娘欢心,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妹妹就厚着脸求姐姐一件事吧。这天冷,再好的菜送来,一会儿就冷了,茶室那点儿火也不够热的,不如就在后殿临时打个灶,也不用多,就两个灶眼儿。姐姐再把除夕的份例拨下来,我跟着这些太监宫女们,关上院门,自己可怜巴巴地过吧。” 想要自己的厨房,掌握自己的份例,沐儿早有想法。只是宫里几个夫人,谁都没提这事儿。她是最后一个来的,提这事就是给自己找脸打。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用岂不可惜。 她说临时,也给了柳氏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反正以后,她不主动提,柳氏还敢愣科科地派了人闯进来拆灶? 至于份例的事,她再慢慢想法子。先把小厨房借这机会置起来再说。 柳氏脸上的笑容一抽一抽的,极不自然,半天道:“不是姐姐不肯行这个方便。实在是怕火烛不好管。再说,除夕夜,陈氏不在宫里,殿下、万氏和我去参加晚宴,东宫大厨房就只管你这一处,什么都现成的,岂不方便?” 沐儿一愣。皇后娘娘又把万氏放出来了?她忍不住笑了。有个强硬的娘家,果然就是不一样。 至于柳氏不同意,也在意料之中。到手的权柄,谁也不肯放。除了她这种懒人。 她嘴角凹出一个小窝,笑道:“姐姐说笑了。火烛不好管?难道我是用蜡烛烧饭不成?至于明火,现成茶室就有。” 说完,她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道:“姐姐,听说你昨日午后,派了人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呢?” ***** 柳氏脸色顿时阴了一块,勉强笑道:“不就是问了问除夕宴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 陈氏因为向皇后娘娘告状,被太子给撵回了娘家。若是沈氏跟太子告状说她挑拨了皇后对付沈氏,她的除夕宴,怕也过不成了。 她心里着急,看向沈氏。就见沈氏眼神静静看着她,还伸出纤纤小手,从甜瓷盘子里,拿了块透明的冬瓜姜糖,放嘴里慢慢的抿着。 她心里衡量了一番,就算沈氏有了小厨房,只要份例还捏自己手里,沈氏也是无米难炊。何苦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沈氏,前面做的工夫全白费了。 她脸色一松,笑着站起身来。 “算了,为了妹妹闯宫的事,我前日才挨了皇后娘娘的骂。今日妹妹竟是疑我,罢了,我何苦吃力不讨好,多操这份闲心。我这就叫人来给你砌灶。” 她正要告退,没想到沈氏笑得如春花烂漫,也站起来,还拿小碟子倒了些冬瓜姜糖,递给她,说:“我身上来了,吃这个觉得不错。姐姐也尝尝,养胃暖宫呢。” 她一惊,脸上喜色再也藏不住。她本不敢跟沈氏抢太子的除夕夜,免得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腥。她一直努力营造贤淑不争、包容大度的形象,可不能为了一时之利破了功。 可现在沈氏身子不争气,相比万氏,沈氏肯定宁愿自己捡了除夕夜的漏。毕竟万氏若是复宠,沈氏的日子哪有现在这样好过。 看来,她之前下的工夫没白费,这灶还得赶紧给沈氏砌起来。 柳氏是个有本事的,到了第二日,沐儿向往已久的小厨房就建好了。还送来了足够的柴炭煤块,锅碗调料,比沐儿自己想的,还要周到。 沐儿抱手看着灶眼里的红红炉火,心里升起一种日子越过越红火的由衷喜悦。 ***** 赶着腊月二十九日,平阳侯还真把崇仁坊的房子收拾出来了。 安平伯府的东西实在破烂,收拾起来也快,连夜就开始搬家。 本来沐儿想着全福前几日刚挨了打,不准备叫他去。可全福主动请缨,半瘸着腿,跑了一趟。 回来甚是得意,说还真被沐儿料着了。沈家那四个成了亲的,真自个儿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抱着拖着儿子女儿来缠着安平伯,说这老房子破得全是老鼠虫蚁,住不下去了,非要跟着一起去。 全福去时,安平伯正叫他们跟着一起搬呢。 他便只好拿出点威风来,叫几个小太监拦住前面的狭巷,说:“夫人说了,若是不该住的人住进去了,她明儿便回了殿下,把那屋子全退了,谁也别住了。” 这话一出,也不用他动手,那几个没成亲的先就急了,上来就把几个哥嫂的破东西全给扒拉了下来。 沈五最急,他可是得了沐儿的指派以后要掌伯的事儿的。 他当即拿出主事者的威风道:“你们一个个的,可别忘了八姑奶奶的话,你们要是自己出息,回头我们也好求着她,连你们也照拂一下。惹是现在就惹得她不痛快,大家伙儿一窝子,全灭了!” 总算是把那几个给拦下了。 沐儿听了只得摇头叹了声气。那几个都成家了,还不肯自己养儿育女,一味地赖着家里养。这样一窝一窝地,养出来也全是些废物。她这回硬给他们断了奶,就看他们能不能有点儿长进,明白点儿事理。 ***** 太子一直没来。沐儿也没留心,她头一回当家作主过除夕,十分有兴致,指使得临华的人团团转。 当然除夕宴是重头戏。她就召集齐了宫人,说要挑几个善厨的来掌勺。 没想到,之前接布掉地上的那个宫女,名叫云灵,竟道:“奴婢倒是成的。只是我有个表妹叫云珠,在陈夫人的高明殿,家传的好厨艺,可惜一直没得机会。若是夫人不介意,可以叫她来帮个手。反正如今她们宫里人都闲着呢。” 宫里厨房是个极好的差事,没门路确实进不去。 全福在一旁听了,正要阻拦,没想到沐儿一口就应了。 等云灵欢天喜地地去叫人,全福背着人提醒沐儿小心。 没想到沐儿笑道:“要下毒,一个云灵就够了。何苦还要叫她表妹来?” 全福:……也是这个理。 他家夫人瞧着凡事不在意,其实还真是个有大主意的人,若是别的夫人,怕不早因为不许去除夕宴,哭成了泪包。他家夫人,却顺势立起了小厨房。 照他瞧,那除夕宴尽守着规矩了,还不如在临华殿吃得舒服呢。 他摸了摸屁股上没好的伤,心想,他就好好尽心跟着吧,有好日子过。 ***** 转眼便到了除夕夜。沐儿的临华殿里一大早开始就热闹非凡。她还特意把云久也请了来。 做除夕菜的材料头一天,就已经陆续搬进来了。那云珠云灵还真有本事,到了傍晚,带着人整治出二十四个南北菜肴,都是寻常厨房里没有的菜式。 两道汤,八道凉菜,十二道热菜,两道甜品。 光那一道酸笋虾丸鸡皮汤,沐儿就忍不住喝了两碗。 后面的玫瑰酱卤野鸡爪,沐儿也砸吧着,喝了几口浓香的桂花酒。 待得吃完最后一道甜品酒酿山药核桃丸子,沐儿觉得这肚子可以饱一年。 她实在撑得动弹不行,看下面人吃得正欢,猜拳的,唱曲儿的,讲笑话儿的,十分欢乐,她也不想搅了大家的兴致,便起了身,吩咐各人继续吃喝玩耍,自己带着流采往后院走走,去消消食。 不觉走到后院捶丸场。那暖阁因还太子还没提匾未启用。 她们便往柿子树下,葡萄架前走。 可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得那边树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声。那声间的位置不低,不像草丛里的小动物。 流采一惊,仰脖张口要叫人,却被沐儿一把捂住了嘴。 若真有人,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胆子?叫出来……倒是叫他下不了台。 她紧握流采的手,站着没动。 片刻,果然就见树后转出一个身影来,半天,那人叫了一声:“沐儿!” 第47章 昙花开了 除夕宴在内苑举行。 晚宴之前, 帝后领着太子及一众妃嫔先到祠庙祭祀了先祖,再回到宴殿中入座。 皇上因身体不佳,与皇后感情也深, 多年未曾选秀,后宫十分凋零。如今只有十个左右老人, 又都没有子嗣, 个个毫无无争权弄势之心。也因此,皇后会闲得成天想插手东宫的事情。 高大宽敞的殿内,排成两行,各人眼前一张紫檀雕花几。因人不多, 一眼就看到了头。 皇帝在最上方正中, 皇后靠他左手而坐。下面是皇帝的妃嫔们。 太子在右手略下方。万氏和柳氏坐他下首。 柳氏先偷眼去看万氏。经过这些日子, 万氏整个人都像缺了水的花儿,蔫了下去,瘦伶伶地,人也沉默, 垂着头,倒有些病西施的可怜模样。 她又身体微微靠后,偷眼去看太子, 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太子穿得十分隆重,金冠上明珠闪烁, 玄衣上披着黄绶带,下面是火红的下裳,既庄重, 又耀眼。这身打扮,衬得一张英俊的面孔,黑眉越黑,薄唇越冷。 她心里忍不住“扑扑”地跳了几下,忙转开了眼。这样的郎君,别说是太子,就光这模样,谁不爱呢? 她不禁想起她爹跟她说的密话。 皇后跟皇帝选她们几个进来,之所以没有先给位分,还有一个原因——万一实在选不出合适的太子妃,就瞧着她们入宫后的表现,从她们几个中选一个。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头对万氏的厌恶和不屑,一脸暖笑,对着万氏殷勤地嘘寒问暖起来。 皇后坐在上方,看在眼里,暗暗点了点头。看来看去,这几个里面,也就柳氏处处周到大度,是个好的。 ***** 宫娥太监穿梭不停,有序地往来各桌依次上着美酒佳肴。 金杯银盏玛瑙盘,处处辉煌。肉香酒香炉鼎香,香气四溢。女人们全都打扮得珠光宝气,可是搁不住殿太大,人太少,还是显得冷清。尤其是太子那一侧,就孤伶伶两个人,有种戛然而止的局促。 皇帝看了一眼柳氏与万氏,眉头略皱了皱,低声问皇后:“沈氏怎么没来?” 皇后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心里更气。 自打太子十五岁起理政,皇上开始静养,就没说过她半句不是。可前两日,为了这个沈氏,竟然还特意把自己叫过去,说什么,沈氏的事以后都丢给太子去管,让她不许再插手。 好,东宫她插不进手去,这宫里其他地方,可还是她的地盘,尤其是除夕宴。她可不想看着沈氏,吃不下连夜饭。这不,为了怕人少,她还特意把万氏也叫了来。 可再气,她也不敢给皇帝脸色看,只得瞟了一眼端坐一旁,面无表情的太子,轻声跟皇上道:“沈氏犯灾星,我怕她冲撞了。” 没想到,皇帝脸色瞬间一沉。 到底是真龙天子,那股气势非常人可比。皇后在他身边,明显地感觉到皇帝身上散发的冷气。 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忍不住偷偷拉了皇帝的衣袖一把。 皇帝扫了一眼殿内,到底没有发作。 皇后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更讨厌沈沐儿,她算是什么玩意儿,有儿子护着还不够,皇上怎么也护上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0 她心里带着委屈,又得加倍小心地伺候皇上用饭。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以致于,这一顿年夜饭,成了她有史以来,吃得最憋闷的一顿饭。 ***** 外面本来安排了舞乐,演了一阵,皇上觉得吵,叫了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幕到底落入了众人眼,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规矩,大气不敢出。就是依次上来祝酒,也没人敢谈笑。明明这顿饭比往年多两个人,却比往年还要冷清。尴尬得完全不像是过节。 好容易吃完了,准备放花。 宫人打开了窗扇,皇帝与皇后便坐在大殿栏杆内看。 太子等都安静地坐在他们身后。 墨黑的夜空下,烟火一个接一个“砰砰砰”地放上去,五颜六色,凭空绽放,虽极灿烂,可瞬间又全都变成一缕青烟,掉下来,没声没息。 皇上看了一阵,不知怎么地,便有些伤感,又闻着那硝烟的味儿,觉得呛,又叫停了。 太子在身旁见了,总算开了口,道:“父皇不喜这烟花儿呛,儿臣倒有个主意。” 皇帝抬了眼,点了点头。这除夕若是就这样罢了,实在太过冷清了。 太子道:“夜来梅萼,数枝繁红。今晚也不太冷,父皇可想去逛逛?一旁的暖房里,还有其他的花儿可赏。若是有兴,也可叫人鼓琴,也可叫人作诗。” *****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声叫好。皇帝点了头,便全都起身往晓风园去。 晓风园也在苑内,种了上千株梅花。 就命人即刻在园内挂了明角琉璃灯,一时点缀得处处缥缈。 皇帝进了院子,见那红梅开得尚且不多,总要再过三两日才会大放,便笑道:“咱们来早了。不如就去暖房看看别的花儿吧。” 一时进了暖房,里面温暖如春,湿气蕴绕。 各种非当下时令的花儿都在绽放,甚至还有绡玉牡丹,白瓣黄蕊,开得正好。 皇帝看得满意,总算是面露笑容,当即便重赏了花匠。 正在看时,就有小太监喜颠颠地来报:“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有一株昙花竟是抢着面圣,开始开了。” 众人全都忍不住觉得稀奇。 要知这昙花,俗称月下美人,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静静绽放。气味清芬,姿容清雅。开得既慢,花期还短,寻常便是有意去等她,也未必能一睹芳容。 皇帝便率着众人移步。 果然就花房一角,青瓷花盆里,一株丈高的昙花,枝叶如碧玉,上面缀着十余朵大大小小的花苞,有两三朵已经碗口大小,在徐徐展开花瓣儿。 皇帝大喜,众人见状也都不住口地赞这昙花有灵,知道皇上来,特意绽放,是天下太平,吉祥喜庆的祥瑞之兆。 皇帝便吩咐再设酒席,要命各人咏昙花。 一时各人挖空心思,尽显才情。诗得之后,由内侍朗读,皇帝来评判。 皇帝听完最后一首,笑道:“可巧,今日朕喜欢的两首倒都是五绝。” 有写其他格律的人不免“呀”地一声失了望。 就听皇上慢慢念道:“借月两分白,藏荷五分态。娇容团圆敛,恩至展颜开。这首小巧清淡,想来出自女子之手,是谁的?” 柳氏心情几乎要飞起来。她红着脸站出来。今天那个最会这一套的陈夫人偏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让皇帝记住了她! 皇上瞧了她几眼,点头笑道:“果然是柳左相之女,赏一盆碧玉牡丹。” 当然并不是真牡丹,而是碧玉雕出来的宝物摆件。 柳氏开心至极,谢了赏。 就听皇上又道:“月下有佳人,裙苍锁夜深。君来回一顾,冉冉玉生温。这一首,可谓道尽月下美人之姿,叫人回味无穷。一个君字,意有两端,既可指朕,又可指君子。妙!谁写的?” 众人都脸带羡慕,彼此相顾,就见太子抿着薄唇一笑:“父皇赏赞,儿臣惭愧。” 皇后娘娘见皇帝开心,太子写诗又拔了头筹,心里欢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除夕夜可真真叫沈氏一粒老鼠屎给搅和了。 又想,刚才这圆场的主意可是太子出的,可见太子对沈氏也不过尔尔,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她这个亲娘的。这种场合,说不定太子也担心沈氏上不得台面,丢了他的人呢。 她正满脸笑意地想着要不要把这讨喜的昙花搬到桂宫去,就听皇帝问太子:“你也赏!想要什么?” 众人就见太子玉颜一展,姿态之清雅,堪比之前的昙花。 “儿臣就想借借父皇的洪福。” 顿了顿,他指着那株昙花道:“母后不说沈氏犯灾星么,儿臣便求了这株带了父皇洪福的昙花,去给她镇一镇!” 皇后:……顿时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可是再气,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再插手太子跟沈氏的事了。今儿过了,还有初一到十五呢。她可不想大过年的,天天还得跟今晚似的,要看皇上的脸色。她磨着牙,强把这口老血硬咽了下去。 柳氏本来正极力压抑得意的笑容,顿时脸上跟被打了一巴掌似的。今天明明一直没沈氏什么事,怎么会在这关头,突然杀出来?!好想哭。 万氏看了她一眼,一张憔悴的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随后便默默地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皇帝瞪着双眼,看了太子片刻,难得地大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准!” ***** 沐儿初时以为那人是太子。 因为她身上来了,报到了司寝司。按规矩,女人身上见红,总是有些晦气。身份高贵的男人不宜接触。太子就算想来临华殿,怕也会顾忌司寝司太监的唠叨。 今儿又是除夕,更是特别。 更何况,除了太子,天下不会有谁有这个胆子夜入临华殿。 可是这一声“沐儿”,却叫她呆住了。 太子不会叫她沐儿,心情不好时,凶巴巴叫她沈氏,心情好时,开玩笑叫她夫人。 她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还是难以相信,他会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这时,“砰”的一声,内苑方向响起一声爆裂,旋即烟火照亮了夜空。就这短短一瞬,沐儿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对桃花眼,水汪汪地,竟然真是承恩侯世子。 就见承恩侯世子上前几步,道:“沐儿,你瞧,老天爷都一直在帮我。我本想看看你,给你偷偷留一封书信就走,谁知,你竟然会走到这里来!” 沐儿看了看左右,实在庆幸,只有她跟流采。其余的人全在殿内吃喝。 “那你赶紧把信给我,快走。被人瞧见,你我全是一个死字!” 沐儿心里着急,咬牙低声道。 没想到李业竟然又上前几步,又一道烟花照亮了他的脸。 他俊脸发红,眼神决然:“沐儿,这是天赐良机。除夕夜,四处都没什么防备。只要越过宫墙,从此你我天高海阔,只羡慕鸳鸯不羡仙!” 沐儿:……。 她想,李业真是疯了。她跟他才见过几面呀,他就做出这种种疯狂的举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内心里竟然浮起一丝丝感动。 之前在山庄,李业说,她是他拼了命想得到的女人。她半点不信。李业说,要跟方家退亲,她还是半点不信。 可现在,他真的退了亲。 除夕夜,他也真地提着头来见她。 夜空里,喧闹璀璨的烟花突然停了。 四处又重归浓浓的漆黑,风远远送来硝烟硫磺的味道,这一刻,她突然相信了李业。 她应该骂醒他,赶走他,可一开口,竟成了:“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两首写昙花的五绝都是小九自产,花了不少时间,认真对过格律。看在小九认真写诗的份上,羞涩求个预收和作收。 O(∩_∩)O 柳夫人的: 借月两分白,藏荷五分态。 娇容团圆敛,恩至展颜开。 太子的: 月下有佳人,裙苍锁夜深。 君来回一顾,冉冉玉生温。 第48章 你觉得殿下会吗? 太黑了, 又隔着距离,流采手里的小灯,照不到李业脸上的表情。 但是依稀中, 沐儿能看见那个身体在微微颤动。 相比会做戏的脸,身体的表情更能真实地反应一个人的感情。 沐儿心里竟有些感动。她还记得第一次听流采告诉她, 李业用马车将她爹送回家时, 自己的惊诧。那时候,对她这个破落伯府的庶女而言,李业也是云端上的人啊。 李业似乎平静了一下心情,才声音哑哑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沐儿:……。 也说不上失望, 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 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不惜身家性命,未免……你回去吧。将来好好找个实在的姑娘过日子。” 沐儿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她走了,李业自己就会走。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李业在后头叫。 沐儿:……。这人看来是不想活了。这么大声。回头真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她还想好好活呢。 她咬了咬牙,如果回头, 依李业这性子,怕是无完没了了。 她一把握住流采的左手给自己壮胆:“不要管他, 咱们走!” 流采的手冰凉一片,抖个不停。可流采也没挣扎,跟着她就向前走。 就听得身后“嚓嚓”脚步声响, 李业竟是追了上来。 他奔到前头,双臂像仙鹤翅膀那样一张。 “你不爱钱,也不爱权势。你不像别个姑娘,成天装模作样,挣来好名声,只为嫁个有钱有势的郎君,再一辈子在后宅跟别的女人斗个你死我活。太子也好,皇后娘娘也罢,你从来没急着要巴结谁,讨好谁。你……你就是与别个不同。我……我活这么大,就只见过你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李业的声音其实压得极低,可是在这四处无人的暗夜里,却还是如雷震耳地传到沐儿耳中。 一股颤栗从沐儿脚底升起。 李业竟然看透了她?可她却向来瞧不起李业。 她眼里,李业就是个不算太坏的纨绔,仗着有个好出身,无所事事,四处调戏女人,一无是处。 她觉得羞愧,脸烧得烫人。她被人笑话懒,被人笑话贪钱,被人笑话出身低,被人说是个玩意儿,被人说上不得台盘,被太子说是污点,被皇后娘娘嫌弃到底,连除夕宫宴都无法参加,她从未感到过羞愧。 可现在面对李业,她觉得羞愧。她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李业一无是处?她才是连李业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就胡乱评断别人的那一个。想到李业为了护着她被承恩侯夫人打,她还为了脱身,拿鞋底抽他落井下石,她真的觉得羞愧欲死。 “我……你……你胡说,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她实在不习惯被人看穿的感觉,本能地想否认。 李业站在黑暗里,她明明只看得见个依稀的轮廓,她却感觉到李业笑了起来。 “你若是爱钱爱势,拿了我的玉牌和如意,怎么会舍得拿去当掉?怕不跟你爹合计,先设个圈套跟我生米煮成熟饭,哭着赖着也要嫁过来。” 她听到李业的声音里确实带着笑。沐儿沉默,暗暗红了脸。她六姐当年就是这样嫁出去的。这还真是安平伯府干得出来的事。 “你若是想着要挣名声,要与人争宠,进宫时的见面礼,又怎么会只做个小小扇套?我听你姨娘说,你针线好着呢!” 沐儿:……。李业居然还跟她姨娘都说上话了。 她觉得有些酸涩,有些温暖。他居然这么了解她呢。她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热,嗓子里也有些发梗,她暗暗长吸了一口气,抬手不自在地紧了紧斗篷的领口。 “殿下嫌弃的,我却觉得是至宝。跟我走……离开这里,我能养活你。” 李业幽怨的声音传进耳里,有那么一瞬,那种被人了解,被人珍视的感觉,让沐儿心里涌起一点点不顾一切的冲动。 可惜……这冲动也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李业是太子的亲表弟,有皇后娘娘和承恩侯夫人双重保护伞。她跟他私奔被抓住,她会死得很惨。而他至少不用担心性命。过几年,娶个媳妇,照样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她怕是只剩坟头一堆草。 何况,她也不可能只因为这番话,就喜欢上他,赌上性命。 默默看了李业片刻,再开口,她的口气就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你……赶紧走吧。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 说完,她牵着流采,绕开李业,就向前走。 “我要走了。去边关。”李业突然道。 沐儿一怔,虽然边关承平日久,未必就会有什么事。可谁能说得准,北方游牧民族什么时候又攻来了?对李业这样福窝窝里长大的,去边关,跟流放没两样。这是太子给李业的惩罚吗?可不算轻,她有些意外。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要问了,正要继续向前走,她就瞧见前面宫殿方向有几盏灯在移动,好像还有人语,听不清。 她的心猛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来……来人了,你快走!” 李业扭头看了一眼,反而朝她快步冲了过来。 沐儿吓得失声尖叫。难道他要掳走她? 流采手里的灯“啪”地碎在地上,猛地抱住了沐儿,大喊一声:“你……你要做什么?” 李业一伸手,沐儿就觉得头上头发被扯了一下,好像被他取下了件什么东西。她还没回神,李业就凑近了,低声道:“他答应了,我若能立下大功,就把你赏给我!” 说完,他转身飞跑一纵身,窜入了树丛。 前方人开始向沐儿的方向飞奔。远远地,她听到小星子稚嫩的声音:“夫人!流采姑姑!你们没事吧?” 沐儿浑身发抖。一双眼紧盯着李业逃跑的方向,就见他已经跑到墙边,顺着树,一跃,消失在了墙头。 沐儿手心后背一片冷汗。 流采左手握着沐儿的手,声音都在抖:“姑……姑娘……殿下真的要把姑娘送给世子呀?” 黑暗里,沐儿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有星子发出微弱的光。 那星光映到她莹莹的眸子里,她笑了笑:“你觉得殿下会吗?” 流采:……她怎么知道呀。不过看姑娘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意? 她忍不住想。这世子爷虽然做事怪吓人的,可对姑娘一直就好,对安平伯府也好,不像殿下。若是殿下真把姑娘送给了世子爷……说不定日子过得比现在更好。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好像真被送人,也没那么可怕,不用瞎操心。 ***** 沐儿看小星子他们已经跑近,便不再说什么。 “夫……夫人,出什么事了?”小星子手里提着盏灯,跑得口冒白气。 “没事儿。滑了一脚,打了灯!” 沐儿定了定神,看着小星子红红圆圆的小脸,觉得怪可爱的,走上去,拧了他一把:“走,回去,通通都有赏!” 小星子撅着小屁股,弯着腰,睁着一双星星眼:……好像被夫人宠爱了呢,开心。 ***** 沐儿回到主殿内,众人全上来又敬了轮礼,一时热闹非凡。 云灵忙又端来些热腾腾的汤水,有咸有甜,漂亮得不行,道:“夫人,吃点宵夜,暖暖身体。” 沐儿:……。刚才被李业这一番惊吓,在外面时间久了,还真觉得又可以吃上一轮。 她低头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 正中,青色瓷碗里,像开着一朵白色的莲花儿,碗底还游着几条小小的红鱼儿,便问:“这是什么?” 云灵道:“这是萝卜生姜莲枣粥。这花瓣儿是焯过的萝卜片儿,中间的花蕊是生姜,粥底是白莲蓉,下面的小红鱼儿是红枣丝儿。” 沐儿:……也许她开小厨房是个错误,这样吃下去,不出半年,她就能胖成只小猪! 她咽了下口水,咬了咬牙:“先放着瞧会儿,我先喝盅热热的参鸡汤暖暖。” ***** 鸡汤她没多喝,喝完,便让流采端了红包盘子。让全福叫名儿,所有的宫人,一个个上来,她亲手给每个人发赏钱。 虽然钱不多,一人不过一两分银子,可便是最粗使的宫人,她也亲手递上,说一声:“大吉大利。恭贺新禧 。” 有那在宫里住了几十年的,从来没这般过过节,抖着手接过赏钱,笑没扯出来,眼泪倒先流了一脸。 沐儿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即便是下人,谁还不想被主子当个人呢? 她便温柔地笑笑,拍拍肩,再发下一个。 一时殿里有人欢笑,有人哭。 正着热闹着呢,大殿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一股寒气卷进来。 就见当头一人,竟是冯冲。 沐儿真是愣住了。 就见冯冲身后,有几个太监抬着一个丈高的东西,放在进门处,外面裹着大红花棉被。 有宫人忙又把大殿门关上了。 冯冲先到沐儿跟前行了礼:“见过夫人。请夫人安。” 沐儿忙伸手虚扶一把:“公公免礼。” 停了停,她忍不住问,“公公怎么……进来的?” 真是尴尬。今晚她没想到会有人来,便叫把门上了闩,不必着人守。 这大殿离着大门,中间隔着个院子影壁。怕是冯冲在外面叫唤,他们在殿里热闹,根本没听见。 冯冲听她这一问,再看了一眼殿中情形,心里顿时滋味酸不拉几的,不是个滋味。 他奉了殿下的命,等皇上离开暖房,便叫人把那昙花裹了,抬了来。在门外死叫活叫,根本没人理,最后没法子,只得叫人去厨房寻了把大长刀,把门闩挑开了。 瞧瞧,殿下来不来,这沈夫人,日子可都过得欢实着呢。这临华殿就是花果山,她就是山大王,只管带着一班猴儿们戏耍。殿下真是白惦记了。 这几日,殿下可哪也没去,想来临华殿,又怕叫司寝司的人啰嗦,传出去也不好听。 好容易想到这个赏花的法子,今儿晚上,借机引了皇上去那暖房,把事儿漂亮地办成了。 可瞧沈夫人这模样,也未见得有多欢喜。 他心里真是替殿下不值!可心里叨咕归叨咕,他脸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夫人,这株昙花有灵性儿,今日沾了皇上的洪福,殿下叫抬来沈夫人殿里,叫夫人沾些福气。嘱咐夫人好好养着,殿下……咳咳……回头会来瞧花儿。” 沐儿坐在上面,有些发呆,就见那几个太监已经揭开了那大红花被,一株枝叶碧玉的昙花便现了出来。有几朵玉色花朵懒洋洋,半开半闭,她隔得这么远,好像都能闻见那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忍不住暗想,太子跟李业虽是一处长大,这性子可真是天差地别。李业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做事不管不顾,今天做的事,更是危险之至。可太子……便是想来她这里,也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任性妄为的那一个。可身为一国之储君,若是真为所欲为,怕是天下人都要跟着倒大霉。 她忍不住嘴角一凹,笑着谢了冯冲。想了想,亲手拿了双份红包给他,又给那几个抬昙花的太监也打了赏。 冯冲隔着红包,捏着那两小坨银子,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他那里,陈夫人不说,别个夫人,就是万氏,都提前送了重重的年礼来,就这沈夫人,跟没事儿人一样。他也不是贪银子,就是替殿下心痛……怎么瞧,他都觉得,这沈夫人真没太把殿下当回事,亏得殿下还说要从库里取两千两送过来,好叫她过年手头松快些。 他心里不痛快,又想着殿下最快怕也要初三才来临华殿,就把这事儿给拖了拖。没想到……殿下根本等不到初三。 沐儿见冯冲站着发呆,便笑道:“公公回去替我谢谢殿下记挂。” 冯冲抬眼,半天无奈地躬了背,道:“殿下说,夫人若是想先歇息,便先歇下,他陪着皇上和娘娘过了子时,便过来。” 沐儿闻言一愣,太子今日……要过来?她还在震惊中,身后流采已经欢呼地叫了一声。 “殿下一会儿要过来!” 大殿内瞬间安静,片刻之后,又如沸腾了的水。 “我……我赶紧去……扫扫院子!” “我去门口守着!多点几盏灯笼!” “我……我去准备宵夜!” 冯冲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怎么这临华殿的宫人们一个个都抢着干活儿呢?可真比沈夫人对殿下热情多了。 那日……太子是子时二刻到的临华殿。 还没下轿,临华殿的大门就被徐徐拉开,他一眼看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陈陈爱宝宝”灌溉营养液! 也感谢订阅的小天使们,虽然昨天是沉默的一天,但是收益进步很多!开心转圈。 发一个小段子感谢大家。 李业:沐儿,我这么了解你……你不感动吗?不想跟我走吗? 沐儿:emmmm……十动然拒。 还没收藏的小天使,你点一个收藏吧。小九看到收藏增加,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写起来有劲。 第49章 共食鸳鸯 临华殿内, 红灯高照,院子四周挂了一圈红色的灯笼,光线足够亮, 但并不刺眼,周围的黑衬托出中间的一块亮, 好像是被初升的太阳特意关照过。 在这晕红的高光中, 院子里,好像站了一整支军队。 左边二三十个宫女,右边二三十个太监。 一个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得溜直, 每人之间, 前后左右的间距全一样。 本来, 临华殿里直接伺候沐儿的,宫女也就六个,加上流采也才七个人。太监也是六个,四个小太监, 全福再加一个副统领。 可是今天除夕宴,沐儿叫把日常帮着临华殿打扫卫生的,看园子的, 做各种杂役的,还有之前营造司帮着造捶丸场的, 衣工局的云久姑姑,凡是跟临华殿沾了边儿,或是打过交道的, 全都叫了来。 可要说是像军队吧,也不太对。因为这些人,虽然站得笔直,规矩,可是每个人脸上都笑得由衷,没有半点军队的肃穆威严。 沐儿站在正中间,身后,左边是流采,右边是冯冲。 她梳着秋云髻,头上戴着赤金点翠孔雀挂珠钗。 身上是他赏的那件石青色貂鼠披风,蓝箭袖,银红洒珠裙。 从头到脚,用的都是他赏的东西,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是我的。太子的心情也好像被太阳关照了,从粘稠的黑夜里生出十分的喜悦, 他看向沐儿的脸庞,见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水色潋滟,在晕红中好像有几分迷人的醉色,她淡淡笑,不张扬,可也不萎靡。 他的目光沉入那醉色中,好像掉入了粘稠的蜂蜜中,再也不能移动。 “恭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新春吉庆,万事如意!” 突然,院子里发出整齐的恭祝声,接着,沐儿为首,所有人整整齐齐一起跪倒。 冬夜的凌晨,那声音实实在在响彻云宵。 说来百官朝贺的场面比这个壮观万倍。可这是临华殿,还是这样深更半夜,实在让太子感到震惊和欢喜。 他常来这临华殿。沐儿向来是连大殿门都懒得出,更不消说集合全部宫人,到门口来迎接他了。 他的嘴角慢慢弯起,心情随着那恭祝的声音,一起飞上了云宵。 他快步上前,腰一弯,伸出右手捏住了沐儿的胳膊,就把她提了起来:“不是叫你先歇下,不必等孤么?” ***** 沐儿睁圆了眼儿:……冯冲那话说得,可跟这味道不一样。 不过,她也无心计较,嘴争弯弯站起来拉着太子,指着跪了一地的宫人,笑道:“听得殿下要来,一个个都急着出来迎接,等着讨殿下的赏钱呢!” 太子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嘴角一挑:“冯冲,每人赏十两!” 要知道,宫女们每月的银子不过二两,太监们好些,像全福有六两,几个小的只得四两。一下赏了十两,也算是新年第一喜,开门发了财。 地上众人欢欣不已,好像早就操练好了的一样,全都又齐声高祝道:“谢太子殿下恩赏。祝太子殿下,天赐平安福,人迎吉祥春。与夫人春风琴瑟偕,鱼水千年和。” 沐儿就见太子脸上的笑意随着他们的祝词,越来越深。 随即,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叫他们练好了的?” 沐儿:……。这些人刚才一听太子要来,就纷纷急着立功。不一会儿,院了也扫了,灯也挂好了,也不知道是谁领的头,就商议着,谋划了这些。她自己嘴不甜,可真想不到做这么讨喜的事儿。 可要她一口否认,又太扫太子的兴了。她便看向冯冲。 冯冲从头到尾都在,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冯冲仿佛根本没看到她的眼色,反而对太子笑道:“谁不想殿下开心呢?!殿下,可要用些宵夜?还是早些歇了?明儿还有元旦大朝贺……” 这是默认了这排场是沐儿为了讨太子欢心所为。 沐儿:……。冯冲在帮她讨太子的欢心?想想冯冲之前带的话,分明是不想她先歇下。她略一沉思,有些恍然大悟,冯冲大约就是个忠心耿耿的太监,凡事都是为了太子好。之前做的事,大约也不是针对她。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纠结细节的人,便懒得再多说什么,反而看向太子,便道:“殿下可想吃什么宵夜,我这里立了个临时小厨房,方便着呢!” ***** 太子看她难得如此殷勤,心情大好。他本来也因为皇后娘娘给沐儿穿的小鞋,耿耿不快,真没吃下多少东西,便道:“随便上些吧。孤这会子,还真有点饿。”对小厨房的东西并没存什么期待。 一时进了殿,两人都宽了衣,坐到上桌。 不一会儿工夫,就见云灵云珠两人各端了一盘子东西上来,一碗碗放在他们面前。 一看菜色,就是沐儿见过这两人的手段,也吃了一惊,更别说太子。 因为这回花样儿又变了。除了透明皮的五彩小饺子,奶油香瓜酥卷,红油素馄饨等,还有零零种种一堆小菜,最出色的是中间那一只青花云水纹釉里红瓷高足海碗。 如凝住的荡漾碧波上,竟然浮着两朵鸽子蛋大小的红莲花。旁边翠绿的莲叶亭亭,不远处还点缀着两只花羽水鸟。 太子俊眼一眯,嘴角微勾,侧目瞧了沐儿一眼:“东宫的厨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妙思?可是你的主意?” 沐儿:……。瞧太子那满意的模样,她如果无耻点儿,就抢了云灵云珠两姐妹的功劳。 她笑着一指:“殿下不知,这两姐妹,是被我捡着宝了。” 太子抬眼,打量了一眼垂首而立的云灵云珠两姐妹:“这是你们想出来的?” 云灵喜得声音都在抖:“回……回殿下,是我们姐妹想出来的,有个名头叫作并蒂莲鸳鸯倾荷露。” 冯冲站在太子旁边,瞧他平常不怎么表露情绪的脸上,浮起一层欢喜的光,心里不免暗叹,算了,这沈夫人不花心思讨好殿下,可这临华殿里的人却真能。又是并蒂莲,又是鸳鸯,这不是戳殿下心里去了吗?只要殿下开心就好。他明儿第一件事,就赶紧把那两千两银子给打发了送过来吧。 沐儿听了这个名字,心里有些尴尬,一双黑眸瞟着那两只水鸟,这不是小鸭子吗?也能扯上鸳鸯。这两姐妹可真厉害! 她再看太子,见他笑得难得地露出了几粒雪白的牙齿。她只得默认了,鸳鸯就鸳鸯吧。 “好名字,这碧波可是用荷叶浸出来的燕窝粥?”太子嗓音里带着欢喜。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1 云珠道:“回殿下,殿下好眼力。寻常倾荷露用白糯米,少了些波涛的感觉。所有奴婢等今日用的是燕窝。” 太子便笑着偏了头看沐儿。 沐儿微红了脸,接过太监递上来的银碗筷,亲手替他盛了一些燕窝粥。 自己拿着小银勺子,浅浅盛了一勺,放入口中,尝了尝,入口清香温滑,十分清润。她笑笑,将粥碗递给太子,没去碰那莲花和鸳鸯。 太子见状,却不急着吃东西,筷子一伸,自己夹了一朵红莲。 吓得一旁的侍膳太监忙上前阻止道:“殿下,请让奴才试过方成……。” 太子斜瞪了他一眼,用筷子将那莲花送到沐儿嘴边。 一殿的人:……,全忍不住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半夜凌晨的,装作看花,来临华殿也就算了。我的妈呀,居然亲手喂沈夫人吃东西! 流采此时想起承恩侯世子说的话,心里狠狠地给划了个大叉叉,看殿下对她家姑娘这么好,会舍得把她送人?骗人,绝对是骗人的! 沐儿眼光一扫,把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脸从耳根开始发红。这么多人呢,他要喂她吃这并蒂莲? 她微侧了头,抬起莹莹的黑眸瞧他,实在有些为难,道:“殿下……不如……”把花儿放碟子里,她自己吃,不好么? 温热的莲花贴上了她的红唇,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 “乖,咬一半!”太子眸色深深,如藏了烟波万倾,盯着她的红唇。 沐儿心头猛地跳得厉害,像藏了一头小鹿,她脸更红。 她轻轻张开水润的红唇,用小白牙齿,轻轻咬下一半。 那莲花是用极薄的萝卜片浸了食红做成的,放在嘴里,萝卜的清甜荡开。 就见太子嘴角一弯,筷子一收,把剩下的一半放入了自己口中。 沐儿的脸红得发烫,弯下了柔软的颈子。这感觉好奇怪,一朵花儿两人吃,怎么有点儿像是新婚夜,喝交杯酒呢?!还有一堆人围观,真是好羞涩。 围观群众:……不仅仅是喂食?是两人分食一朵花儿?!殿下你可以! 沐儿慢慢地咽下萝卜,盼着到此为止。太子不是说饿了么?总该好好吃宵夜了。 没成想,太子一伸手,又把剩下的一朵红莲,两只鸳鸯都一一如法炮制,跟她一样样分食完了,才开始面带微笑,好好吃东西。 冯冲在一旁暗暗抹了一把汗,可算是只有四个成对的,这要是再多几个,不得吃到天光亮。这个殿下,他可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对女人向来淡淡,居然会对沈夫人做出这么绮丽的事儿,他真是都有点儿没眼认! 流采站一边,抿着嘴儿直乐。看殿下跟夫人,可比那说书先生嘴里的书生和小姐好看多了。 ***** 等太子吃完放下筷子,已经是丑时一刻了。 他起身前吩咐:“沈夫人的份例以后直接拨到临华殿。” 沐儿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说份例的事呢!没想到,云灵云珠一碗并蒂莲鸳鸯粥就办成了。康平三十三年,可真是个好年景,开年事就大顺! 顿了顿,太子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冯冲,这两个宫女,一人赏50两。” 五十两呀,她一个月的月例呢!真是重赏。 沐儿忍不住替云灵和云珠两个开心。 云灵和云珠显然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重赏,立刻欢喜无限地跪下谢恩。 可恩是谢完了,两人却不站起来,只抬起眼神热烈地看着沐儿。 沐儿突然想起,云珠可不是她这殿的。若是她现在开口,太子肯定一口应下,陈夫人回宫也无话可说。可她真没做过这种恃宠强抢别人宫女的事,一时有点儿犹豫。 太子便起了身。 沐儿也跟着站起来。 云珠发出轻轻的一声“啊”,尽显失望。 沐儿脚步一顿,再想起九哥儿身上的伤,她眼儿黑溜溜地看了一眼云珠,又半仰起,看着太子,目光盈盈:“殿下……。妾有件事有点为难呢!” 她说完红了脸,低下头,手扯着太子的衣袖,欲言又止,娇软羞怯,从未在太子跟前露出过这样的可爱。 太子嘴角勾起,嗓子发甜:“准!” 沐儿:……。她都没说什么事呢?他就敢说准?那并蒂莲鸳鸯粥这么大的威力么? “云珠是高明殿的宫女,因为跟云灵是表姐妹,所以今儿过来帮忙,并不是妾宫里的人……可若是叫她来,一是怕陈夫人不开心,二来,妾这边六个宫女,要出去一个,妾也舍不得。” 太子手指一抬,微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颌,笑了一笑:“孤当是什么事呢?也值当你为难?你这添了小厨房,自然要添人的,除了云珠,回头叫冯冲再送一个宫女过来,凑齐八个。” 沐儿的喜悦像泡泡一个个从心底冒出来,娇声谢过太子,她便看向冯冲。 冯冲:……。他能说什么?这临华殿有了小厨房,怕是以后殿下见天都在这儿用饭了。调两个宫女过来算什么?柳夫人替沈氏弄个小厨房,可真是失算大发了。本来靠着每天替殿下准备吃食,还能跟殿下说上句话儿,这下可连这个由头都没了。这沈夫人……真瞧不出,是个顶顶厉害的主儿。得了,他也别想着跟她作对了! 他立刻躬了身体,态度毕恭毕敬:“老奴明日就拿名册来给夫人挑。” 在场来参加临华殿除夕宴,却不是临华殿人的宫女们集体内心狂叫:……拿什么名册呀,看我! ***** 沐儿第二日起来时已经快到中午。流采进来替她梳洗之后,就抱着那装绢花的匣子过来,道:“姑娘,昨日忙着迎接殿下,倒忘了,这花儿不知道怎么的少了一朵,奴婢到处找……” 沐儿看了她一眼。心里明白昨日李业冲上来,从她头上取走的,大约就是这花儿了。她心里暗气,可也不敢说什么。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下她便道:“说不得是昨日散步时被树枝勾下来了。回头叫人到院子里去找找,若是找不到便算了。” 流采果然叫了人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便只得猜是被野猫儿叼走做窝去了。这事才算是遮掩了过去。 ***** 太子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起身去参加元旦大朝会。 这一日文武百官、四方夷长、各地使臣、进京的举子,全都要到皇宫门前排列整齐,朝贺天子,共祝新年。 之后,中午晚上还有赐宴。皇上身体不好,露个脸就走了,剩下的都是太子替他。 他忙完一整天,出了酒宴,脸颊泛上酒色,目光发亮,走起路来倒是不歪不斜。 冯冲见他有了酒意,心里虽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殿下,今晚去哪儿?” 太子两眼有些发直,歪着头想了片刻,嘴角一勾,往东边一指:“去看昙花儿!” 冯冲:……醉了也没指错方向,这是真入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陈陈爱宝宝”灌溉营养液! 送一个小段子。 太子:沐儿,从头到脚都是孤的。 沐儿:……呵呵,抱歉,心还不是。 第50章 孤,要看别的! 元旦下午, 云灵便陪着云珠到高明殿去取自己的东西。 进门找管事的姑姑说了这事儿,那管事姑姑立刻撂长脸,冷笑道:“这可真是食尽鸟投林, 拣了高枝只管飞。” 云灵听了冷笑一声:“姑姑何必说这种闲话,大家谁不是鸟儿呢?有了高枝, 您难道不愿意飞?” 管事姑姑想这云灵不过两天工夫, 就给自家表妹找个好地儿,想来在临华殿是个得宠的,不敢跟她拌嘴,但这高明殿眼看着就冷落了, 这云珠原来也是见天在夫人面前得脸的, 没想到竟是跑得这样快, 心里有气,不想就这样叫云珠得了意。 她挥手叫几个宫女堵了门:“要走可以,我们得细细地搜一搜,莫要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 几个人冲上来, 就把云珠小屋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被子褥子衣裳首饰,全往地上扔, 扔了不够,还一个个地用脚踩。 云灵气得叉腰, 大声呵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云珠紧紧抱着自己入宫来攒的十来两银子,当时哭了起来,道:“你们一个个的, 以为欺负了我,夫人便会记你们的好么?也不想想,我在这高明殿,可没少替夫人出主意做事,小年夜回文诗的灯便是我的主意。可是就因当日殿下宴都没吃完,就跟着沈夫人走了,夫人便把过错都怪到我身上!罚了钱还不够,大冷的天,竟然叫我去塘边,把那灯上的字一个个洗干净!” 这事儿云灵自然也是知道的。若不是陈夫人被罚出了宫,云珠还不定要再遭什么罪。这也是她极力想叫云珠挪到临华殿去的原因之一。 此时听云珠提起,她眼圈立刻跟着红了,这还只是最近这一桩,之前的事,一件件的小事,还不知道多少。 她当即高声道:“算了,珠儿,除了银子,别的就扔给他们吧。毕竟可怜。不像你,到了临华殿,有的是好日子过。” 那管事姑姑抱臂冷笑:“谁不知道,临华殿穷得叮当响。你愿意去,可没人拦着,我们搜一搜,也只是按规矩办罢了。” 云灵左手扯着云珠胳膊,下巴抬得老高,大笑几声,道:“我们夫人呢,是穷,可是最是和善不过,便是我失手没接着她递过来的东西,也没半句责骂,更别说是罚。可要说钱呢,在临华殿当差可不缺,夫人不赏殿下会赏呀。说出来,吓死你们,今日一早呀,我们两一人就各得了六十两!六十两!哼,还不知道谁穷得叮当响呢!” “六十两?” 听了这话,本来正使劲折腾她们的几个宫女,包括那管事姑姑一个个都惊呆了。六十两?这才刚去一天,就能挣这么多?要知道她们这些人,若是侥幸没被主子打死磨死,平平安安地到了出宫的年龄,出宫时,也就能赏个二三十两。其余的,一个月二两月银,一年也才十二两,五年不吃不喝,也才跟得上人家一天的份儿。 她们看了看手里的绢子首饰,都忍不住将手背在身后,偷偷往地上一扔。心里忍不住后悔,陈夫人什么德性她们不知道吗?在这高明殿有什么前途?!何必要听管事姑姑的话,跟云珠作对?这云珠万一将来在临华殿发达了,仗着跟她以前的交情,说不定也能把她们弄过去呢? 云灵见她们一个个睁着眼不说话,便扯了还在抹泪的云珠一把,两人上前捡了地上的几件首饰,准备离开。 就有机灵的宫女上来拦住,脸上扯着笑道:“姐姐别生气,这些东西好容易攒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大家姐妹一场,姐姐稍等,我们这就帮你收拾好了。若是东西多,我们帮个手,一起拿去临华殿,也没什么的。” 几个宫女当即便七手八脚替她收拾好了包袱。那管事姑姑见状,倒也没再作妖,只冷冷地道:“我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不然夫人回来了,我又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也体谅体谅吧。” 云灵云珠两姐妹也没再理她们,便接过包袱,抱着回去了。 ***** 到了临华殿,云珠整理东西,云灵便跑来找流采。 流采正坐在沐儿身边,沐儿一边对帐,一边教她。最近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两人已经理了好一阵。 她见云灵进来,便随口问:“高明殿的人没为难你们吧?” 云灵本来不想提,可一想,夫人这般心善,说不定还会为抢了高明殿的人心里过意不去呢,便把经过简单说了说,重点便是陈夫人怎么罚云珠的。 沐儿听了,呆了片刻,她当初就说那回文诗灯够风雅,没想到竟然是云珠的点子。想想昨天那碗并蒂莲鸳鸯倾荷露,她好像真是无意中捡到宝了。 但她得了便宜,嘴上倒没说什么。 可旁边流采却忍不住笑道:“哎哟,这叫什么事儿?殿下要走,关云珠什么事?这也能罚?不过,你可只说对了一半!” 云灵一怔,忙谦虚地道:“我说错了?请姑姑指教!” 沐儿也没明白,流采什么意思,便看着流采。 就见流采得意地晃晃脑袋:“我家姑娘最是和善,这话儿没错。可是要说我们姑娘穷,我可不答应!就你们刚才不在这会儿工夫,冯总管便送了两千两银子来!这还叫穷么!” 沐儿:……流采跟着她,也真是穷人家的孩子。这孩子大概根本不知道,人家陈夫人的嫁妆,起码以万两计。不过,她也懒得纠正她。两千两,她也开心呀。之前太子提了一次,后来就没下文了,她也没好意思去催问。谁想到,这大年初一,冯冲就送了横财上门。 三人又闲话了一回,沐儿便问云灵有什么事。 云灵笑道:“奴婢就是来找流采姑姑问问,今晚夫人想吃什么?要不要准备殿下的饭食?” 流采虽然年纪比云灵云珠小,可是因为是沐儿最最心腹的丫头,临华殿连全福在内,都称她一声姑姑。寻常有什么事,不敢直接问夫人的,都来问她。 沐儿略一沉吟,道:“晚上就准备些清淡的,我昨日吃得有点多。殿下……虽不知道他今天过不过来,但听说一整天都有宴饮。你们先备些醒酒暖胃的东西吧,没准儿用得着。” 云灵便开心地下去准备不提。 ***** 话说安平伯赶着年前搬进了崇仁坊的新宅子,一家子自然都欢喜得不行。 外院,谁住哪儿就由五郎作主定了,反正宽敞,也没什么争执。 只是内院里,十娘到底从来没管过家,年纪又小些,几个姨娘互相一扯皮,都想住更好的院子,她就压不住,只知道哭。 罗姨娘老实了一辈子,可是想着这宅子,都是靠了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姑娘才得的,腰杆不自觉就挺了起来。 见几个人争来争去,实在看不过眼,便道:“你们也莫争了。那最好最大的院子,自然是给伯爷的。其余的,就按咱们进门的大小排序,由近到远,谁也别争了,月例全分到各院头上,还各自带着自家的姑娘和小爷过。” 众人如今倒都有些怕她,毕竟是八姑奶奶的亲姨娘。瞧瞧九哥儿挨了欺负,殿下都亲自来瞧,这份尊荣,这院里,谁敢比肩?再说,自家还有没成亲的小爷姑娘,巴结着罗姨娘,以后也好求着八姑奶奶给找门好亲事,当即便都乖乖听了话。 十娘便觉得得了主心骨,除夕过年的事,一大家子,她自己不知首尾,有点事便来问罗姨娘。 罗姨娘年青时,是安平伯当世子时的丫头,替安平伯管着自己的小院。那时候,安平伯府比现在强些,她倒也见过些事。十娘来问她,她一开始还不敢乱说话,可见十娘确实是什么都没经过,便有了底气,帮着给出主意。 一番操持,倒是勉强把个除夕祭祖、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办好了。 安平伯看着屋子整齐,一家子热热闹闹,觉得多年没这么扬眉吐气过,当夜便宿在了罗姨娘屋里。 到了大年初一,后院的人,竟一个个直接到罗姨娘屋里来给二人拜年。 不知不觉中,罗姨娘竟然隐隐成了安平伯府后院第一人。 除夕这日,前安平伯夫人得了安平伯府搬新宅子的消息,还是连礼部侍郎府都够不着的崇仁坊,气得抱着女儿,在娘家破落的小院里哭成了泪人。她几十年都忍了,怎么就这月把的工夫,没忍下来,竟是就变了天。 沈浅儿更是埋怨她娘。虽然安平伯府不怎么样,可是沈浅儿在安平伯府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比别人强,到了侍郎府,却是样样都被人比下去,还不得不天天跟着母亲去那边巴结讨好舅母表姐妹们,以便能谋一门好亲事。便哭喊着磨母亲,问能不能再回安平伯府。 安平伯夫人便忍不住有些动了心。 ***** 太子来到临华殿时,沐儿跟一众宫女太监一堆人都挤在偏殿里,得了门上消息,便从偏殿里出来迎接他。 就见太子前呼后拥地进了门。 隔得远,可沐儿一眼就瞧见他脸颊红红,一双黑幽幽的俊眼,亮得惊人。 她心里一怔,他莫不是又喝醉了吧?她不由想起小年夜被撕的事儿来,脸上发红,忙小心谨慎地迎了上去。 待得近了,她正要下跪行礼,太子已经右手一伸,抱住她的肩,问:“怎么都在偏殿里?” 沐儿便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守什么礼,笑道:“殿下送来的福气昙花儿,如今安置在偏殿里,刚才又开了两朵!大家伙儿都觉得稀奇,挤着瞧呢!” “两朵?好!好事成双,成双成对!冯冲,赏!” 沐儿:……果然是喝醉了?怎么这也突然想到这成双成对上去?忍不住脸儿又红了红。 冯冲:……赏?赏谁?怎么赏? 他正发呆,就听沈夫人娇滴滴地问:“殿下,可要去瞧瞧?” “不必,孤,要看别的!” 冯冲抹抹额头的细汗:……说好的看昙花呢?!好歹去应个景儿呀?! 昙花:呜……人家不美吗?为什么你不看? ***** 沐儿也不知道他要看什么,一颗心莫名地提了起来。这人喝醉了,可是就会胡来,她身上还没干净呢,万一他又疯了,她可怎么办? 她当即忙道:“云灵,云珠,快去给殿下拿醒酒汤来!” 冯冲一愣,旋即一喜:……咦,这沈夫人进步了。居然还知道提前给殿下准备醒酒汤?看来,今天那两千两没白送! 当下也不理太子说要赏的胡话,扶着太子的左手,道:“殿下进去洗洗脸,沈夫人特意为殿下准备了醒酒汤呢!” 太子便被两人一左一右拖着进了殿。 一时脱了外面的厚衣裳,洗了脸和手,太子端坐在大圆黑檀木桌前,乌发玉面,神情淡然,看上去清醒无比,除了脸颊发红外,瞧不出半点醉意,一如寻常。 沐儿正暗暗庆幸,就见他俊眼一张,看着桌子,开口就喊:“并蒂莲鸳鸯粥呢?” 手里端着醒酒汤的云灵云珠:O口O。 沐儿嘴角忍不住弯成了个好看的弧形。瞥眼见冯冲也好不了多少,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还得保护严肃,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强忍着笑意,招手叫云灵云珠把手里醒酒汤送上来,娇声哄道:“这醒酒汤可是妾特意吩咐她们做的,殿下就体贴体贴妾的一番心意,喝两口吧?啊?” 太子扭着脖子,眼神深邃,盯着她,半天点了点头:“好,吃完了,孤要看件东西!” 沐儿现在也没心思猜他要看什么东西,只盼着他赶紧喝了醒酒汤,能清醒点儿。 惯常醒酒汤多用酸笋鸡皮,但因为沐儿说要清淡些,云灵和云珠又想殿下吃了一日的油腥,再吃鸡皮,不爽口,因此这醒酒汤是全素,酸雪菜芽配了香橙皮人参熬制,气味芬芳,味道清淡提神。 太子一口气全喝了,又吃了几口清爽的醋渍甜杨桃,盐水泡生梨,这几样也全都是解酒之物。 沐儿心里暗暗赞这云家两姐妹,实在是聪慧,可又有些发愁。本来她立这小厨房,是为了省钱。东宫厨房都是按份例做,她吃不完,也浪费了。有了小厨房,她起码可以省出一半的份例。可有了这两姐妹,这样会做,太子若又常来,怕这小厨房不但省不了,还得倒贴。 她正盘算,就见太子放下了筷子,站起了身。她忙跟着起身,太子也不说话,拉了沐儿的手便往内室去。 沐儿的心不觉又提起来。殿下这酒,是醒了没醒?! 内室里早烧得暖洋洋,红烛照得明晃晃,玉兽熏炉里飘出淡淡的龙脑香。 两人进了门,太子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众人如今已经习惯,不等吩咐,就全都无声地退了下去,还贴心地给把门关上了。 沐儿手心里开始出冷汗。上次他可是闹着要她重新穿衣裳给她看,今日不知道又要看什么? 她正沉思,就被太子往前猛一拉,她立足不稳,便又撞入他的怀中。 太子双手一环,已经抱住了她的细腰,灼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住她。 他俯下头来,呼吸带着橙子和生梨的甜味儿,炽热的嘴唇滑到沐儿的耳廓上。 “今儿元旦大朝会呢!” 沐儿:……。这元旦大朝会,她当然知道。可是太子竟然突然提这个,真叫她不解。大约殿下这酒还没醒?她得想想法子。 “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太子接着在她耳边喃声道。 沐儿脑子继续一片懵。太子怎么还念上诗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正走神,耳垂突然一热,继而微痛。 原来太子竟含了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就听他道:“孤今日收到的贺礼琳琅满目,不可胜数……” 沐儿心头猛地一跳,她明白太子要瞧什么了,可是……她心虚地把脸一埋,将头靠在太子的肩窝上,轻轻蹭了一下,想打个岔:“殿下必是累了,不如早些去洗漱,妾一会儿帮殿下擦头发,捏肩膀可好?”她想,洗完澡,他大约便能彻底醒了,说不定,就忘了这回事。 没想到,太子轻笑两声,又轻轻咬了她耳垂一口,咬的时候,舌尖还绕了个圈儿,绕得沐儿心尖一颤,粉脸如桃。 “好!”太子道。 沐儿也顾不上耳垂,大大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想挣开他,却发现太子的双臂如铁圈一般,纹丝不动。 她心虚地慢慢抬起黑眸,一下便撞入太子的眼眸中。 那目光清醒深邃,对上她的。 就见太子右嘴角一勾,缓缓地道:“夫人,你给孤准备了什么贺礼?孤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大佬”,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陈陈爱宝宝”,灌溉营养液 开心,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文收加预收加留言涨了将近二十个。小段子来了。 陈夫人:我会风雅。 沐儿:……我会挖人。 太子:……好想吃了我家沐儿。 耳垂:……我有什么错? 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出自李世民 正日临朝。 第51章 沈氏如今是孤的人 沐儿有点儿崩溃。 不管从哪个角度说, 她都应该给太子准备一份新年贺礼。可是……她偏偏还就真拿不出来。 之前她是准备替太子做件衣裳。若是没别的事,不绣花儿,三天工夫, 她也能缝了来。可是先是皇后跟李业的事,接着是小厨房, 一件接一件, 她也就起了个头,就忘了这做衣裳的事情了。 她还暗暗庆幸,之前没跟太子提,否则倒成了食言。 她怎么也没想到, 太子会直接找她要贺礼, 而且还一副很肯定, 她一定准备好了的模样。 若说她根本没准备,好像又有点对不起太子。可若说她准备了个开头,那衣裳也就刚裁成了个片儿,一针还没缝, 实在也说不过去。 沐儿的腿就有些软,脸上扯出一缕勉强的笑容,壮胆推了太子一把:“殿下身上的酒气, 熏得慌。先去洗了来,再看罢。” 太子见她如此娇嗔, 更觉欢喜,越发相信沐儿给他做了件衣裳,不然怎么怕熏了酒气呢?便乖乖地叫人伺候, 洗漱去了。 他前脚出门,沐儿后脚就把流采叫了进来,把事情一说,两人都急得团团转。 沐儿也真是穷,在家时就没什么像样的贴身物件。偶然得了一两件东西,她也想法子换成了钱。总不能串一窜铜钱给太子吧。安平伯夫人替她准备的嫁妆更是寒酸,没一样拿得出手。 流采整个身体都扎到沐儿的嫁妆箱子里去,想找件合适的东西。可是箱子底都要挖穿了,也没找到一件男人的物件。 她满头大汗,东张西望,目光落到妆台。那个笑口常开挂在妆台上,台面上还放了本沐儿这几日读的杂书。 她无力地指了指:“姑娘,要不要把那书送殿下?” 沐儿:……。 那书叫《团扇记》,讲的是个尚书家的小姐去游庙,瞧中了借读在庙中的穷书生,便将一粒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当作扇坠,连扇一起扔过了墙,资助他读书。结果书生当了明珠,上京赶考,高中状元。皇上要赐婚给公主,他拿出团扇来,说自己早就订了亲,只是不知道未婚妻在何处,还跪求皇上替他寻找。皇上喜他守信不贪图富贵,还真让官府发布告示。最后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书要被她当作贺礼送给太子,太子便是真醉了,也绝对搪塞不过去呀。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气得当地把她给砍了。 沐儿垂了头有点儿绝望。此时,门外“咚咚咚”敲了三下,就听小星子在外头说:“全公公叫奴才来告诉夫人,殿下已经出了净房了。” 沐儿:……天呀,他今天怎么洗得这么快! 她又看了一眼那书,不行就真拿这个?真是要命,要送礼这件事上,她太没天赋了。偏偏这事,还不能叫云珠这个点子王来帮手,毕竟还不熟。 流采早吓得跐溜一声跳了起来,赶紧把刚才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往里塞。 沐儿急得转圈,走过去把那书拿在手里,“吧唧”,书里掉出一个黄黄的东西来。 沐儿一看,立刻叫了一声“阿弥托福!” ***** 太子刚走到内室外,就见流采低着头,从里面退了出来。 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门,里面果然只有沐儿一人。他心里甚悦。从小就被人环绕着,他其实习惯了周围总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就是跟沐儿在内室时,他不喜欢任何其余的人在场。 沐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见他进门,便起了身,上来迎接,嘴里道:“怎么宫女们不拿毛巾进来,妾好替殿下擦擦头发?” 太子一双俊目眯了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沐儿:……这是酒真醒了,都忘了刚才跟他说好的事了。她暗暗一喜,不知道这礼物的事是不是也忘了? 她抬头笑道:“那殿下想做什么?天还早,要不要玩博戏?” 太子走近她,低头,双手一张,掐住她的小腰:“给孤的礼物呢?” 沐儿微微一笑:“妾还当殿下忘了呢?” 说着,她就抬起双手,纤细的手指按在了领口上。 太子眼色一深,身体微僵:“你……不是……” 沐儿脸上一红,他可不是想歪了么! 沐儿嗔他一眼,细白的手指一掏,从领口处扯出一根红线来。 太子:……。 就见沐儿一边笑,一边慢慢地将那红线抽出来,红线一端系着一个土黄色的小香袋。沐儿从项上将东西取下,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圆觉寺那日?” 太子眼神盯着那小香袋,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东西,他从小到大,不知道收到过多少,还全都是高僧开了光的,就是庙里免费取的平安符。 可是……这东西从沐儿身上取下,到底有些不同,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忍不住暗骂冯冲,不是诳他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秋麒麟色的衣裳?又或者……衣裳是有的,却不是给他做的?安平伯?还是九哥儿?太子心里酸酸地想。 沐儿见太子满脸失望,心里也是好像吹进了西北风,有些抖。可再抖也得硬着头皮把这场子给圆过去。 她便娇声道:“那日被寒碧姑姑撵出了观音堂,妾便去了大雄宝殿,求了这平安符。谁知道,会跟殿下有这样的缘分?可不是个极吉利的东西么?” 她看书,一时找不到凑手的书签,便随手拿了来夹在书里,有红线套着,又不会掉,倒是极方便。出嫁时,便夹在书里带了来。这可不真是极吉利么,不然她临时上哪儿找个东西给太子作礼物呢?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2 太子低头,皱眉盯着那平安符,冷声道:“寻常并不见你戴?” 沐儿温婉一笑,眸眼盈盈,黑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寻常殿下哪里瞧得见呢?”说完,想起自己被撕过,忙又眉眼一垂,咽住,红了脸,低声补充道:“妾也不是日日都戴在身上。唉,妾也知道,这东西也不值什么,若殿[獨]下嫌弃,妾便收回来,日后再寻好的,送给殿下。” 说完,便要把那平安符再套回脖颈上,却被太子一把抓住,就听太子道:“这是你我初见时的信物,意义自是不同。” 沐儿:……这关可算是度过了……阿弥托福。 正庆幸,就听太子道,“你替孤戴上吧。” 沐儿有些意外,抬起了头,见太子嘴角挂着笑意,手里举着那平安符,深情脉脉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地,她突然有些愧疚,心里还涌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心痛情绪。 她怔怔地伸手接过,拉开红线。 太子俯下头来,她踮了脚,认认真真地把那平安符挂在了太子的脖子上,心情有些复杂。 挂完符,她手臂直接绕上了太子的脖子,并没放下来。 她跟太子就这样对视着,渐渐地,她红唇凑近太子嘴边,轻声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殿……” 殿字未完,她就被一双薄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那唇滚汤,像刚刚出炉的糖炒栗子,又热又甜,滚入人的心里去。 ***** 初二日,是皇后娘娘接见朝庭命妇的日子。 沐儿跟太子睡得很晚。太子今日得空,哪里也没去,吃过早饭,便兴致极高,要布置暖阁。 沐儿也没意见,都听太子的。太子自小养出来的富贵眼,眼光极好。比如那百花宝莲青灯,挂上去,沐儿觉得已经极好,结果太子却嫌太过繁琐,又叫人回去神仙殿,取了一盏素净的水晶八角宫灯,一挂上,整个暖阁顿时有了些仙气。沐儿也是不服不行。 一上午,就在暖阁里消磨了。连中午饭也是在暖阁里吃的。 两人吃完,又牵着手在院子里散了散,刚想回殿内歇个午觉,皇后娘娘跟前的杜太监就来请太子。说是前头宫宴散了,承恩侯府的太夫人难得今日也进了宫,想见太子一面,叫太子往桂宫去。 沐儿在一旁听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事怕是跟李业有关,不觉有些心虚。 她偷眼去看太子,就见太子脸色如常,淡淡起了身。 ***** 太子到了桂宫前殿。之前被烧过的地方,重新挂上了帷幔,上了新漆,殿里的沉水香中,夹杂着一股新漆的味道。 他进门就见承恩候夫人和太夫人都在,双方先叙国礼,再叙家礼,完毕,便都坐下。 宫女们送上果盘点心茶水,便无声地退了下去。太子见状,便也吩咐连冯冲也退下。 一时,偌大的殿中,竟然只有四人。 太子见承恩侯夫人与太夫人尴尴尬尬地跟自己寒暄,眼光一直闪烁,还彼此不断递眼色,明显有事。可他只装什么都没看见,一直脸带和煦的微笑,好脾气地跟她们绕着圈子。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忍不住,长叹一声,道:“业儿那孩子真是被你们宠坏了,做出来的事,确实太过莽撞,殿下圈着他,也是怕他年节期间再闯下什么祸来。” 承恩侯太夫人一听,如释重负,当即便拉着太子的手,红了眼圈,道:“好孩子,外祖母年纪也大了,今儿来,就是想求你,你是哥哥,管教他原是该的,在这宫里无论拘多久,外祖母也站你这一头。可是……我怎么听说,你还要送他到边关去呢,他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那边关苦寒……!” 太子听到承恩侯太夫人的话,正想好好解释一下,他为什么要叫李业去边关。他知道李业吃不了苦,可是李业还有脸提什么唐狡。还说什么宁可不要承恩侯世子之位,也要沐儿。他便让李业先去边关冷静冷静,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唐狡的本事。若是有,才有资格来跟他讨要赏赐。 他这样做,一来是想把这祸精送得远远地,以免这祸精又跟安平伯再勾搭在一起。二来,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叫李业懂点儿人事。 可是他还没开口,就听承恩侯夫人道:“就是呀,殿下,业儿该打该罚,我们都不心痛,可是送到边关去,这……这不跟流放充军差不多么?他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就忍心为了一个侍妾这样对他?” “侍妾?沈氏是母后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孤正正经经的夫人!”太子微抬了抬头,扬起修长的黑眉,嘴唇一牵,冷道:“若是换个别人敢对她动这样的心思,孤早就叫他人头落地,还等得到你们来给他说情?” 一句话,震得在场的三个女人全白了脸。 谁不知道这夫人二字,只是个临时的称呼。等到太子妃进门,这些人重新论份位,以这沈氏犯过的错,若不是太子护着,都可以直接撵出宫去。 可这“夫人”二字,从太子口中说出,却有一种不同的味道,好像寻常人家管正妻叫夫人一般,竟像是个极尊贵的存在。 皇后忙道:“母后哪有千挑万选?不过是看合适的人太少,塞她来凑个数儿。再说,她如今犯了许多错,你就是不追究,可按宫里的规矩,她这夫人,按理也是做不成的。” 可她话没说完,太子一双眼睛,已经如寒星一般射过来。那隐含的怒气仿佛冬天的大海波涛,藏着冰山没化掉的冰碴子。 皇后看得心头一颤,忍不住气得想拍桌子。可是太子身上的气势,又叫她不敢。 她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腰带,道:“算了,别争议这沈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还是说说业儿的事。他虽然犯了错,可是少年爱俏,他又是先瞧中这沈氏的。说来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也没真作出什么事儿来。总不至于到流放充军这样的罪过!灿儿……不如就让他到西山军营去历练,你看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见太子“腾”地站了起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他先瞧中沈氏的?他怎么不先娶了去?!沈氏如今是孤的人,孤若连她一个小小女子都护不住,别说当太子,便是当个男人也不配!” 说完,他低头冷眼看着承恩侯夫人:“本来想过了年,叫他回去跟你们话过别再上路。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孤今儿就派人送他走!也不用去黑龙江,那边甚是安宁。就去西北,听说新可汗已经安定了内部,说不得就会有几场战事,也好叫他有机会建功立业!” 他话音刚落,承恩侯太夫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哭道:“殿下,殿下,是我们说错了话儿。只要殿下放了他,我们保证打着骂着,让他再也不敢肖想那沈氏!” 皇后也立刻站起了身,走下座来,亲自去扶承恩侯太夫人,一边扭着头急道:“灿儿,家丑不可外扬,你真将他送去了边关,岂不是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儿,对沈氏的名声也不好,不是?就把他送西山关起来,可不可以?算是母后求你,母后保证,以后给沈氏一个好位份。” “不可以!”太子薄唇一扯,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脚步一顿,转头又看了一眼皇后:“沈氏的位分,孤将来会自己给她,不必劳动母后!” ***** 桂宫里发生的事,沐儿自然是不知道的。太子走后,她就有些心绪不宁,怕李业的事又闹得更大。可是她到底不是个喜欢无事忧愁的人,拿着那“笑口常开”呆了一会儿,便就放下了,准备散了头发,好好睡个午觉,可刚在妆台前坐下,就有人来通传,说是万夫人和柳夫人两人一起来给她拜年了。 沐儿:……。 无论按什么伦理,也是她该去跟人家两个拜年,而不是反过来。 而且,柳氏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拉上万氏一起?明明知道她跟万氏不对付? 怎么想,她都觉得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长命女·春日宴》五代十国南唐词人冯延 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取自网络 【本文姊妹篇预收《呆姑娘的幸福生活》】 镇国将军府的独生女乔盈儿,长得肌肤如雪,娇憨可爱。自幼就定给了武安郡王府的小世子。可及笄之后,世子竟嫌她呆蠢,爱上了父母双亡,寄养在她家的表姐。他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迎娶心中的白月光。 世子上门退亲,乔盈儿不哭不闹,笑嘻嘻地点头同意,顿时坐实了呆傻之名。人人都笑话说,她日后必是嫁不出去了。 然而,她表姐前脚刚风光无限坐上花轿,镇国将军府就接到圣旨,指配乔盈儿为太子妃。 武安郡王府前世子后悔吐血:……是太子劝退我的。 太子杨陌斯文腹黑,据说心头早有一粒朱砂痣,娶乔家姑娘为的只是乔家将。然而太子妃进门后,所有人才发现……朱砂痣?太子妃右眉尾上还真有一粒。 皇上生辰宴上,最受宠爱的六公主当众嘲笑乔盈儿呆傻。 太子脸色平淡:“六妹欺凌亲嫂,品行有亏。回去禁足三个月。” 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捏了捏乔盈儿的小脸,亲手给她夹了块红艳艳的松鼠鱼:“慢慢吃,刺都炸酥了的。” 当场,筷子勺子掉了一地。 沐儿:……重生一回,全都不一样了呢。 又名《重生追妻火葬场》《呆姑娘的幸福生活》 包甜,小天使,请你收藏一个吧! 最后感谢小天使的支持,数据再度10+。揭密小段子来了。 皇后:关西山,为什么不行? 太子:离京城太近,离沐儿太近,孤不许! 第52章 小厨房引发的血案 沐儿当然不会拒她们于门外。 她简单地妆扮了一下, 便扶着流采的手,带了两个太监宫女,去了外殿大堂。 进门双方见了礼, 各自坐下,沐儿便细细打量柳万二位夫人。 就见她们两人今日打扮得格外庄重贵气。 柳夫人的花冠发髻上, 戴着金碧辉煌, 珠光宝气的一顶金花冠,两鬓没有半缕乱发,两只大大的垂珠耳坠在庄重中,添了些俏皮。 她身上穿着挖云紫红锦衫, 橙金腰带, 一扫平素弱柳清雅之姿, 艳丽了十分不止。 再看万夫人,梳着堕马髻,别一朵大红宝石金攒花儿,同色的耳环, 身上是流云霞光锦,下身套五彩月华裙。脸上脂红粉艳,十分闪亮。除了清瘦一些, 看不出半点被拘禁了多时,刚刚放出来的颓丧, 反而在她素常喜欢的飒爽中多了几分柔媚张扬。 两人的鬓发都有些蓬松。沐儿看了,心中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却只微笑不语。 ***** 柳夫人跟万夫人也在打量沐儿。 见她打扮得十分随意。 上身一件松花色洒粉梅花织锦袄, 下系一条水粉色素罗裙,连花儿都没绣半朵。 头上简单地挽了个高云髻,别了枝碧玉钗,鬓边缀着几朵粉红梅绢花。 周身上下寡淡得比她们身边的宫女都不如。 可是就这副有些慵懒的模样,越显得发似青云,脸胜白雪,一张小嘴,透出饱满的水色,相比之下,她们富贵辉煌的打扮,反倒有些嚣张俗气了。 柳夫人压住心头的酸意,浅笑道:“我们今儿跟着皇后娘娘,在那边忙了一天,刚散了,也不及重新换衣梳妆,便直接来了。” 这话既解释了为什么她们打扮得如此隆重,也是炫耀她们得了皇后娘娘的器重。 她希望能看到沈沐儿脸上的失落。没有皇后娘娘的认可,沈氏在后宫再得宠,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位份。 可她就见沈氏懒懒地扭了下细腰,笑得轻淡,道:“恭喜两位姐姐得皇后娘娘器重。” 那笑容仿佛在说,她才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柳氏觉得本来就塞满了石头的心里,又压进了一块磨盘。 她强压住情绪,直接进入正题,道:“所以我们管理东宫,不敢不尽心,就怕皇后娘娘失望。头一件,这礼不可废。我们早妹妹进门,本来该妹妹来给我们拜年,可久等不至,我们便只好以身表率,自己来了。还望妹妹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 她说完,就见沈沐儿的嘴角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形,竟是毫无惭愧之色。 她心里既气,可又有种沈氏中了圈套的快乐。正痛并快乐着,就听沈氏娇娇地道:“两位姐姐这么辛苦,还来给我拜年,我实在是不敢当。本来呢,我想着,昨日初一,姐姐们参加除夕宴,怕是累着了,不敢去打扰。今儿初二,又是皇后娘娘接见命妇的日子,姐姐们得皇后娘娘器重,自然要去帮忙,便也没敢去打扰。原想着明日初三,正好,谁知道姐姐们竟是等不及呢?” 柳氏:……。 她真的小看了沈氏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强。这样一说,倒是她们自己沉不住气,还上门来教训人,显得既愚蠢又太过小家子气。 ***** 虽然得了皇后娘娘的器重,又入了皇上的眼,可对柳氏来说,这个年,她过得太憋屈了。 本来沈九的事,她有意放水,让沈氏出宫犯下大错。结果,沈氏屁事没有,沈家竟然平白得了座崇仁坊的房子,就在她家隔壁。真是气得她肝痛。 挑唆着陈氏去向皇后娘娘告状,结果沈氏毫发无伤,陈氏倒被罚出宫。 而最最让她心疼的,就是一时不慎,叫沈氏用身上来了,勾着立了小厨房。 昨儿一早,冯冲派人来通知她,叫把沈氏的份例拨到临华殿,对她来说,好比左脸刚被扇肿,右脸又挨了一拳。她气得心梗脑仁痛。 若是太子除夕去了她那里,她也就忍了。毕竟沈氏吃肉,她还能喝口汤。可是真真是太可恨了,这沈氏,身上来了,也霸占着太子不放,这样下去,她这辈子有什么指望? 她反复想了一天,难得地失了态,连夜哭着去找了万氏。 万氏比她还恨沈氏,两人一合计,就决定今天一起过来,找沈氏说理,先劝沈氏撤了这小厨房。若是沈氏不肯,她们便一起把这事闹大,就算太子一味宠着沈氏,也要叫沈氏在宫中落下个嚣张无礼,恃宠欺人的名声,只要她名声彻底臭了,传到皇上耳中,必遭厌弃。皇后娘娘拿殿下没法子,就不信皇上都没法子。 想到这里,她决定不再纠缠拜不拜年的事。她轻轻扯了扯万氏的衣袖,示意该她上场了。 ***** 太子出了桂宫,在桂宫门外站了片刻,略想了想,吩咐冯冲派人去叫几个身手好的太监和侍卫到神仙殿候命,便坐了轿舆直奔神仙殿。 李业见太子进门,懒懒地从罗汉床上起身,甚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天初二,让我想想,可是老太太进宫求情了?” 就见太子脸色淡淡,点了点头。 他见太子坐都不坐,更是笑了起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放心,我十六离京。三年后,你要说话算话。” 他就见太子修长的黑眉微挑,右嘴角勾出一朵笑。他直觉好像哪里不妙,就听太子道:“你便是成了唐狡,孤也不会做楚庄王。” 李业恨不得一拳打掉他嘴角的笑:“你……你骗我?我……我不去了!” 太子伸手按住了脖颈。李业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就见他缓缓地从脖颈间掏出一个红线系着的平安符。 就见太子下颌微扬:“她给孤的。” 顿了顿,太子慢慢将那平安符放进领中,道:“你要美人,孤可以给。只绝不会是她。” 李业只觉得天地变色。曾经以为有了希望,可这一刻,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绝望。他脸色惨白,手指着他,颤抖着:“你……你……说,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太子薄唇一扯,友好地拍了拍李业的肩膀:“边关,现在就有人送你去。不得孤的旨意,不得返京!好好立功!表弟!” 说完,太子扬长而去。 ***** 万夫人本来一直在出神。昨天柳氏来找她,她觉得柳氏是想拿她当枪使,并不愿意合作。柳氏便说,她来打头阵。没想到,柳氏还真能说到做到。由不得她不信柳氏合作的诚意。 柳氏说得对,沈氏不除,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她当即长吸一口气,脸色愠怒,道:“昨儿柳妹妹来找我,问我这份例要分拆怎么处置。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妹妹这里立了个小厨房,又说要把份例单拨过来。我就不明白了,这东宫厨房好好的,做什么要如此奢靡浪费,再设小厨房?” 就见沈氏一脸无辜,大黑眼睛跟刚出林子的小鹿一样,纯洁得叫人觉得像个小天使。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得想上吊。 “姐姐误会了。我设这小厨房,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许我去除夕宴么?只是临时的。可是……殿下叫把份例拨了来,这些事我也不懂,原来是奢靡浪费么?” 殿下,反正什么都赖到殿下身上就行了。反正,那个殿下,遇到沈氏,就像傻了一般,竟是看不出这沈氏的奸滑。 万夫人觉得自己内心好像早埋了一包炸-药,而沈氏这个无辜的眼神,此时就点燃了它。 当初在围场,沈氏也是这样,装无辜。明明自己不会射箭,偏作出一副心地善良,不肯杀生的恶心模样。而她弓马娴熟,殿下竟是眼儿都不扫,半句赞都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殿下从头到尾,眼里只有沈氏。她真是被气疯了,才会忍不住动了手。 虽然仗着她从小熟知马性,身手又敏捷,一切做得□□无缝。谁也没证据证明那马儿下腹的伤是她下的手。可太子竟还是对她用了拶刑,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痛。若不是她有个好娘家,她又死咬着没认罪,她这会子坟上的土都干了。 此时,她也忍不下去了,她“腾”地站起身,大声叱骂道:“你……你装什么无辜,殿下被你骗得团团转,就当我们也是好骗的么?这东宫已经有了大厨房,什么东西都是混着用,一年下来不知道能省多少钱。可你立一个小厨房,她立一个小厨房,你也要采买,她也要采买,一下子,要添多少东西,要多烧多少柴炭?要派多少人出宫?” 可她越气,那沈沐儿竟是越嚣张。她就见沈沐儿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茶杯。不用问,沈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又是殿下赏她的。 万夫人觉得浑身都气得要炸裂。 “原来这宫里只有万姐姐懂得管家理事,冯总管都不懂。殿下当时可是直接吩咐的冯总管,冯总管什么也没说。不如这样好了,妹妹也怕奢靡浪费四个字。小星子,去,请冯总管来,就说,万夫人说殿下做事奢靡浪费,问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可别叫殿下无意中犯了错儿,倒叫人嚼舌头!” 她听到沈氏这样说。万夫人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这沈氏竟然敢这样污蔑她,她哪里有说是殿下的错,明明是沈氏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殿下身上! 眼看着那小太监跑出了殿,她胸口剧烈地起伏。 “姐姐,有话儿慢慢说。咱们都是一片心为了东宫好,说不得有什么误会。”柳氏又在拉她的衣袖。 她深呼吸着,想冷静下来。柳氏是对的。她必须忍。 就听柳氏道:“沈妹妹,我管家也从来没亏待过你,你也说是临时的小厨房,这除夕也过了,不如就撤了吧!何必闹成这样?” 然后,她就看见沐儿竟然笑了。眼神还是那样无辜。沈氏的声音又娇又脆:“柳姐姐,这事儿,妹妹我可做不了主,还得问过殿下呀!” 又是殿下,又是殿下,又是殿下。万夫人心里的炸-药终是爆炸了。她要撕了沈氏。她拼着不活了,也要撕了沈氏。反正若是一直这样叫沈氏骑在头上,她也生不如死。 她一把甩开柳氏朝沈氏冲了过去。 ***** 沐儿见万氏的脸孔突然红成了鸡冠,心里一抖。 下一瞬,她就见柳氏被推得直扑出去,头磕在黄花梨六方扶手椅的尖角上,“啊”地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沐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万夫人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朝她奔了过来。 她吓得跳下椅子,还没来得及扭身,万夫人的手掌已经带着风声挥了下来。 她听万夫人狂叫:“一口一个殿下,殿下是你一个人的么?!没有廉耻的贱人!” 沐儿惊住了。她看见万夫人每一根指头上,都是又长又尖的指甲。若是被这指甲划伤,她的脸就毁了。 沐儿本能地抱头往地上一跪,等着疼痛的降临。可是就听“啊”地一声,头上传来的,竟是万夫人的惨叫。 沐儿懵懵地抬头一看,就见万夫人左手扶着右手腕,满脸扭曲地站在厅中央。 在万夫人面前,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瘦小的流采,一个是冯冲昨日派人送来的新选宫女,身材中等,叫点翠。 点翠此时手里拿了一枝铁桦木长柄白尾拂尘。 这拂尘本来插在条案旁的落地大胆瓶里,沐儿想不通她如何这般手快,竟在这短短一瞬,就拿了来挡住了万夫人。 万夫人指着点翠,怒道:“你……你……竟然敢对本夫人动手?” 点翠双脚微张,呈八字,站得极稳,态度十分从容:“谁敢动我家夫人,先要过了奴婢这关!” 沐儿:……。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太子吩咐要多加一个人,昨日冯冲拿了名册来给她选,下面各人又都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往她这里荐。 她看得头晕,也不想叫下面的人为了这事起争执,便懒得自己费神,索性卖了冯冲一个人情,叫他作主。 没想到冯冲给她派了个暗卫。她今日叫点翠跟着,也只是运气好,因为别人都有事干,只有点翠新来的,哪里都不熟,还闲着。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她听见柳夫人身边的太监宫女在哭喊。 沐儿愣愣地想,这万夫人莫不是见无意打伤了柳夫人,反正闯了祸,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毁了她的容? 她觉得浑身发软,伸手叫流采,正想起身,“咣当”一声,殿门就被人踹开了。 她抬头一看,一群人涌了进来。当中一人,肩宽腰直,一身玄金袍,正是太子。 她呆了一呆,索性往地上一坐,手朝万夫人一指,哭叫道:“万氏,你太恶毒了,竟然想毁了我的脸?!” 就见万夫人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这次却没有再朝她冲来,而是泪水夺眶而出,扑向了太子。 “殿下,妾冤……” 可惜,万氏一个“枉”字没来得及说出口,沐儿就见太子飞起一脚,“砰”地一声,重重踢在她胸上。万夫人发出一声闷哼,背部重重着地,沐儿隔得这么远,也觉得地上震动了一下。 她听太子骂道:“又跑来临华殿行凶,你好大的胆子!” 沐儿听了,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委屈。万氏想要她死,在山庄已经下过一回手,若不是太子说话不算话,万氏怎么会有机会再行凶一次? 就见柳夫人这时捂着额角被扶了起来。 她脸色惨白,额角鼓起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青包,哭着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却根本没有听见,连目光都没有扫过去。直直地几步迈到了沐儿身前,双臂一伸,就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可有伤到哪里?” 沐儿黑睫湿润,眼尾通红,泪水却没滑下来。她委屈地瞧着太子,半天,抖着发白的唇瓣,声音哽咽颤抖着,道:“殿下,沐儿……差点儿就被毁了容。” 这一回,她不会再轻易放过万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大佬”,灌溉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数据又有10+。 揭密小段子来了。 李业:那平安符好眼熟,不是圆觉寺免费送的吗? 太子:……滚。 出自网络:拶刑是古代对女犯施用的一种酷刑。“拶”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 故又称拶指(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是旧时的一种酷刑),唐宋明清各代,官府对女犯惯用此逼供。 第53章 奇怪的情绪 “沐儿……差点儿就被毁了容。” 沐儿对太子自称, 从来都是“妾”。哪怕夜深人静,身体最接近,她在他怀里颤栗, 哀哀求饶的时刻,她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自称。 太子觉得心口某处, 好像被狠割了一刀, 泛起一阵实实在在的心疼。 这种感觉实在陌生。他正发呆,沐儿就投入了他怀里,身躯微微地颤抖着。她甚至没有呜咽出声。 太子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抚她的恐惧, 才能抚平心里那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 他俯下头, 贴着沐儿的耳边,道:“别怕,孤替你作主。” ***** 万氏此时挣扎在地上,忍着剧痛, 勉强抬起头,见到这一幕,听到这句话, 顿时心如死灰,她心劲一松, 四肢无力仰躺在地上,入眼的是高高的悬梁,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他甚至不肯多听她说半句话啊, 就已经判定了是她的错,他要替沈氏作主?她呢?谁来替她作主?她是列侯的女儿,从小高贵如公主,为什么会被沈氏这样的贱人践踏如此? 她听到盛香在她耳朵边轻声道:“夫人,装晕呀。装晕呀。奴婢回头去求皇后娘娘替夫人作主。” 万氏两眼发直。装晕?上一次,她听了盛香的话,装晕,结果成了笑话。她狠狠地瞪了盛香一眼,挣扎着,扶住盛香的肩,喝道:“扶我站起来。” 盛香呆了呆,突然放声大哭。 这时,有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万氏顺着手臂看上去,见柳氏额角青紫,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块,眼里都是泪,向她伸出手,问:“姐姐,可伤到了?” 万氏眼前模糊一片。她真是傻呀。为什么没听柳氏的劝,如果她不被沈氏激怒,就算有太子护着,沈氏也会脱一层皮。多好的机会,全被她搞砸了。柳氏也受了伤,居然没生她的气,还来关心她。 万氏伸手拉住了柳氏的手,忍着五脏内腑挪位般的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没事。咱们……咱们姐妹要一起讨个公道。” ***** 有太子在,没人再争吵。 太子赐了沐儿的座,却没理会万柳二人。 他先问流采。 流采便把刚才的经过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还巴巴地补充道:“万夫人扑过来要打姑娘,奴婢一看不好,就从后面冲过来,想保护姑娘。可是点翠比我快多了,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居然用手上的拂尘一架,万夫人手就打在拂尘杆子上了。” 太子一直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此时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忠心护主,各赏一百两。” 赏完,他看向柳氏:“刚才流采说的,可是实话?” 柳夫人双目含泪。太子已经赏了那丫头,还来问她是不是实话,分明已经是全信了。不过是想走个过场。可再是过场,也是个机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沈氏横行东宫的恶行作实了。 她往地上一跪,掏出手绢抹了一把眼泪,道:“殿下,这事中间有些误会。妾跟万姐姐都是为了东宫着想,才来临华殿,想跟沈夫人说说道理。可是沈夫人根本不理会,只张口殿下,闭口殿下,事事都是殿下的错,万姐姐为了维护殿下,一时激愤才会动手。” 万氏在旁,听她如此仗义,这个节骨眼上还替自己说话,心中感动,忍着痛也往地上一跪,道:“妾知道,殿下如今只信沈氏一人。可是柳妹妹确实是一心为了东宫,才会跟妾一起来找沈氏。若殿下要罚,便罚妾一人,莫要牵连柳姐姐。”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3 沐儿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张丝绢,见万柳二人连成一线,心中感叹。这万氏是个蠢的,可是柳氏又精过头了。 二对一,从道义上她们就占了上风。这一闹,太子护着她,她就是恃宠生骄,狐媚惑主,万氏就是恶毒行凶,该被狠罚。若是不护着她,她的小厨房没了,她对两位夫人骄横无礼的名声也坐实了。 只有柳氏,不管怎么样,都会赚个沥心呕血,善良正直,贤德大度的名声。 她正捉摸怎么实行自我保护,减少损失,就听柳氏义正辞严地道:“最近这几桩事,沈氏做得都太过骄横,这东宫毕竟不是只有一位夫人,还望殿下主持公道。第一桩,便是趁陈夫人不在,强抢了她的宫人。” 如果不是立场相反,沐儿都想替她鼓掌。柳氏连不在场的陈夫人都拉过去了。 就听柳氏接着道:“第二桩,沈夫人进门最晚,原该敬着先进门的姐姐们。可是她只当自己是东宫第一人,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过年不拜,骄纵无礼。” 说到这里,柳夫人顿了顿,抽了绢子,十分娇柔地抹了抹眼角,才又接着道:“说起这第三桩,妾原也有错。因想着沈氏不能去除夕宴,怪可怜的,便一时心软,答应了她临时建个小厨房。可是……哪里想到,这才两天工夫,就要拨份例,变成永久的。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求着万姐姐一起想法子,才闹出今天的事儿来。万姐姐,倒是被我连累了。” 沐儿见柳氏给自己列了三大罪状,正想一一辩驳,就听太子问:“你可都说完了?” 柳氏垂首道:“妾说完了。殿下不信,可问问万姐姐,妾说的是不是句句是实。” 万氏抬起头来:“是,殿下……”。 “闭嘴,孤不想听蠢货说话,浪费时间!”太子喝道。 万氏嗫嚅着嘴唇,脸色白里泛出青。 沐儿也被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就听太子淡淡地道:“柳氏,孤以为你做事周到,没想到,竟也是个莽撞的。” 沐儿闻言大喜。竟不用她说什么,太子就先批柳氏。这场闹剧,罪魁祸首确实就是柳氏。太子果然英明,一眼就看穿了。 “各宫宫人调度本来就是冯冲的事,并不是在哪个宫,便是谁的人,那人又不是陈氏带进宫的。柳氏,你管了这一两个月的家,竟是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还是,你故意要借机给沈氏强安一个跋扈的罪名?” 听到这里,沐儿心头一松,忍不住偷眼去看太子。从这个角度看去,窗外的光照进来,在太子的下颚线画出一道漂亮利落的弧线,他薄薄的唇显得有些寡淡无情。 看着他,莫名地,沐儿心里竟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让她觉得,她根本不需要自我辩解什么,这个男人会相信她,保护她。他拥有她没有的能力,他能做得比她自己更多,更好。 信任一个男人,对沐儿来说,从来不是选项。可是……这种淡淡的情绪,就这样涌上心头,理智不能拘束。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不自在地挺了挺有些酸胀的腰,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绢子,想提醒自己清醒一些,可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她又听见太子接着道:“拜年之事,按你们这说法,怎么不见你们来给孤拜年?岂不是你们也不把孤放在眼里?也是骄纵无礼?” 柳夫人和万夫人闻言齐齐抬起了头,柳夫人难得地激动反驳道:“妾等与殿下一起守岁,不是已经提前拜过了吗?” “这年原来可以提前拜?那也就可以推后。怪沈氏拜年不及时,你若真心替东宫着想,如何不先派人提醒?若是提醒之后,沈氏仍置若罔闻,你再来扣她个无礼骄纵的罪名也不迟!” 柳氏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垂下了头。 “至于小厨房……”太子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拨份例真是孤的主意。因着这小厨房才立了几日,做出来的菜肴竟是比大厨房还要别致。柳氏,冯冲着人去通知你,问清楚是谁的意思很难吗?还是权柄迷了你的眼,借机想闹事?” 柳氏这回没敢抬头,扑在地上,磕头道:“是……是妾无能,谨受殿下教诲。” 太子眯着眼看了她片刻,淡声道:“你先退下吧。孤不是傻子,瞧得出来,谁是真心为了东宫好,谁不是!” ***** 柳氏消失后,太子半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万氏。 沐儿心里忍不住“扑扑”跳起来。她想要万氏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她也搞不清到底什么样的惩罚,才算是应有的。 上次万氏几乎害了她的性命,这次又差点儿毁了她的容。便是要了万氏的命,她觉得也不过份。可是若要她对太子说出杀掉万氏的话,她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她从小到大,连只鸡也没杀过。安平伯府乱归乱,也没有谁敢让谁死于非命。 沐儿若名地就有些心虚。虽然她认定了惊马是万氏下的手,可万一不是呢?还是先搞清楚才好做决定。 她垂眸凝思片刻,心中有了主意,开了口:“万夫人,你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几次三番地害我?!” 万夫人拿一双死鱼似冰冷的眼睛盯着她:“沈夫人,你说话要有证据!什么叫几次三番害你?” 沐儿下巴一扬,做出一副鄙夷万分的表情,淡淡地一笑:“我问什么呢?你哪里敢认?能有什么仇怨呢,不过是为了殿下。可是,万夫人,你说殿下不是我一个人的。这话儿可是说错了。” 万夫人的眼睛突然暴出,戾气腾腾,手一指:“殿下,您听听,这就是您宠着的狐狸精!一个出身下贱的贱女人,竟然想要独占您呢!您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吗?” 太子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只是转头勾唇一笑,问沐儿:“夫人这话何解?” 沐儿似乎也根本没听到万夫人在骂她,而是看着太子盈盈地笑道:“在妾看来,殿下是殿下自己的,又不是那西瓜。有四个夫人,就要切开分四份。谁分不到,就要杀人。” *****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他们都当她不存在。 而且,太子竟然叫那贱人夫人?沈氏竟然一脸理所应当,仿佛她真是太子的“夫人”。 这两个字好像两把刀戳进她的心窝,这一幕仿佛当初在围场重现,那种屈辱全数涌上心头。 她耳朵嗡嗡地作响,恨得穿心彻肺。她是列侯的孙女,她从来高贵如公主。她怎么能被沈氏瞧不起? 她猛地站了起来,高声道:“沈氏,别废话了。你想撺掇着殿下怎么处置我?只管说!” 她就看见沈氏那张明媚的小脸上,两道秀眉微微扬起,右嘴角勾起一个弧形,冷笑一声,口吻满满嘲弄:“说得好像多硬气多高贵一样,结果还不是阴阴暗暗,见不得光,敢做不敢认的鼠辈!哼,别跟我说,山庄惊马,不是你下的手!” “谁说我不敢承认?!” 沈氏这贱人居然如此看轻她,她觉得脑子顿时充满了血,不由自主地,她突然大声回道。 瞬间,殿内仿佛浸入了水中,一切都变得极慢,极远,极不真实。 万夫人知道,她完了。可是她莫名地,她又感到一阵轻松。 ***** 企图谋杀,虽然她自己认了,太子也不能不审就杀。 太子当即召了慎刑司的人,叫把万夫人先好好地关押看守起来,等年节过后,再行审判。 这一晚,沐儿在太子的怀里,睡得极不安稳。 她总觉得,万夫人那双死鱼一般地眼神在空中狠狠地瞪着她。她忍不住暗暗念了一夜的阿弥托佛。 早上醒来,她眼圈下青紫了一片,迷迷糊糊不想起身。 太子将她圈到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顶,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冯冲有些慌张的声音:“殿下,夫人,皇上要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的支持。数据再度10+。本月最后一天,小天使你如果有要过期的营养液,没地方扔,就朝小九扔来吧。提前感谢。 小段子来了: 万氏:只有柳氏当我存在。我爱她! 柳氏:我演技还能再发挥一下……。 第54章 打死了也不冤 沐儿立刻吓清醒了, 一颗心跳得厉害。昨天万夫人被送到慎刑司后,太子就赶去桂宫,回报过皇上皇后了。怎么一大早地, 皇上竟然又要过问此事?还是又有别的事情发生?她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 靠在太子怀里,她不由自主有点儿发抖:“皇上召见妾做什么?会不会是……” 握着她腰窝的温暖大手动了动, 轻轻揉了揉她。太子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凑近她的耳垂边,厮磨着:“为什么不自称沐儿了?沐儿……沐儿……很好听呢。孤想听。” 见他还有闲心戏弄自己,沐儿心里的害怕倒是稍微退了些,脸儿有些红, 昨天是真的后怕, 吓着了, 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今天这样,清醒着,她倒有些叫不出口。 她只得轻轻在太子的胸口推了一把:“陛下召唤,殿下也敢磨蹭!妾可不敢!” 说着, 她就要起身。 没想太子一翻身,竟把她压在了身下。 太子的脸悬在她的上方,薄薄地嘴唇紧抿着, 目光有些深沉:“叫!” 他竟然生气了。沐儿有些发愣,不免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还等着呢,何苦这时候跟他犟,当即嘟着红唇, 道:“沐儿、沐儿、沐儿……殿下想听多少遍,妾就叫多少遍。可这会儿,妾心里怕着呢。” 太子的脸色松了些,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天道:“别怕,孤会护着你的。” 沐儿心里并不十分信这话儿。太子在皇后面前护得住她,可那是皇上啊,就算太子想,也未必护得住。但她也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当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殿下待妾真好。” 太子听到这话,眉头皱了皱,可嘴角倒底松开了。 ***** 两人忙急急起身,一时太监宫女们全涌进来伺候。 太子的人马围着太子转,沐儿便坐到妆台前,发怔看着那笑口常开,任由宫人替她洗漱打扮。 就听身后太子问冯冲:“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只得到冯冲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她心里的不安更重了几分。 “慎刑司的人怎么看管的?” 她听到太子抬高了声音问。 “……清静了十来年,……贪污弄权……身份高贵……。” 这回她能听见冯冲断断续续的话语。心里更加确定是万夫人的事。莫名地,万夫人那对冷冰冰的死鱼眼,又不知道从哪里盯着她,令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死的?” 沐儿一下呆住了,猛地回头,正在给她梳头的宫女,收手不及,扯下她几缕头发,手中的玳瑁梳子“啪”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奴婢该死。” 沐儿却只挥挥手,看向冯冲,问:“谁……谁死了?” 冯冲清了清嗓子,道:“吞金,万夫人没了。” 沐儿这一瞬间的感受,真的很复杂,震惊之后,她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眼眶慢慢红了。她竟然觉得好难过。 万夫人是她的对头,可是……万夫人嫁入东宫还不满一年啊,就为了争宠,拼上了命。 她心绪纷杂。这天下,走到哪里,任你再高贵的女人,也免不了要跟别的女人分男人。何况是太子这样的男人,日后注定了后宫佳丽三千,抢得过来吗?一辈子长着呢,得宠失宠,哪里值得人要死要活。 沐儿目光停留在笑口常开上,半天凝眉道:“继续梳头吧。” 万夫人死了,皇上却叫她跟太子过去,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再唏嘘难过,也得赶紧打起精神来。 “首饰衣裳,都挑最素净、最简单的。” 想了想,她吩咐道。 ***** 两人简单梳洗一下,沐儿被太子强押着,吃了两个小包子,便急急往桂宫去。 进了桂宫外殿大堂,一进门,就见皇上皇后都在,皇后双目红肿,手里捏着绢帕,显然是哭过了。 皇后身边竟赫然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氏一身青衣,粉黛不施,双眼红肿得像两只小桃子,见他们进来,眼光幽怨无比地看了一眼太子,无声地又垂下一行泪来。末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沐儿一颗心更是往下沉。 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压不住太子,连向来不太管事的皇帝都惊动了。 太子上前先行礼问安,皇上便赐了他的座,就坐在皇帝的右手。 沐儿上前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行完了,也没听到皇帝叫起的声音。 她心里忍不住更加发抖,只得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太子会帮她,皇帝也不是傻子,总不会任由皇后跟柳氏挑唆。 她长吸一口气,从从容容地跪着,挺直了腰板,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气节感。 听到太子道:“父皇,有什么要问的,不如让沈氏起身,慢慢问不迟。” “你……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之前好好的,她进宫之后,你瞧瞧,这才几日,东宫竟是闹出了人命!” 皇后娘娘不等皇上回复,便声音沙哑地叫了起来。显然是恨极了她。 沐儿不敢贸然说话。她极力保持不动,眼神不动,身体不动,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人可不是死在东宫的。儿臣倒要问一问,慎刑司是怎么看管人犯的,竟是叫她有了机会自我了断。” 东宫并没有自己的牢房。宫中有人犯了事儿,都是先关押到慎刑司。慎刑司可是由皇后娘娘掌管的。 太子不承认是东宫出了人命,把责任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为了个贱人,你……你竟然当众顶撞母后?” 沐儿没敢抬头,太子说得有理,皇后无可反驳,只能用身份来压他。她看不见皇后的表情,可是也能想象皇后此时必定气得要命。 她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闭嘴!” 可她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听到皇上“啪”地一拍龙案,叫道:“先把沈氏拖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来回话。” ***** 沐儿平素看话本,知道这官儿审人犯,常常先打一顿,才问话。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现在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有多冤枉。 她被人差点儿害死,又差点儿毁容,凶犯畏罪自杀,结果她反而成了加害者,要被罚挨板子,这也太不公平了。 皇上竟然就这样相信皇后和柳氏的谗言?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到底她们说了什么?皇帝会气成这样? “父皇息怒,儿臣有话说。若是沈氏真犯了错,儿臣自当带她回东宫好好教训。父皇身体不好,何苦为这么点儿小事生气。” “小事?!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只是件小事?!咳……咳……咳……” 皇帝气得咳嗽起来。他身旁的太监忙跑上前,抚背送水。 皇后娘娘也叫道:“你……为了个贱人,气死母后也就算了,竟是连你父皇也要气!” 这话真是火上浇油。 皇帝道:“拖出去,打四十!” 沐儿:……。他们一家子吵架,倒霉的是她? 太子怕是越护着她,皇帝和皇后就越气。她也就越倒霉。眼看来抓她去用刑的太监已经只有一步之遥,沐儿心头涌起一股孤勇。 “皇上圣明,一条人命自然不是小事。可是妾的命也是命呀!万氏先是惊马害妾,后又差点儿毁了妾的容。她自己认了罪,自己畏罪自杀,妾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反而要打妾!” 谁也没想到,沈氏居然敢插话自辩,还敢当众质问皇上。 众宫人都以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沈沐儿。心道:这沈夫人可真是太嚣张了。打多少板,都是活该。可是……又莫名地有些佩服她,这胆儿得有多大呀?要换了他们,早吓瘫在地上了,别说还嘴。更别说,这还嘴还还得挺有道理。明明沈氏才是受害者呀,怎么皇上问都不问,就要打她呢?! “你闭嘴!”太子厉声喝道。 “皇上,您瞧瞧,这贱人都轻狂成什么样儿了?柳氏说得没错,她这是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柳氏她们?!” 皇帝也真是被气着了。他捂着胸口,呼呼喘着气,抬眼想看清楚这沈氏到底是个什么祸水,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他十分意外。 沈氏穿着打扮得十分朴素。 黑鸦鸦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个髻,插着一支干干净净的竹节金钗。耳上挂着一对小金珠耳坠。 脸上淡淡地抹了一层粉,掩饰着有些疲惫的脸色。 可是这副略带病的憔悴潦倒模样,也盖不住她的明媚。 她的眼睛里闪着生气勃勃的光彩,眉毛漆黑,唇瓣粉红中泛着些白。 她身上穿得也十分寒酸。 宝蓝素锦衫,只缝了道杏黄色的襕边。下面系一条同色棉裙。 别说祸水妖姬,便是他宫里年纪已老大的姑姑嬷嬷们,也比她打扮得妖娆。 皇帝不觉愣了一愣。这样一个女人,他那向来不沾女色的儿子,怎么就迷得七晕八素的?! 昨天太子把万氏送到慎刑司后,便亲自来桂宫向他回报过事情前后经过。大过年的,出这样的事,他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这后宫争宠,他年轻时也看多了,便也觉得该审的审,该判的判,也就是了。 哪里知道,这万氏竟然是个极烈的性子,大过年的,竟是不等审判,就自行了断了。 皇后跑来向他告状,还拿了万氏的血书,竟说万氏是被冤枉的。 他自然十分震怒。可也知道,皇后向来看沈氏不顺眼,便叫柳氏来对质。 他对柳氏印象极好,觉得柳氏是个懂事有分寸的孩子。听完柳氏陈述,他彻底动了怒。不管万氏是不是被冤枉的,沈氏都骄纵太过,太子又护她太过,因此便叫他们一起过来,想好好敲打一番。 没想到不过是叫沈氏多跪了一会儿,太子竟就毫不避忌地护上了,甚至大不敬地跟他母后争吵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这个儿子,三十岁上才得着,从小就宝贝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极容易就养坏了。可是,这孩子好像生来便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律。别的孩子在撒野玩耍,他被各种功课压在屋里,学个不停,也没听他叫过苦。 长大了,帮手处理政事,也既利落又稳重,一心扑在政事上,既不贪好女色,也不酗酒胡闹,从朝臣到民间,没有不赞他的。他也才能安心养病,不多操劳外面的事。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可是……现在竟然变成这样!沈氏也被他宠得,不守规矩,不知轻重。这样的祸水,便是直接打死了,也是该。 皇上想到这里,便决定,趁现在太子还没完全糊涂,干掉这个祸水。 他当即暗暗长吸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看着太子道:“朕也不是要打死她,你急什么?沈氏不懂,你也不懂不成?就凭她刚刚敢违逆圣意,朕就可以要了她的命。”既然要杀,就不能叫这女人的死,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嫌隙。 ***** 沐儿见皇上突然面露笑容,心里好像刮起一阵阴森森的风。这个笑容危险,皇帝不是觉得打她四十大板还不够吧? 沐儿正害怕,两个慎刑司的太监已经一脸严肃走到她身旁,一左一右,伸出黑瘦的手指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沐儿没有挣扎。这天家到底不同,寻常人家再怎么闹,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可这天家……跟长辈顶上两句嘴,便是违逆圣意,真是惹不起。 沐儿朝太子看去,就见太子右手捏成了拳,想来也是十分紧张。她想,若是太子拦不住皇上,她就只能豁出去自救了。 就听太子道:“儿臣并非要护着沈氏。儿臣护的是父皇的名声。” 沐儿一愣,看向皇帝。就见皇上脸上刚才有些阴森的笑容,顿时和缓了几分。 她一怔,心里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皇帝皇后这么讨厌她,也是在争宠?!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皇帝,就听他道:“哦,这话怎么说?” 太子道:“儿臣自幼便得父皇教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儿臣时时记在心里,无论处置什么事,总要叫双方都有机会申辩一番,再做结论。今日不管沈氏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做何处置,儿臣都不会护着她。人命不是小事,可是跟父皇的名声和身体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马屁拍得好。沐儿就见皇上脸上的怒气,如冰雪见了阳光一样,一点点在消融。 就听皇上声音都变了,十分慈祥,道:“灿儿所言不错。朕原该叫你们心服口服。既如此,便给你们看看万氏的血书!” 沐儿:……真的是在争宠?那她可有法子自救了。 ***** 那血书被个小太监用黑漆盘子托着,站在一旁。 此时,便举着盘子,先送到太子跟前。太子皱着眉,看了一眼,便抿嘴不语,批了批沐儿。 那小太监便走过来,弯腰把盘子举到沐儿眼前。 沐儿就见那黑漆盘子里,放着一块一尺大小的素色锦帕,上面深浅不一,大大小小,写满了褐红色的字迹。 想来是万夫人咬破手指写的。她不想去碰,就这样扭头去看。 就见那上面写着:妾生于列侯之家,幼承庭训,宁洁而死,不污而生。今太子殿下一味听信沈氏谗言,陷我于狱,污我清名。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一死以证清名。伏乞皇上圣明,彻查沈氏,还妾清白。妾九泉之下,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沐儿盯着那血书半天,有些发愣。这血书写了一堆,其实什么也没写,只是一味诋毁她。皇上皇后就凭这个定了她的罪?她也未免太过冤枉。陷万夫人于狱什么的,更是不通。她又没打又没骂,又没给万夫人吃什么迷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现在来懒帐? 她正在沉思,就听皇上道:“沈氏,你可承认,万氏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沐儿一惊,皇上怎么这么急于定她的罪啊!难道他不知道,是万夫人自己承认的吗? 她仰着小脸,一脸愣,眼神清澈,无辜得像只刚刚破壳的小鸟儿。 ***** 皇后本来听到皇上要打沈氏四十大板,觉得总算出了口闷气。这沈氏勾引了她的侄儿也就算了,又把自己好好的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的,硬是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给送去了边关,害得她母亲跟她哭闹不休,回家就说病倒了。这沈氏真是打死了也不冤。 可哪知,竟被太子花言巧语给拦住了。她再看这沈氏,分明没有半点害怕,从头到尾就没求过饶,她忍不住猜想,太子肯定来之前就给沈氏吃过定心丸子的吧,不然她怎么能这么有恃无恐? 她越看越气,把手中端着占手的牙雕桃花杯重重往桌子一搁,发出“铎”的一声响。 “皇上,这沈氏腰硬,嘴也硬,哪里会承认?依臣妾看,不如先拖她出去,打上四十板,再看看是她的嘴硬还是板子硬!” 沐儿:……。 皇后娘娘可真狠呐,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呀,当初太子讨厌她,皇后娘娘还给过她一只翡翠镯子。现在太子宠她,皇后娘娘就要除她而后快,这绝对就是在争宠呀! 她忙叫了一声:“皇后娘娘,妾的嘴不硬。妾没逼过谁,妾一直都自己好好在临华殿呆着,是柳夫人带了万氏来,还要动手打妾。山庄惊马的事,也是她自己认的,妾可没逼她。” 反正她刚才已经顶过皇上了,再顶一下皇后娘娘也没差。 围观看热闹兼断案群众表示:……哇,这沈夫人是不是东宫最受宠的,先不论,这胆子可是皇后娘娘都比不过。莫不是看着今天活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吧。可是……想想她说得也没错呀。万氏自己找上门去,斗不过,死了,这可真不能说是沈氏逼的。 “你……你,陛下,您听听,这沈氏没规矩到了什么地步,不好好管管怎么行?” 太子无力地抹了把额头,狠狠地瞪了沐儿一眼,示意让她闭嘴。 却不想,沐儿根本没朝他这边看,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闪闪地盯着皇上,他就见沐儿又开了口,道:“陛下,万夫人冤枉呀!” 太子:……? 皇上:……? 皇后:……? 柳氏:! ***** “这话什么意思?”太子立刻追问。 可沐儿还是眼角都没朝他扫来,只是一颗红心,只向着皇上。 太子看在眼里,眉头忍不住紧紧地皱了起来。 皇上显然也在震惊中。 可是他看沈氏居然不回答太子的话,只一味看着自己,那模样,好像自己才是求世主一样,莫名地,他的心情竟是好了些。这沈氏也不多像妖姬啊,正常妖姬不都会哭着喊着求着太子救命么?自己这儿子急着给她递梯子,她竟然理都不理,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里这微妙的变化,道:“朕就许你说说,万氏如何冤枉了,若是说得有理,朕再考虑怎么罚你。” 然后,他就看见,沈氏玉石般白皙的小脸上,涌起一层柔和的光,好像清晨的湖面上映入了朝霞,实实在在诠释了什么叫作——得沐天恩。 他一怔,就听沈氏娇脆的声音道:“这血书不是万夫人写的!” 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今天晚点六点,还有一更!也是肥章。 因为数据破了十,小段子来了。 太子:为什么你不看过来? 沐儿:不敢跟陛下争宠。 太子:……。 感谢在2020-03-30 10:02:01~2020-04-01 04: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叨喵喵 14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啊?” “什么?” “嗯?” 各种惊讶无比的声音, 从殿内各个方位发出。 围观群众入戏太深,一时忘了他们没有资格参加评审。 不过皇上皇后显然比他们还吃惊,根本没顾得上怪罪。 两人目光一对, 皇后先叫道:“胡言乱语!皇上,依妾看这沈氏奸滑, 不过是找借口拖延时间罢了!” 皇上皱眉看着沐儿, 有点伤脑筋,这沈氏真是胆大,还难缠。 他看向太子,就见太子修眉微扬, 面有喜色, “你有何凭据?” 他又看向沈氏, 却见沈氏连眼角都没往太子那边扫一下,一双莹莹的眸子只看着他,分明是在说,除非他允许, 她不会继续往下说。 皇上不知怎么地,心里竟是有些舒服。暗想,这沈氏也不是那么不懂规矩嘛。反倒是皇后跟太子, 这娘俩,一个急着打, 一个争着护,没等他发话,就抢着插话, 忘了该有的规矩。 他定了定神,在脸上摆出十分阴沉,冷森森地道:“你可知道,欺君戏君,罪可斩首?” 旁边群众听皇上这么说,不免也替沈氏捏了一把汗。有人心说,这血书是真是假,慎刑司的人吃这碗饭,还能看到不出来?这沈氏才多大点儿?听说人又懒,能有什么本事?唉,可惜了,长得比那石榴花儿还明艳,又有太子宠着,这回真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作了。 ***** 沐儿见他还是这么阴森森地,心里慌得厉害,她若是说得不好,会不会从打板子变成砍头啊?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4 不过,害怕归害怕,她又看了一眼那血书,心里又多了一分自信。 她暗暗吸气,小手捏成一个拳头,稳着声音道:“妾断定这血书不是万夫人所写,有三个理由。可是……在妾说出这三个理由之前,还请皇上,允妾先问几个问题。” 皇上挑了挑眉,想想,点了点头。 沐儿便道:“妾想知道,昨夜,万夫人是一个人在牢房中,还是有人与她同住?” 皇上抬了抬下颌,示意相关人士出来作答。 就见前头跪着的一个老太监向前挪了挪,答道:“因万夫人是贵人,她的贴身姑姑盛香要来同住,奴才们便允了。” 沐儿一听,果然有盛香的事,心中信心顿时大增。要说这盛香,可比万夫人狡猾多了。她现在想起来,当初她在山庄闲逛,怎么会正好听到盛香说的那些话儿?说不定,是早瞧见她跟流采朝那边去,故意说给她听的。就是要挑拨她跟太子的关系。自己当时不就是听了她的话儿,气炸了,才一听安平伯上门,就冲动地跟着走了。若是当初太子晚来一步,她不被狼啃死,怕也毁了容。 “可是她最早发现万夫人去了?”沐儿接着问。 老太监顿了顿,弱弱地应道:“确是她先发现的。” “血书可是她交给你们的?” 老太监猛地抬头:“……夫人如何得知?” “她现在人在何处?” 老太监脖子一缩,低着头,半天,吞吞吐吐地道:“奴才们听得万夫人没了,急着叫人去找太医。忙乱中,那盛香竟是夺了看守的刀,自刎了。” 沐儿:……这盛香可真是个狠人。 皇上听到此处,皱眉看向皇后,显然并不知万氏的贴身丫头也死了。 皇后心虚地垂下眼眸,挺了挺腰,道:“陛下身体不好,劳动陛下操心万夫人的事,已经是妾的大不是。这侍女,倒是个难得节烈的忠仆,妾想着不如一同葬了就是,便没提。” 皇上揉了揉眉心,显然有些不信,但也没追究,而是转头道:“接着问!” 沐儿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 “昨夜可有人去探视过万夫人?或者给万夫人送过东西?” 老太监浑身一抖,半天道:“有……宣德殿的管事太监张德加,给送了些日常用品、衣服鞋袜。还有……” 他微微抬了头,看向柳夫人方向。“柳夫人带着人,来探视,安慰了柳夫人一会子。” 沐儿想了想,道:“给送的东西里可有厚底的靴子?” 老太监一愣,看向一旁跪着的一个老嬷嬷。 那老嬷嬷忙道:“是……是,有一双,说是牢里冷,怕寒。夫……夫人可真是料事如神!” 她这话一出,全殿的人都有些震惊。还真有靴子?这沈夫人怎么猜到的? 太子也甚惊讶,可他眉眼深深地看了沐儿一眼,却暗暗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 只有皇后娘娘,听这事竟扯上了柳氏,当即双目怒瞪:“沈氏,你磨磨蹭蹭,东拉西扯,原来是想把脏水泼到柳氏身上?!柳氏跟万氏姐妹情深,见她落难前去探视,有情有义。那么些人在场瞪眼瞧着呢,她怎么可能做什么手脚?!” 柳氏本来一直垂着头,听问到她头上,也没有动一动。此时抬起头来,无限感激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眼角通红,却强忍着没流泪,那委屈的柔弱模样,瞧了就让人心疼。 皇后娘娘见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膊:“莫怕,有本宫在,没人敢冤枉你!” 皇上皱了皱眉头,冷冷斜了她一眼:“别插话!沈氏,你接着问!” 却没想到,就见沈氏对他微微一躬身体:“谢陛下,妾问完了。” 皇上:……。 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氏。见她态度竟是十分从容镇定。他忍不住暗想,别的不说,这沈氏也算得上有勇有谋,万氏那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鲁莽性子,难怪输到命都没了。 他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竟然也十分淡定,不再急着给沈氏递梯子。 他有些满意,便道:“那你就说说,你凭什么断定血书不是万夫人写的?” 沐儿抬头,一脸严肃:“妾出身于安平伯府。安平伯府穷,妾也没什么首饰,便喜欢做个绢花儿。” 皇上皱了眉,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沐儿一惊,突然有些想笑。这种场合,她一向不肯带流采,就怕她护主心切,无意中闯祸。幸好不在,不然这丫头非笑死不可。这可是她呵斥流采的口头禅。 皇上见沈氏突然面露微笑,心里有些堵。他说错什么话了不成?正想骂她一句,就见沈氏收了笑容接着道:“材料么,就从各处布庄收罗了边边角角来。因而妾对各种面料的特性,最是了解不过。” 就见她指了指那血书锦帕:“这种素色绫锦,质地细腻,纹路是斜线,因而适合写字,不然这小小一方锦帕上,可写不下这许多字。可也因为是斜纹,便不耐用,又不吸水,因而锦帕很少用来当绢子使。多是拿来装饰,做个搭子什么的。试想,万夫人被关押着,那张德加要送东西,也会送实用之物,何苦好端端送张锦帕?不信只管找了张德加来问,这锦帕必不是他送进去的。” 夸她料事如神的老嬷嬷连连点头,道:“张德加送的东西,奴婢们全都细细查过,确实是没有这锦帕!之前万夫人,包括盛香,咱们全脱了搜过,真没见过这东西。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沐儿又有些想笑。这老嬷嬷怕不是只知道这一个赞人的词儿。 她忍了忍道:“承嬷嬷谬赞了。不过是针钱做多了,有些眼力而已。你们自然是搜不到的,依我想,大约是在那靴子里缝着的,不信你们仔细瞧,那锦帕上还有针眼子呢!照我想,便连那金子,怕也是藏在鞋子里,不然金子极重,你们一掂也就发现了。” 老嬷嬷一时愣住,扯长了脖子去看那锦帕:“哎呀,真有针眼子,夫人……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着声来。沐儿听那声音像是太子的,却没敢往他那边看。既然皇上跟皇后都很介意太子宠她,当着他们的面,她还是离太子远点儿,比较容易保住小命。 ***** 听到此处,皇上身体往后仰了仰,眯了眯眼,再看向沈氏时,目光已经有些不同。原来只说这沈氏出身不好,不懂规矩,又懒名在外,再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聪慧,又胆大心细的女子。 他摸了摸眉心,看向自家儿子。就见太子眉弓深深,微扬着头,眼神发亮,嘴角还淡淡地勾着一朵笑,好像在得意地说,瞧,这就是孤的女人。那是男人看向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时,自然而然生出的柔情蜜意,根本藏不住。 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他也年轻过。喜欢上的头一个女人……到了这把年纪,还有时会想起呢。何况儿子如今正在兴头上,这沈氏便是真恃宠生娇了些,到底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何必要信了皇后的话,就跟着折腾她呢? 可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一时不好下坡,只得冷哼一声道,“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接着说第二个理由!” 沐儿水眸闪着欣喜的光,黑亮的眉毛动了动,好像在跳舞。 她嘴角弯弯,道:“第二条,万夫人出身高贵,性子刚烈。她之所以认了山庄的事,就是因为受不得妾瞧不起她。她都选择死了,又怎么会反悔懒帐?叫妾说嘴?若她反悔懒帐是因为贪生,那又何必自杀,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太子抿嘴,看向她的目光亮如星辰,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增大。 皇上又冷哼了一声:“妄加揣测。还有呢?” 沐儿见皇上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模样,心里有些失望。难道皇上跟皇后娘娘一样,不讲理? 她清了清嗓子,慢慢道:“万夫人……性子急,晚上牢里光很好么,哪有工夫写那么多有的没的。”这个理由,她自己也觉得弱了些。可是那个锦帕绝对是夹带进去的。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哎呀!”那老嬷嬷突然叫了一声,“夫人,因怕人犯摸黑做些奇怪的事儿,那牢里晚上还真有亮儿!” 沐儿:……。这老嬷嬷哎呀个什么劲儿哟?是在惋惜神话破灭么? ***** “父皇,儿臣其实也觉得有两处疑点。一来,这血书字迹又多又清楚,万夫人在牢中应该没刀具,如何割出这么多血来?二来,父皇可还记得万夫人写的昙花诗?” 皇上正在发怔,就听到太子接着道。 因为宫里没新人,谁作诗什么水平,他大约也都知道。那天的昙花诗,柳夫人写得好,得了赏。万夫人写得却是最差的一个。他现在还记得那狗屁不通的诗呢。 “昙花夜来开数朵,枝枝叶叶翠如松。朵朵洁白如云霞,佩戴身上香飘飘。” 这水准,再比比那血书上的字句……皇上突然觉得疲惫。 若是年轻的时候,这样漏洞明显的案子,怎么可能骗得到他?也许是他太久不曾动脑子,又太相信皇后跟柳氏。 他的脸色不觉泛起了一层疲惫的灰色。 沉吟半天,他道:“这案子就交给刑部吧。” “陛下……沈氏的板子……”他听到皇后惊叫了一声。 他目光冷淡地扫过去,就见皇后满脸不甘心。 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灿儿说得没错,说来说去,不过是后宫争风吃醋的小事,不值当他耗费这么多的精神。万氏是怎么死的,皇后其实不在意,她只是一心想借此处置沈氏罢了。拗不过儿子,便不顾他的身体,拖他下水。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朕累了。”说完,他摆了摆手,太监便立刻上前扶他起身。 太子忙跟上前去,要送他离开。 皇后在身后道:“陛下既累了,妾来处置沈氏吧?” 皇上有些迟疑,沈氏不守规矩也是事实,他被皇后又烦得厉害,正想说好,就觉得袖子被扯了一把。他一低头,就看见太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红色的常服袖子。 皇上的心一下软成了棉花。这儿子从小就太懂事,还从来没这么求过他什么事。 他停了脚,转身,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沈氏,想了想,道:“沈氏,以后你日日到凤仪殿去一个时辰,由红荔嬷嬷教导你规矩!”儿子既然这般喜欢她,就让她学点儿这后宫的规矩,免得天天叫人诟病。 皇后娘娘闻言,一对浓眉都要竖起来,追上来,颤着声音求道:“陛下,何必惊动红荔嬷嬷呢?要教导沈氏,不如叫她来桂宫……” 可她话音刚落,就见皇上眼中竟然射出两道吓人的冷光。 “莫不是皇后也想跟着红荔嬷嬷学学规矩?!”皇上的声音也十分冰冷。 皇后:……跟红荔嬷嬷重新学规矩? 她想想就颤抖,当下委屈地低了头,不敢再吭一声。 ***** 刚才太子扯皇上袖子的举动,沐儿在后头,可是瞧见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太子在皇上跟前会……这么孩子气。可是又有些感动。她从小不知道有多羡慕人家有个正常的爹。小孩子可以发发小脾气,扯衣裳撒娇。然后当爹的就会心软,有求必应。 她刚才说得再多,皇上想罚她有的是理由。 来前,太子说会护着她,她根本没敢信。 可现在,太子这小小的一个动作,总算叫她明白……即便是在皇上跟前,他也有法子护她安全。 看着太子脸上隐忍不住的笑意,她的嘴角也凹成一个可爱的小窝,心里那种陌生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像一股温泉,暖得让人舒服。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怕太过着迹,她忙把头扭向皇后,就见皇后脸上竟然还带着些恐惧。她不禁有些好奇,那位红荔嬷嬷到底是有多厉害呀?皇后娘娘竟然怕成这样?她不会倒大霉吧? 不过,她向来懒得为将来的事操心,眼前打板子的危机已经解除,先偷偷乐一阵,至于其他事,回头再说。 ***** 回临华殿的路上,太子将沐儿揽在怀里,默默地亲了亲她的头发,便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算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回,沐儿从心里觉得疲乏,趴在他怀里,轻轻说了声:“谢谢殿下。”便不再言语,闭着眼养神。 两人回到临华殿,默默吃了中饭。太子便起了身要走。 沐儿心里好奇。可送他出门时,还是忍住了没问,他要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倒是太子都上了车,又撩开帘子,深深看她一眼,说了声:“早些睡,别等孤。” 看着太子的车远去,沐儿自己发了阵呆,便转身回去,倒下睡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太子还没回来。 沐儿也没力气想东想西的,随便喝了两口粥,早早就歇下了。 ***** 第二天,沐儿没敢睡懒觉。她一早醒来,见另一侧的被子整整齐齐,她伸手上去摸了摸,发了会儿呆,便起了身。 宫女们涌进来替她洗漱,她便吩咐全福去找几个漂亮的匣子。 叫流采陪着吃完了早餐,全福竟然就已经回来了。 沐儿一看那些匣子无一不精致漂亮,便笑着让流采把她们攒的绢花儿全拿了出来。 这些花儿,是之前零零碎碎做出来的,不多,但因为不赶时间,面料又好,做得格外细致漂亮。 沐儿一一捡在手里看了一回,问全福:“你可知道红荔嬷嬷是什么人?” 全福道:“回夫人,说起红荔嬷嬷,那可是宫里辈分极高的老人,怕不有七十来岁了吧。是先皇太后的陪嫁丫头。” 沐儿:……。原来是皇帝亲娘,太子亲奶奶的陪嫁丫头,这身份果然不一般。难怪皇后娘娘要用到“惊动”二字。 “她老人家这样的辈分,没有荣退出宫么?”沐儿手里捏着一朵玉簪花,又放下,这颜色过年素淡了些。 “她老人家一辈子没嫁。听说也没什么亲人。先皇太后薨了之后,皇上吩咐,风仪殿的东西一律原封不动,就由红荔嬷嬷守着。听说红荔嬷嬷成日礼佛,最是和善不过,夫人莫要担心。” 沐儿听到礼佛二字,便有了主意,从绢花里挑了一朵火红的曼陀罗花,放进一只清漆木匣子里,越发显得那花儿纯洁又艳丽。 “皇上吩咐,说要我日日去那边学一个时辰规矩。可是我总不能贸然就去,全福,你带着这绢花先去拜会一下她老人家,请她老人家定好时辰,我才好过去打扰。” 全福跑一趟,倒也没费多长时间,回来就给沐儿带了个好消息。 “夫人,奴才就说,红荔嬷嬷最是和善不过。她说现在还在过年,学规矩的事儿不急,等过了十六,十七再开始也不迟。时间就定在下午申时。还客气地问夫人,如此安排行不行?” 沐儿一听,心里佩服得不行。这真是人老成精,看看人家做事多周到呀,不但没像皇后娘娘那样,一心想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连早起都不必。光凭这一点,红荔嬷嬷怎么安排,她都完全没意见。 她这样想着,又拿出一个红漆摄丝匣子,打开,往里面放了一朵浅黄色的木兰花儿,合上盖子,交给全福。 “这个再辛苦公公一趟,送去给皇后娘娘吧。” 经过万氏的事,她也算是明白了。这些人跟安平伯府那些小打小闹的宅斗不同,动不动就想要人命。冤家宜解不宜结,皇后娘娘再怎么样,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娘。她低个头,能哄过来,最好,哄不过来,至少在皇上跟前,她也算是有个交代。 全福:……辛苦什么?夫人真是太和善了。他大约是好事做多了,老了老了,竟然遇上这么好的主子,当下一脸幸福地走了。 待全福走了,沐儿算算日子,已经是初五,动得针线了,便叫了流采,两人坐在南窗下,开始替太子做那件早就该做的衣裳。 初时,沐儿还怕太子日日过来,耽误了工夫,又要躲躲藏藏。谁知道,一连七八日,衣裳都快做好了,太子竟是音讯全无。 沐儿看着那就要收针的衣裳,不禁有些跑神—— 太子做什么去了? 她不会……就这样失宠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小天使一声,明天还是万更!大肥章。 第56章 小别胜新婚 这些日子, 沐儿除了做衣裳,就一直闲着。 她本来也懒得到处窜,跟柳夫人又反目成仇, 柳夫人也不再上门。 初七本来有个红梅宴,皇后娘娘明为宴请京中未婚贵女, 实际上是暗暗挑选太子妃。 可因为万夫人的事, 到底晦气,便只得暂时取消。 一开始,不见太子来,沐儿还觉得正中下怀。 虽然万夫人是犯了事才没的, 可死者为大, 头七没过, 太子要天天扎在她这临华殿,传出去,对他们都不是好事。正好趁着清静,她精神头十足地开了工。 本来, 她想着就做件简单的家常衣裳。毕竟这面料虽好,到底比不得太子身上穿的。她做衣裳,也不过是取个巧, 哪能真跟人家衣工局的姑姑们的手艺比? 可太子一直没来,她突然有了好多时间, 二来……每每想起太子上次对平安符的态度,她又觉得不做细致些,怪对不起太子的。 可眼看到了正月十四, 太子还是没个消息,沐儿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 她手里捏着衣裳正发呆,就听流采轻声道:“姑娘,就领口这几针,缝完了,还要下水,赶着元宵节,便是殿下不过来,奴婢也可以拿着跑趟神仙殿,就说是给殿下的元宵节礼!” 沐儿回过神来,看了流采一眼,默默想想,把衣裳一扔,站起来,去妆镜前拿了那笑口常开,张开来,笑道:“流采,你可忘记了这个。殿下来不来,咱们都要笑口常开。这衣裳,殿下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给吧。不必上赶着跑什么神仙殿。” 流采眨着眼,看了看她,动了动小嘴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也不能说是上赶着。姑娘,难道就一点儿不担心殿下么?万一是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呸呸!快去撒把盐。你这丫头撞了什么邪,竟然这样说殿下!”沐儿脸上一白,把那笑口常开往妆台上一甩,上前就扯住流采往外推。 流采愣愣地,差点儿被她推一跟头。正手忙脚乱站稳身子,就听沐儿自言自语道:“哪能有什么事儿呢?要真有个事儿,还不全宫都传开了!” 流采忍不住有些想笑。姑娘明明就在担心殿下,这两天,明显连东西都吃得少了,嘴还硬撑着呢! 等流采去撒了盐回来,就见沐儿已经把那件衣裳收了针。 她忙开心地凑过去,把衣裳对着光,举了看:“瞧瞧这鱼子针,一针针的细得看不见针脚!奴婢还没见姑娘哪件衣裳做得这么细过呢!” 没想到,她就见沐儿两眼直直看着那衣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突然红了脸,羞恼地伸手一把把衣裳夺了过去。 “这衣裳料子好,再说……以前在家,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把水备上。” 流采真是太吃惊了。难道姑娘这是要自己动手给这衣裳过水? 做新衣裳的时候,人的手洗得再干净,也难免有些汗呀,油的。摸来摸去,一件衣裳做好,多少有些污渍。虽然轻轻洗洗就行,可丝绸不能用热水洗,这又是冬天。要知道她家姑娘便是在安平伯府也绝不会自己动手的。现在临华殿伺候的人这么多,她竟然打算亲自动手? “姑娘,不如交给洗衣的婆子,两下就好。”她忍不住提议。 没想到,沐儿眉眼一横,嘟着红唇道:“这衣裳辛辛苦苦做得了,万一洗坏了怎么办?!去!” 流采:……。 ***** 衣裳过了水,沐儿亲自挂到了茶室去。那边温暖,想来明日便能干。沐儿哈了哈冻得有些僵了的手指,顺便坐下十分惬意地喝了一回茶。用的茶水就是在山庄时,她自己另外存的那罐松雪水。茶水轻淡,越能带出明前茶的那种清香,果然不同。 一时又想起太子跟她一起集的那一罐。小年夜,她一时冲动带到了陈夫人那里,说是吃完饭喝茶时,拿出来大家一起品品。结果被太子中途押回来撕了,那罐雪水就这样搁在了陈夫人那里。拿回来也不合适,不拿回来……万一太子问起,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时,她也不知道是希望太子记得这事好,还是不记得这事好。呆了一阵,暖和过来,她就懒得再想,揉了揉自己的肩头,笑对流采道:“可算是把那衣裳做完了。叫上小的们,一起做几个花灯吧,明儿把这院子扮起来,咱们也来个猜迷过元宵。” 到了晚上,吃过饭,一堆人又全都挤在偏殿里。接着做花灯的做花灯,玩博戏的玩博戏,小照子还会唱两句傀儡戏,兴致高昂,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沐儿什么都不做,就懒洋洋歪在美人榻上,乐呵呵地听着。 谁知道,突然听得殿门一响,一股冷风吹进来。她猛地一抬头,就见太子高大的身影堵在殿门口。他身上穿件宝蓝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斗篷上挂了些雪末子。 沐儿一呆,还没起身,就急着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就见他面孔白皙如玉,一如从前,只是下颌好像尖削了一些,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除此这外,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生病或是出事的模样。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突然有些堵堵的。太子对她,果然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她居然还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她便懒洋洋地起了身,脸上并不显得多欣喜,慢吞吞走上前,双手斜放,草草施了一礼:“殿下金安!” 殿门在太子身后关上,太监从他身上脱下了斗篷。 太子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可紧抿的唇角,还有微微蠕动的喉结出卖了他。他看着沐儿,眸色幽深,好像藏着一些晦暗不明,又好像有火星在闪,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他不说话,殿里顿时好像连空气都凝固成一团,压得太监宫女们气都不敢喘大了,一个个悄悄退到角落里去,离得远远地。 半晌,就听太子清了清嗓子:“你……日子过得挺乐呵的么。” 沐儿:……什么鬼话?难道他不来,她就该以泪洗面? 虽然心里有些不服气,可沐儿也不想跟他硬呛,只抬起头,嘴角勾出一抹笑:“全是托了皇上和殿下的福。” 就见太子皱了皱眉头,视线看向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竹签、皮纸、灯花,又清了清嗓子道:“在做灯?” 沐儿一愣,突然有些想笑。怎么回事?之前哪怕隔着一两个月不见,太子来了,也没这么生疏。这回怎么感觉怪怪的,真的好尴尬。 可这一尴尬,她心里那堵堵的感觉竟然就没了,脸上不觉带了几分好笑,淡淡地道:“出不了宫看花灯,就在自己院子里做上几个灯,是个意思,热闹热闹。” “孤带你去。” 沐儿一时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睁圆了眼儿,眼波似嗔似喜:“殿下说什么?” 太子俯下了头,瞳仁亮晃晃的,温柔得叫人心醉。 “你想出宫看灯,孤带你去!” 沐儿开心得,好像连脸上的小绒毛都在发光。幸好给他做了那件衣裳,不然……还真对不起他呢。 能出宫看元宵花灯,她才懒得管他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她忙殷勤地问太子吃过没有。太子便嘴角勾笑:“可有并蒂莲鸳鸯粥?” 沐儿莫名地就红了脸。 ***** 虽然一时准备不及并蒂莲鸳鸯粥,可云灵和云珠送上来的宵夜还是不同凡响。 天青色的大海碗里,盛着雪白透亮的百合莲子粥,中间一只熟黄桃,切成八瓣花状,正中间放着一只姆指大紫色的蜜饯,也不知是枣还是李,可看上去,倒像是雪地上开了一朵紫蕊黄牡丹,十分漂亮。 太子看了一会儿,嘴角勾成一个弯月勾:“孤可猜到了。赏!” 沐儿愣愣地,眨着眼儿,虽然大约明白那百合莲子,是百年好合的意思,可这桃子中间放着紫色的东西又是什么道理?她便满脸疑惑地看着太子:“殿下猜到什么了?” 太子侧目看她,指着那紫色蜜饯:“这是什么?” 云珠忙道:“李子。” “桃子和李子?”沐儿一时有点懵,“是说殿上是妾的老师?” 太子:……。他抿唇伸手就在沐儿洁白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笨死了,明天看你半个灯迷也猜不着!” “哎哟……”沐儿有些夸张地捂着额头,嘟起红红的小嘴,不服气地嚷,“桃李满天下,不是老师和学生么?” “一桃一李怎么满天下了?!这不是桃李同心么?!”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沐儿:……。这云珠可真是个拍马屁的天才。 ***** 两人吃完宵夜,看看时辰不早,便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去梳洗了。 沐儿回到屋里时,太子已经一身素衣,黑发披散,斜靠在床头,一手托腮,抬起一双又深又亮的黑眸,灼灼地瞧她。 眼神一撞,沐儿的心猛然不听话地狂跳起来,莫名地竟是比头一回还要紧张。 她红了脸,腿就有些发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有些怯怯地瞧着太子。 “可要孤抱你上来?”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嗓子里含着什么东西一样。 沐儿浑身更软,头也有些发晕,好容易挨到了床,身子还没来得及坐下去,一只手,滚烫,就捏住了她的腰,一带,她便滚进了太子的怀里,整个人都被太子的气息笼罩。 她有些晕,有些慌,刚想抬头,太子已经一翻身,将她放平在床上,他的脸好像也在发烧,燃着红,可他并没急躁地吻下来,而是抬起了右手,用滚热的姆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瓣。 他的眼神浓得化不开,那里面的情绪,让沐儿看了更心慌,忍不住颤着睫毛,将视线落在他的胳膊上。 “看着孤!” 唇瓣上的姆指微微用力,她听到太子强硬地命令道。 他声音里有一种霸道的力量,让沐儿不由得不遵从。 她缓缓地抬了眼,眼睫轻轻地颤动着,一眼撞上了他的眼神。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缠绵,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她心里长驱直入,沐儿觉得胸口都要裂开。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忍不住又想挪开眼神,太子突然居高临下地扑了下来,他发烫的唇强硬地将她的唇堵了个结结实实。 小别胜新婚。 那一夜,沐儿虽然极力迎合,可还是承受不住太子那股癫狂的狠劲。 最后不得不耻辱地、嘤嘤地、哭着承认了——她也想他。 ***** 第二日早晨,两人醒了,都有些疲惫。 太子便将她拖到自己怀里,牢牢圈着,淡淡地道:“事情查清楚了。” 沐儿一怔,旋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就听太子道:“盛香并不是万夫人的丫环,而是万家的门客。” 沐儿:……。她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丫环和门客有区别吗?她想了想,好像是有的。丫环一般都是奴才,门客则更像是身怀绝技,投靠过来的人。平时没什么事时,就吃喝玩乐,关键时刻,可能会为主人效死。 “万夫人虽然自己认了山庄一事,可只要她死前反口,没有别的人证物证,这事便不能作实。盛香效忠的不是万夫人,而是万家。杀了万夫人,此事,便只能到此为止,不会连累了万氏家族。”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5 沐儿一时震惊得无法出声。这个结果,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当着皇上跟皇后的面,她虽然点到即止,没有把万夫人的事,往柳夫人身上引,可是其实心里已经认定,万夫人的死跟柳夫人脱不了关系。她甚至怀疑,柳夫人收买了盛香。 万夫人的娘家果然是强大,强大到残忍无情。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万夫人比她还可怜。她家虽然烂,可谁也没法把她当棋子使。而万夫人,活着死了,都只是家族的一枚棋。接下来,万家说不定为了缓和跟天家的关系,还会不计位份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她正沉浸在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中,就感到太子微温的嘴唇,轻轻顺着她的耳廓滑下,偎着她的耳垂,淡淡地道:“对不起。” 沐儿还没从前一个震惊中醒来,又掉入一个更大的震惊中。 太子啊,那个她刚刚嫁过来时,得冒死抱着他,苦求别把她送回家的太子。那个高高在上,神仙一样,连皇帝和皇后娘娘也拗不过他的太子,竟然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这样说?还是她的错觉?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耳边,他暗哑地低语:“沐儿,对不起。” 这回,她听得很清楚。沐儿的眼圈一点点地发热。她主动扭了扭,翻过身,抱住太子劲瘦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带着鼻音,轻轻哼了一声:“嗯……”。 太子的手掌摸上来,更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腰,明明两个人已经紧紧靠在一起,他好像还觉得不够,还想把她整个揉进身体里。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沐儿觉得……他愿意说这句话,就足够了。 “孤……一错再错。让你几次三番遇险,万夫人之死,不查清楚,孤……都没脸来见你。” 沐儿:……原来这才是他消失的原因么?这些天,全去查案了? 她心里暖得好像有蜜在化掉,她把脸往他怀里又蹭了蹭,突然轻声道:“妾……有礼物送给殿下。” 然后,她就被太子大力往外一推:“什么?你不早说?” 沐儿:……她一时嘴快,说早了。那衣裳刚过完水,还没熨过,皱巴巴地,可不能拿给他。 ***** 可是不管沐儿怎样推三阻四,想要让太子今天也先出门办点儿事,回来再拿礼物,太子就是不肯放过她。 不得已,吃过早饭,她只好带着太子去了茶室。 那衣裳已经干了,能看出来漂亮齐整的衣型,和柔和漂亮的颜色。可是沐儿还是有些气闷。就好像十八年养大了的漂亮女儿,花轿都上了,却花了妆!都怪自己一时感动嘴快。 太子心急,上前伸手就取,可他哪里干过这事,一扯,那竹竿架子,就直往地上倒。 沐儿尖叫一声,狂奔过去,死死抱住了那衣裳,好险没掉到地上,不然又得再洗一回,今儿可就穿不上了。 太子:……。 沐儿死抱着那衣裳,瞪着眼儿,奶凶奶凶地嚷他:“你再乱动,就不送你了!” 太子脸儿一板,慌乱地双手朝身后一背,站得笔直:“不动!一点都不动!” 旁边的宫女太监:……。 冯冲偷偷捂了捂脸:……殿下多少好衣裳没见过,真是没脸瞧。这是急的什么劲儿哟!这沈夫人的手上莫非有香?!可他看了看那衣裳的颜色,正是秋麒麟色,又有些得意,他当时可不就猜对了么。沈夫人弄了这衣料,果然是给殿下的。 流采却眨着小眼,看看太子,又看看自家姑娘,笑得眼儿眯成一条缝,怎么姑娘跟太子殿下,越看越像一对儿民间新婚的小夫妻呢? ***** 太子也不肯出门。 沐儿要亲手熨衣裳,他就在远远地坐着,手里捏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装模作样的翻着,眼神却是一直往沐儿这边瞟。 瞟得沐儿觉得自己背上好像也搁了个熨斗一样。 她怕自己分心,把衣裳再熨坏了,便手里举着那熨斗,冲流采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站我后头去,帮我瞧着点儿,别叫人不小心撞上来,再把衣裳熨坏了。” 流采:……这宫里人再不长眼,也不敢去撞她家姑娘呀! 她视线在沐儿和太子之间转了几转,笑道:“姑娘,这活儿奴婢来做就是了!姑娘不如去陪殿下说说话儿!” 谁知她话音刚落,远远地就传来一声冷厉呵斥:“放肆,你怎么说话儿的?” 流采吓得一个哆嗦,忙回头看去,就见太子手里捏着那书卷,站了起来,一张俊脸冷得像要下雪的天。 沐儿:?他哪里又不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感谢小天使你的支持。晚上六点还有一更。撒花。以后都是周六周日万更。凌晨零点一章,下午六点一章,章章肥得很。可放心宰之。 第57章 下次先找孤量一量 沐儿脑子有点晕呼, 实在想不通流采刚才说的话,哪里有错。叫她去陪着他有什么错? 可看太子那脸色,眼看着就要闪电要来, 雷声也要来了。 她忙把那铁熨斗放在旁边的木架子上,把瑟瑟发抖的流采拉到自己身后, 道:“流采还小, 殿下有什么吩咐不如跟妾说,妾回头好好教教她?” 流采可怜兮兮地缩在沐儿身后,一双小手还忍不住扯住了沐儿的后衣摆,只露出一双小眼睛偷偷地看向太子。 就见太子嘴角紧抿, 向前走了几步。他身材高大, 脸色冰冷, 显得格外气势吓人。 连沐儿都不自觉地有些想往后缩,可是身后是流采,再后就是熨衣裳的条案,退无可退。主仆两人的腿都不自觉地在抖。 “殿……殿下, 有话儿好好说?”沐儿颤抖着劝道。 “姑娘?你家夫人嫁进来多久了,还一口一个姑娘!”太子双目如冰刀一样,朝流采砍去, 声音冷冷地道。 沐儿:? 流采:? 这个弯实在转得有点急,就好像一开始风和日丽, 转眼乌云密布,再一转眼……太阳又出来了。 沐儿瞪圆了大眼,晶晶地看着太子, 十分不能理解。流采是她带进来的,便是一直叫她姑娘或是小姐,也没什么呀。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太子怎么会突然小题大作? 她正要替流采辩解一下,就觉得衣后摆被扯了两下。 流采在她身后轻声说:“奴婢,就改了吧。” 沐儿知道流采是吓到了,她有些迟疑,抿了抿嘴,刚想据理力争一下,就见太子的冰刀眼风又朝她扫了来。 “还有……这丫头的名字……” 沐儿:?连流采的名字也有事? 好心送他件衣裳,他居然就开始挑刺了?她忍不住怒瞪回去,小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想不想要新衣裳了? 太子被她一瞪,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站住脚,冰刀眼神一收,淡淡看了看旁边:“那熨斗都冷了。先熨衣裳。回头再说。” 说完,他手一背,转身回去,坐下,拿起书本,再度看了起来,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 沐儿:……。 她转过身,再看着那衣裳,就有些没好气。 ***** 流采凑到沐儿耳边,抖着声音道:“殿下想叫奴婢叫夫人,奴婢就……叫夫人吧。”叫姑娘虽然是她一个人的特权,还挺威风的,可是……为了这事惹太子不高兴,何必呢?再说……姑娘都成亲了,还一直叫姑娘,确实也有点奇怪。 她说完,不等沐儿回答,就小脖子一扬,高声道:“夫人,奴婢拿这熨斗再去烧一烧!” 嘴里喊着,她眼角却看向太子,果然见太子紧绷的嘴角弯了弯。流采不禁喜滋滋地想,殿下这是喜欢夫人呢,叫姑娘显得好像姑娘还没嫁人,跟他没关系一样。果然她一叫夫人,他就乐了,真好玩。 她心里不再怕,把那熨斗用块棉布裹了,仔细地放在火箱上烤着。 ***** 沐儿正讶异这丫头变得好快,就听太子道:“赏!” 沐儿:嗯? 就见流采一溜烟跑到太子跟前,很狗腿地跪下谢赏。 “殿下一会骂,一会赏的,总要有个理由吧?”沐儿半倚在桌子边上,又好气又好笑,不甘心地嘟了嘟嘴。 太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修眉一挑:“改口费!” 沐儿:听说过媳妇进门叫婆婆妈有改口费,没听说丫头改口也有改口费的!这人……真是霸道惯了,连她的丫头要叫她什么,他也要插手。 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甜。 她有些矛盾地默默想了想笑口常开,自己劝自己:一个称呼而已,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就是,不必一定要带出来。 当下便半嗔半怒道:“那便一次说个明白吧,她的名字又怎么惹着殿下了?” 流光溢彩,这名字挺好的。要不是流光听起来挺光棍的,她说不定就叫流采流光了。 太子目光幽幽看她,似有薄怨,半天薄唇一勾:“流采流采,你叫起来,不觉得跟孤的名字太过接近了么?” 沐儿:……。 太子的名讳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从来没往心里去。谁还成天敢把太子的名讳往嘴上挂呢。更根本没想到刘灿流采……确实有那么些像。按理,因为名字冲撞了,要改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她进宫这么久,一直都流采流采地叫着,他之前也没说什么呀。今天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在这些小地方计较起来了。大过节的,让流采改口不够,还得改名儿? 这霸道得实在有点儿宽了。 她忍不住微微皱了眉,眼神有些小小的哀怨看着太子。 太子顿了顿,转开视线,往火箱上一看,“熨斗热了么?” 沐儿:……就惦记着自己的衣裳呢。 不过,流采的名字……至少现在暂时不用改了吧? ***** 总算太子急着穿新衣裳,没再在流采的名字上纠缠下去。 沐儿给衣裳熨好,又等面料全都凉下来,才整更好,叫太子来试。 太子也不要别人插手,全要沐儿亲手来。 沐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莫名想起在山庄替他脱盔甲的事来,脸上突然一红,拿眼儿瞟了瞟周围的人。 流采头一个道:“奴婢去提壶热水来沏茶。”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她一溜,剩下几个包括冯冲都颠颠地找了个由头,也溜了。 一时屋里只剩下太子跟沐儿。 此时正是早上,阳光从透进来,照得屋里亮亮的,一片光都好像凝聚在太子的身上。 沐儿走近他身边,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腰带上。 太子双臂像仙鹤一样张开。 两人都没说话。 沐儿埋着头,一点点地去掉太子玄色束金腰带,又慢慢解开太子密合色织金云锦衫上的扣子。 她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带着沉稳清淡的体香,在她周身流连。 她一直慢慢地呼吸,稳住手。 终于最后一粒扣子也解开,太子的外衫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内衫。 沐儿慢慢绕到太子身后,微踮了脚,双手将太子的衣裳剥了下来。 看着太子的背影宽肩窄腰,一动不动,她轻轻地吁出一口长气,又有些发怔。 新婚夜的她,求着他别送自己回娘家。那时候哪里想得到,现在,他竟然在计较她的丫头叫她什么。 “怎么了?”大约是她发怔的时间有些长,太子问。 沐儿回过神来,嘴角弯了弯,忙走到一边,将新衣拿起,从他身后,轻轻地套上,问道:“妾比着殿下的旧衣裳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她莫名地有些紧张。毕竟是她第一次给太子做衣裳,又经过这么多的波折,花了那么多心血,要是穿上不好,真够丢脸的。 “下次先找孤量一量。” 沐儿:……。 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她心里那感觉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件才上身,好不好,他还没看呢,就想着要下一件?衣工局的姑姑们做的不好吗? 她放下之前那些软软的心思,忙绕到前面,帮他整理了肩部,再一一系上深青色琵琶扣,最后系上一条与扣子同色的绦子腰带。 然后,她退得远了些,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太子。 太子本来就清俊优雅,丰姿如仙。 沐儿的这件衣裳,面料是秋麒麟色,沿边全用了深青色,又在深青色上,用深红绣线绣了一道一指宽的云雷纹。初看十分简洁,细看才知道,是下足了工夫的。针针细密,衣裳面料又好,只一上身,就显出气度高华,配上太子出世容色,可谓是交相生辉。 沐儿看得有些呆了……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声:实在是太好看了。 太子目光流动,嘴角微勾,朝她招了招手。 沐儿如被催魂般游了过去,刚近身,太子便搂了她的腰,沐儿抬头仰视,太子目光清澈专注,又有些说不出的深沉:“孤可好看?” 沐儿红了脸,乖巧点头。 太子满意地勾起了薄唇,左手指尖抬起她的下颌,微偏了头,右手姆指轻轻地按住她的红唇,慢慢地摩挲着。 沐儿的心狂跳起来,他指腹微微的粗硬让她觉得唇干舌燥。 他的指腹略一离开,她便迫不及待地伸出粉红的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却没想他的手指又抚摸上来,她的舌尖,就这样碰到了他指腹的硬茧。 沐儿一下酡红了脸,微张了唇,刚要后退辩解,已经被强硬地搂向太子怀里,一对炽热的唇覆盖上来,只温柔了片刻,便又没了耐心,开始攻城略地,用力吸吮摩擦。 沐儿心里一开始还挂记着那件衣裳,可是没多久,就脑子发晕,被他带着胡天胡地起来。 可她总算脑子里还记挂着之前茶室那回事,太子的手摸到腰带上时,她伸手按住了他。 太子也没勉强,只尽力地搂着她,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等两人好容易平息下来,再一看那衣裳,已经被揉出一堆褶子。 沐儿忍不住有些着恼,这叫人瞧了,还不得笑死。忙又红着脸叫太子脱下来。也不叫流采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拿着熨斗上了火箱,重新又熨了一遍,才又给太子穿上。 太子全程手里拿本书,翘着脚,嘴角挂着一朵淡淡的笑。 ***** 太子这天去了桂宫陪帝后吃晚宴。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叫了柳氏一道。太子见了她,也就淡淡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查清楚,直接下手的不是柳氏,可是柳氏去探视时说的那些话,无一不是引着万夫人把事情往大里闹。先前他也觉得柳氏是个懂事的,如今看来……女人只要一想着权势,就会用龌蹉手段争宠,变得浊臭难闻。 吃完饭,太子要去城楼上替皇上安抚百官,观烟火鳌山。 皇后娘娘便道:“难得柳氏今年第一年入宫,你不妨带她去一旁看看热闹。” 太子默想片刻,便点了头。 这鳌山设在宫城午门之外,高达十三层,由各色彩灯堆叠成山,因形状像鳌,因而得名,算是皇家与民同乐,早在初十就已经立上,过了十六便会拆掉。 柳氏脸上露出欣喜,先感激无限地柔柔谢了皇后娘娘。 皇上不想去城楼吹风,皇后娘娘要陪皇上,也去不得,便拍拍柳氏的手:“你成日打理东宫也够辛苦,便跟着殿下去闲散闲散。” 柳氏跟着太子出了门,太子只管自己上了车。柳氏远远望了一眼,默默上了自己的车在后头跟着。 到了午门,太子上了中间城楼,柳夫人只得往旁边的角楼去。从头到尾,没能跟太子说上一句话。 太子上了城楼,时辰一到,午门广场上就开始燃放烟火。 烟花璀璨,人影憧憧……上下一片欢腾,能有幸跟太子同上城楼的群臣又不免一番恭贺。 太子脸上带着不温不火的微笑,脾气很好地应对着,心思却早飞去了临华殿。 他向来很少为别人的事操心,刚才皇后娘娘叫他带上柳氏,他才想起,带沐儿出宫固然好,可是看烟火和鳌山,哪里也没有上城楼好。可惜沐儿没名没份,他无法带她上来。 他正走神,柳左相上前道贺。 太子瞧着他,才想起柳氏也跟来了,大约正在旁边角楼上看烟火。 他看了看柳左相,突然面露微笑:“柳夫人也随孤来了,柳相若想见她,孤叫小太监带你去一会。” 这样的恩宠,谁也不会拒绝。柳左相感激涕零,当即便跟着小笛子去了。 旁边一众大臣瞧见,心中都不免暗道:这柳左相的女儿掌着东宫,听说这次万夫人的事与她也有些关联。可是如今看来倒像是极为得宠,今晚这样的场合竟是只带了她来。 大家便都想看看万列侯和陈太傅的表情。谁知一细看,竟发现,万列侯和陈太傅今年竟是都没来。 万夫人之死,外面传得不清楚,有人说是病故,有人说是犯事儿被罚,有人说是自尽。不管是什么缘故,万家不到一年,在东宫便折了个女儿,势头上想来要低迷一阵。 至于陈夫人回家,虽然陈家说是太子对恩师的特别礼遇,可这事发生在陈家跟沈家冲突之后,怎么看怎么不像。安平伯家还因此白得了一所宅子。这陈家的女儿看来也没什么造化。 这东宫倒是柳氏为大,柳相也跟着沾光。 那个鸡窝里飞出来的沈氏,到底是上不得台盘,根本不值一提。 一班大臣正在内心脑补各种宫斗,就听太子问道:“安平伯今日可有来?” 众人:……。 安平伯算什么东西,空有个不上不下的爵位,在朝中就是一个白身。太子怎么会突然问他?难道太子对沈氏竟是如此盛宠?连安平伯都要给脸?虽然有了柳相的铺垫,这份宠来得不那么突兀,可是……柳相跟安平伯,那是一个等级的吗? 众人正在惊诧莫名,就听司礼监太监道:“回殿下,安平伯不在受邀之列。可要着人去传他?” 如今人人都知道,安平伯家就在皇城根儿下,飞跑了去叫,只怕不消一刻就到。忍不住全都看向太子,想看看他对沈家到底如何。 就见太子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沙漏,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派人赏安平伯府一盏鲤鱼灯就是。” 众人内心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太子虽然年轻,可不是嘴上无毛,想一出是一出的毛头小子,这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他叫柳相去见柳夫人,看着是宠,可也说不得是要柳相去当面训诫自家女儿一番,日后在东宫少折腾。 他明知安平伯不在,却要问一声,这是明摆着要给沈家脸面。赏个鲤鱼灯就更是妙不可言。鲤鱼可是民间最喜爱的吉祥物。鱼水合欢寓姻缘美满,鲤鱼洒子寓多子多福,鱼跃龙门则更是翻身发达之兆,太子这莫不是要向世人摆明态度,这沈家日后,就会锦鲤翻身?! 还有细心的官员,见太子先看了一眼沙漏才做的决定,心中疑惑,殿下这是在赶时间? 果然,表定的时辰一到,就见太子立刻起了身,一刻也没多呆。后头官员还等着献诗呢,就听外头“咚咚咚”几声,响起了大花炮的声音,瞬间夜空中光华满天,硝烟弥漫,把一个盛世照耀得喜庆非凡。这是太子起驾回宫的送别烟花。等众官员回过神来,太子已经下了城楼。 众官员:……太子哪年不多呆一个时辰,与民同乐?今年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可怜他们这些人,为了今天的献诗能出彩,熬得头发都掉了好些根!结果连呈上去的机会都没有?!太子到底在急什么?! 太子下了城楼,就吩咐了身边的太监一句。那太监听了,目瞪口呆,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立刻便往宫外去了。 ***** 沐儿对宫里规矩虽然不怎么懂,可是每年,太子要在城楼上与民同乐还是知道的。 她懒,又怕挤,从来都不会往午门广场中间去,就远远地找个地势高处,等结束的花儿完了,就忙着去崇仁坊这些高官大宅,猜谜夺彩。 这种一年一度难得赚钱的好机会,她从来不会错过。 因为知道太子要办正事,她对烟花也不是很热衷,便安安静静地在临华殿穿好了衣裳准备着。 想着今年她家也搬到了崇仁坊,心里忍不住想,说不定还能见上九哥儿和姨娘一面。便偷偷叫流采准备些东西。便是不能见着,叫小太监临时跑一趟,送些东西过去,想来九哥儿和姨娘也会开心。 准备停当,那边已经有小太监飞跑来报:“殿下已经下了城楼,这就回来,叫夫人赶紧准备好。莫耽误了时间。” 沐儿忍不住有些想笑。太子这话,说得好像比她还急着去逛似的。 她很方便,穿的衣裳也普通,又没人认得她,她只要戴个面纱就好。倒是太子,虽然见过他的都是些高官显宦,可是如果不戴面具就直接出门,万一叫人认出来,怕是有些不便。可男子蒙面又觉得奇怪。 唯一的选择便是戴面具。冯冲早替太子准备了一堆东西,都搁在太子平常换衣的偏殿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面具。想象了一下太子戴面具的模样,她越发期待起来。 不多久,外面就有了响动,沐儿忙迎了出去,就见太子一身朝服,显得更加高不可攀。只是他今日的表情,好像冰山化了,春暖花开,虽不至于大笑,却是一身温暖,叫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沐儿也忍不住嘴角挂笑,陪着他进了偏殿。 太子的女官太监们便井然有序地帮他脱了衣裳,又把沐儿替他新做的衣裳给他穿上,外面套了件莲青祥云洒金钱缂丝大毛鹤氅,看上去翩翩如仙,既富贵又清雅,不用问便是大宅门里的贵公子。 沐儿歪着头,看得抿嘴直笑。她今日特意梳了个巾帼头,上面只点缀了两朵绢花,连耳坠,她挂的都是娘家带来的小银挂珠。不敢戴贵重的,一来怕在外头太扎眼,惹些麻烦。二来怕不小心挤脱了,身上穿的也是太子之前赏她的粉蓝金梅狐腋箭袖,外面裹了蜜合色白狐狸洋皱小斗篷,方便行走。 太子换好衣裳,瞥了她一眼,倒像是极满意她打扮得素净。 “走吧!” 沐儿一呆,忍不住发问:“殿下不戴面具?” 太子嘴角微扬:“为什么要戴?” “若是叫人认出来……”太子竟然陪着女眷逛元宵花灯,怕不是全京城都要轰动?说不得还给太子惹来些不必要的非议。 太子下颌一抬,牵了她的手,就往外走,快到门口,都从嗓子里轻哼了一声:“认出来又如何?” 沐儿微笑抬头,看见的是太子的侧脸,那一道漂亮利落的下颌弧线,叫她的心忍不住又“扑通扑通”跳了几下。也是,太子都不在乎,她操哪门子的闲心。 平头蓝呢马车已经刻意去掉徽记,两人上车,便往宫外驰去。 今日元宵,到底张了灯结了彩,宫门口照得好像白日一般。 一出宫门,沐儿就忍不住掀了窗帘往外看,就见宫门外不远处站着个有些面熟的太监,旁边停了台灰扑扑不起眼的小马车。 她也没太留心,不想马车竟是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疑惑,就见小笛子朝那太监走去。 那太监忙回头说了句什么,就见小马车车帘一开,里面竟探出两张脸来。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沐儿忍不住“啊”地欢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咱们下周末见了。到时候又是连着两天万更大肥章,记得来宰。 还有,小九的预收文,倒立求小天使你收藏一个喽,鞠躬。(各种数据文收、作收、预收 、评论加十,小九就送揭秘小剧场)。 第58章 叫姐夫(二合一) 她立刻转头看向太子。太子斜斜地半靠在暗红色云纹锦引枕上, 一手撑颊,眉眼淡然地看着她,挂在车顶的明角灯照下来, 越发显得他鼻梁高挺,眉弓深长, 薄唇抿出浅浅的弧度。 车里只有他们两人, 沐儿脑子一热,凑了过去,红唇在他的唇瓣上轻轻一蹭而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她刚要直起腰来, 一只大掌却扣住了她的后脑, 他凑过来, 狠狠地在她唇上吸吮几下,才气息微乱地放过了她,冷声道:“别再撩拨孤,除非你不想去逛了。” 沐儿低下头, 却抬起眉睫,有些委屈地看他——她想不到别的感谢方法呀! 外面已经传来九哥儿怯生生的声音:“请教小公公,我……我该怎么行礼呀?” 沐儿看了一眼太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行礼的好。太子现在微服,又在宫门外, 总不能以见太子行礼。 太子掏出手绢,慢悠悠地擦了擦她嘴唇上溢糊了的胭脂,头也不回淡声道:“不必行礼, 回头只称姐姐姐夫罢。” 沐儿心头一跳,心里的一时滋味有些难以形容,好像有一些欢喜,又好像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若她嫁个普通人做了正妻,自然是堂堂正正叫姐夫的。可惜嫁了太子,这样叫,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就为了这名不正,言不顺,之前九哥儿已经叫人打个半死。安平伯在外面乱认亲,也丢了官儿。 她忙勉强笑道:“殿下可别胡乱抬举了他,回头九哥儿不知轻重,又惹出些事。不如就叫……爷吧?” 太子眼神略冷,抿了抿嘴角:“随你!” 沐儿听他口气,觉得他好像有些生了气。她心虚地瞟了他一眼。太子让九哥儿叫姐夫虽是恩典,可是……她还真不敢什么恩典都受着。 他们今天出来,别人不说,柳夫人必是知道的。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回头叫人知道了,她弟弟管太子叫姐夫,沈家怕又要叫人笑死。若说是太子的意思,叫帝后知道,她定是又多了一桩罪过。 再说,这事儿若是叫她那个没眼色,就不知道骨头几两重的爹知道了,又怕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 殿下这会儿被驳了好意不开心,她待会儿找机会哄哄也就是了。当下便只当作不知道。 ***** 九哥儿在外头听到他们说话,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躲他身后,比他还紧张的罗姨娘。 往年姐姐在家时,过元宵,他们三个也会带着丫头小厮出门逛逛。 今年姐姐嫁了,他们家又搬到了崇仁坊。看着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门外都张灯结彩,安平伯便也不肯太掉了脸面。可家中又没什么钱,请不起匠人。 好在沈家孩子多,罗姨娘如今成了半个管家娘子,便叫众人一起动手,做出来的灯,虽然比不了别人家的高大复杂,可因为都是孩子们自己做的,反倒新鲜别致。在安平伯府门口一摆也挺像样子。 因为这个,往年一大早就跑出门看灯的孩子们,反而都守在家里,都想看看是什么人猜中了他们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灯谜。因家就在皇城根下,不出家门,也不耽误看烟花。 安平伯多年没这么高兴得意,掏出私房钱,扔了二十两给罗姨娘,叫整治了些好酒好菜。一家子正热热闹闹乐哈着,没想到就有太监上了门,说是有太子的谕旨。 一家子先全都吓得不轻。谁知道竟是赏了个鲤鱼灯给他们。 那鲤鱼灯可不是手里能提的小灯笼,而是要用车拉的大花灯。 往他们自家自己做的一堆小灯中间一放,整个安平伯府顿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更要紧的是,这鲤鱼灯上,还写着龙飞凤舞“皇家御制”四个大字,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是宫里赏下来的。 这体面当即就叫安平伯哭得差点儿晕过去。 等那赏灯的太监走了,家里的内眷们像罗姨娘,也跑出来看。 见了这阵仗,原来还暗暗不服气罗姨娘管家的几个姨娘,彻底服了气,谁叫人家的姑娘争气呢。 他们搬到这儿来,才知道跟柳家是邻居。他们也知道不敢跟柳相家比,进出全夹着尾巴。这花灯也是,柳家的是他们的十来倍大,根本无从比起。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6 没想到,临了,宫里赏了一盏灯,顿时就把柳家比下去了。每个人都觉得脸上有光,柳家的再大有什么用,也不是宫里赏的! 一堆人顿时把罗姨娘团团围在中间,夸个没完。罗姨娘这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正开心得落泪,谁知道东宫竟是又来了人,还带了马车,说是要接她跟九哥儿去跟宫门口见贵人。 母子两人忙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穿戴整齐,出了门。 九哥儿正想得出神,就听到太子说要他叫姐夫,吓得差点儿没一头扑到地上。 虽然太子尊贵,可是如今姐姐进了宫,他和姨娘要跟姐姐见一面,也是难如登天。他私心里倒是羡慕别人家能有个正经的姐夫呢。 对着太子,这姐夫二字,他哪里叫得出口呀?若是叫人知道了,他这沈小舅的外号怕是再也脱不了身了。 听到姐姐说只叫“爷”,他心头一松,忙大声叫了一声:“爷金安!”叫完了,听里头没动静,又开始有些后怕。 ***** 沐儿在车里,见太子冷着脸,一副不打算应声的模样,眼眸一垂,心虚地靠到他肩上,脸儿轻轻蹭了蹭他的肩头,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勾住了太子的手指,摇了摇。 太子身子略一僵,半天鼻子里轻轻“嗯”了声。 沐儿垂着头,嘴角抿出了一个可爱的小凹。 “姐姐可好?” 听到九哥儿在外头开心地问,她虽恨不能马上揭了帘子,瞧一瞧他的伤好了没有。可是刚刚才哄得太子好些,便不敢擅自开帘子,只隔着帘门道:“姐姐好着呢。姨娘可好?” “奴婢……好着呢!请八姑奶奶安。” 罗姨娘的声音都在抖,又带着哽咽。沐儿听得心酸。罗姨娘明明是她的亲娘,又一手一脚把她养大,却只能称一声奴婢,而自己也因了这个出身,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她微微红了眼尾:“九哥儿,你带着姨娘还回车上去吧。咱们一会儿跟爷好好逛逛去。” ***** 这元宵佳节,可逛的地方其实就三处。一处便是午门的鳌山灯花,因这时已经放过烟花,人便从午门散了。另外两处,一处便是高门大户之家。遇了这个年节,各家争先恐后都在门口摆花灯,设灯谜,奖品丰厚,是才子佳人最爱之处。才子可显才,佳人则说不得有什么难得的际遇。 另一处,便是东西两市。东西两市所卖的东西虽然大同小异,可东市的东西要高档一些,商家有钱,摆出来的灯和拿出来的奖品也丰厚不少。所以沐儿向来都是先逛大户区,再去东市。两处逛下来,已经夜深,也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可今年跟着太子出来,她作不了主,再说她现在也不差钱,便觉得去哪里都成,直接去东市更好,那边不但有花灯还有戏台,杂耍各种好吃的。跟太子出来,也不用担心钱的事,九哥儿和姨娘想必也更欢喜,毕竟他们也不怎么会猜谜。 她抬起星星亮的眸子,无声地询问太子。 太子瞥了她一眼,转开眼神,道:“去崇仁坊。” 沐儿:……。 崇仁坊全是高门大宅,见过太子的怕不在少数。他带着她已经够耸动,再带着九哥儿和姨娘,这样逛过去,万一被认出来,怕不要惊动全京城。 她又看抬眼去看太子,这个角度,只看到太子俊美无畴的侧脸,他表情十分淡定,好像早有打算一般。她心头蓦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太子不会是故意要这样做,就是想要惊动全京城的吧?! 为什么呢? ***** 九哥儿他们上了车,就跟在太子跟沐儿的车后,一溜五六台马车朝着崇仁坊去。 其实真没几步路,可是人多,马车倒是走了好一阵。 到了坊间路口,便人挤人,进不去了。 太子先下了车,伸手来扶她,沐儿将手放在他手里,看着挤挤压压的人,心里奇怪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时后头车上扮作丫头的宫女,扮作小厮的太监们全涌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外圈又围了十来个大汉。 沐儿一看就知道,是太子的侍卫。这么一群人,真是够招摇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这才去看靠边站着的九哥儿和罗姨娘。 罗姨娘躲在九哥儿身后,只露出半张脸,见她看过来,眼神一下亮了,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九哥儿脸上的青肿已经全都褪去,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来,眉目间软软的,不怎么敢朝她看,藏着些少年的青涩和害羞。 沐儿心里酸软一片,便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人多,也不能撩开他的袖子看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就这样打量着,笑道:“才多会儿不见,倒是长高了些呢!” 九哥儿红了脸,老老实实地低声道:“如今家里吃得好……” 沐儿忍不住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脸蛋:“这脸儿还瘦着,没想到十娘管家竟是不错?” “姨娘帮着管家呢!”九哥儿忙道。 沐儿一怔,正想再问,就听太子清咳了几声。 她忙回头,就见太子半仰着头,背着手,好像在看天上的团团的明月。 她想了想,牵了九哥儿的手,叫着罗姨娘:“都跟过来吧!人多,别挤散了。” 到了太子跟前,她怕九哥儿害羞,一会儿又缩到后头去了,便还牵着他的手,问:“殿下,咱们往哪边走?” 没想太子脚步不动,垂了长睫,看着她牵着九哥儿的那只手,抿着嘴,没说话。 沐儿:……。 她忙垂下头,掩了眼中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慢慢放开了九哥儿的手。 太子这才上前半步,脸色淡淡,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道:“从左手开始逛吧。” 他们这一群人在人群中十分引人注目,尽管沐儿就紧挨在太子身边,还是有不少美女视而不见,对他频频回头,秋波泛滥。沐儿暗笑,紧紧握着太子的手。 不过走了好一会儿,也没人认出太子来。太子还亲自出面猜中了好几个头奖谜语,得了一堆彩头,什么面料金珠的,都叫太监小厮们提着。 沐儿左手牵着他的手,也没忘了留神照顾着九哥儿和罗姨娘。 九哥儿和罗姨娘便渐渐没一开始时那么紧张,开始跟她低声叨叨些家里的事。 这时,不知走到了谁家门口,就见门口搭着一座两层高的彩楼。 四周挂满了西瓜大小的十二生肖彩灯,主灯足有半丈高,是座八面宫花走马灯,上面花鸟人物栩栩如生,一动起来,倒像是在台上演着一出大戏。 台下站满了人,尤以青年男子居多,好像都是儒生模样。 沐儿先看旁边架上放着的彩头,竟是一只两寸宽,一尺长的纯金臂搁,上面铸着精巧的花纹。臂搁也是文房用具之一,时人常用来搁放手臂,防止墨迹沾在衣袖上,还能垫着书写极小的字。 她心想,这家主人可算是聪明,这纯金的臂搁既风雅又富贵,难怪这么多读书人围着。若是他们猜中了,拿给九哥儿,也算是不虚此行。当即便忙去看那谜面。 就见洒金红纸上写着:“进洞像龙,出洞像凤。凤生百子,百子成龙。” 却没像寻常谜语,写着要猜什么,这范围就大了,难怪没人猜中。 楼前已经围了一堆人,他们站在外头,沐儿便扯了扯九哥儿的衣袖:“九哥儿,你快试着猜猜看。”嘴里说九哥儿,眼睛却看着太子。 九哥儿睁着一双漂亮又迷离的大眼,道:“龙能变成凤?还会进洞出洞?好奇怪呀。” 沐儿:……。 太子听了,嘴角微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便抬头凝眉细想。 旁边也有不少人,一阵乱喊,都没一个猜中的。 过了片刻,太子似乎也猜不出什么东西,便跟沐儿低声道:“你可是瞧中那臂搁了?不必在这儿耽搁久了,回去你自己去库里挑罢。” 沐儿有些遗憾,不过太子都猜不出,她也懒得费神,便扯了扯九哥儿准备离开。 不想,楼上的暗红绣金鲤鱼门帘一动,意是走出来一个美貌的丫头。 她扫了一眼楼下,语音清脆:“我家姑娘在后头,见这半日都过去了,还无人猜中。便叫奴婢出来,给大家一点小小提示。” 下面顿时一阵欢腾。有不少青年男子更是激动。 “方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才情绝世,姑娘快请说。” “小生今日别处也不去了,非把这谜猜出来不可。” “方姑娘如此清高脱俗的女子,幸亏跟承恩侯世子退了亲!” 沐儿:……原来这是方家?!这题还是方姑娘出的?她转眸看了看四周,见青年云集,心想这方家果然厉害,她家姑娘退了亲,名声不但毫不受影响,仿佛还成了京中青年男子的偶像?挣名声,元宵节确实是个好机会。 再想着方家母女的嘴脸,她又看了一眼那金臂搁,突然觉得没那么想要了。 此时,就见那丫头眉眼一扫,目光竟是落向了他们这个方向。 沐儿心头一跳。这丫头若是方姑娘的贴身丫头,说不得去过山庄,见过太子? 就见那丫头笑盈盈地道:“是个极要紧的物儿,人若没了它,便与禽兽无异。” 什么东西没了,人会与禽兽无异? 她心头模糊想到一物,却不想太子已经脱口而出:“可是蚕?” 太子这一喊出,便听几个青年男子连连扼腕:“哎呀!我也想到了,可惜嘴晚了一步!”春蚕吐丝,丝衣蔽体,人不穿衣裳可不是与禽兽无异么?再说这蚕先为蛹,正像龙,及结了茧,进洞孵化之后,便成了蛾子,不像凤么? 沐儿:……。 她心中暗笑,不过太子既然猜中了,她也不会嫌弃金子多。 再抬头看去,见那丫头笑道:“恭喜那位公子猜中了!请上前来,领取彩头吧。” 楼前众人齐齐向他们看来。 就见一身材高大的公子哥儿,面如白玉,五官秀俊,一身气派如谪仙下凡。 身边依着一位女郎,虽然穿着极素净,可身段玲珑,白纱蒙面,半遮半掩,越显得她露在外面的眉眼明媚动人。 两人紧挨在一起,亲密关系不言而喻。 太子抿嘴含笑,并不上前,反而伸手一推九哥儿:“九哥儿,你去!” 九哥儿一怔,怯怯地看了沐儿一眼,沐儿只得笑着拍拍他的肩:“爷叫你去,你就去吧。”殿下不去领更好。 围观众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有人鼓噪起来:“你们不要爷可要了?怎么可以叫人家方姑娘久等?” 太子闻言,目光一寒,飞刀般看过去。那人出身也是不凡,可不知怎么地顿时觉得脖颈一凉,竟是半句也不敢再多言。心道,这贵公子是谁呀?这气势怪吓人的。 九哥儿忙红着脸儿,迈开步子上前,走到台前,举了双手,要领那彩头。不想那丫头看了他一眼,笑问道:“不知小公子是那位公子什么人?可以代他领取彩头?” 九哥儿涨红了脸,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沐儿。 沐儿这时更确定,多半是方姑娘在里头认出太子来了,才派了这丫头出来提示谜底,一心想叫太子猜中,至于目的……方姑娘能在京城有那么好的名声,便是退了亲,还是仰慕者如云,可见其手段,心大也不奇怪。 沐儿眉毛一扬,就想叫九哥儿回来。这金臂搁,她不要了。 刚要开口,就觉得太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接着她听到太子淡淡地、声音不大不小,却又无比清晰地道:“我是他姐夫。” 沐儿一愣,嗓子里莫名地一暖,好像有什么甜甜的东西冒上来,让她忍不住欢喜。她能想到的,太子又怎么会想不到?当着那狗眼看人低的方姑娘面,太子自称是九哥儿的姐夫,她不便一点也不介意,还想鼓掌叫好。 就见那丫头脸上神色一僵,突然尴尴尬尬地道:“小公子请稍侯,待我去问过我家小姐,这彩头可否他人代领。” 说完,就退到那绣帘之后。片刻回来,脸上略有些白,勉强笑着,把那金臂搁放入一个红漆雕花木匣子里。一边弯腰递给九哥儿,一边道:“小公子,失礼了。刚才不知道那公子原来已经成了亲。” 九哥儿愣愣地,红着脸,正要接过。 蓦地,人群后方,就传来一道娇嫩含怒的女声,道:“九哥儿回来。这彩头,咱们懒得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洞像龙,出洞像凤。凤生百子,百子成龙。--谜语出自网络。 看到小天使问,是不是只周末更新,目前暂时是这样,但是周末更的量也是日更三千多一周的量,是为了参加一个活动。到月尾可能就恢复日更了。感谢! 另外数据破二十了。小段子来了。 太子:不让孤当姐夫?不开心。 沐儿:懒得理你……。 沐儿:你是成心要惊动全城? 太子:不香吗?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沈家了。 第59章 夫人谁也不怕(二合一) 沐儿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要是方姑娘就在眼前,她都恨不能上前扇她一巴掌。 “刚才不知道那公子原来已经成了亲。”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从什么都不是的丫头嘴里说出来, 既牵连不到方姑娘,又能叫她当众丢脸, 不得不说, 方姑娘果然是个厉害的。 不知道她跟太子关系的人听了,只会觉得——哦,原来那公子旁边站的女子是正妻呀,怎么看起来倒像个小妾? 知道她跟太子关系的人听了, 就会暗笑——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谁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沐儿知道自己是妾, 也从来没把自己看得多高贵。可是这句话实实在在刺痛了她。 她嫁给了太子,她算是成了亲,可太子却不算,因为她不是太子的妻。不管太子多宠她, 是不是让九哥儿叫他姐夫,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根本不能算作夫妻。 沐儿难得地视金钱如粪土了一回。她不想要那金臂搁了。 她这话一出,场内一片惊诧之声, 立刻就有方姑娘的崇拜者跳出来抱不平。 “你们是来捣乱的吗?敢藐视方姑娘。你谁呀?” “谁知道是哪个门里出来的小舅子?呵呵!” “装什么阿猫阿狗!你不要,老子要!” 九哥儿一张白皙的小脸羞得通红, 眼圈红红,一挥手,打开那丫头手里的臂搁, 转身就跑。 那丫头手一滑,那臂搁“砰”地掉到台下,发出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摔坏没有。 这下,更是群情激愤。 “喂,小舅子,别逃跑呀!”有人伸手去抓九哥儿。 “打坏了东西,陪钱!” 九哥儿抱着头,不知道往哪边窜,只觉得锦文的梦魇再现,他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叫“沈小舅!” 他羞愤得都要晕过去,委曲得直想哭,明明不是他要装,是太子自己这样叫的呀! 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冷喝:“都不许动。谁动,伤着了自负!” 众人一抬头,就见那公子身边几乎瞬间冒出四个精壮的汉子,前后左右各一,一看就是会家子。几人几乎同时,伸手一推,就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护着那神仙般的公子直奔楼台前而去。 九哥儿正急得流泪,就见太子到了他跟前。 他抬头小嘴瘪着,和沐儿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间,泪光闪闪,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他正抖着嘴唇,手上一暖,竟被太子牵住了手。他见太子脸色淡淡,不敢挣扎,乖乖跟着太子径直走到台前。 他再抬眼,就见刚才那嚣张的丫头目瞪口呆,脸色发白。 他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痛快,就听太子冷厉的声音道:“本公子成没成亲,跟你们有什么相干?莫不是你家小姐设这谜语不是在闹元宵,而是在招婿?若是如此,今日明月高照,才俊齐聚,你家小姐不如直接抛个绣球,倒更方便些!” 九哥儿恨不能当即脱了太子的手,替他鼓掌叫好。 这时,就见太子的侍卫已经捡起那金臂搁。太子只略抬了抬下巴,那侍卫忙把金臂搁放在台上。 就见太子淡笑道:“这金臂搁……就留给你家小姐未来的夫君吧!” 他说完牵了九哥儿的手,转身徐徐而行。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全都不敢吭气,心中又有些开心,若是方姑娘愿意抛绣球,自己说不定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呢。 本来见九哥儿又被欺负,沐儿正着急,想自己闯上前去,可没想到太子比她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比了个什么手势,身边的侍卫转眼就替他开出一条道来。 她远远地听他这样挤兑方姑娘,心里忍不住乐滋滋的。方姑娘那点心思,她都能一眼看穿,何况殿下呢?可就算看得穿,换个性子轻浮的男子,怕不是正中下怀,上了这才子佳人的勾?只要亲手收下这金臂搁,日后便成了一桩可传可讼的佳话。 太子话说得如此难听,方姑娘可应该死心了吧? 她正在面纱下抿嘴偷笑,不想那金鲤鱼绣帘一动,里面竟转出来一位姑娘。 那姑娘生得端庄美丽,头上挽着十字髻,插着金排梳,上身大红对衿织锦衫儿,下着一条月白色细纱挑金线流云八幅裙,披一件春柳绿缂丝面的白狐披风,站在台上,富贵中透着清雅,落落大方,光彩照人。 她没挂面纱,只戴了个可爱的半截桃花仙面具,露出半张雪白润泽的面孔,一张小巧红润的朱唇,神秘香艳,诱人遐思。 她出来就盈盈一礼,姿态如行云流水,娇声脆语道:“实在对不住。小女子在里面听得外面因为我一个谜语闹起来,只得出来向大伙儿赔罪。本是元宵喜庆雅事,有了争执岂不是我的罪过!” 台下一帮起哄青年全都看傻了眼,纷纷大声劝慰。 “是不肖之人闹场!不干姑娘的事!” “今日元宵,能见姑娘玉面,小生真是三生有幸!小生有一首诗想献给姑娘……” 沐儿:……。这方姑娘的名声就是这样挣来的?果然手段比柳氏还厉害。 可这些人叫得再真情实感,方姑娘眼角不抬,直奔太子去了。 她看向太子,红唇勾着笑,走了几步,却好像看清什么似的,红唇突然惊讶地圈成一个可爱的小O,往后倒退了几步,顿一顿,突然一提裙子,往台上扑通跪倒。 “樱儿不知是……樱儿拜见……殿……!” 她声音极小,下面的人听不清楚,可全吓了一跳,不明白心中女神怎么会突然拜倒。 沐儿也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见她演技如此精湛,心中腻味极了。刚才太子那几句话,这方姑娘只装没听见,这是想当众叫破太子身份,硬上来碰瓷可又怕太子翻脸,才半遮半掩?真真是叫人恶心。 她眼神一冷,咬牙提裙向前走去。 几乎就在同时,不知道哪里冒出四名侍卫,一如刚才替太子开路般,瞬时替她开出了一条路。 罗姨娘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缩成一团。流采本想跟着上前看热闹,可看罗姨娘在发抖,想了想,停了脚,拉住罗姨娘的手,凑她耳边低声道:“姨娘别怕,咱们姑……夫人现在谁也不怕。有殿下替她撑腰呢!” 方姑娘一拜倒,太子就皱了眉,眼神冷厉,正要说话,就见沐儿已经赶上前。 沐儿难得地竖起了一双漆黑的眉毛,露在面纱外的一双大眼隐隐有些怒气。 她的声音娇脆中带着一丝警告,道:“方姑娘原来认得我们。那就该知道,有些话,不该你说,你便不能说。” 本来已经震惊无比的围观群众一听,觉得肝都颤了。 方姑娘果然认识他们?方姑娘若是认识人家,没道理她的贴身丫头不认识呀?刚才不会是故意装不认识,为难人家小舅子的吧?难怪这夫人要生气! 不过,方家是什么人家?方姑娘是什么样的女神?见了他们竟然要行跪拜大礼?而且这夫人分明是在警告方姑娘不要说破了人家的身份!我的妈呀,这年轻小夫妻的身份得高贵到什么地步?人家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稀罕这么个金臂搁,来方家玩,倒是抬举。这样看来,刚才那丫头还真是狗眼不识泰山,竟然刁难人家小舅子。 众人的目光再看向沐儿,就完全不同了。有的羡慕,有的惊诧,心里都暗赞道,这夫人穿得简单寒素,才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元宵节人家出来,图的就是个与民同乐,一点儿不肯张扬的意思。相比之下,方姑娘……嗯……虽是不错,还是太高调了些。 这时,方姑娘扑在台上的身影动了一动,似乎想抬头说些什么。 沐儿眼光一扫,立刻抢先一步道:“爷,方姑娘想来也知错了,咱们就懒得与她计较了罢。” 众人一听……哎呀,这位夫人不但低调,还大度,这样就揭过不计较了?没热闹看,真有点遗憾呢。 再看那公子,因比那夫人高上不少,夫人要跟他说话,他便体贴地俯下头,双目莹润,只看着夫人,只认真听着夫人说话。 众人不免好奇地想,这位公子已经是神仙般人物,见了方姑娘,眼尾都不抬。对这夫人却是十分温柔爱护,元宵节二人同行不说,还带着妻弟来逛。 这夫人该是怎样的绝代佳人?都忍不住踮着脚想看清楚她长什么模样,偏她被那公子挡住了娇躯,又蒙着面纱,竟是只隐隐看得见一双明媚灵动、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免觉得令人扼腕……。 正惋惜着,就见那神仙般的贵公子,抬起头来,嘴角一勾:“不过是怕不相干的人,扫了你今日兴致!夫人既替她求情,便算了吧!” 说完,也不叫方姑娘起身,左手牵着夫人,右手牵着妻弟,前后十来名护卫,一堆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前呼后拥,竟是扬长走了。 等他们都走得不见影子了,众人才回过神来,就见方姑娘娇弱的身影还匍匐在台上。 众人:嗯?这方姑娘……要跪到何时?! 台下青年才俊们突然就觉得这位方姑娘也没那么高不可攀了,便开始起哄:“……方姑娘,不如赶紧起来抛绣球了!” 台上方姑娘慢慢站起身,捏在袖中的拳头,把掌心都刺破了,她强忍住眼泪,也不看台下一眼,昂首转身进了后台,进门时,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连门面都强撑不住了。 众人都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个两个十来岁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离开的那群人,半天才彼此看了一眼,低声道:“我没看错吧?那……那真是沈小舅?” 另一个腿也在抖:“刚才那个……个,不会……妈呀,真是……他姐夫?!” 头一个道:“亏得咱俩平时没欺负他。快,跟上去瞧一瞧,没准咱们还能认识一下……他姐夫?” 两人忙带着小厮从人群中退出来,追着走了。 ***** 正是隆冬,虽然天上的月亮很亮,地上的灯火很暖,其实外面还挺冷。不过因为刚才方姑娘闹了这一出,沐儿却脸儿红红,一点不觉得冷。 她心里想起那句“不相干的人”,就觉得想笑,忍不住抬头去看太子,却见太子一脸平静,似乎早忘记刚才的事,只抬头眼,悠然看着四周的花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离着她很远。 沐儿默默看着他,刚才的快乐突然就干瘪下去。也就今晚了,她能厚着脸皮冒充他的妻子。明年他真成了亲,就该带着真正的妻子和小舅子来逛了。她心里劝自己要及时行乐,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兴致,连灯都懒得再看了。 似乎察觉到她突然兴致不高,太子低头问道:“时辰不早,不如直接去你家瞧瞧?” 沐儿一愣,抬眼有些迟疑。旁边九哥儿已经扯了她的袖子,开心道:“姐姐去瞧瞧吧,咱们也摆了灯,可好看了!”一副小孩子急于炫耀成绩的模样。 沐儿听了,脸上又露出笑容来。她就盼着安平伯府能活出个样儿来。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总是对她的恩宠,是她娘家的荣耀。管它明年还有没有?反正现在他没娶妻,他们微服出来。她就真挺了腰,当他一个晚上的正妻,又能怎样?! 她手指在太子手腕上捏了捏,眼儿弯弯,笑得好像有星星掉进去:“搬了新家,我还没瞧过呢。谢爷恩典。” ***** 方家崇仁坊在比较靠边的地段,沈家的地段要好上许多,走路过去大约要半刻钟。 一群人便慢慢往前走,不想走了没多久,沐儿就见后面一个侍卫上来,贴着太子耳朵说了几句,她离得这么近,也一点没听见。 只见太子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警醒着点儿便是,别闹出动静来。” 那侍卫退下去不提。沐儿心里扑扑直跳,不是太子被人发现了吧?或者是方家派了人来盯梢? 她就有些想回头,不想太子一捏她的手,道:“有两个半大小子在后面跟着,多半是好奇。” 沐儿“哦”了一声,去看九哥儿。不想九哥儿听着他们对话,已经回了头,突然惊讶地低低叫了一声:“好像……是锦文的。” “锦文的?可是欺负过你的人?!”沐儿眉毛一竖,也回了头。 九哥儿忙慌张地摇头:“不……不是。他们站干岸两不沾的。算了,反正……我也不去锦文了,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刚才他果然没听错,真有人认出他,叫他沈小舅。说虽这么说,他心里本能有些慌,脚步不禁快了些,一副怕被后面的人追上的模样。 沐儿被他拖着,心里酸酸地,有些想哭。九哥儿在锦文真是被欺负死了,怕成这样。 可她右手被九哥儿拖着向前,左手还在太子手里。 没两步,就被太子一扯,她忙松开九哥儿的手,站住了脚,回头正想问为什么,就听太子道:“把那两个小子捉过来,正好交待他们两句。” 沐儿:……。 ***** 侍卫去了,一会儿就押了一胖一瘦,两个半大小子过来。 太子便道:“你们可认得沈九?” 那两小子点得头都要掉了:“回……公子,认得!” 太子眉眼淡然,嘴角一抿:“你们叫什么?谁家的?” 两人又忙自报家门。原来瘦的叫罗宏朗,是右都御史家的。胖的叫贺元容,父亲是山东巡抚,自己跟奶奶留在京中上学。 太子便道:“你们既然跟来,想必已经知道爷是谁了?倒是挺机灵的。以后在锦文,你们就替爷照顾着沈九,别再叫人欺负了他。” 那两个大喜过望,连连拍着胸脯。 沐儿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本并不是太想九哥儿再去锦文,怕他再被欺负。可太子这样一安排,九哥儿等于有了两个背景极硬的跟班。再回锦文,想来也没人敢再欺负九哥儿了。 她正出神,袖子就被扯了几扯。她转头一看,就见九哥儿一脸哀求地看着她,显然是不想再去锦文。 她温柔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偏过头,低声道:“别急,就是不去,也不能现在就当众驳了殿下的面子。等回去,姐姐有的是机会慢慢跟他说。” 九哥儿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太子便叫人赏了罗贺二人,那二人兴高采烈地走了,临走,还亲亲热热地跟九哥儿道:“沈兄,到了二十那日,我们来约了你,大伙儿一起去吧。” 九哥儿垂着头,躲在沐儿身边,没吱声。 待那两人走远了,太子才又开始慢慢向前走,一边不经意地问:“你们二十日开课?” 九哥儿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似听出九哥儿的不情愿,太子瞥了他一眼:“你不敢再去锦文,是打算窝囊一辈子?做个废物?”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7 这话虽然难听,沐儿心里却咯噔一下。九哥儿遇事只知道躲起来,日后长大了,也真的……。太子这样逼九哥儿再回锦文,对九哥儿说不定更好。 她便拍拍九哥儿的肩头,道:“爷说得有理呢。再说,有那两上帮着,别人不会来欺负你了。” 九哥儿十分委屈,缩在沐儿身边,低声嘟哝道:“你们都被骗了,转个背,怕他们又要取笑我是沈小舅呢!刚刚在方家,我就听见了!” “你作什么要怕他们叫你沈小舅?”太子问。 “我……我又不是真的。” 九哥儿扭着一张俊秀的脸,倔强起来。 他这话正戳中了沐儿的心事,她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只得道:“算了算了,这事还有几日呢,回头再议也不迟!” “有什么可议的?二十日,爷陪你去,看谁还敢取笑你!” 太子皱了眉头,显然也不想再为这事跟九哥儿多费唇舌。 沐儿一听,有些不敢相信。太子若是亲自出面,送九哥儿入学,相信锦文从此绝没半个人敢再欺负他。 到这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让九哥儿叫姐夫开始,太子就是故意要抬举九哥儿,弥补他之前在锦文遭的罪。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他之前说对不起,原来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竟是真的会用行动来补偿的。 她眼圈有些发热,可这里人多,她也不便多作表示,只拍了拍九哥儿的头,哑声道:“这下你不用怕了。还不赶紧谢谢姐夫!” 九哥儿也呆呆地,张着一双明亮又温顺的眼睛,从沐儿身后望向太子。 太子侧头,目光落在沐儿身上,一派温柔,嘴角抿着一个淡淡的好看的弧形。 九哥儿看着看着,突然眼圈一红,轻轻叫了一声:“姐夫……。” 太子捏着沐儿的那只手,紧了紧,嘴角的弧形更深,淡淡地“嗯”了一声。 ***** 走着走着,眼看再过一条街就到了,没想到一直没吭声的罗姨娘突然道:“八姑奶奶可要走乏了吧?从右手拐过那条窄巷,倒是近些。” 沐儿也没多想,反正花灯看得也差不多了。太子也没意见,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从夹道穿了过去,果然没走一会儿,九哥儿就指着前头叫道:“姐姐,你瞧,那盏大鲤鱼灯,是宫里赏的呢,那就是咱们家了!” 沐儿一眼看去,就见大门外挂着大大小小的一排花灯,个个别致,大门正中央,摆放了一个丈高的鲤鱼灯,隔得这么远也能看见上面“皇家御制”四个大字。 沐儿怔了怔,清了清有些堵住的嗓子,抬了头,看向太子:“爷怎么没提?” 太子脸色如常,淡声道:“一时想到罢了。”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沐儿心里就越是觉得甜得发酸,想扑到他怀里揉一揉他。可惜现在在外头,她也只得紧了紧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真心地道:“爷……有心了。” 太子嘴角一抿,目光落在她眼中。 两人正郎情妾意,深情对视,不想一声尖叫划破了气氛:“谁说我进不得沈家?我今日还偏就要进去瞧瞧!看你们哪个敢拦!” 沐儿一愣,这声音很熟呀,怎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第60章 不可以(二合一) 安平伯府门前, 起码围了有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将说话的人挡得严实,看不清楚。 就听守门人道:“夫人莫恼, 不是奴才们故意为难夫人。实在是……家里现在没个能作主的人。” “胡扯!我是堂堂安平伯府的夫人,九姑娘就是安平伯府的主子, 回自己家还要什么人作主?” 沐儿:……。难怪她想不起来是谁, 原来是已经和离了的前安平伯秦夫人。她根本没想到她会来,还敢自称安平伯府的夫人。难道她知道安平伯府要兴旺起来,后悔了?鼻子还真灵!跟狗一样。 可笑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安平伯府会不会真的兴旺起来呢!毕竟……宫里那么乱, 说不定哪天她就中了别人的计被整死了, 又或者太子妃进门, 太子就忘了她是谁。 她正无奈冷笑,就觉得手上一动,太子已经迈步出巷。她忙拉住太子的手往后一拖:“爷,咱们可不能天天帮她们处理这些烂事儿。” 咱们, 她们?太子嘴角抿了抿,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退回一步, 跟她一起站在阴影里。 沐儿没留心太子的反应,只推了推罗姨娘:“姨娘, 刚才九哥儿不是说你帮着管家么!拿出点威风来。去把她打发了。” 罗姨娘身子往后缩了缩:“八……八姑奶奶……那哪儿成呀!奴婢……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奴婢。” 沐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姨娘就是老实,若是换个人,怕不上赶着借机上前, 出出了多年被欺压的恶气,嚣张走一回。 她一时有点儿踌躇。 就听前面守门的又道:“夫人,伯爷醉在里头,叫也叫不醒。罗姨娘又被传去见贵人了。没人作主,奴才也不敢乱放人进去呀!” 沐儿:……。她那个爹亏得醉了,不然怕不稀里糊涂地早放了人进去。若是秦夫人就此赖着不走,礼部侍郎府再上门来说合,没准还真叫秦夫人又杀个回马枪,重做了安平伯夫人。 秦夫人若又名正言顺地做了她的嫡母,她跟娘家任何往来,都绕不开她们母女两个。 想想那场面,她心里就腻味得不行。她当下轻轻拍了拍罗姨娘的肩头,软声劝道:“姨娘,你若是不想自己和九哥儿被她拿捏一辈子,你就壮着胆子去把她骂走。” 罗姨娘睁着一双跟沐儿有些相似的大眼,紧张地咬着手绢,可怜巴巴地,抖着声道:“姑奶奶……我嘴笨……” “姨娘,我不要她们回来!没她们,咱们现在一天天日子过得多好!”九哥儿气呼呼地拉了拉罗姨娘的袖子。 罗姨娘看了一眼儿子,大约是为母则强,她长吸一口气:“那……奴婢去试试!” 九哥儿眼神顿时亮了,展颜笑得像个小天使,拉着罗姨娘的手,大步向前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叫了太子姐夫之后,他就觉得腰突然粗了好多。 他们走了,流采才在沐儿耳边轻声道:“姨娘怕是说不过秦夫人呢!” 沐儿摇了摇头:“不怕,自己不肯站直了,别人再怎么扶也是白搭。她肯争气,我再去搭把手。” ***** 罗姨娘便往前走,腿脚有些发软,好在有九哥儿扶着。 这时,就见前头乱糟糟地,人都在往安平伯府门前涌,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冲进去,冲进去!” 又听守门的在叫嚷:“五爷,十姑娘,快去叫伯爷呀!小的们要拦不住了!” 罗姨娘心里着急,往后看了一眼,刚才沐儿跟太子说的话,她也听见了。确实,女儿在宫里也不容易,总不可能天天管娘家这些烂事。她自己得立起来,便鼓起勇气,提起裙子往前跑,大声叫:“放……放肆!给……给我打……打出去!”声音虽然颤抖又结巴,可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前头守门的想来立刻就听见了,就听他们嚷道::“罗姨娘回来了!罗姨娘回来了!谁敢硬闯,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语气倒像是救星回来了一般。罗姨娘陡然觉得自己身高八丈。带着九哥儿,相当威风地朝前跑。 围观群众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可见一个打扮得十分齐整的美妇人,带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嘴里喊着:“请让道儿!”便知道这就是那守门嘴里的罗姨娘了。心里都忍不住暗道,这罗姨娘看上去倒是温眉顺言的,不像那秦夫人,一脸尖刻。这小公子也长得漂亮出众,让人望之就心生好感。怎么安平伯府嫡的像庶的,庶的反而像嫡的? 人群一让开,罗姨娘就看见家门口台阶上,两个院公,手里抄着棍子,虚张声势地挥动着,旁边一干婆子,护着秦夫人跟沈浅儿,虽一脸害怕,却并不后退。 她看着那些熟面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毕竟十几二十年,她都是在人家面前低声下气的。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她,就见婆子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秦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金嬷嬷。 她扬眉凶神恶霸地冲罗姨娘道:“再怎么,九姑娘也是安平伯府的嫡姑娘,你一个姨娘,不说赶紧把人迎进去,还要打人?真是主仆颠倒,不成体统。街坊邻居们,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儿!” 秦夫人护着沈浅儿站在金嬷嬷身后,频频点头。 旁边看热闹的,才不管谁是谁非。安平伯夫人和离的事,虽然早闹得沸沸扬扬,可也不是谁都清楚事情经过。听了这话,跟墙头草一样,又觉得有理,都附和问:“你一个姨娘,凭什么不叫自家姑娘进门?这安平伯府果然不成体统。” 罗姨娘本来就些心虚,被众人大声这样一质问,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嘴唇直抖索,说不出半句话儿来。若不是九哥儿扶着她,她说不定就站不稳了。 “五哥!五哥!”九哥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叫五哥。当初姐姐叫五哥管外面的事。他不能不管呀。 沈五和十娘还有一堆孩子,其实全都躲在门后头,谁也不想让秦夫人再回来,所以一直没吱声。这时听得罗姨娘和九哥儿回来了,突然就觉得有了主心骨。 又听沈九叫五哥,沈五便壮胆开了门,后面跟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沈五领头,大声道:“你们有什么脸回来?当初安平伯府遭殃,你们跑得比谁都快。你已经和离了,跟沈家没关系了。凭什么让你进门?” 罗姨娘一听,又回了神,对呀,她是糊涂了,这秦夫人早跟伯爷和离了。根本不是这府的人,她怕个什么劲儿?女儿还在那边给她撑腰呢,她不能怂。 她当即挺直了腰,道:“秦夫人,你忘了自己和离了?安平伯府砸锅卖铁,连嫁妆都赔你了,你还想回来?门儿都没有!”突然说话都利索了。 围观群众一听,又转了风向,纷纷发表评论。 “嗐,原来是个……和离的!” “嫁妆都搬走了,还上门来闹?迷惑不解?!” “什么迷惑?就是嫌贫爱富势利眼。看见那鲤鱼灯了没?见沈家姑奶奶又得了太子的宠了!就想跑回来沾光!” “这也太不要脸了!” 秦夫人再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尴尬的场面。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来硬闯的,今天闯不进去,以后更没机会了。 她硬着头皮,把早就羞得缩成一团的沈浅儿抱在怀里,拿出多年做主母的威风,道:“小孩子家,哪里懂得大人们的事?你们把我们拦在这里,岂不是叫新街坊们全看安平伯府的笑话。伯爷酒醒了,准饶不了你们!快让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这时,安平伯歪歪斜斜地出现在门口,身后一堆姨娘扶着,他浑身酒气,肿肿的眼泡睁都睁不开的样子。 “谁饶不了?饶不了谁?滚!你谁呀?” 秦夫人一推沈浅儿,母女两个齐齐跪在安平伯府前,大哭大喊起来。 “伯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娘俩呀!” “父亲,我是安平伯府的嫡小姐,我要回家!” 这是打滚撒泼坚决不肯走了。 ***** 沐儿之前趁着所有人都忙着看热闹的工夫,已经牵着太子的手,走近了,站在人群外面看。 见罗姨娘和孩子们都算争气,心里忍不住开心。 可没想到,秦夫人竟是这样死缠烂打,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必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她正皱眉沉思,就感到手掌被捏了捏,她一抬眼,太子俯到她耳边道:“人群越聚越多,左邻右舍全出来了,闹得太不像样子,爷去直接打发了吧。” 沐儿眼眸一亮,轻声道:“好,不过,先让我去揭穿她。免得倒叫人觉得安平伯府绝情不讲理。” 太子便做了个手势。几名侍卫几乎同时出击,立刻给沐儿排出一条路来。 围观的人全都十分惊奇,心中纷纷猜测——这蒙面女子穿得普通,可这排场?是谁呀? 正惊诧,就听前头有男有女,全兴奋地在叫:“八姑奶奶!” 嗯?这下围观群众更惊讶了。元宵节,这沈家八奶奶居然能出宫回娘家?这得多受宠爱呀?! ***** 沐儿就在四个侍卫的护送下,无数目光的瞩目中,风姿绰约地徐徐走到前头。 她直接停在了秦夫人跟沈浅儿面前,垂眸看着她们。 她以前心里虽然腻味她们,倒也认了命,谁叫她们是嫡母和嫡妹呢。可她们自己嫌弃安平伯府没前途,跑了路,现在沈家好容易有点儿样子了,她们再想回来,那就真是……不可以。 “秦夫人,今天元宵佳节,您不跟着侍郎府的娘家人赏灯看月,怎么跑到安平伯府来了?可是在侍郎府呆不下去了?” 安平伯府的人和围观群众一下安静下来。对呀?这大好的节日,没事儿跑到已经和离的前夫家来闹,怕不是脑子有坑?这八姑奶奶果然厉害,一下就击中要害。 而且……因为这八姑奶奶就站在安平伯前头,秦夫人母女这一跪就好像是跪在她跟前一样。她们不想跪个庶女,就得赶紧站起来,可是站起来呢,之前就白跪了。 众人不由看得津津有味,都等着看秦夫人怎么反驳怎么做。 可是,就见秦夫人脸色苍白,抖着嘴唇,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那位九姑娘,目露凶光:“我们想到哪里,你可管不着。” 沐儿弯起双眼。 “你们要是不来我娘家,我当然管不着。可是……你们可是在侍郎府不被待见,想要吃回头草?!” 她说完,就见秦夫人脸色顿时灰黑一片,眼睛里透出无比仇恨。 沐儿更加确定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怕太子等得不耐烦,便懒得跟秦夫人母女慢慢对话,直接道:“而且你们怕是得知安平伯府得了新宅子就后悔了?今天再听到殿下给沈府赐灯的事,便再也忍耐不住?怕沈家要发达了,就迫不及待地跑回来蹭光?也是,反正若是沈家最后又倒了霉,你们还可以趁火打劫,也不管老的小的饿死饿活,拿了钱,说走就走!” “你……你乱说!我就是想父亲了!” 沈浅儿尖叫。 沐儿冷笑:“想父亲了?还是你到了侍郎府才发现,侍郎府的表小姐,还不如安平伯府的嫡小姐,亲事更难找?!” “你,胡说。是你……你使了阴险手段抢了我入宫的机会!你赔我……” 沐儿不知沈浅儿竟然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她反唇相讥,“笑话。皇后娘娘作的主,你有本事去问她吧!”。 可她话音未完,就见沈浅儿猛地站了起来,头一埋就像头牛一般,朝自己撞过来。 沐儿:……。 可沈浅儿还没靠近,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老远,“啊”地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沐儿暗惊,太子的侍卫出手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是谁。 这时,众人就见人群中又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那公子气势惊人,徐徐走到沈家八姑奶奶身边一站,便淡淡道:“京兆府是吃干饭的吗?这等上门吵闹撒泼的刁民,不赶紧拉了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公子人长得神仙一样,口气大得包天了,是何方神圣呀?可也有些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的,见过太子一面两面,此时都张大了嘴,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听一个中年男人狂喜的惊叫响彻夜空:“殿下!” 众人循声回头,就见之前还叫人扶着的安平伯,跌跌撞撞奔下台阶,扑通跪下了。齐刷刷,沈家人全跪倒了。 围观群众:……这神仙公子就是传说中的太子?他们这热闹看得,撞了什么狗屎大运? 后知后觉,一个个也跟着矮身跪下。 ***** 秦夫人跪在地上,心如死灰。她不是不想回答反驳,可是这个沈沐儿实在太厉害,竟然全猜中了,又有太子撑腰。再闹下去,她们母女怕就要在牢里过元宵了。 她眼泪都流不出来,立刻狼狈爬起,扯起坐地痛哭不止的女儿,跟着一堆婆子,狼狈逃窜,好容易勉强上了车,她抬手就给了沈浅儿一耳光。 年前听说太子赏了安平伯府崇仁坊的宅子,她跟沈浅儿就后悔了。可到底抹不开面儿,还厚着脸皮在侍郎府住着。可她出嫁多年,又当了多年伯府的主母,窝里横惯了,再回娘家,寄人篱下,这节过得那滋味就别提了。沈浅儿更是天天跟表姐妹们比着,哭闹不休。而最让她难过的,还是……沈浅儿的亲事又吹了。 她跑回娘家,原本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大哥家有几个儿子,前头两个已经结了亲。 老三今年十八岁,长得斯文,因专心读书,还没订亲。她便想着,她的浅儿八字贵重,本来可是能进宫的人,嫁给她大哥家的儿子也算是低嫁了。亲上加亲,对方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幺儿,自家哥嫂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初时,她还矜持着,不主动提。只叫女儿没事多关心一下表兄。沈浅儿也对那表兄有几分意思,便殷勤地做些香包扇袋,不时送过去。初时那表兄只当是表兄妹间正常的往来,没留心,也礼尚往来,知道沈浅儿没什么首饰妆奁,便回赠些金钗玉珠。 秦夫人心中就更加笃定,以为双方已经有了默契。 没想到,过年时,她大嫂竟是请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周家来做客,对周家小姐赞不绝口。她听得不妙,周家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去探问她嫂子的意思。没想到,她嫂子竟是毫不避讳,还故意说等把三儿子的亲事定下来,便帮她去问问翰林院刘侍读家的儿子。 翰林院侍读不过是个没实权的五品小官,她家浅儿怎么说也是伯府嫡女。秦夫人气得当场就变了脸,跟自家嫂子吵了起来。她嫂子只管冷笑,将她撵出了院子,再也没让她踏入主院。 她气得不行。可想着寄人篱下,趁着元宵节,打听得自家哥哥已经回来了,便巴巴地准备了几碗五彩元宵,送到主院去。没想到,这回还真让她进去了。她正开心,没想到就挨了一顿埋怨。 原来秦侍郎今天难得地上了城楼,亲眼目睹了太子对安平伯府的态度大转弯。心里郁闷得不行,好二十几年不发达的穷亲戚,刚断了来往,怎么就突然发达了呢?自然就要怪自家这个庶妹不懂事。 秦夫人本来就已经悔青的肠子,这回都紫了。便索性丢了脸面,哭着求哥嫂给想个法子。她大嫂便道:“你不如趁元宵,回去罢了。浅儿也是正经的伯府姑娘,安平伯府哪能真把你们拦在外头?再说,你跟妹夫几十年夫妻,难道便没半点恩情?你只管回去,住下了,我们再去帮你说和。不就成了?若是再晚些,怕有人给他再说一个,你便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秦夫人便只得硬着头皮,打扮一番,叫侍郎府的车送了来。可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沈浅儿被打了一掌,也懵了,狂叫道:“娘,连你也欺负我?” 秦夫人眼睛都滴出血来:“别叫了,你有点儿出息。你是哪里不如那个小贱人?凭什么她可以进宫得宠光宗耀祖,你就不行?等回了侍郎府,我就求你大舅帮忙,让你也进宫!” 沈浅儿捂着脸,可是眼中也射出狂热的野心……不错,沈沐儿那贱人这么猖狂,不就是进了宫么?若是她也能进宫,必要让沈沐儿死无葬身之地。 ***** 沐儿当然不知道秦夫人和沈浅儿会有这种天真又恶毒的打算。她跟太子在沈家停留了一会儿,回到宫中,已经将近子时。 太子洗漱完毕,回到内室,意外地发现,沐儿竟然已经先洗完了。 室内浮动着宜人的瑞龙脑香气,红红的烛光摇曳着,照着月洞门架子床。床上纱帐已经垂下,半透明的月黄纱,晃得床洞仿若今晚的明月。 月亮中,他看见沐儿侧躺在床上,娇躯玲珑,腰细如谷,臀起如峰,黑长的头发,瀑布一样裹着她的身体,隐隐露出一些粉白的肌肤。她似笑非笑看着太子,眼神迷离诱惑,轻轻地抬起了只披着一层透明薄纱的玉臂,朝太子勾了勾小手指,轻启红唇,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寻常而简单,但却饱含了无数的情意。 太子只觉得本就蜜软如油的心里,掉进了一簇火苗,瞬间蔓延,点燃了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第61章 你是不是听见孤说的那句话了?(二合一) 那一夜, 太子觉得怀中的女人,与之前那么多次,有微妙的不同。 那种区别, 就好像,刚刚成熟, 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 跟放了几天的桃子,一口咬下,唇舌之间会感觉到难以描绘的微妙差异。 那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融为一体的, 不仅仅是肉.体, 还有些肉.体之上的东西, 那种完美的契合感,前所未有的美妙,美妙到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心虚,好像享用了什么, 本不该他享用的东西。 那感觉十分奇怪,奇怪到……怀中的女人已经疲惫地熟睡,他却难得地睁着眼, 毫无睡意。 窗棂上透过来淡淡的月光,他侧躺着, 凝视着身旁女人睡得十分香甜的面孔,散乱的黑发贴着她的白皙饱满的额头,独属于她的幽微体香萦绕在鼻端。 他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在沐儿的颈间, 长吸一口气,忍不住想,她今晚这般,难道是因为那两个字的魔力? “夫君……” 沐儿之前叫的两个字,寻常又普通,天下千千万万的寻常夫妻,都可以叫得。只是,她其实并没有资格这样叫他,就像她没有资格跟他一起上城楼,观看鳌山烟火。 他蹙起修长的眉毛,将手枕在后脑,有些烦恼。 让沈九叫自己一声姐夫,只要他默许,谁能说个不字?更何况他当时也并不正经太子的身份。 可是沐儿叫他夫君却是不同。 他的后宫,可设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虽然他觉得后宫女子多了,麻烦也多,并不耐烦补全了,可是从位分看——给沐儿做个良媛就已经算是他极大的抬举了。 虽然他喜欢她那样叫他“夫君”,也愿意看在沐儿的面上,忍受沈家的种种不堪,给他们些脸面和恩宠,可是……并不等于他希望沐儿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因为那样最后受伤害的,只会是沐儿自己。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莫名地有些撕痛,为了安抚这种奇怪的心痛,他凑过去,轻轻地在沐儿的耳垂上吻了一下,低低地喃喃了一句承诺。 ***** 第二天,没有早朝。他起来时,沐儿还睡得很熟。他便先起来,到外面练了套拳。 回来时,见沐儿已经起身,正坐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张奇怪的绢帕出神。 流采站在她身后,跟另一个宫女替她梳理那一头瀑布般的黑发。 见他进门,沐儿回眸一笑,将那绢帕挂在了妆台的雕花上,起身,盈盈见礼:“请殿下安!” 那声音……平静又疏远,跟昨晚截然两人。 他心头顿时生出一股怪异的不舒服,不由微皱了眉,指着那绢帕道:“这是什么?” 就见沐儿垂眸,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殿下可要用餐?” 那种怪异的不舒服更加强烈地涌上来,堵在嗓子眼里。 太子隐隐有些烦躁,一伸手就把那绢帕取了下来,展开一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新不旧的绢子,中间有个大窟窿,明明没见过,可又有种奇怪的眼熟。 “好好的绢帕,怎么中间挖空了?是什么意思?” 沐儿抬眉,脸上的笑很淡:“不就是个绢帕么,中间破了一块儿,妾便随手做了个挂件。殿下,今日可要上午朝?也该准备起来了吧?”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嗓子眼里涌到嘴中,让他觉得有种难以理解的苦涩。 昨日那样柔情蜜意,今日却突然翻脸不认人?又想赶他走?难道昨晚他说的那句话,她听见了?不满意,所以这样对他?她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全都滚出去!”他蓦然黑了脸。 太监宫女们:口O口……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 沐儿看着他变脸,微张了红唇,一脸懵。她没怎么样啊?不就是不想跟他说笑口常开的事么?! 流采小老鼠一般溜得极快,关上门前,还不忘同情地看她一眼,沐儿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又无力,还有些淡淡的伤感。 果然,不管怎么样,太子就是太子,喜欢你时随手捧上天,不喜欢时翻脸不认人。她若是以为经过昨天,就可以从此恃宠成娇,未免太过天真了。 她当即乖乖地垂头,站好,一副虚心听取教训的模样。 “昨晚……你是不是听见孤说的那句话了?” 沐儿:……昨晚两人胡天胡地时,太子说了不少话。她都左耳进,右耳出,没太当真,想来都是些甜言蜜语。太子指的应该不是这些话吧?莫非,后来她睡着后,太子又说了什么?还是不中听的话? 她忍不住好奇,又不想显得自己对太子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便顺着太子的话头,低垂的头垂得更低,点了点头,只默不作声。 下一刻,她就觉得胳膊好像被钳子夹住了,有些胀痛。 “果然如此。孤那样说,也是为了你好。” 沐儿:……她心里更加好奇了。 “妾愚笨……不甚明白。”她弱弱地说。 就听太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手一带,将她搂在怀里:“私底下,你叫孤什么都行,可是当着人面……你还是要谨守本分才是。” 沐儿蓦然一僵……原来是为了这个?她昨天逾越叫了他“夫君”? 沐儿的心突然有些凉冰冰的,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昨天他对她太好,对沈家也太好,她心里感动,想着他平素很喜欢什么并蒂莲鸳鸯还有成双成对这些话头,便想真当他一夜夫君,两人后来也前所未有的和谐。原来……他竟在怕自己当了真呢! 她正震惊难过,就感到太子俯下头,有些冰凉的薄唇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日后太子妃进了门,孤许你一个良媛之位。若是有了子嗣,孤便晋你做良娣。” 良媛之上有良娣,才是太子妃,这级别关系,沐儿还是清楚的。她之前懒,没把将来自己会有个什么位分放在心上。按理说,一个良媛之位也不错了,搁寻常人家至少是个正经的妾,不是通房那种没名没份的。若是做了良娣,那就是个贵妾,已经算是升到头了,真不算委屈她。 可是……她却觉得十分扎心。这就好像你明明没求着别人给你什么,别人却急着来主动告诉你,这东西我要留着给别人,你不行。 他不停地撩拨她,一副要跟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架势。可是,她还没当真,他就因为怕她当真着急了。她哪里肖想过真的把他当夫君呢?她刚才还拿着笑口常开提醒自己,节过完了,一切都该回归正轨。她也承认,昨天一时感动,觉得,没能跟他做夫妻,是这辈子的遗憾,所以趁着太子妃还没进门,先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而现在,她觉得既心酸又难堪。遗憾变成了……她昨天,怎么会一时糊涂,竟然让九哥儿真叫了他一声姐夫?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只低着头,不说话。 就听太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 沐儿几乎本能地偏了一下头颅,她就觉得太子浑身一僵,慢慢放下了手。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8 “你果然……有了些非分之想。”太子的语气说不出的烦躁。 沐儿这下真的恼了,他可真会自说自话,自我证明正确。她就是矢口否认,他怕也是一厢情愿地不会相信。 她长吸一口气,后退几步,抬头,笑得十分和煦:“怎么,妾想做殿下的妻原来是非份之想么?那殿下又何苦要管流采叫妾什么?妾的弟弟又叫殿下什么?殿下又何苦成天喜欢吃什么并蒂莲鸳鸯粥?” 太子慢慢松开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她刚进门的时候,那样高不可攀的冷漠。 “沈氏,这是两回事。没人比你更清楚,安平伯府是个什么地方,你生母又是个什么身份!” “殿下,也没人比你更清楚,太子是什么人,又会有多少女人!妾可没那闲工夫,做你的什么妻,还得辛苦替你管理成群结队的女人!” 沐儿抬着头,修长漆黑的眉毛尾部略略挑着,一双大眼睛,黑亮得好像有火苗在燃烧,嫣红水润的小嘴边含着一朵冰冷的笑意。 “那你也不必做什么良媛了!”太子嘴角抿得死紧,冷丝丝地挤出一句话来。 沐儿大眼微眯,半天,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殿下直接把妾赏了人,岂不更省心!” 话一出口,沐儿就灵光一闪,背心发寒,她吵架上头,竟然把李业告诉她的话,不小心赌气说了出来。 “赏人?你想孤把你赏给谁呀?!”最后那个“呀”字拉得老长,太子的脸色比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空,还要压抑恐怖。 “妾……妾是殿下的人,殿下想赏谁便赏谁呗,妾能做得了主吗?”沐儿只得死撑。李业跑来见过她的事,打死也不能说。 “如果孤许你作主呢?!”那句“妾是殿下的人”显然也没能安抚太子的怒气,他的声音依然冷得像要下冰雹。 沐儿脊背一挺,红了眼圈,倔强无比地看着他:“若是妾能作主,便一世不嫁人!清清静静自己过日子!” 太子脸颊紧绷,一副想杀人的模样,默默看她半晌,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沐儿心头一松,正抚着胸口,就听得“哐当”一声,太子不耐烦等人开门,一脚踹开房门,走了。 ***** 等太子走远了,流采才溜进来,拉着沐儿的手,正想安慰她,却突然惊叫一声:“夫人,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沐儿看着流采,不知道怎么地就触动了满腔的委屈,眼泪突然像夏天的雨,没预警地就霹雳啪啦下了起来,她拼命想忍,可越忍哭得越厉害,最后抱着流采,哭得浑身颤抖。 流采都吓傻了,什么时候见过姑娘哭成这样?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也跟着哭了起来。 别的宫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刚才太子跟夫人吵架的声音那么大,她们在外也基本上听清楚了。 可众人都是一头雾水。这架到底是怎么吵起来的?一大早,夫人也没做什么呀?殿下怎么突然发作了呢?后来……不得不说,夫人胆儿也真肥,殿下说一句,她能怼回去两句。若是换个人,怕不早被殿下提剑砍了? 也有心里替沐儿惋惜的……眼看都能做到良娣了,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就该赶紧跪下谢恩呀。太子妃若是无宠,还不如有宠的良娣实惠呢,只要有了儿子,将来这做太后的,还指不定是谁。这沈夫人……原来还真是个傻的。不得不说,这些宫人想得都挺长远的。 ***** 且不说众人怎么看,沐儿自己哭完,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没精打采地吃过早饭,就把云灵和云珠叫进了次间。 两姐妹有些忐忑不安。听说夫人跟殿下吵架时,还提到了并蒂莲鸳鸯粥,以为是自己闯下的祸。 就见夫人红肿着一双大大的杏眼,上身穿着件耦合色的对襟百花小袄,下身一条月黄色缕金宽斓裙子。明明哭过,又是极家常的打扮,可还是美艳得让她们不敢直视。心里忍不住不平:夫人这么美,殿下怎么会舍得叫夫人哭呢! 就听沐儿声音都有些哑:“今儿十六了,也不知道,陈夫人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偏我一会儿,还要去凤仪殿学规矩。” 两姐妹对视一眼。太子发话,让云珠过来的,难道还会反悔不成? “我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再问一声。云珠,你到底愿意在哪里当差?我这临华殿,你今儿也瞧见了,殿下说恼,也就恼了。不比陈夫人那里,再怎么样,有个得力的娘家。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还愿意回去,我便去跟陈夫人说一声,只说她不在时,借你过来用上些日子,她回来,自然还送你回去。” 云珠一听,眼圈就红了,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下,急道:“夫人,云珠愿意在临华殿,愿意伺候夫人。若是……之前奴婢做的并蒂莲鸳鸯粥错了,以后殿下来,奴婢绝不敢擅自再做这些花样儿。” 沐儿:……。倒霉的并蒂莲鸳鸯粥,哪里有什么错呢?! 她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我能护得住,自然会护住你。以后殿下还来不来也未知呢,若是来了,你便给他做碗黄莲降火粥吧!” “噗嗤!” 流采在一旁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云灵和云珠见夫人这时还能开玩笑,也是服气,可是心里却又暖暖的。替夫人当差,真不担心会被拉出来当背锅侠,更不用担心会被虐待什么的,真是安心又踏实。 沐儿便叫云珠起来:“那你就先躲在临华殿。陈夫人万一上门要人,我不在时,你就别出来。” 云珠眼圈又红了。她才来多久呀,夫人自己才刚倒了霉,竟然就推心置腹地替她打算起来。怕她出去,被陈夫人的人抓着,吃了亏。她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这时心里早转出了几十个主意,决心一定要把夫人伺候出一朵花儿来。 ***** 沐儿安排好云珠的事,这才由全福陪着,带着流采去了凤仪殿。 凤仪殿是前太后的宫室,坐落于皇宫的中轴线上,在桂宫之后,靠近御花园。 沐儿到了门口,通报之后,就有小太监引她进门。全福便行了礼先回去了。 凤仪殿的宫室自然与临华殿不可同日而语。楼阁巍峨,朱栏玉阶。明明是隆冬,可庭中金砖清扫得不见一丝灰败,零落有致地摆放着半人高的各色盆景,有苍翠松柏,有碧绿的冬青,还有虬枝遒劲的腊梅,和繁花累累的红梅,硬是将这隆冬的宫室点缀得生机勃勃。 沐儿一下有些呆。她找全福打听过,先太后早去世五六年了,这宫室便是先太后还活着,怕也不过如此。哪里像是只住着一个先太后的老嬷嬷? 不过,她呆归呆,也没多想,只跟着小太监走进了旁边的偏殿。 进了偏殿,里面的摆设之华贵竟是不输她去过的桂宫,她倒也不惊奇。 小太监便指着一只锦墩,叫她先坐下。 沐儿想了想,便真坐下了。那小太监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去了。 流采缩在沐儿身边,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低声道:“姑娘,你瞧瞧那条案上的玛瑙瓶,足有三尺高!” 早上跟太子吵完架,沐儿便又吩咐,还让流采叫自己姑娘。她跟太子说的可是真心话,若是她能做主,她还懒得嫁人呢,就做一辈子的姑娘。 她顺着流采的手指看过去,就见那瓶子里插着几枝赤红弯曲的珊瑚树,这些东西真比她在太子私库里瞧着的还好。大约这些摆设都还照着先皇太后生前的模样,一直没变过。 她便去看一旁的沙漏。她们来得早了一刻。说不定红荔嬷嬷还在休息呢。她便也不急,倒想起一件事来,便轻轻拉了一把流采,低声道:“回去记得跟全福说一声,暖阁一时用不到,里头的东西看看有什么怕冷的,都收起来吧。” 今天跟太子吵成那样,也不知道他会气多久。那些东西没必要就这样摆着,怪可惜的。 又跟流采低声商议了些家务事,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沐儿抬头一看沙漏,不早不晚。她心想,这红荔嬷嬷倒是个妙人,这么准时,这是在告诉她以后都不用早来么? 她忙站起身,就见里头帘子一掀,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来。 沐儿一看这婆婆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跟太子竟是有三五分相似?! 她可只是先皇后跟前的丫头呀!没理由太子反而长得像她! 就见好几个老太监老嬷嬷扶着她,一副对待主子而不是同侪的殷勤。 沐儿心里升起浓浓的怀疑,可是又不敢造次,忙敛身行礼:“沈氏见过红荔嬷嬷。” 虽然她是来学规矩的,论身份,她还是主,红荔嬷嬷还是仆,她这样行礼也算是有礼了。 红荔嬷嬷扬了扬眉,笑道:“坐罢!”声音低微又舒服。 说着她自己也在周围人伺候下坐了下来。 沐儿等她入座,便也坐了下来,心里却是一边疑窦丛生,一边战战兢兢。不知道这红荔嬷嬷准备怎么教她规矩,毕竟当初皇后娘娘一听,都变了脸色。 她尽量挺直了腰背坐得规矩,就听红荔嬷嬷开了口:“是不是见我跟殿下有几分相像,觉得奇怪?” 沐儿:……。她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其实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PS:狗太子还需要被捶才能提高觉悟。 小九又来求小天使给个作收了。什么表情比较萌?gtolt 还是 O_O? 第62章 沈夫人可认得这东西?(二合一) 沐儿点了点头, 她基本上算是个老实人,既然被别人看穿了,她就懒得再装。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于是, 她就一脸老实地看向红荔嬷嬷。 红荔嬷嬷松弛的眼皮下,一双眼睛突然放出一种异样的光, 盯着她看了片刻, 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慈祥微笑。 “倒是个爽利的性子。不光是老奴,当时陪嫁先皇太后进宫的,我们四个丫头,个个都有些地儿长得跟前皇太后有些相似。” 沐儿睁圆了眼睛, 微张着粉润的红唇, 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反正这老嬷嬷目光如炬, 她懒得再费力气装淡定。一个丫头长得相似,还可以说是巧合,四个丫头都跟先皇太后长得相似,一定是先皇太后娘家费了大力气, 故意为之。目的也有些不言而喻。 一般大户人家随嫁的丫头有两种。忠心能干的,将来可以做管事嬷嬷。美貌老实的,便是准通房, 准姨娘。为的是主母身子不方便,又不想男主人去别处时, 能靠着同房把男主人留在主母的院子里。 先皇太后进宫,带了四个跟自己面貌相似的丫头,这准备不可谓不充足。而且……沐儿心说, 若是这先皇太后在娘家就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或是不能生育,备下四个长相相似的丫头,到时候丫头真怀上了,留子去母,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若真像她乱想的那样,红荔嬷嬷是皇帝的亲娘,那么这凤仪殿的气派和富贵,也就不难理解了。 可若真如此,先皇太后既存心将孩子据为已有,又怎会容忍红荔嬷嬷一直在她身边,好好活到现在?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红荔嬷嬷的态度,见她十分大方从容,她便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她当下便坦然笑道:“我进宫日子短,以前在家,也没听家中大人说过什么宫里的事情,刚才看到嬷嬷,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红荔嬷嬷便点点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闻。当时我们一进宫,先太皇太后,也是吃了一惊呢。” 说完,似乎觉得提起先太皇太后不甚妥当,便转了话头,道:“皇上让你来学规矩,我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好,不如你便先跟我说说,你都学过些什么规矩,谁教的。” 沐儿她们不经选秀就进宫的,出嫁前宫中早派了女官去教规矩。 沐儿当时也学了两个月。虽然没什么优异表现,也马马虎虎可以过关。 她想想自己两个月还真学过不少,不如说细些,混过今日这一个时辰,便指着流采笑道:“这怕是说来话长。嬷嬷,我这小丫头也是娘家带来的,身子不是太好,不知嬷嬷可不可以先允她拿张小凳子坐在一边听着?” 沐儿以为提一下流采也是从娘家带来的,红荔嬷嬷能生出些亲近理解之心。可没想,红荔嬷嬷沉默了片刻,便脸色一板,道:“她是来做下人的,还是来做小姐的?总共你在我这里,也不过一个时辰,你就怕她站不住?站不住,你带她来做什么?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皇上让我教你,我还真先打听了打听你,也听说,你头一个毛病,便是懒。没想到,不但你自己懒,你还纵着自己的丫头懒!别的规矩也先别学了,今天便先教教你一个最基本的规矩吧!在这宫里,该你站着的时候,便是断了腿,你也得给我站直溜了!来人,把沈夫人的锦墩撤了。” 沐儿:……。她想帮流采偷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原来她已经是懒名远播了。 她不等人来撤锦,就自觉地站起身来。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旁边流采“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沐儿:……。她本来想着既然是学规矩,带着流采也可以让她长长见识。没想到,这孩子护主心切,怕又要闯祸。 她忙大声道:“流采,嬷嬷教我规矩呢,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就听流采道:“嬷嬷,我日日在我家姑娘身边,我家姑娘其实不懒。那个懒名儿是别人赖给她的。” 沐儿一听,有些头痛,忙看向红荔嬷嬷,显然她也有些震惊,一时竟是没说话。 沐儿便开口道:“嬷嬷,我这丫头年纪小,又护主心切,我回去好好教教她。还请嬷嬷不要跟她计较。” 没想到,红荔嬷嬷看着她,突然笑了,转头对身边的一个老太监道:“瞧瞧,可真是个会护着下人的好主子呢!” 沐儿心里一喜,红荔嬷嬷自己就是下人,她护着下人,红荔嬷嬷难道不会生出些情同此理之心? 没想到,那老太监砸吧砸吧嘴道:“好主子归好主子,可规矩也真真是一塌糊涂。” 沐儿:……。 就听红荔嬷嬷道:“你也不用回去教导她了。我便顺便教教你,怎么教导下人规矩吧。” 说完,就见她偏头对一旁的另一个嬷嬷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嬷嬷看了沐儿和流采一眼,便转身掀了帘子,向后走了。 沐儿心觉不妙。看了一眼沙漏,离一个时辰的上课时间结束还差三刻呢。她得想个法子让自己跟流采都全身而退。 可她脑子乱糟糟,没想出什么主意来,刚才那个嬷嬷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根黄澄澄,油亮亮,长约一尺,宽有一寸的东西来。 沐儿心里叫苦……那不是戒尺吗?她可从来没动过流采一指头,难道红荔嬷嬷要让人直接用戒尺打流采? 她正着急,就见红荔嬷嬷竟然接过那戒尺,站起身,向她走来。她走得很慢,脸上还带着和蔼的笑,可是沐儿却不由自主地双腿发抖。她终于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一听要重新跟红荔嬷嬷学规矩,就吓得不敢吭气了。红荔嬷嬷这种不动声色的狠,真比什么大声呵斥吓人百倍。 就见红荔嬷嬷走近她,将那戒尺往她眼前一竖:“沈夫人可认得这东西?” “戒……戒尺!”沐儿声音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教人规矩用的。”沐儿硬着头皮道。 “嗯,那你便用这东西,亲手教教你这丫头规矩!”红荔嬷嬷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好像真是一个谆谆善诱的老师在教沐儿学规矩。 沐儿颤抖着接过那戒尺,沉甸甸地握在手里,目光落在了流采脸上。 就见流采一双眼睛看着那戒尺,一张本来就常年泛黄的小脸,此时苍白中泛出青,嘴唇哆嗦个不停,好像不是跪在温暖的室内,而是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沐儿抖着手,左臂张开,右手慢慢举起戒尺,突然往旁边的屋柱子上狠狠地抽了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啪”。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流采先是吓得浑身一抖,回过神来,一脸崇拜看着她家姑娘,她就知道,不管什么情况下,姑娘都会护着她的。她突然就不抖了,想着姑娘刚才还叫她起来,她立刻爬了起来,躲在了沐儿的身后。 红荔嬷嬷:……。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有人娇声道:“嬷嬷,吓唬吓唬就成了吧?” 她回头看着沈夫人,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扬了起来:“那哪儿成?打到脸上才真知道痛呢。” 说完,她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沐儿,像看着一个死人,慢慢把一只手掌伸到沐儿面前。 ***** 沐儿往后退了半步,若不是流采顶着她,她说不定就双腿一软,吓得坐地上了。红荔嬷嬷要亲自动手? 她挣扎着把那戒尺往身后藏,声音发抖:“嬷……嬷,我要跟嬷嬷辩一辩,若……若是我输了,我……我愿意代这丫头受罚。” 流采躲在后头,听到这句话,感动得一双小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上哪里才能找到姑娘这样的主子呀?她相信她家姑娘不会输,要是万一输了……她暗暗捏紧了小拳头,她就拼了小命不要,也绝不让这个可恶的老嬷嬷碰她家姑娘一根指头。 “你愿意代这丫头受罚?”红荔嬷嬷一张本来甚是和蔼的老脸一变,嘴角撇成了弓,瞬间显得十分恶毒。她讽刺地笑出声来。 沐儿腿软得像筛糠般抖个不停,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是。” 在别人眼里,流采只是个下人。只有沐儿知道,流采在她心里比自己的亲妹妹还亲。若是流采跟九哥儿闹了矛盾,她说不定都会偏向流采多些。以前在安平伯府便是如此,姨娘和九哥儿不知道的秘密,她都能信流采。 进了宫,就更是如此,就像今天早上,跟太子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若是没有流采在跟前,她怕是心里再委屈,那眼泪都流不出来。 流采脸还没巴掌大,若是叫这老嬷嬷打坏了,可怎么办。若是打她……她相信这老嬷嬷还没浑到敢打她的脸。打在身上,痛是痛点儿,忍忍也就过了。 她说完这个“是”字,视线就盯着红荔嬷嬷的老脸。抱着侥幸,心想,同是天涯为奴人,她们就真不觉得她这样的主子挺好的?!待会儿真下得了手打她? 没想到红荔嬷嬷突然耸了耸鼻子,喷出一声大大的“哼”,然后用无比鄙夷的眼神看着她道:“呵呵,你还真是个无规无矩的东西。难怪要事先求着殿下来给你说好话儿。别以为我答应了殿下不会体罚你,我就没法子对付你。” 沐儿呆了片刻,才把这话里的意思体会出来。 太子来见过红荔嬷嬷,还求她答应了不要体罚自己?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自己才会有张凳子坐吧?! 本来两人早上吵过之后,她对太子还真是挺灰心的。可现在知道太子居然一声不吭,背着她,提前来打点过红荔嬷嬷,心里那股怨气,顿时好像乌云见了阳光,散了。 她不由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 红荔嬷嬷这些年来自觉学佛,已经修心养性,收了年轻时那一丝不苟的性子,可看到这位沈夫人被自己揭穿,不但没有半点羞愧,还得意地笑了起来,她这些年积下来的那点儿佛心顿时被彻底打败。 她长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座:“说吧。你要怎么辩!这打可是你自找的,便是殿下,也不能怪我失了信。” 这话的意思,沐儿明白,基本上就是——不管你说出大天去,你今天这脸,我打定了。 沐儿挺直了背,把流采从身后拖出来,指着她道:“请问嬷嬷,为人奴仆,最要守的规矩为何?” 红荔嬷嬷端起参茶,喝了一盅:“忠!” 沐儿嘴角带笑:“正是呢,这丫头刚才便是忠字当头,替我辩解,我若是因些罚她,岂不是残害忠仆?” “错了!这个忠字,是忠君!不是忠你这个主子!这天下人,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宫外,头一条,便是要忠君!”红荔嬷嬷似笑非笑,冷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块即将被放在菜板上剁的肉。 沐儿嘴角的笑意一僵。这红荔嬷嬷果然厉害。她要是说忠心她跟忠心皇上不是一回事,那她就完蛋了。若是以忠心皇上为先,那么红荔嬷嬷是皇上派来教她规矩的,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丫头,都要老老实实听红荔嬷嬷的话才是。她没想到,不过一个半回合,她就要完蛋了。 不过,她还是要挣扎着自我抢救一下:“她替我辩解就是忠君!毕竟我算是皇家的一份子,被人诟病说懒,就是对皇家的抹黑呀!” 如果不是知道太子来给她说过情,“自己算是皇家一份子”这种话,她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说不出。 说完,她就腰板特直地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红荔嬷嬷。 流采在一旁,以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家姑娘。天呀,她怎么没想到,自己替姑娘说句出头的话,就能跟忠君这么了不起的大词连在一起了。跟着姑娘,可真是什么好事都可能发生!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小脚,靠她家姑娘近些。 ***** 红荔嬷嬷松弛的下巴抖了抖。刚才可是她说沈夫人懒,现在抹黑皇家的人成她了?她早听说这沈氏胆子大,为了自救连桂宫都敢放火,没想到,这嘴还挺厉害的。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略一沉思就笑道:“这丫头可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这是分明没把你算作皇家人哪?想来她这样叫,你这样应,必也是你的主意,可见,你打心眼里也没把自己当皇家人,所以才做出种种荒诞不经之事,给皇家丢脸。不然,皇上又怎么会想起我这把老骨头,让我教导你规矩?!” ***** 沐儿:……。 不得不说,红荔嬷嬷年纪虽大,可这脑子比谁都清楚,就刚才流采那一个称呼,就叫她做出这么大一篇文章来,而且也算是一击击中了沐儿的要害。沐儿心里确实没怎么把自己当皇家人。她甚至都没怎么把自己当沈家人。 她看向众人,见他们脸上都有一种不掩饰的得意,好像已经把她逼进死角,让她已经无路可走。 沐儿看着红荔嬷嬷,心一横,脸色一沉:“我让自己的丫头叫我什么,自然有我的理由。可皇上若是没把我当作皇家人,又何必费心让嬷嬷你来教导我?莫非我不是皇后娘娘亲选进宫,正正经经嫁给殿下的?!皇上跟皇后娘娘说的话,通通不算?反倒是我一个小丫头说的算?红荔嬷嬷要凭这个来抹杀我是皇家人这个事实?若如此,沐儿请嬷嬷慎言!” 场内一片寂静,包括红荔嬷嬷也睁大了一双皮肉松弛的眼睛,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沐儿。 沐儿大约能猜到她们为什么这么震惊。大概几十年来,这位红荔嬷嬷,除了可能被先皇太后呵斥过,再没被人说过。她一个小到不行的小辈,又是被皇上指派来学规矩的,居然敢这样对红荔嬷嬷说话,真是反了天了。 沐儿暗暗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想跟红荔嬷嬷搞好关系?不然刚才自己坐下时,就让流采坐了。不必等红荔嬷嬷来后,特意问她许可不许可。她也想努力点儿学规矩,早点儿出师。可头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搞到这个地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看来不适合讨好谁,想讨好太子吵了一架,想讨好红荔嬷嬷又吵了一架,越讨好,结果越糟糕。不如索性就凶一点儿算了,至少不憋屈。 ***** 陈夫人是当天中午回来的,很低调,但是带了一个老嬷嬷。 回来后,没回自己的高明殿,先很有礼地去柳氏处见了礼,送了柳氏一大堆东西,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的高明殿。 回到高明殿,管事姑姑行完礼,回报这些天发生的事时,便说了云珠的事,免不了加油添醋说云珠走时如何嚣张。 若是寻常,陈夫人必会当场翻脸,不想她听完云珠的事,只默默地低了头,挥了挥手,指着身边那个老嬷嬷道:“这是高嬷嬷,因我身体不好,家里特意请了来,照顾我身体的。你们都要敬着她。若是我不在时,有什么事,不要自作主张,问高嬷嬷拿主意吧。” 那高嬷嬷长得瘦小,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裳,看上去好像一道影子。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应了。 陈夫人也没再多说,只说累了,叫各人散去。 待众人散掉,她便叫自己的贴身丫头守在门口,单跟高嬷嬷两个在屋里,问:“嬷嬷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就看你今日能不能留下殿下了。” 陈夫人一惊,道:“嬷嬷凭什么断定殿下今日会来?” 高嬷嬷淡淡一笑:“你且好好收拾打扮起来,放心,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夺回殿下的宠,绝不是什么难事。” 陈夫人看着家中重金聘来帮自己的高嬷嬷,心里突然有了一些自信。 到了傍晚时分,竟然真叫那高嬷嬷说中了,太子果然来了,还把晚饭摆在了高明殿。 高明殿顿时好像枯木逢春,热闹起来。 ***** 沐儿在临华殿听到太子去了高明殿的消息,沉默了片刻,便叫开了饭。 她觉得极累。今天在凤仪殿,她出言压制住红荔嬷嬷后,老嬷嬷倒是干脆,承认辩输了。又问了问她以前学规矩的事,时辰一到,她跟流采便回来了。虽没被打一顿,可是浑身上下都觉得酸痛极了,那滋味,跟被打了一顿也差不多。 现在再听到太子去了高明殿,真是觉得满嘴没味儿,半点食欲都没有。 可是当晚的菜式一端上来……荠菜豆腐羹、清炒白蘑小芦蒿、胭脂鸭信,黑泥砂锅炖鲟鱼,还有七八个小配菜。个个做得比平常更精致十倍。 沐儿睁着眼儿扫了两遍,吞了吞口水,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 看得云珠和云灵在一旁露出了慈祥的妈妈笑。 沐儿:……一不小心,她们吃多了。 ***** 同一时间,高明殿里,太子与陈夫人相对而坐,正在用饭。高嬷嬷远远地站在陈夫人这一侧,眼光不停地往往太子身上打量。 站在太子身后的冯冲觉得这个嬷嬷面生,也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仿佛觉察到冯冲打量她的目光,高嬷嬷垂下了头。 冯冲这才专注地去观察太子,见满桌子的菜,他哪一个都只沾了沾,一碗胭脂米饭,更是只吃了两口。 他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回也不知道要跟沈夫人赌多久的气,这吃不下咽的,沈夫人又不知道!真是何苦来的? 陈夫人也十分拘谨,一顿饭下来,嗯……冯冲数着,两人说的话,怕没超过五句。 好容易见太子搁下了筷子。陈夫人也忙忙把自己的筷子放下。 正要服侍上茶,太子已经起了身:“雪儿刚回宫,好好歇着吧。” 陈夫人脸色一白,立刻起身转头去看高嬷嬷。 就见高嬷嬷微微点了下头。 她勉强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殿下能来看雪儿,雪儿已经感激不尽。雪儿恭送殿下。” 太子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些不忍,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陈夫人脸上渐渐泛起一层水色,一双眸子盈盈看向太子,仿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太子看了她片刻,慢慢松开了手:“……不必送了。” 陈夫人:……。 太子出了高明殿,眉头皱成一个结,不出声。 冯冲小心翼翼地弯腰问道:“殿下……今夜往何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数据这次很好看,长了好多。 就写一个小小番外感谢大家吧。如果喜欢,帮我点个作收吧。小九的作收真是太可怜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29 ***** 红荔嬷嬷没想到,大过年,皇上竟然让她出山教人。 她清闲惯了,还真有点儿不愿意。本想找个借口,推辞掉,没想到当天太子就来了。 虽然她是先皇太后的贴身宫女,太子算是孙子辈儿的,可是太子毕竟是太子,平素逢年过节打发寒碧送点儿东西过来,就算是极大的恩典。太子替皇上打理前朝后,更是从来没到过凤仪殿。 她是真的意外。这沈氏是什么人?惊动了皇上,又让太子亲自登门。 见礼过后,太子送了她一堆补药皮毛,便道:“嬷嬷,教沈氏规矩,也不急在一时。大过节的,不如过完节再开始也不迟。不然,倒叫孤惭愧。” 红荔嬷嬷一听就懂,她自然不会做恶人。 没想到太子又道:“嬷嬷,那沈氏出身安平伯府,规矩上差了些,嬷嬷只管慢慢教导,别着急上火的,动了家伙,打伤她倒也没什么,气着嬷嬷岂不是叫孤对不起先皇太后?” 红荔嬷嬷:……。她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呢?唉……皇上可真是,扔了个烫手的山芋给她这个老太婆。太子殿下对这沈氏,这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还学什么规矩哟! 第63章 瞧瞧我有没有衣衫不整?(二合一) 太子前脚出门, 后脚陈夫人就立刻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里,当然身边只留下影子一样的高嬷嬷。 陈夫人坐在床上,高嬷嬷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没染色的厚麻布, 还有一只亮闪闪的大剪刀。 陈夫人掏出块手绢,咬在嘴里, 无声地哭起来。瞬间眼泪布满了苍白的面孔, 然后她开始疯狂地“咔咔”剪布。 剪了也不知道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扯下已经快咬碎的绢子,尖声道:“你……不是夺回殿下的心, 容易么?” 高嬷嬷冷冷一笑:“夫人莫不是以为我说的容易, 是说只要三天?别忘了, 我答应帮你的条件。你若是不肯听我的,我明日便出宫。” 陈夫人手上一颤,右手剪刀差点儿戳着自己的左手腕。 本来父亲对她很灰心,拼着不要陈家的脸面, 准备求着殿下放她回家。是她自己死活不肯,求着父亲替她找个好的嬷嬷教导。最后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高嬷嬷,条件就是, 她事事要听高嬷嬷的,不得擅作主张。 她低下头:“我……我都听嬷嬷的, 只要能夺回殿下的心,我什么都能忍,我必须忍。” 高嬷嬷走过来, 有些放肆地伸手抬起陈夫人的面孔:“我教你的房中术,你每晚好好练习。白日没事,多去皇后娘娘和柳夫人处走动。云珠的事,暂时别提。” 说完,她倨傲地一躬身:“奴婢叫人进来给夫人洗漱。” 她出门前,脚步顿了顿,道:“太子是个面冷心软的人,你每日给他写一首情诗,必能打动他。” 陈夫人眼中顿时冒出炽热的光——写诗?她擅长。 ***** 太子站在高明殿门口,一脸沉郁,忍不住抬手抹了把脸。 他今晚来找陈夫人,一是上午跟沐儿吵了架,成心想气气她。二来,也是看在陈太傅的面上。 陈太傅明显苍老好几岁,跟他说话不复以前的潇洒自信,而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还主动提出,让陈五也跟其他几个欺负了沈九的孩子一道,从锦文退学。 太子因为跟陈家的关系,对陈五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陈五聪明伶俐,人也活泼,小小年纪就已经极会结交,不然也不会成为锦文一霸,好多孩子都跟着他跑。太子当时发落了其他几个孩子,见陈五挨了打,便没有要让他从锦文退学的意思。 听陈太傅这样一说,再想到另外几个被退学的孩子,家长也无一不是朝中要臣。自己过两天还答应了要带沈九去上学。到时候又有一番比较,他也不该为了个女人,太寒了朝中大臣的心。 他想了想,便道:“想来他们也受了教训,日后莫要再在学中仗势欺人便是了。那几个,也全都回锦文就是了。” 陈太傅可没敢托大,当即便老泪纵横,跪下谢恩,看得他更是心生不忍,更加觉得对陈家有所亏欠,陈夫人也被罚得过了些。 陈氏回宫,他当天就过来,便能把当初“侍疾”的说法圆过来,算是给了陈家一个极大的脸面。 再看今天陈夫人的态度,也是温顺,从头到尾,没半句怨言,看得他怪不忍心的,几度话到嘴边,想着今天不如就留下算了。 可是……真是鬼使神差,茶还没喝,他就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走。 现在出了高明殿,也没道理再回头。 他站在宫门前,任凭冬夜的风嘶嘶地吹,想了半天,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去神仙殿!” 他心里郁郁不乐,也不想坐车,便背手抬头,只管看天上的月亮,慢慢向神仙殿方向走,反正两殿相隔也不远。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月色,比昨日更好,一轮朗月,氤氲在蓝黑色的天空中,明明遥隔万里,却又好像近在咫尺。一层层月光撒下来,好像四处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他看着看着,那圆月中,仿佛半躺着一个娇美的女子,她脸色如桃花盛开,肌肤如白玉雕成,薄纱轻扬,朝他招着手儿,娇声喊:“夫君……”。 太子停住了脚,闭了闭眼,垂下眸子,闷声问冯冲:“她今儿去凤仪殿,可好?” 冯冲:……。他是实在看不明白了。今儿一早,那沈氏嚣张成什么样儿了?把殿下气走,他瞧着都替殿下生气。这会子,也没说派个人来给殿下个台阶。殿下怎么又问起她来了?又不是没别的女人,这陈夫人,柳夫人,哪一个不是把殿下捧在心上?虽说要比美貌,他也看得出来,这陈夫人,柳夫人确实不及,可是……要论陈夫人的才情,柳夫人的温柔,沈氏也根本比不上呀。殿下怎么就一门心思惦记上沈氏了呢? 他心里有些不满,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太子竟自言自语了一句:“早知道,孤就不该去托红荔嬷嬷照拂着她,就该叫她吃点苦头,好好学学规矩。” 冯冲一听,殿下这还有得救。他当即便加油添醋地把今天凤仪殿的事情说了,言词之间,自然是偏向红荔嬷嬷,主要强调沈氏如何护着流采一个下人,毫无规矩,贻笑大方。 他说完,便期待地看着太子,恨不能摇醒太子,看女人,别光看美貌啊。 太子果然脚步一停,当即变了脸色。 冯冲心头一喜,他自小看着太子长大,对太子,时时刻刻都有一颗老父亲的心。他可不希望这后宫的女人,有谁能把太子拿捏得死死的。 没想到,就见太子顿了顿脚,恨恨地说:“去临华殿,这沈氏竟是如此不成体统!孤非好好教训教训不可!” 冯冲:……。他一时也搞不清楚,殿下是真地要去教训沈氏,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跑去临华殿。本想劝殿下先冷沈氏几天,可想想之前殿下冷着沈氏一两个月,沈氏也是不痛不痒,反而是殿下自己先受不住……他当下住了嘴,有些绝望地想,这沈氏怕不真是殿下的克星? ***** 沐儿因为吃得有点儿撑,虽然很睏,但也没早睡。见大家都很好奇,今天在凤仪殿发生了什么事,便半躺在软榻上,让流采搬个小凳子,坐一边主讲,摆活今天的经过。 她的想法也简单,与别人斗嘴的事,不光她可能遇到,她这些宫人,也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到时候,也得学着讲道理自救才是。 流采便眉飞色舞的讲了一遍经过,听得众宫人不断地感叹。 尤其是听到夫人跟红荔嬷嬷发生激烈冲突,竟然是为了给流采要一张小板凳,更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临华殿,平时没事,夫人能叫他们坐着,绝不会叫他们站着,他们都习惯了。 云珠和云灵此时坐得远远地,互相对视一眼。云灵也就脸上得意,可云珠心里却是一片酸暖。夫人这样的主子,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不光是对流采好,对他们哪一个不好。她偷偷掏出手绢按了按眼角。 小照子更是鼓起掌来:“夫人驳得好!我们这些人,对夫人忠心耿耿,好好伺候夫人,便是忠君!” 沐儿“噗嗤”一笑,也跟着鼓了一下掌:“小照子,够机灵,总结得极好!今日就学了这最重要的一课:忠君。” 忠君这词,可真不错,以后不管跟谁辩,有理无理,一顶忠君的帽子甩过去,就问谁敢不服?今天红荔嬷嬷不就怂了吗?随便污蔑皇家人……可不就是不忠君! 她正得意,就听得殿外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道:“忠君?孤看你是巧言令色,欺君罔上!” 这声音,谁都认得出来。又清冷又凌厉,冷得让人牙疼,不是太子是谁。 沐儿:……。他不是去了高明殿了么?怎么又来了?! 底下众宫人全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来找夫人茬的?那他们是应该站殿下一边还是夫人一边? 有那较真的,不免觉得脑子有点不好使:虽说“好好伺候夫人,便是忠君……”,对方可是太子殿下,好像太子殿下更接近于君吧?好像应该站太子,可是为什么内心又想站夫人呢?好纠结! ***** 虽然太子的声音气势汹汹,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沐儿还是心里欢喜,还有些说不出的甜。他就是再生她的气,今晚也没留在陈夫人那里。她一会儿便好好哄哄他吧。终归她真没什么要当太子妃的野心。 她抿了抿嘴,掩住嘴角难掩的笑意,站起身,低声急问流采:“瞧瞧我有没有衣衫不整?” 流采:……您刚才一直歪在榻上,衣衫能整么?可姑娘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却是别有一番风韵,叫她一时都看呆了。 “哐当”殿门被踹开,一股寒风涌进来,太子已经进了门。 身后自然少不了一堆伺候的人,瞬间就把殿内挤得满满的。 可沐儿一看太子那要吃人的眼神,只觉得……殿里结冰了,虽然最后进门的宫人早把殿门关上了。 也顾不是衣衫整不整,她只得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跪,行礼。她身边的人也全都“扑通扑通”跪下了。 太子站在门口,远远看她一眼,板着脸没出声。 冯冲暗暗对太子比了个赞,这才像殿下的样儿,就得硬气着点儿。 一时冯冲招呼着人给太子脱了外面的大衣裳。 太子往沐儿刚才坐着的软榻走去,一抖宝蓝滚黑丝绒锦衣下摆,大刀金马地一坐。 坐下才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入眼,沐儿趴在榻前的地上,身姿柔软,头朝下,细腰压得极低,丰满的臀部形成一个妖娆的桃形,正对着他。 太子咬牙,刚要喝斥她转过身来,就见沐儿没等他吩咐,已经在地上转圈挪动。 太子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选择了容忍她的无礼,不然对着那个美丽的桃子,他真是……什么狠话也说不出。 可等沐儿转过来,他又觉得还是不对劲。 沐儿漆黑的发髻早松垮了一半,斜斜地歪在耳右,好像一朵妖艳的黑色牡丹,发髻上插着的蝴蝶金簪也松脱得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那蝴蝶就要飞起来一样。 她垂着头,穿着一件半新的水红色锦袄,大约已经松了领口,这一低头,露出一大段雪白的粉颈,正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凹,小凹尽头,是一粒指甲大珍珠粉色的凸起,滑腻如玉,让人想伸手去摸一摸。 太子眼眸一沉,呼吸不听使唤地窒了一窒,他无奈地闭了闭眼,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力发狠道:“流采,你这个狗奴才!” 冯冲:o口O。 全殿所有人:……。 沐儿:gtolt。 流采:O……O ***** 不过震惊归震惊,流采还是很有身为奴才的专业素养,立刻从沐儿身后跪爬几步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谁给你的狗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全屋的人全懵了,不知道太子说的是什么事。 流采呆了一呆,张着小嘴,看了看她家姑娘……啊?难道还是为了“夫人”这称呼?她脑子里滚滚都是浆糊,殿下这是怎么了?这么在乎姑娘,早上干嘛要把姑娘气得哭?她家姑娘可从来没哭得那么伤心过。 她跟别人不同,她才不管什么忠君欺君,在她心目中,她家姑娘就是她的君。姑娘让她叫什么,她就叫什么。 她当即硬着小脖子回道:“殿下,您给奴婢的改口费,奴婢一分没动呢。回头还给殿下!” ***** 太子眼眸一寒。果然他宠她太过,连她身边的婢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冷哼一声:“把这欺君罔上、放肆无礼的丫头拖下去,打上三十大板!” “啊……姑娘救我!”流采小鸡一样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几乎能掀翻殿上的瓦片。可是,她叫的不是“殿下饶命”而是“姑娘救我。” 太子一开始发作流采,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也免得直接跟沐儿撕破了脸,最后又不欢而散。要打流采,她必会给流采求情,她只要愿意低头多求他两下,他嘴上再教训几句,早上那场架,也就蒙混过去了。 可是流采这一叫,好像往他心口又捶了一拳。这小丫头,明明知道他讨厌她叫沐儿“姑娘”,还敢当面叫得这么响。这主仆两个,可见半点没把他的喜恶放在心上。在她心里……他算什么呢?怕是连这小丫头都不如。 “要你家姑娘救你,也容易。沈氏,你是要孤打流采三十大板,还是要孤三十年不再踏足临华殿?” 他的声音比刚才殿外传进的冷风还冷,一字一句说完,便下颌紧绷,半垂眸子,看着沐儿,黑长的睫毛一根根分明可数。 然后,他就见沐儿终于抬起了头。她平素总是粉红水润的面孔变得惨白一片,眼眸眼见着就泛起了红,亮晶晶的泪滴凝聚起来,挂在黑长的眼睫上。 她慢慢挪到他膝盖前,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把脸儿蹭在他的膝盖上,以从未有过的卑微哀求道:“殿下,是妾跟殿下赌气,才叫流采改口的。都是妾的错,殿下要罚就罚妾吧。流采,流采,你快改口呀!” “夫……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殿下要罚,就罚奴婢吧!”流采立刻乖乖改了口,哭哭啼啼地喊。 她从来不在乎自己对她如何,如今为了个丫头……竟然这样求他。 太子眸中的怒气一点点冷却下去,好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只有一片呆板的沉寂。 他为了宠爱她,对朝中三位重臣之女诸多冷落,以致于万家女儿进宫不到一年,就没了。陈太傅更是战战兢兢。柳相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元宵节,他对沈家又是赏灯,又是亲至,柳家就在隔壁,看在眼里,心里能好受么? 他明知不妥,可为了让沈家在京中再无人敢欺,还是大张旗鼓地做了。 换来的……没有半点真情,只有大得没边的野心。 她的心从来没嫁给过他,所以她才会让流采叫她姑娘。 他慢慢站起,见沐儿还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他声音低微而阴沉:“孤数三声,不回答,孤就走。” 临华殿所有的人:……。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啊?夫人再是个好夫人,也不可能为了个小丫头断送三十年的荣华富贵呀!可是若是夫人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看着流采去死,他们又觉得有些幻灭。终归……夫人跟别的主子也没什么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看着流采,不觉都嘤嘤哭了起来。刚才听了流采的摆活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 冯冲心里大约明白他在想什么……大约就是逼着沈夫人表个态,承认是把殿下放在第一位的。可是……看殿下这副能杀人的模样,他要是沈夫人,也不敢随便选,万一选了殿下,殿下还是赌气把流采给打死了呢?沈夫人还不得伤心死,两人将来别说和美,怕不得成仇。 他上前一步,想要卖卖老脸,劝一劝,不想他身形刚动,就听到一声爆呵:“闭嘴,谁都不许替她求情!” 冯冲后悔得心头默默吐血。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刚才怎么就加油添醋,要说沈夫人为了流采跟红荔嬷嬷闹呢!他虽然有些看不惯沈夫人对殿下这么拿着,可是也不希望殿下真跟她闹到这个地步。他怕殿下真伤了心呀。 ***** 沐儿也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逼她二选一。她心头甚至掠过一丝荒诞的想法——太子难道在跟流采争宠?可这想法太过荒诞,刚冒头就被她掐掉了。她想,肯定就是霸道,见不得人有丝毫违逆他。他今天去了高明殿,又来临华殿,也许根本不是她最初想的那样,只是急着来找她算帐罢了。 她知道她应该选太子,然后再好好哄哄他。可她心里好像塞着一团粗麻,早上的伤口又开始扯着痛,他怎么就这么霸道呢,她就只能站在他许可的地方,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 就算她说选他,使劲哄他,他要是还不肯消气,硬要打流采三十板子,怎么办?流采那小身板,别说三十板,十板子下去,怕就没命了。 若是她要流采……她抬眼看了看他。他仰着头,下颌的线条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美,微微凸起的喉节散发着一种难言的魅惑。可这一切全都冰封在冷漠与坚硬里。他说三十年不见她,怕是真的。 三十年,多漫长呀,沐儿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撕下了一小块,痛得她喘不上气来,水晶珠子般的泪水一粒粒滑落,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哽咽着哭泣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想,一边气……他一次次把她的心撩拨得当了真,现在却是这样绝情。可见……皇后娘娘说得对,在他心里,自己也就是个玩意儿。喜欢时哄两下,不喜欢了,随手就丢开。他嘴上动不动就说要跟她成双成对,可她当了真,他又嫌弃。 沐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心累,最后她索性懒得再想。三十年就三十年,反正,她总不能看着流采去送死。再说,就算她现在讨了他的欢心,等太子妃进了门,她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不到三年,就像万夫人一样,倒在了宫斗的路上。还不如,趁现在一拍两散,她保了小命,还过她的清静懒散的日子! 双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思,不自觉地就慢慢松开了太子的腿。她跪在地上,低头,掏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就是不说要留下太子。 不知道为什么,临华殿里顿时噪声震天。 半天,她就听见太子突然“呵呵”笑了两声,抬脚绕过她,直奔殿门而去。 “殿下,穿上衣裳,外头冷。”她没抬头去看,只听见冯冲着急地喊。 “哐当”,无辜的大殿门大约又挨了一脚。一股寒风从外头传来,沐儿背心一片冰冷。 “夫人……你留下殿下呀!”流采在哭,在摇她。 沐儿却觉得这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具名小天使的营养液。 两个人都误会彼此的心意了。不过恋爱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总觉得自己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沐儿:三十年就三十年。 太子:你……重点又歪了。 第64章 画风好像有点不对(二合一) 沐儿想,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会经历一番水深火热、人情冷暖。 可是两天过去了,她觉得……画风好像有点不对。 这三十年不被宠的日子跟意料中的日子差距有点儿大,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她最近被云家姐妹养刁了的嘴。 她本来已经作好了准备迎接刚进宫时的那些肥肉霉菜。虽然她有自己的小厨房,可是一应份例还是要从东宫的大厨房领取。柳氏与她已经撕破了脸, 不趁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 什么时候打? 可是她发现……这两天,水果特别甜,青菜特别翠,连米饭好像都比之前的甘糯香软。就这些小小的变化, 加一起, 好像比之前更好了一些。 她想了想, 断定是云灵云珠两姐妹看她可怜,发挥了十成的功力。 这天晚饭,她吃完一个鲜美无比的鲍汁蒸蛋羹,抚慰了一下自己暖暖的心口, 便招了云灵云珠两姐妹进来打赏。 没想到,姐妹俩死活不要赏钱,说以后用钱的日出多着, 别在她们身上浪费了,又坚持说东西好吃, 真不是她们两个的功劳。 “夫人,您别不信,真是从东宫小厨房领来的东西好。” 沐儿还真不信柳夫人会贤惠到这个地步, 不打落水狗就已经不错,有什么理由比之前还照顾她?只得叫了全福和小星子来问。 ***** 全福有些垂头丧气的。他真没想到,夫人会这么倔,好日子没过几天,竟然把殿下得罪得这么狠。这临华殿算是彻底废了。可是……要说离开临华殿,他还真舍不得。毕竟遇到这么个主子,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听到沐儿问这事,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以为,经过那日的事,他再出门,又会是以前的待遇,少不得陪小心说好话。没想到,办起事来,竟比之前还顺利。 去领个什么炭烛纸布插花什么的,都捡最好的给。 那态度,怎么说呢……如果以前是有所图的巴结,这会儿就是带了几分真心。临了,都会说一句:你们夫人心情怕是不好,多劝解着些。缺什么,只管来,捡好的给你留着。 他初时不明白,后来私下一打听,才醒过味儿来。 可他抬眼看了一看自家一脸平静的主子,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那些话说出来。 倒是流采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流采就像病了一样,人蔫蔫的,总觉得是自己给夫人闯的祸,也不说话,只时不时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小脸都瘦了一圈。 沐儿转眼看了看,拍了拍她的小肩,笑道:“小小年纪,叹气叹得跟老太太一样。跟你说,殿下不过是借题发挥。我想明白了,殿下是因为我……僭越了,才把我打入冷宫的。你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流采低着头,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吧嗒”掉下来,沐儿索性有些强硬地抬起她的小脸,拿自己的绢子替她擦了泪,凶道:“不许再哭了。再哭,就送你回安平伯府去!” 流采瘪着小嘴,蜡黄着一张脸,忍住了泪。 全福在一边,看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这流采也太有福分了。换个人……现在尸体怕已经在乱坟岗喂野狗了。 “夫人,说了您别生气,如今宫里人给夫人取了个别号……倒没有不敬的意思。” “别号?”沐儿将手绢收起来,看着全福,别号她以前倒有一个,叫懒姑娘。 “是呀,私下有不少宫人都管夫人叫西霞夫人。” “西霞夫人?什么意思?” “西霞就是惜下。为的是……像夫人这样,为了护着个婢女,连自个儿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的主子,别说见过,听也没听过呀。所以,大伙儿,便忍不住都想对夫人好些。” ***** 沐儿顿时涨红了脸。 她哪有这么……高尚?她当然不能看着流采死,可她也拨过自己的小算盘。她一边脸红,一边抬眼看了看周围宫人的脸,从全福,流采,再到云灵云珠,个个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发光,好像真看着什么活菩萨一样。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这些人才算是有情有义,有他们陪着,过三十年清静日子也不错。便也懒得解释什么。虽然她从不在乎名声,可有个好名声总是件好事。 反正日子不难过,她便安心了。凤仪宫的学习还是照旧。虽然第一天有些不愉快,可这两天,红荔嬷嬷倒对她客客气气地,连跟着去的点翠,也有一张小凳子坐着。 教的内容,从后宫人等各种品级开始,不光是后妃,也包括太监宫女侍卫等,内容十分琐碎,从穿着打扮到月领多少份例无一不包。 她虽然觉得记着一个三等宫女每月拿多少钱、司膳司有什么职责,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可是想着人家老嬷嬷七十多了,还要认真准备东西,费神教她,她倒也没偷懒,能记的都记下了,不懂的也认真提问。 转眼就到了十九。 她便有些记挂着九哥儿第二天去锦文上学的事。 当时太子说要送九哥儿去,她还感动得让九哥儿叫了“姐夫”,现在想来真是脸红。她稀里糊涂地怎么就忘了,二十这天,太子还有早朝呢?哪能放下朝中大事不管,出宫送九哥儿上学?可见太子真不过是随口说说,她因在这些事上不留心,便当了真。 一早,她就交待全福:“明儿锦文开学,辛苦你一大早跑一趟安平伯府,陪着他去锦文看看,也跟他说一声,若是在锦文还挨欺负,便说病了,别去上学了。” 对她来说,九哥儿好好的长大比什么都强,读书这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不是什么大事。九哥儿胆小又单纯,又没什么靠山,真进了官场,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不如就好好学学管家理事的庶务,踏踏实实过日子。 可听到全福耳朵里,便觉得……他家夫人可真是个惜下的性子,对弟弟也是这么娇宠着。别人家孩子打着骂着也逼着去上学,到她这里,竟是叫弟弟倒退着走。 全福十五那日,留下看家,也不知道太子说过要送九哥儿去锦文的事。想着夫人既然交待了这事,他自然不能怠慢,忙忐忑不安地去找柳夫人要出宫的腰牌。 ***** 沐儿选流采不选太子,得罪了太子失宠的事,十六当晚就作为一件奇事传遍了全宫。柳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当时听了冷笑了一声:“做戏也太过了些。” 她的贴身丫头葡萄不解。 她便解释道:“好端端的殿下做什么出这么道题给她?怕不是她名声太烂,殿下这样肆无忌惮地宠她,怕前朝的大臣们有微词罢了。你瞧着吧,不出两日,宫中必会传出沈夫人有多仁义的风声。过两天,殿下又找个借口,怕会宠得比先前还厉害。” 她这样解读,自然不会自己去撞枪口,做什么小动作,跟沈氏作对。只得按下心里的烦躁,默默地回想着她爹的教导: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她爹说得实在有道理,万夫人不就毁在做太多上么? 好在陈氏回来,对她倒是比之前恭敬了许多,皇后娘娘也十分看重她,她在东宫还当着家,除了夜里孤寂些,日子倒也不难过。 过了两天,宫中还真传出沈夫人有了个什么西霞夫人的名号,她便更觉得自己料事如神。正想着去找陈氏,一起吐吐怨气,就听到说临华殿的总管要腰牌出宫。 她打听了一下,说是为了沈家小九上学的事,她便痛快发了牌子派了车,还让葡萄去问,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帮忙的地方,反正这种便宜的贤德名声,谁还嫌多呢?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自然有她的好处。 ***** 全福捏着轻易发下来的腰牌回了临华殿,越想越觉得不能理解……他家夫人不是失宠了么?下面的人念了她的情谊也就罢了,怎么柳夫人也一副更急着巴结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宫中的几十年算是白过了,楞是看不明白。 他当天晚上就出了宫,怕第二天等宫门开了再去,赶不上趟。 二十日一大早,辰时,他就到了沈家。守门的人自然认得他,忙请了进去。 没多久,就见九哥儿打扮得整齐漂亮地出来了。见到他,扬起一道漆黑的长眉,张口就天真地问:“公公不是姐姐身边的人么?我还以为只有殿下会来。” 全福:……。也不怪他们,宫外消息没那么灵通,根本不知道殿下已经跟夫人闹翻的事。只是惊奇,原来殿下还说了要来的么?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0 他强撑着笑道:“殿下要上朝呢,哪能这会子就出了宫?时辰不早,奴才准备好了马车,便送哥儿到学里去?” 九哥儿愣了愣:“殿下不来了吗?” 全福苦笑,殿下三十年不去临华殿,还会来沈家管你个小破孩子的事? “殿下要上朝呀。” 九哥儿一张白玉般的小脸上好像顿时没了光彩。 安平伯这时睡眼惺忪地跟着罗姨娘出来了。 听到这话,呵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殿下哪会有那闲工夫?有临华的公公来,已经给你长脸了。还不快走。” 九哥儿低了头嘟囔道:“罗家老四和贺家老五还说要来呢,不等他们么?” 本来他想着太子要送他,最好不要这两个来了。谁知道这两个昨天特意派了人来通知他,说是回头大家一辆马车去。罗姨娘没处理过这样的事,也不敢得罪人家,便只得答应下来。 安平伯一听,这罗家和贺家,他也惹不起,忍不住就看了看罗姨娘。这娘们生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出息呢?以后这家里的事,不如就丢给她来管,没准还能养出几个有本事的。 正想得美,就听到外头有动静,说是罗家的马车来了。 九哥儿只得叫书童拿着上学要用的东西,安平伯也跟着,一堆人往外走。 到了大门外,就见一辆宽大的马车,罩着全新的蓝呢车衣,前面两匹神骏的黄膘马,十分气派。 车上跳下来几个人,其中两个小公子,一胖一瘦,穿得遍身锦绣。 两人一眼就看见全福,以为他是太子派来的,忙上前道:“还请公公回去跟殿下说一声,我们在学里必定会护着沈九公子,绝不叫他受半丝委屈。” 全福:?这事他也不清楚。 安平伯已经拖了九哥儿过来,那两人这才跟他们亲热招呼,就要拉着九哥儿上马车。 九哥儿有些蔫,抬眼看了一眼全福,想了想,还是跟全福道:“公公不必送我了。回去请跟姐姐说,请她放心吧。这回便是有人欺负我,我也不会哑忍着,咬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来。” 全福一听,吓得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儿在学里,还是要多多与人为善才是。”若真再打起来,这回,殿下可不会再给他们撑腰了。难怪夫人要让他来一趟,还说,宁可让九哥儿装病不去,也别上这学了。 几人便上了车,车夫刚要吆喝马儿动,就见前面来了一辆青蓬小马车,跟全福的那台马车一样,都是宫里太监出外办事用的。 全福一惊。 就见那马车“得得”驶到安平伯府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个光鲜漂亮的半大小子,全福和沈家人全认得,竟是小笛子。 小笛子见着全福,眼睛往他这边照了照,便转头冲安平伯行了一礼:“九少爷可准备好了?殿下朝中耽搁了片刻,这就来了。” 安平伯脚下一软,罗姨娘忙扶住他,开心地叫道:“九哥儿,快下车!” 她话音刚落,九哥儿已经带着小厮从罗家的大马车上跳了下来:“我就知道,殿下不会食言的。” 全福双腿发颤,半天上前,壮胆拉着小笛子往边上去,轻声问:“殿下气消了?” 小笛子机灵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贴着他耳边道:“我可不敢乱议。反正……殿下没忘了这事。” ***** 果然又等了快两刻钟,太子的马车就出现了。 太子也没下车。九哥儿在马车边行了礼,正要转身回到罗家的马车上,就听车中太子淡淡地道:“上来吧。” 这下别说九哥儿,在场所有的人,没一个不倒抽一口凉气的。 这可是太子的车架,是什么人都上得的吗?九哥儿一个沈家庶出的小子,竟然有这份荣宠? 安平伯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嚷着:谢殿下恩典。 全福看着九哥儿在小笛子帮助下上了太子的车,心里激动得想赶紧冲回去向夫人报告。 可是他转念一想,还不如跟着去锦文,到时候跟夫人说起来也更妥帖不是? 一队车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九哥儿乖乖地坐在太子的马车里,一动不敢动。太子端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冯冲缩在一边,看了看沈九,端出一只摄丝点心盒子,道:“九哥儿可吃了早饭?这些点心都是宫里一大早给殿下做的,精致着呢,可想尝尝?” 九哥儿看那点心盒子里放着四样精致漂亮,叫不出名字的点心,抿了抿小嘴,偷偷咽了下口水,轻轻摇了摇头。 冯冲:……。这孩子倒是温顺,胆小,怎么他那个姐姐就这么无法无天呢! “咳咳……”太子突然咳了两声。九哥儿吓了一跳,忙抬头问:“殿下可是身子不适?”跟沐儿相似的眉眼间全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冯冲忙上前,递给太子一杯热参茶。提起这事,他最气,太子那时被气得大衣裳没穿就出了门,招了寒气,这两天都有点儿咳嗽。偏这样了,还惦记着答应过九哥儿,匆匆收了早朝,赶来送他上学。 太子喝了两口参茶,盯着九哥儿看了一眼,脸上表情略缓了缓,亲手拿过那盒子点心:“赏你的,在学里当点心吃罢。” 九哥儿脸上露出一个单纯又羞涩的笑来,就着车上,歪歪斜斜地行了个礼:“谢谢殿下。请殿下保重身子。不然……姐姐肯定会担心呢。” 太子脸色先是一暖,后又一僵,半天轻轻“嗯”了一声。 冯冲在一旁见了,暗暗揉揉发梗的胸口。 正发着梗,就见太子抬手,摸了摸九哥儿的头。九哥儿羞涩地一笑,那笑容又甜又暖,跟沈夫人更相似。 他再看太子,就见太子一脸恍惚,好像透过九哥儿,看见另一个人。他看在眼里,心里揪得难受。 本来他是看不惯沈夫人那么拿捏殿下,可是如今沈夫人为了个奴婢,倒宁愿得罪殿下,他又觉得沈夫人的心未免太好了些。相比其他个只会往他这里塞钱,动不动就搞小动作争宠的夫人们,他现在倒更愿意殿下宠着的是沈夫人。 这事说来也怪他,他还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两人重归于好才行。 他便往九哥儿身边靠了靠:“九哥儿,你怎么知道你姐姐会担心?” 九哥儿半歪着头:“殿下对姐姐这么好,姐姐肯定也会对殿下好。” 冯冲:……他好像又做错了。殿下这不就是为着沈夫人待他不好,才生的气么。 正懊恼,就听太子冷哼了一声:“她是懂得投桃报李的人么?孤怎么瞧着,她只对她那个小丫头最好!” 九哥儿眨了眨又黑又大的眼睛,一脸懵:“姐姐待流采自然好,她对姐姐最是忠心耿耿,还差点儿替姐姐死过一回。” 太子手里的参茶一荡,洒出一些来。冯冲见了,忙把那茶碗接过来,又用毛巾替他擦拭衣襟,一边赶紧问:“死过一回?你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九哥儿便歪着头想了想,尽可能仔细地把前因后果说了。 原来流采是沈家的家生子,六岁上就没了爹娘。沈家主子太多,奴仆少,所以一个奴仆都要顶着别家三五个使唤。见流采长得瘦小年纪更小,便没人肯要她。 正好沐儿满十岁,可以配小丫头了,秦夫人便把流采配给了她。 沐儿倒也不嫌弃流采,自己有吃的,都分一份给流采。好在流采瘦小归瘦小,身体还不错,不怎么生病,倒也顺利养大了。 说起替沐儿死过一回,这事说来实在令人后怕。 沈家没落,也就老太太屋里有些好东西。一天,沈浅儿把老太太屋里当年陪嫁的一只玉瓶给摔碎了。秦夫人怕老太太叫她赔,母女两个便一口咬定是沐儿干的。 老太太叫了沐儿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气得拿起桌上的铁烛台就砸了过去。 那烛台又沉,有尖,还有扁平沿儿的台盘。 沐儿一进屋就眼看着一个烛台朝她脸上飞过来,根本没反应过来要躲避。倒是流采领着她进了门,转身扑过来,将她推倒。那烛台正正砸在流采的后脑勺上。流采当时就脑袋开花,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老太太见失手说不定打死了人,吓着了,也顾不上再收拾沐儿,只叫沐儿把自己的丫头赶紧抬回去。 九哥儿还记得,那时候,姐姐也才十二岁,抱着流采,哭得死去活来,求着姨娘去请大夫。罗姨娘自己手里也没钱,便让沐儿当首饰。 沐儿也没多少首饰,全拿了出来,当得急也没当出多少银子,刚够给流采请一两回大夫的。 好在流采命大,竟是当天就醒了过来,慢慢养了小半年,才算养好了。 九哥儿说完,又补充道:“后来,流采便成了姐姐的心腹,有什么事,姐姐都只跟她说,亲热得,便是我跟姨娘都要靠后呢。” 冯冲听得有些心酸,眼睛竟然红了,再看太子,就见太子脸色阴沉一片,可眼尾竟也有一抹可疑的红。 他正要开口替沈夫人说几句好话,就听得外面侍卫报:锦文到了。殿下要下车么? ***** 沐儿等到中午,才听说全福回来了,忙招了他来见。 就见全福进来一脸恍惚。她心情“呼”地沉了下去,忍不住想,难道沈家又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这回没太子撑腰,她可真没办法帮忙了。 谁知道,全福竟呆呆地突然道:“夫人,奴才刚才回来,先去司寝司走了一趟。” 沐儿心头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涌过心头。 她难得地沉了脸,冲全福嗡声嗡气道:“谁让你多事的?我不想听。你只说九哥儿上学的事便罢了。” 可全福竟“扑通”一声跪下了:“夫人恕罪,奴才有话,非说不可。” 沐儿:……。她这西霞夫人镇不住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数据真的涨得好好,还有读者“群青”,“陈陈爱宝宝”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们大力支持,又来送大家番外了。 大臣们都觉得太子这两天在朝堂上有点儿心不在焉,还十分暴躁,无不十分小心谨慎。 今天又是战战兢兢的一天。 太子上朝之后,便由司礼监公公例行公事说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散朝。” 哪能真无事呢?尤其是过年放了这么多天假,一堆公事堆积。 从地租起科应该是三分还是五分,到国库充盈是不是可能免征税粮一年,到如何设置官方机构收置孤儿寡妇,不一而足,可是往常总要问朝臣们几十个问题的太子,今日完全一副敷衍的状态,一律以一句容后再议打发了。 柳相最是会察言观色,见太子频频看沙漏,便知道他今日怕是有别的要事,便偷偷给自己这边的人使眼色,让把事都压一压。 可是也有不会看眼色的,见柳相这一派今日都沉默,再一想到太子元宵对柳家并无半点恩宠,当下断定柳家怕是失了势。要知道,这后宫跟前朝从来不分离。太子力捧沈家,怕为的是压制最近在朝中的炙手可热的柳家。 于是跳出来,开始攻击柳相那一派,尤其是工部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两派当即吵了个天昏地暗。 太子:……。你们哪天吵不好,非今天吵?! 到底还是国家大事为重,只能先打发了小笛子去通知沈家,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沈家,他今天是一定要去的,不然哪有机会跟小舅子打听,那个流采到底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小丫头,在沐儿心里竟比他还重要? 第65章 我心里有数(二合一) 沐儿没对下人狠过。何况是对全福这个总管。可是, 太子这两天晚上到底去了谁那里,她真一点不想听到。 她当下鼓了鼓脸颊,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全福, 别以为我担了个西霞夫人的名头,就不会打下人。你要敢说, 信不信, 我让人把你拉到院子里打上十个板子。” 没想到她这话全没能吓唬住全福,全福摆出一副忠臣不怕死的倔强,硬着脖子道:“拼着被夫人打死,奴才今天也要把话说全了。” 沐儿:……十板子, 哪能就打死你呢?这家伙卖忠仆的人设, 可真会夸张。 她有些无奈, 只得长吸一口气,抬手抚住胸口,免得呆会儿梗死:“说吧!说完再打!” “殿下哪里也没去,天天都是回神仙殿!” 沐儿慢慢放下抚在胸口上的手。 一时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她从来也没想过, 独占他一个人。只是有些心情,真不是脑子说了算的。自从除夕,她身上不便, 他也宿在临华殿开始,她嘴上不说, 心情其实有些变了,如果可能,她何尝不想他只到自己这一处。 这次她失了宠, 太子更不可能会为了她守身如玉。两三日不去别处有什么呢,还能三十年都不去别处不成? 虽然总比听到他去宠了柳夫人或者陈夫人强,她也没觉得多开心,想着他或是累了,反正她进宫之前就知道,他原来对后宫就不怎么热衷,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太子。她甚至暗暗告诫自己,可别再自作多情了。他不去,跟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她便淡定地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说说九哥儿的事吧。你跟去学里了?别人没欺负他吧?” 全福抬起头来,下巴一抖一抖地,看上去十分激动。 他含泪哽咽道:“夫人,殿下亲自到安平伯府接了九少爷,又跟九少爷同车去了锦文,牵着九少爷的手,亲自把他交到了锦文山长的手里。” 没人能形容他此时百感交集的心情。本来以为三十年就在冷宫里混了,哪里知道,夫人那天那么戳殿下的心窝子,殿下还这么照顾九哥儿,可见什么三十年不进临华殿根本不作数。他已经可以想象,不远的将来,自己这个临华殿大总管会是何等的威风! 沐儿脑子嗡地一声,突然不会思考。 只是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她听到流采在她身后惊喜地叫了一声:“姑娘,看来殿下没真生姑娘的气呢!” 又听到全福难得地教训流采:“流采姑姑,不是我说的,你这称呼,殿下不喜,你就不能改改?” 沐儿两眼直瞪瞪,心里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直冲上来,卡在嗓子眼里,酸酸甜甜,好像云家姐妹给她做的山楂蜂蜜饮。 眼前有一片黑影在晃。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是流采举着小手,张开五只手指,在她眼前引她回神。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清了清嗓子,问:“陈五呢?” 全福想了想,道:“奴才不认得陈五,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锦文的那些学生里。” 因为太子迟了些,他们到时,锦文的人全到齐了。太子马车一到,锦文的人从先生到学生全涌出来行礼,跪了一地,他真不知道哪个是陈五。 没有陈五,他这份宠只给了九哥儿一人。 沐儿呆呆地看着全福,微张着小嘴,在心里细细品味着前前后后的事,眼眶渐渐有些发热。 他待九哥儿如此,可见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厌弃过她。他也从来没说过三十年不再见她,他只说,三十年不来临华殿。现在他天天独宿在神仙殿,绕个弯想,其实是……他要她主动去找他?! 她看看全福,又看看流采,再想想云家姐妹和那些叫她西霞夫人的宫人们,经过这事,好像周围的人都在帮她,而他对她还是宠着。沐儿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地就被善意和幸福围绕了。 “起来吧!全总管,辛苦了。”她声音软软地,带着明明白白的感动,那打板子的事,自然也不可能提了。 全福笑着起了身,可一双眼睛还巴巴地看着她。 沐儿脸上微微一红,“那个……殿下的事……我……我心里有数了。” 流采凑过来,歪着小脑袋:“那……奴婢以后该叫姑娘什么?” 沐儿脸上泛起桃花,连带耳根后头都红了一片。她撩了撩鬓边的发丝,半天,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叫夫人吧。” 停了停,她又满眼歉意地看着流采,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改个名儿也行。” ***** 流采愣了愣。叫“夫人”她没意见,可是她的名字,她真的好喜欢呀,被叫别的名字,好像不是她了一样。 但是如果是别家的主子,要改就改了,改了还要你感激被赐了名儿,哪里还会来问她? 她转着眼珠子,看了看紧盯着她的全福,又看了看脸儿红红的夫人,心一横,只要夫人开心,能跟殿下和好,她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也改了吧!” ***** 沐儿似乎看明白她在想什么,听她这样说,眼尾涌起一抹红,冲她招了招手。 流采走到沐儿跟前,沐儿拉住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待我好好想想,这回一定取个比流采更好的名字。” 全福在一旁见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却又动了动心思,忍不住道:“不如……去请殿下赐个名字?” 说完这话,他就发现夫人脸色一变,还皱起了眉毛,冲他挥了挥手:“全总管先下去吃午饭吧。这事儿……不急。” 全福一呆,夫人不急可别人急呀,反正今天他也豁出去了。 “夫人……也莫要让殿下等太久才是。奴才可听说了,这大冷天,柳夫人每天一大早都会去临华殿外送殿下去早朝。还有陈夫人,每天都往临华殿送各种自制的诗签……” 这些消息,现在都不用他去打听,自有人暗暗送给他。在宫里,他突然就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这全宫的人,好像都希望殿下赶紧跟夫人和好呢。 然后他就见他家夫人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情绪有些低沉地朝他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全福:……不是,你知道什么了? 不过,他也没再执拗,转身退下时,忍不住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夫人比他聪明,他就负责传送些消息。反正看殿下那样儿,一时半会儿,怕是打都打不走的。 全福走了后,流采全面复活,围在沐儿身边叽叽喳喳,可她兴奋了半天,抬头一看,她家姑娘——哦,从今天起,就是她家夫人,竟然眉头紧锁,小嘴严肃地抿着,右手撑着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流采凑过去,又拿着小手在她家夫人面前晃了晃,这才看到她家夫人回了神。 “夫人,不如奴婢现在就去神仙殿,就说……嗯,夫人派我去的,请殿下给奴婢赐名?”流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说完期待地看着她家夫人。 结果就见她家夫人盯着她看了半天,轻轻摇了摇头:“流采,咱们进内室去。” 夫人要跟她密谈?流采有些兴奋,不管夫人跟殿下如何,又如何善待其他人,她永远是夫人最信任的人,这一点,一万年,不会变! ***** 见流采仔细地关上房门,又检查窗口,确认没人偷听之后,沐儿终于开了口,“你说……殿下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是沐儿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想这件事。除了馋她身子,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身上来了,不过数日,若是怀孕生子,十月怀胎……他怎么可能会不找别人?如果她真的一颗心全在他身上,最后倒霉的怕不还是她。 流采凑到她身边,抬眼上上下下看着她:“夫人,我觉得吧……殿下喜欢夫人,主要是因为夫人长得美。” 沐儿:……。果然只是如此么? 她不禁有些发呆。可又觉得有些说不通,那方姑娘也长得极好,怎么不见殿下给她个眼风? 就听流采又道:“还有一部分,大概就是……夫人跟别个夫人真的不同。别的不说,光说夫人待下人好这事儿,怕不是宫里头一份?” 沐儿:……唉,流采还是太小了。这男女的事,她完全不懂。 沐儿自己想了半天,甚至想起李业之前对自己的评价,莫不是太子也这么想?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若他真这样想,也不会疑心她有野心做什么太子妃了。 她想不明白,去学规矩的时间又到了,便带着点翠去了凤仪殿。 ***** 因为这事,她今天学习时,就有些走神。 “妃宫分,棉花几斤,貂皮几张?”红荔嬷嬷坐在圈椅上,一丝不苟地抽查学过的内容。 连问几声,见沐儿的目光都在发直,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她便沉了脸,往后一靠,拿戒尺在桌子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响声。 见沐儿总算回神,她冷声又问:“妃宫分,棉花几斤,貂皮几张?” 这些内容,沐儿确实学过,可也就记住了各个位分的宫分银两数,这些东西的单子写出来,能写好几页纸,她真记不住。 她便眨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眸,有些无辜又老老实实地道:“嬷嬷,我记不住。光是发放的面料,就有江绸、妆缎、云缎、宫绸、纱、绫……绕得头晕。” 红荔嬷嬷拿着那戒尺,真想敲她一下,她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谁能懒得如此光明正大。 她忍不住想,要不是殿下亲自打过招呼,有这沈氏好果子吃。不免又想起今天早上听说的事来,她便上下打量了沈氏两眼。 以她几十年后宫看惯美人的经验来说,这沈氏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肉,可是沈氏,是骨肉俱全。骨架生得就细巧完美,秀色由骨子里散出来,便是老了,这美也不易散。再说肉皮,她隔得这么近,这沈氏脸上都细腻得只看得见细细的绒毛,没有半点不平整,像磨得圆润,透出水色的玉石。 可要说只这两点,宫中美人,她见过的也不少。以她的眼光看,沈氏更难得是眉眼间那份神态。 有点懒洋洋的,可并不颓丧,反而明媚照人,神态自若,对下不倨傲,对上不谄媚,却又不是贵女中常见的所谓端庄大方,反而隐隐透出些说不出的傲气。想想也知道,这样的女人若是娇媚起来,怕是没男人挡得住,这就好比,太过软烂的东西,都不好吃。也难怪太子沾上了,就不想去另外那几宫,事事都不顾体统地护着。 可是,怎么听说这两人如今为了那个瘦不拉唧的小丫头闹翻了呢? 她是不信的,这简直不成体统。一来,她不信太子会把自己跟一个丫头比,二来她也不信沈氏会这么选。再怎么喜欢自己的丫头,太子从大了说,是一国储君,从小了说,也是她沈氏的夫主,是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太子若真恼了,别说她那小丫头,就是她自己,也是转眼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再一想,前两日,这沈氏来学规矩,也没表现得多悲伤难过,便是今日,也只是走走神,完全不像是会被打入冷宫三十年的模样。 她审视地看了看沈氏,将戒尺一扔,问:“你今日一直走神,是何原由?” ***** 沐儿没想到红荔嬷嬷会这么问。真正的原由,她跟红荔嬷嬷不熟,怎么也不可能说的。可是……她看了看红荔嬷嬷,这嬷嬷在后宫这么多年,想必对如何得宠失宠了如指掌,若是能跟她学一学这些,岂不比之前学的那些东西有用多了。 她想了想,便道:“不瞒嬷嬷,我走神,是因为我想跟嬷嬷说件事,可又怕嬷嬷骂我。” 她抬眼看红荔嬷嬷的表情,就见红荔嬷嬷挑了挑眉眼,明显不相信她。 沐儿也不管她信不信,道:“嬷嬷想必已经知道了,殿下说了,三十年不进临华殿。我学这些东西……”她本来想说,“怕是没有什么用场。” 可就听红荔嬷嬷失声惊道:“你说什么?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不成?!” 沐儿:……。红荔嬷嬷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吓她一跳。 ***** 红荔嬷嬷难得地失了态。她在宫中几十年,判断后宫事情,少有失手的时候。怎么在沈氏这儿,屡屡失误? 她自己没想到,她看过的各种龌蹉越多,就越没法儿相信沐儿真的就是这么简单。这就像柳氏,自己心里一直想靠名声上位,便想着别人做的善事,也都是为了捞名声一个道理。 没人相信,出身破落沈家的沈沐儿会真不把荣华富贵放在眼里。 她紧盯着沈氏,就见沈氏眼神清澈,神态自若地点了头,嫣红水润的小嘴居然还露出一丝笑意:“是真的。” “为……为什么?你怎么想的?怎么可能?”红荔嬷嬷的自信遭到了重击。虽然亲眼见过沈氏宠那小丫头,可她以为,沈氏不过拿那小丫头当个由头,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好叫自己不敢轻易拿捏她。 她还记得,那天沈氏走后,她还跟身边几个老伙伴感叹:“这沈氏是个厉害的。难怪那几个不是对手。反正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咱们就看着殿下面上,教她些不痛不痒的规矩罢了。真要拿出当年整治宫人的手段认真教她规矩,怕这沈夫人还不翻了天。” ***** 沐儿见红荔嬷嬷这么失态,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嬷嬷还怪可爱的。 她想了想,也不想说假话,便有些委屈地道:“殿下非让我选,我也是没法子。流采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说,再怎么是下人,也是人呀,一条活生生的命呢,我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去死。” 她觉得这也不难理解。可是,话音刚落,就见红荔嬷嬷的眼中,竟然开始泛起泪光。 她心头一跳,才说红荔嬷嬷失态可爱,怎么竟失态到这个地步?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半天,就见红荔嬷嬷掏出手绢按了按眼角,道:“年纪大了,反而眼浅了。倒叫你看了笑话。你头前话未说完,是想说什么?” 虽然红荔嬷嬷极力掩饰,可沐儿看见,她捏着绢子的手不住在颤抖。 沐儿低了头,有些不忍心说之前教的内容无用,便换了个说法:“嬷嬷,我想学点儿别的,比如说……怎么效忠皇上皇后娘娘才妥当。”她想,说到效忠皇上,可不就会扯到如何讨皇上欢心么?太子的性子和想法,怕多多少少,能从中多少看出些。 红荔嬷嬷明显已经心不在焉,垂着眼,一会儿眼里又涌出泪水来,半天好像才明白过来,敷衍地点了点头:“容我想想。今日就到这里吧,夫人明日再来。” 沐儿:……。难道红荔嬷嬷以为她要失宠三十年,不愿意花工夫在她身上了?可是为什么叫她明日再来,还这么伤感?这模样,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触动了心事 ? 见红荔嬷嬷难过,她便行礼告退了。反正她向来想得开,这规矩能学就学,不学就算。 提前回到临华殿,她把自己关进卧室,一个人倒在床上,细细想着她跟太子之间的事,越想心里问题越多。 她觉得,自己若是想不明白,一动还不如一静。 像柳夫人和陈夫人那样,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否则今日殿下带到锦文去的,就是陈五,而不是九哥儿了。 这一回,她不但要殿下回来,还要他老老实实地好好宠她,别再风一阵雨一阵地瞎闹腾。 ***** 第二天,她再去凤仪宫,就觉得红荔嬷嬷好像变了个人。 以前她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连茶水都没一杯。 可如今,她一到,小宫女就又是茶水,又是点心,还拿出只有凤仪宫才有的水果,连椅子上的坐垫,她觉得都好像软和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 教学内容自然也变了——讲的竟然是皇上从小到大的喜好。 内容也太实在了些。 沐儿忍不住暗想:……莫非红荔嬷嬷也加入了西霞夫人一党?!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1 不管怎么样,这回,她倒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学习起来。 ***** 全福本来以为,他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怎么样也会主动对殿下有所表示。 可是眼看着日子蹭蹭过了好几天,夫人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打发个人到神仙殿去,感谢太子送九哥儿去锦文。 他真是觉得无法理解。可是奇怪的是,从司寝司的人天天给他透露消息看……殿下可哪儿也没去,天天除了办公就是办公,夜夜都宿在神仙殿。 夫人跟殿下,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谜? 他一边好奇,一边忍不住又跑去提醒夫人。 可就见夫人看着他,半天露出一抹神秘微笑:“全总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全福:……。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奇怪的局面竟是一直维持着。 他实在忍不住跑去找流采打听。自从上次,他说了流采以后,见着流采总有些不好意思。可现在,他也顾不得大总管的脸面了。 流采当时正在跟小星子两个凑在炉子前烤豆子,茶室里洋溢着豆子的香气和一股糊味儿。 听了他的疑问,流采歪着头,很权威地想了想:“夫人说心里有数,就是心里有数。” 说完,又专心去烤豆子去了。 全福:……怎么就他一个人在操闲心?他也懒得管了。反正现在的日子也挺舒坦。 终于,日子一滑,竟是到了二月中旬,传来了一个意料之中,却依然十分令临华殿上下震惊的消息:皇后娘娘决定今年三月三“仲春之会”后,就给太子殿下定下正妃人选,年底之前,便要迎娶。 流采得了这个消息,飞奔去报告沐儿,她以为她家夫人一定会大惊失色,却不想她家夫人连眉毛都没抬,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微笑:“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流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无语中······”,灌溉营养液。 宫分,是宫中份例的正式说法。 第66章 向殿下低头了么?(二合一) 流采睁着小眼, 歪着小脖子,想了想,她家夫人怕是不了解情况有多可怕吧? 她也顾不上抹额头上的汗珠, 急忙补充道:“夫人,您明白什么了呀?这回要从各地先选出二百名秀女, 进宫学上两个月的规矩。再由皇上皇后娘娘跟殿下, 钦点出五十六名,定下位分。紧接着,年底太子殿下便要大婚了。” 说完,她就眼巴巴地看着她家夫人。云家姐妹这一个月, 变着花样地伺候着, 夫人这张脸比之前还要水色润泽, 比那春天的桃花瓣还要娇嫩。 就见她家夫人不急不徐,抬起黑长的睫毛,轻轻抿了口手上的姜枣枸杞茶,淡笑道:“这不是早知道的事么?今天不来, 明天也会来。明天不来,总有一天会来。我倒觉得,挺好。” 好什么呀?流采都快要急哭了, 上前拉着她家夫人的手直摇。她总觉得夫人跟殿下吵翻,都是她害的。她真后悔当初怎么没听全福的话, 跟着一起好好劝劝夫人。 “夫人,您快把殿下哄回来吧。不然,回头殿下有了新人, 可怎么办呀?” 结果,她家夫人把手抽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背:“殿下想要有新人,是我拦得住的么?我这一个月,可没闲着,一直在想这事儿呢。我总得先想明白,日后到底要走哪条路。” “什么哪条路?”流采眼里闪着泪珠子,突然想起李业曾经说过的那些浑话,浑身一颤,忙凑到夫人耳边,轻声道:“莫非夫人还想着世子爷,要出宫去?” 下一刻,她背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千万别再提那个人。就当他从来没出现过。听见没?”夫人声音里竟难得地带着严厉。 流采懵懵地点点头,她实在想不明白……夫人除了跟承恩侯世子,不就是跟殿下么?还有什么路可走的? 她看着夫人,就见夫人红唇动了动,轻轻叹了一声。 半天,夫人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一会儿,我跟点翠我去了凤仪殿,你就拿个木匣子,装上那个笑口常开,到神仙殿去一趟。” 流采先是一愣,旋即跳了起来。殿下那个时间,应该已经下了朝,在神仙殿书房里批看折子。她家夫人终于愿意向殿下低头了么?虽然她不知道拿那个笑口常开过去,是什么意思。 “那我该怎么跟……殿下说呢?” 就见她家夫人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你就说,我只叫你送了那东西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若有什么疑问,不如传了夫人来问。” 流采眼神亮起来,她家夫人太聪明了。这样夫人就算跟殿下见面,也是殿下召见的。 ***** 皇后娘娘听说选秀的事太子也同意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虽然选妃这事从去年说到今年,一直没停过,可她最近真是越来越担心,就怕太子临时反悔。毕竟她实在看不懂,沈氏跟太子之间,到底在做什么。 本来元宵节太子愿意带柳氏去看鳌山烟花,她还以为太子对柳氏也还好。谁知道,当晚太子就带沈氏一人微服出宫。她气得跟皇上又哭诉了一回。他们一辈子就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独苗苗,微服出宫,万一遇上个好歹,可怎么办?皇上听了,也恼怒沈氏不知轻重。 两人一商议,本来准备等太子来了,就说他几句。 谁知,第二天,就听说,太子跟沈氏闹翻了,还是为了沈氏身边那个小丫头。 听到沈氏在三十年不见太子和保住小丫头命之间,居然选择了给小丫头保命。皇上跟皇后娘娘都觉得十分心塞,忍不住心疼儿子。 尤其是皇后娘娘,更是气得发颤。 儿子对这沈氏有多宠,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他几次三番地为了维护沈氏,打她的脸,狠到把自己亲亲的表弟送到边关去,吹北风,吃黄土。害她在娘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结果沈氏竟然为了个小丫头打了儿子的脸。她儿子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容不得谁这么轻贱! 可她气过之后,听说儿子还真就不去找沈氏了,又觉得有些开心。可还没笑上两天,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太子竟然大张旗鼓地送那沈九去入学。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管那沈九叫沈小舅,安平伯府突然就风光起来。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这还不算,最让她担心的,还是……儿子不去沈氏处,竟然也不去找柳陈两人,就这样干熬着。 她觉得,这比儿子天天去沈氏处还要糟糕。天天往沈氏处去,不过是图她的身子。可现在宁愿干熬着,也不找别人,明显是怕沈氏知道了喝醋,自己管着自己呢。这简直是太可怕了……儿子怕不是对这沈氏上了真心? 她急得,一天几次召唤礼部和钦天监的人来商议太子选妃的事情。 经过无数次的讨论,最后在礼部的提议下,她跟皇帝决定这次选妃,一次性把太子后宫全塞满。 这样东宫不但有了主,还能多选几个家世普通,但是美貌出众的来。再把沈氏的位分压一压,最多给个昭训。她就不信一个太子妃,两个良娣,六个良媛,十个承徽,斗不过她一个小小沈氏? 可他们盘算得再好,到底不能不经过太子同意。 皇后娘娘便有些提心吊胆,没想到事情竟然挺顺利,据说太子只胡乱翻了翻条例,便皱眉让掌印太监盖了章。 得到消息后,她总算是美美地睡了个午觉,还梦见沈氏被关在临华殿,终日以泪流面,她笑着笑着,竟然笑醒了。 醒来之后,她又觉得郁闷了……都说梦是反的,难道就算太子妃进了宫,这沈氏日后也会独宠东宫?她翻身爬起……吩咐贴身的太监:“去,给本宫打听打听,这京城闺秀中,谁是沈氏的死对头,这次选秀,本宫要特选她们进宫!” ***** 东宫要选秀这件事,柳氏早就得了消息。皇后娘娘还暗示她莫要担心日后的位分。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早看出来,皇后娘娘和皇上对她的能力和品性,算是极为认可。只要这次入选的秀女中,没有特别出众的,太子妃说不定就是她的了。 她对得到太子的宠爱,早不作幻想了。这一个月,她每天凌晨起身,打扮得美美地,赶着太子上早朝前,跑到神仙殿门口去站岗,天寒地冻的,她容易吗?可是太子除了第一天,打发冯冲来跟她说不必之外,便再没理过她。 她每天挖空心思想搭配菜肴,送到神仙殿,太子也吃得不多。 若不是有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陈氏陪着,她还真是没脸再做下去。好在,这一切,皇上皇后娘娘倒都看在眼里,对她可是越发器重了。 听到事情最终定下来,她心里早有了对策。 她要显得贤惠懂事大度,没人衬托是不行的。沈氏,她不敢去碰。可是陈氏倒是现成的。之前,她主动替陈氏立了小厨房,就叫皇后娘娘私下赞了她好多回。 她想了想,便派婢女去高明殿,说要请陈夫人过来,一起庆祝一下。毕竟东宫选秀的事情定下来,以后会有更多的姐妹一起来伺候殿下,实在是可喜可贺! ***** 陈氏其实也早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知了此事。 她在家里那十几天,父母可没少给她出主意如何讨帝后开心。回宫后,又有高嬷嬷时刻指点着,她也丢掉自己的清高,加入了天天上桂宫拍马屁的行列。 她字写得好,每天一早起来,就替皇上抄地藏经,每天抄够九页,就亲自送过去。说皇上是九五至尊,九页是长长久久,能为皇上健康祈福。 也是她运气好。 皇上因为万夫人的事,身体不自在了几日。后来安心静养,皇后娘娘又天天在跟前细心侍疾。她这经文一天天往桂宫送,皇上的身体还真一天天好起来。 她又博学杂收,无论什么都能说上一两句,琴棋书画也能陪着皇上皇后消遣。 因此如今,她在皇上跟皇后面前,比柳氏还要得宠,帝后话里话外,待她倒有几分自家女儿的意思。 选秀的事情,皇后娘娘早几天就暗示她,就差直说一个良娣跑不了她的。可她心里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今儿得了这正式的消息,她便关上房门,从箱子里扯出一块厚麻布,愤愤地剪了一地。末了,冲高嬷嬷发起了脾气:“当初你说,我只要每日写情诗,便能夺回殿下的心。可你看看,现在都一个月了,殿下却是什么动静没有!” 高嬷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崩裂。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照我看,殿下说不得身上有疾。又或者,神仙殿里,有了新欢!”顿了顿,她补充道,“那个寒碧,我看就不是个安分的。” 陈氏气得恨不能把手中的剪子戳她脸上。 “殿下才不会有疾!寒碧又算什么东西!” 明明是高嬷嬷出的这个馊主意不成。柳夫人天天跑神仙殿,好歹还能见着太子殿下一面,没准日久生情。她呢……再这样下去,殿下怕是根本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么号人。回头新人再一进……,她就算是个良娣有什么用?还不够叫新人们笑话的。 “我不管了,今天我就要去神仙殿找殿下!”说着,她就要开箱子找衣裳。 高嬷嬷忙劝。两人正闹着,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柳夫人派了人来,说要设宴庆祝选秀的事。” 两人都愣了。 高嬷嬷冷笑一声,道:“你瞧瞧,柳氏可真是贤惠。你这样闯去神仙殿,岂不是落了人的口舌?不如夫人请她来罢,既感谢她给你立了小厨房,也能庆祝一下。再给殿下下张帖子。若是殿下肯来,岂不是三全其美?” 陈氏心头一跳,有些犹豫:“可是……殿下会来吗?” 高嬷嬷:……这回她不敢乱打包票了。毕竟,这个殿下,真跟她过去了解的男人不一样。 ***** 时辰一到,沐儿还跟往常一样去了凤仪宫。 一进凤仪宫,宫人们便全围了上来,都眯着老眼,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沐儿:……。他们都知道了选秀的事情了?作什么要这样看她?她虽然有了打算,可是又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便决定装没看见她们的眼神,舒舒服服地在圈椅上坐下,笑盈盈地看点翠把一个竹子提篮递给旁边的小宫女。 凤仪宫虽然有先皇太后留下的小厨房,可是他们这些看宫的人,算不上主子,份例差不说,食材也比不上沐儿那里的,便没单独开火。 沐儿在这里吃过几回东西后,便时不时从临华殿给她们带点心。一个月下来,一宫人的嘴都被养刁了。吃人嘴短,他们对沐儿自然也是越来越好。 沐儿问起宫里的事,便是红荔嬷嬷有时候想留一手,别个宫人也会悄悄地私下来提点她。 红荔嬷嬷看着宫人接过提篮,从里面取出点心装盘,那点心小孩子拳头大小,棕红色,松软软的,看上去就好吃极了。 她眼皮子翻了翻,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吃了你宫里云家姐妹做的点心,再吃从大厨房领来的,就觉得不对味儿。这是什么?” “藕粉红糖糕蒸,里头还包了一点山楂酱。” 一时那宫人放了个白甜瓷盘子在红荔嬷嬷桌上。 红荔嬷嬷两只手指捏起一个糕蒸,咬了一口,嚼了嚼,眼睛眯着,十分满足地慢慢咽下,吃完一整个,才道:“昨日咱们说到哪里了?” 沐儿一笑,道,“嬷嬷,您上次说,皇上七八岁上,吃了鲜蘑核桃粥,突然不舒服,身上长出水疱,还喘不过气来,十分凶险,一直找不着原因。” 皇上皇后的喜好禁忌,红荔嬷嬷已经讲了一个月,还没讲完。一来是因为沐儿对宫里的事,完全是一张白纸,听着听着,就会打岔,去问些其他的事。二来,也是红荔嬷嬷把这些事儿,都当故事讲。这样虽然慢些,好处是,沐儿听一遍,便再也不会忘记。 红荔嬷嬷擦了擦手,道:“初时,还以为是出了豆花娘娘。差点儿要把皇上送出宫去,可娘娘不肯呀。太医院翻了天,十来日没休息,伺候皇上的宫人,也不知道打死了几个……” 说到这里,红荔嬷嬷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事,默默看了她片刻,突然失了慢慢讲故事的兴致,直接道:“原来……皇上竟是吃不得核桃。” 沐儿不禁“啊”的叫了一声。她还真没听说过,有人吃了核桃竟会发水疱。这小毛病,殿下没有吧?她觉察到自己走了神,忙又笑着回望红荔嬷嬷,认真听讲。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沐儿便要起身告辞,没想到,红荔嬷嬷竟定神看了她片刻,突然道:“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选秀的事,你就不急?” 沐儿一愣,瞟了眼沙漏。 她叫流采等她来了凤仪宫,才送笑口常开去神仙殿。其实也是想借着上课分分自己的心。以免久等不来太子回话,自己胡思乱想。一个时辰过去,定是已经有了回话了。她还真想赶紧回去,毕竟下半辈子,会走哪条路,全看今天了。 她便点点头,笑道:“嬷嬷,这初选起码得两三个月?如今二月中,最早要到五月,秀女们才会进宫吧?” 现在着急,还真是太早了。再说……将来新人真来了,她急又有什么用? ***** 红荔嬷嬷看了看沈氏的脸,实在想不通。 沈氏已经被殿下冷落了整整一个月,怎么这张粉脸,水润水润的,发着一层柔光。眉眼间,没有半点阴郁,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自在? 她在这宫里几十年,像沈氏这么想得开的主,还是头一回碰到。难道要等那些人都进了宫,沈氏才要为自己打算么?那岂不是太晚了? “你如今……得罪了殿下。皇上皇后娘娘,对你也不怎么待见。你就不怕,日后自已被一堆新人踩着,日子难过?趁着……现在新人还没来,你……也该走动走动了。” 话一出口,红荔嬷嬷自己就红了一张老脸。她奉皇上的命教导沈氏,怎么才一个月,竟真情实感地关心起她来。 “你……你回吧。这事……当我没说过!”她别别扭扭地挥挥手。 就见沈氏嘴边慢慢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形,眼睛亮晶晶地,突然伸手过来,滑滑的小手握着她皱皱的手背,道:“以后,少不得请嬷嬷指点着我呢!” 沈氏走了后,红荔嬷嬷又吃了两块红糖糕蒸。嘴里一边嚼着,心里忍不住想……沈氏后头说的那句话,怎么听着好像话里有话? ***** 沐儿一回临华殿,刚下轿,就见流采跑了过来。 一眼看见流采的小眼红肿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她暗暗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手,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拦在流采开口前,她轻声道:“不急。等我先梳洗换衣。” 她早打算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怎么事到临头,心里竟是这样难过?唉……。 等进了殿,沐儿慢条斯理地洗漱了一番,又喝了茶,才把流采叫进了内室。 流采例行确认没人偷听后,坐在沐儿身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气咻咻地道:“夫人前脚去了凤仪殿,奴婢后脚就去了神仙殿。哪知道那守门的小太监,根本不让我进去,说留下东西,他会转交给寒碧姑姑。我想这事这么重要,我哪能把东西随便给他,便跟他说,让他请冯总管出来见我。谁知……” 流采说到这里,忍不住委屈地瘪了瘪小嘴,“他就嘲笑我,说冯总管忙着呢,我算什么东西。我没法子,便说,让他帮我叫小笛子,可他还是不肯应。我正求着他呢,高明殿总管太监来了,说是陈夫人今晚设宴,要庆祝殿下东宫选秀之事。那家伙立刻巴巴地开了门,说要领他去见寒碧姑姑!” 沐儿心里有些感慨。这神仙殿的宫人,想必如今以寒碧为首,才故意刁难流采。 她想了想,问:“东西呢?” 流采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东西被寒碧姑姑拿走了。我正央求别个小太监给小笛子带句话儿。可寒碧姑姑送那高明殿的太监出门,见到我,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又不能不说,她就把东西要过去了。” 沐儿默默叹了口气,摸了摸流采的小揪揪:“没事,谅她也没胆子把东西藏起来。这事你办得极好。没准一会儿,殿下就派人来叫我了呢。” 可直到晚饭都过了,神仙殿也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派人来。 看着窗外升得越来越高的月亮,沐儿眼神越来越清冷,她想,从头到尾,她大约都猜错了太子的心意。 他这么久不去柳夫人,陈夫人那里,其实……根本与她无关? 半天,她关上了窗,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地。懒得想了,反正……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 寒碧确实没敢把东西藏起来。有了上次送银子的教训,她对临华殿的事,十分谨慎。 太子日常办公,隔半个时辰,就会站起来走走,喝喝茶水,歇一歇。 太子下午最后一次休息过后,等着开饭前的工夫,寒碧才把陈夫人自制的桃花请柬,放在流采送来的那个匣子上,一起呈给了太子。 那请柬上压着零落的桃花瓣,又勾绘了黑白山水,与陈氏日日送来的桃花笺风格一致,不同的是,上面写着绢秀的“请柬”二字。 她偷眼看着太子,见他果然垂下了眸子,皱起了修长的黑眉。 她便轻声道:“殿下,这是……” 果然,她话未说完,就听太子冷声道:“回了。” 寒碧垂了头,小心地抿着嘴角的笑意,慢慢地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屋里,到底没敢把东西毁了,只往角落里一塞,心里忍不住冷笑,眼看新人就要来了,她有什么理由这时候帮着沈夫人复宠呢? 殿下现在天天呆在神仙殿,不好么? ***** 到了吃晚饭时,太子又是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菜,殿内气氛十分压抑,连人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冯冲远远地看着,见太子总共没动两口,心里不免难受。 柳夫人也算是尽心了,每天都想方设法,给殿下整治出不同的菜肴。可是……殿下的心不在这儿,这菜就是好到天上去,吃到殿下嘴里,也不香呐。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声劝道:“殿下多少吃点儿。若是实在没胃口,还不如就去高明殿……好歹……” 他话没说完,就见太子眉眼一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冯冲吓得能缩了脖子。殿下可真是一根筋,自个儿哪也不去,干熬着,非要沈夫人先低这个头不可。可那沈夫人也够绝的,殿下都亲自送沈九进锦文了,她竟是当不知道一样,连派人来谢一句都没有。真是,别说殿下生气,他都跟着气。 他正胡思乱想,眼角就扫到小笛子在帘子外鬼头鬼脑。 他便不作声地退到外面:“有什么事?” 小笛子大眼睛闪着亮,偷偷瞥了几眼里面,低声道:“师父,好消息,今儿下午流采来过!” “嗯?你说什么?”冯总管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窜,说话声音忍不住高了好几个调调。 “出什么事了?”太子冷郁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冯总管激动得顺手顺脚,扯着小笛子就往里走:“去,你去跟殿下说清楚,下午谁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下面读者灌溉营养液 读者“默恋-夕阳” 读者“” 读者“溫柔敦厚” 读者“番茄主义” 读者“无语中······”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数据又是飞飞飞的一周! 送大家一个小番外。喜欢的话,求小天使们给小九点个作收和姐妹篇预收吧《退婚后她成了太子妃》。么么哒。 太子送了九哥儿进锦文之后,回到宫里,才从小笛子那儿听说,原来沐儿还派了全福去。 他便不免暗想,既然知道他对九哥儿这么好,沐儿总该明白他的意思,有所表示吧? 可气的是,竟然什么都没有。 过了几天,倒是冯冲兴颠颠地跑来,说听全福在外头传。沐儿终于叫流采改口叫她夫人了,还愿意连流采的名字一起改掉。 他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可是……她竟然还是没来找他! 他觉得沐儿这人,懒归懒,可半点都不笨。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不来,就是还不肯向他低头。 太子觉得,他还可以熬一熬。 可熬着熬着,他觉得自己有点熬不住了。 这时,正好礼部送上了选秀的折子。 他便想……若是连他要开始选秀了,她都还是无动于衷,他就……真的可以放弃这个女人了。 第67章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太子正对着一桌子的菜, 食不下咽,听到外头冯冲大声说话,便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子。 就见冯冲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 脸上表情十分扭曲,右手扯着小笛子左肩上的衣裳, 提起来一大块。小笛子圆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嘴角裂开像个开花的小石榴,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心情十分暴躁,黑眉一皱:“有话好好说。” “殿下,沈夫人总算低头了。”冯冲声音都在颤。 太子浑身一凛, 收腹挺胸, 长吸一口真气, 下颌紧紧绷起:“谁说的?”声音好像拧得快断掉的琴铉。 冯冲把小笛子往前一拽:“你这小破孩子,这么要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快,给殿下说明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流采什么时候来的?” 小笛子脚步不稳地朝前绊了两下,好容易站稳身体,忙躬身一礼, 道:“殿下,奴才刚从红螺街回来, 进门时,门上的小石子跟奴才说,今儿下午申时, 流采来了,……” ***** 寒碧心情极好,正开始吃晚饭。身后还站了两个青衣小宫女,殷勤地伺候着,帮她添饭,夹菜。 冯冲虽然是大总管,可是又要管着东宫,又要成天陪着殿下进进出出。神仙殿就是寒碧独大。 她往嘴里送了一口冒着白腾腾热气的胭脂米饭,微皱皱眉:“今儿这饭是谁煮的?太硬了!” 神仙殿有为太子设的小厨房。她不喜欢去大厨房领宫女们的饭食,都叫宫人在小厨房帮她单做,反正太子的份例根本用不完。 两个小宫女吓得直往后缩,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道:“今儿炭一时没运来,先尽着殿下那边用,便就着急火煮的。” 寒碧今天心情好,瞪了她一眼,倒没像往常那样站起身来教训她。 就听外头脚步声响,寒碧有些得意又有些不耐烦:“吃顿饭都不清静。成天介,什么大小事情都来问我!” 她抬头,就见门外站着小笛子,看向她的眼神怪怪地。 “殿下问起今日流采送来的匣子。传姑姑赶紧去呢!”小笛子道。 “哐当”一声,寒碧手里的青瓷碗摔到地上,碎成几瓣,粉红的饭粒撒了一地。 她抖着声音问:“殿……殿下怎么知道的?” 小笛子扯了扯嘴角:“殿下不知道才奇怪的吧!那匣子呢?” ***** 寒碧跪在地上,半抬着头,偷偷去看座上的太子。 就见太子白玉似的脸庞上,好像笼罩着一层阴霾。他长长黑睫垂着,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半天没说一句话。 殿中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 寒碧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暴露了。她觉得背上冒出一股冷汗,强辩道:“吃饭前,奴婢将这匣子跟陈夫人的请柬一起,呈给殿下看过。殿下当时,心情不好……” 太子头也没抬,黑睫闭了闭,冷声道:“孤说过,再有下一次,你就去陪万夫人。如今万夫人虽不在了,宣德殿还在,你现在就过去吧。” “殿下……殿下……求殿下不要撵了奴婢。奴婢没做什么啊。这匣子,奴婢明明给殿下看过的!”寒碧涕泪交加,嘶声大喊,早没了一向从容规矩的风度。 太子终于抬眼,眼神冷得像冰刀一般,嘴角更是带着一缕狠笑,与他的神仙风姿极不相衬,极冷处生出些妖火来,那妖火能把人生生烧成灰。 “若非你是母后赏的,孤今儿能要了你的命!冯冲,打她二十板子,派人立刻押去浣衣局!” 小笛子站在一边,吓得小腿直打颤。寒碧姑姑在这神仙殿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然门口的小太监也不会唯她命是从。可敢给沈夫人下绊子,殿下说撵就撵了,真是蠢透了。本来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白白让给了他跟看门的小石头。 ***** 寒碧被几个太监按手塞嘴地拖走了。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太子从匣子里取出笑口常开,展开来,举在手上,看了半天,问:“你们说,她送这个给孤,是什么意思?” 冯冲朝小笛子看了一眼:“不如……派小笛子去找流采那丫头打听打听?” 太子没点头,也没摇头,仍举着那笑口常开:“那时孤跟她吵起来,就是从这东西起的头。”顿了顿,他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这东西……看着奇怪,又不是香包,又不锦帕,却有些眼熟。” 冯冲不方便靠得太近,伸长了脖子,扭着眼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红,激动起来。 “奴才可想起来了。殿下可记得,当初您让奴才替沈夫人洗的绢子?奴才瞧着……这怕不是那条绢子改的?” 太子盯着手中的笑口常开,突然脸色一变,狠狠一甩,像甩掉的是一条毒蛇。 “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因为选秀的事,生气了,送这个来,想跟孤说,她再也不想伺候孤了?!叫孤死了这条心!” 他还记得当初沐儿就是因为不想伺候他,才拿着弄脏的绢子到院子门口拦他。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2 小笛子和冯冲面面相觑,一脸呆滞,明显搞不懂女人的心思。 太子一张俊脸猛地泛起红晕,他这是在做什么?找两个人事不知的太监打听女人的心思?他叫沐儿过来问清楚不就是了?他还怕了她不成? 他沉着脸,当即就要让小笛子去接沐儿。冯冲忙道:“这个点,殿下不如先用完饭?” 太子闻言,扫了一眼沙漏,猛地心里一动。 他垂下眼睫,盯着那笑口常开,半天,提起来,放进匣子。 “给孤摆琴。” 小笛子:O口O 冯冲:gtlt ***** 小石头站在外头的台阶旁,听到殿内传出琴声,心里上上下下。殿下可是名师指点过的,平常琴艺高超,说不出的悠扬。今天这是怎么了?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听得人心里起毛?而且这令人发毛的声音已经弹了有好一阵子了,真想捂起耳朵不听。 他正出神,衣袖就被人扯住了。他抬眼一看,是跟他一起当值,之前为难过流采的小山子。 刚才寒碧姑姑可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血淋淋拖走的。别说巴结寒碧最厉害的小山子,就是他自己也吓得不行。 小山子红肿着眼睛:“求求你了,回头跟我向小笛子说说好话儿。别把我也撵了。我……我……” 小石头从他手里抽出袖子:“求我没用。我看,一会儿你换了班,赶紧备上些礼,去向流采姑姑陪罪,倒兴许有些用。” 那小山子恨不能跪下:“这眼看就要落匙了。我就是换了班,今天也不赶趟呀!求求你了,帮我我向小笛子哥哥求求情……” 谁知他话没说完,小角门“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小笛子一身穿得件墨绿色羊皮缎袍,十分体面,身后跟着几个人,个个手里提着灯笼。 小山子一下傻了眼。小石头一惊,上前道:“小笛子哥哥,这眼看就要落匙了,这是要往哪里去?” 小笛子大模大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脸上笑得十分神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石头:……。 说着,一群人匆匆走了。此时,就听院中太子的琴声,突然慢下来,一声声,竟是成了调,在这暮夜交加的时分,那琴声好像在轻言慢语,诉说着什么,叫人听了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想在心里细细地揉搓。 小石头:……他为什么突然觉得牙好酸? ***** 轿子还没靠近神仙殿,沐儿就听见了太子的琴声。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高明殿的陈夫人,又在抒发幽思。可再细听一回,离神仙殿越近,琴声越清晰,弹琴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沐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着的双手。轿中光线不够明亮,红烛的光摇来晃去,可是那双手,却仍然白得像两块美玉,鼓起的小骨头一粒粒,像最白的珍珠。她有些紧张。 本来她都散了头发准备洗漱了,小笛子却巴巴地赶了来。说殿下今日朝中事多,一直到现在才得空召见。她虽然不信,可又懒得去猜。 只是离得越近,那琴声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如泣如诉,像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在夜色下,流进她的心里,勾起她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那抹情绪……。 正心酸着,就听流采在外头叫:“夫人,到了,请下轿吧。” 轿帘打开,一股寒风吹来,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忙伸手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扶着流采的手下了轿,就见神仙殿门口跪了一地小太监。 小笛子在前引路,流采扶着她。 走了几步,她想了想,突然问:“今天下午,是谁不让你进的?” 流采虽然记性好,可是这一个个都低头跪在地上,她也认不出来呀。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见其中一个小太监浑身抖得像在筛糠。 她不免笑了,想起今天受的委屈,她指着那身影道:“今天是不是你?你现在站出来,当众认个错儿,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她话音刚落,小山子就抬起了头,一连磕了好几个头,道:“是小的有眼不认泰山,办错了事。请姑姑大人不记小人过!” 流采仰着脖子“哼”了一声,“我懒得跟你计较。还请你转告寒碧姑姑,耍威风事小,耽误了殿下见夫人事大,以后莫要再小瞧了我们临华殿!” 她这话一出,那小太监目瞪口呆,看着她,嘴里喃喃道:“小笛子哥哥没跟你们说么?寒碧姑……寒碧晚饭时分就被殿下打了一顿,罚去了浣衣局。” 沐儿本来正往里走,都进了角门了,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你说什么?寒碧怎么了?” 小笛子忙道:“刚才没来得及跟夫人提这事。寒碧姑姑做错了事,殿下罚她去了浣衣局。” 沐儿一愣,晚饭时分?做错了事?也就是太子晚饭时分就知道这事了,却等到宫门快要落匙才叫人来召见她? 她突然脸上一红,暗暗咬了咬牙,这混账,可是馋狠了吧?! ***** 沐儿进了门,小笛子也不往上次她来时的偏殿引,而是直接朝大殿去了。 沐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不安,羞耻,还是甜,混乱极了。 她一步步走上御路踏跺,进了大殿中堂,见里面宏伟高大,正中挂着一幅丈高的书法,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厚德载物”四个字,两边挂着宝蓝色的丝绒幔帐。 小笛子躬身道:“殿下的琴室在里面!” 说出,引着沐儿往右走,右进第一间,是个次间,同样轩昂华丽,软榻桌椅俱全。 再往里走,紫檀木雕花隔扇月亮门上挂着珠帘,虽没风,可那珠帘在晃动着,晶晶闪烁。 小笛子上前撩起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沐儿走了进去,红色的牛油巨烛把室内照得雪亮,她一眼就看见了太子。 太子坐在暖阁处花窗下,头戴紫金冠,黑发如漆披在肩头,穿一身飘然白衣,风姿如仙,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铉上,慢慢拔动,琴声悠扬,不急不徐,好像他一直在专心谈琴,根本没在等她。 远远地看着,太子好像下颌又尖了些,白玉般的面孔被光线勾出一条优美瘦削的曲线。沐儿看得发呆,也不走上前去,只静静地站在门口,连一声殿下都没叫。 “叮叮咚咚”太子继续旁若无人地弹着。 ……沐儿继续不出声地望着。 冯冲本来站在角落想当个隐身人。等了半天,见两人都没动静,只好当个不必要的传话筒,走到太子身边,道:“殿下,沈夫人求见。” 太子这才好像才知道她来了一样,勾拔了最后一个琴音。在余音袅袅中淡然抬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眸向她看来。 沐儿:……好吧,他要面子,她就给他好了。 她上前半步,往红地毯上一跪,低着头,娇声道:“沈氏沐儿求见殿下。时辰不早,不敢耽误殿下休息,殿下有什么垂问,还请直言,妾好赶在落匙之前回临华殿。” ***** 太子坐在椅上,有些恍惚,远远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沐儿。见她穿着玫红锦缎袄,披着石青刻丝紫貂披风,墨绿色绫皱银鼠皮裙。 刚才虽然只匆匆一眼,但脸色好像比记忆中更明艳水润,一如吹口气就能拂落的花瓣。 他扶着琴桌站起身,呆了呆,才一步一步,徐徐走到她身前,半天,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全都出去。” 流采头一个快速地溜了。冯冲和小笛子也是早就熟悉这一套的,当下一声不吭,全都退了出去,其他宫人跟着,片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 沐儿的心忍不住开始狂跳起来。她双手紧紧捏着裙摆,固执地低着头,没吭声。 “起来。”太子的紧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没伸手来扶。 沐儿双手提着裙摆,慢慢地站起身。也许是紧张过度,她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正要挺胸收腰努力自救,一只铁臂猛地缠住了她的细腰,她被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压抑而嘶哑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呼吸,摩挲着她的耳垂:“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沐儿脸红如血:……她太冤了,她明明能站住! 可她刚抬头,还没来得及张口辩解,炽热的唇就封住了她的。 那唇燃烧着,进攻着,好像是一座火山,激情由最深处不断滚烫地冒出来,要将她烧成灰烬。 沐儿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紧紧抱住,铁臂搂得极紧,像要把她融到另一具身体里。她觉得身体在飘,在融化,血随之沸腾。 她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发狠地用力吻回去,唇间带着旖旎诱惑的喘息和娇吟。 下一刻,她就被抱起,扔到了琴桌边的罗汉床上。 背重重地撞到罗汉床板上,厚厚的褥子也挡不住那重重的冲击。太子高大健壮的身躯扑上来,将她死死地压住。 在一切开始之前,沐儿挣扎着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狠狠地咬了一下腥红湿润的唇瓣,双手搂住他的颈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好像神秘的咒语,竟让太子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双目沉沉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她的身下,是罗汉床浅金色的褥子,漆黑浓密的发丝散乱着,像泼出的浓浓墨迹。 小脸雪白发光,泛起情动时自然的红晕,一双黑莹莹的眸子半睁半闭,黑长的浓睫挡住了眼里一半的光,只余下几缕盈盈欲滴的眼神,神秘暧昧,媚入骨髓。 那两瓣红唇好像刚刚被露水浸过的玫瑰花瓣。 片刻,她抬起雪白柔美的下颌,轻轻点了点头:“不错……妾要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妾要做太子妃……殿下可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你……好像胖了?!(二合一) 太子俯视着她, 双眸赤红,薄唇微勾:“孤……想做的,就能做到!” 说完, 他翻身跨骑在沐儿身上,居高临下, 双手放在沐儿的颈口。 他那癫狂的模样, 让沐儿有一瞬间吓得呼吸停顿,以为他想直接卡住她的脖子,掐死她。 可她发现,自己的下颌被戳得一下痒一下痛。他修长的手指笨拙地舞动, 想解开那一排套得牢牢的盘香扣。 沐儿脑中闪过之前他喝醉了的那一次, 当时的他可没这样温柔, 同样急不可耐时,直接狠狠撕了她的衣裳。 入眼的,是他紧绷的下颌,潮红的面庞。她心里软软地, 抬起纤指,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拉住, 放在自己的脸庞上摸了摸,松开双手, 自己不紧不慢地一粒粒解开了盘扣……。 下一瞬,太子就闷哼一声,狠狠地扑了下来, 张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脖颈上传来一阵温热的刺痛,沐儿脑子嗡地一声响,奇怪地不觉得委屈,反而一股奇异的兴奋涌上脑子,瞬间心腔里涨满了热血。 等他松开,她满脸赤红抬起脖子,凑上去,在他脖颈血脉鼓鼓跳动处,狠狠地也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她听见他重重地闷哼一声,然后两人都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 ***** 她不知道,她的要求,他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闭着眼,她似梦似醒地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吸了吸鼻子,没错,这香气,是她屋里常用的瑞龙脑,而不是太子常用的松芜香? 她心头一凉。难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太子没有叫小笛子来宣她,他们也没有那样癫狂地索爱彼此? 她莫名有些心虚,从被子里抽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摸了摸脖颈,记忆中被咬住的地方,有一排微微的凸起,轻轻一按,还会痛。她慢慢睁开了眼,入目是一顶朱砂红洒珠金线纱帐。 她直愣着眼,对了,她屋里用的是简简单单的月黄纱——这里确实是太子的寝殿。 她又轻轻揭开被子,只一眼就飞红了面孔,立刻把被子又紧紧地盖上。可刚才入眼的景画面,还是深深地印在了脑子中,在她眼前晃动。 如玉的柔嫩肌肤上,好像撒了一处处梅花瓣。好羞耻呀! 她准备了一整个月,终于下定决心,要心平气和地跟他好好谈谈两人的未来,好好讨论两人的人生。结果……她只得了那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被带偏了。 她把发烫的面颊一头扎进被子,鸵鸟一样不想起身。 外面传来轻轻的交谈声。 “夫人……还没醒啊?” 这句虽然极轻,可她一听就知道是流采。 “嗯,还没听见动静。”一个宫女回道,声音十分陌生。 “千香姐姐……进去看一下?……巳时了,……平常……早起来了。” 原来那宫女叫千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流采的声音明显比千香的要小,断断续续地。显然是怕吵到她。 “……那不是平常么。”千香的声音里饱含意味深长。 沐儿一下羞红了脸。突然想,她一向有意识地不管外面的事,不知道太子的寝殿以前来没来过人?还是……她是头一份? “……唉……担心死了。殿下会不会……狠打我家夫人……?” “不可妄议殿下宫闱密事。”千香的声音陡然严肃。 沐儿:……。 实在没耳再听流采鬼扯下去,她只好“咳咳”两声。 “哎呀……我家夫人醒了,我可以进去伺候了么?”流采声音满是惊喜。 “不行。殿下的寝殿只有我们几个司帐可以进出。”那千香说完,高声道:“沈夫人,可是醒了?奴婢们进来伺候您起床?” 沐儿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凄惨模样,流采也就算了,她实在没脸见其他人。 “不……不用。我……我我自己起来!”她吓得直摇头。 外面一片沉默。 沐儿也不管她们,忙猛地坐起身来,这一起身,才觉得浑身上下哪里哪里都又酸又痛。 “啊……”忍不住嗓子里哼了一声。 “千香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还能干什么坏事不成……”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夫人,您没事吧?” 沐儿咬紧牙关,“没事!我……好着呢!” 一出被窝,浑身肌肤就觉得“刺”地一声,冷得够呛。她忙慌乱地从床上扯了条薄毯,裹上身体,才站起来四处找自己的衣裳。 然后……她绝望地发现,屋里根本没她的衣裳。昨天是在外间暖阁罗汉床上开始的。一想到自己那些衣裳肯定早被宫人收拾过了,她就觉得脸要烧成炭。 “流……流采……你……你可备了我的换洗衣裳?”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像昨天那个勇猛反攻的她是另一个人。 “备了备了。一大早我就跑回临华殿拿了一堆过来。千香姐姐,麻烦您给夫人送进去吧。” 沐儿忍不住尖叫一声。这可是太子身边的大宫女,她今天这狼狈模样被人全看去了,今后还有什么脸。 “不……不用,你……你们把衣裳放在外间,我自己来!” 一时,总算听到外头道:“夫人,我们已经退到中堂了。” “中间的隔帘也放下了。”她听到流采体贴地补充道。 沐儿:……。 ***** 沐儿自己穿上衣裳,仔细对着镜子,瞧了瞧,没大错处,才叫了千香进来。 千香长得细手细脚,鸭蛋脸儿,也是个十分端庄纤细的美人儿。 沐儿暗暗摇了摇头。她对太子身边的人,真认不得几个。这千香想必之前也去过临华殿多次,可她都从来没留心过,以后可不能再偷懒了。她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起来。 千香做起事来十分得体。叫了两个小宫女进来,伺候沐儿洗漱,备了毛巾四条,净脸用的是杏仁胰子。 这要是以前,沐儿看了也就看了,可经过红荔嬷嬷一番教导,她倒看出来了,千香给她用的东西,按的都是良媛的分例。 大概那天太子跟她吵架时,千香也在场,知道太子是想给她一个良媛的位份。 她突然觉得这宫里怪有意思的。红荔嬷嬷之前教她那些琐碎的规矩,其实还真有用,千香这个人大概比较在意规矩。 她不动声色地洗完,又用流采替她准备好的脂粉匀了面,便要起身告辞。 千香规规矩矩地道:“夫人不在这边用早饭么?殿下说……让开了后面的玉堂殿,夫人可以搬些日常用的东西来,不必一趟趟去临华殿取。” 沐儿一怔。 玉堂殿并不是单独一处的宫室,而是神仙殿里面的一处小殿。就在大殿正后方。 他要她搬来?他说过三十年不进临华殿,自然不可能自已食言打脸。可她有什么名分,可以随随便便地住进神仙殿? 她侧眼看了看时辰:“玉堂殿的事暂时不必管。等我今日从凤仪殿学完规矩,再来跟殿下商议。” ***** 千香脸上没露出半点意外,还是平平静静地。 只是心里到底免不了想,玉堂殿,这处地方,若是太子妃跟太子殿下将来感情好,给太子妃起居也不为过。太子叫沈夫人把东西送来,这要搁寻常夫人身上,怕不激动得立刻收拾了往玉堂殿搬。可这沈夫人竟说还要跟殿下商议?怕多半是不知道这玉堂殿是什么地方吧? 她想了想寒碧暗中使绊子后的下场,道:“夫人,玉堂殿就在这大殿后头,有回廊连着大殿,便是雨雪天气,两殿来往,也不影响,极是方便。” 没想到她说完,就见沈夫人笑了笑,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多谢你提点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朵花儿是我自己亲手做的,送给你戴吧。” 说着,从头上拔下了一朵嫩粉色的四季海棠绢花。 千香忙行礼谢过,可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这沈夫人可真小气,殿下之前赏她的东西那么多,更是直接给了两千两。居然这样就想打发了她?她在神仙殿可是仅次于寒碧的司帐姑姑。寒碧一走,她就是头了。连她都不知道笼络,还配叫什么西霞夫人?她可不认那些嘴头上的虚情假意,只认真金白银。 可等那朵花儿拿到手里,她才发现,这花儿并不是纯绢布的。一层层的粉红绢子上,撒着些珍珠亮粉,好像小小的露水,中间的花蕊,镶的是一块指甲大的黄色琥珀。虽不极贵重,却也不便宜。最难得的是,世间怕只此一朵。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绢花,手背上,仿佛还留着刚才那如暖玉般的触感。 她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衣摆上蹭了蹭。 ***** 沐儿到底没在神仙殿用早饭。 一来,她现在被云家姐妹养刁了嘴,二来,最要紧的是,她听红荔嬷嬷说了那么多宫中往事后,对于吃什么东西越来越谨慎。就算是在神仙殿,寒碧虽然被撵了,保不齐还有跟寒碧差不多,看她不顺眼的人。若是真给她下了什么绊子,她上哪里喊冤去? 她回到临华殿,全福亲自站在门中迎接。他现在心里那个美。他家夫人真是太厉害了,这一个月没白等。一出手,就直接留宿神仙殿,还是在宣布启动东宫选秀的这一天。殿下简直就是在昭告天下人,不管有没有选秀,他家夫人都是东宫头一份。 云家姐妹问过沐儿还没吃早点,立刻欢天喜地地端出自己精心准备好的早点。 一碗红油鸡脯肉小馄饨,配着外焦里软,金黄酥香的胡麻饼,还有七八小碟子的配菜。 沐儿美美地吃了一顿,又带着流采到净房去洗澡。 流采一见她身上的痕迹,就哭了:“呜……殿下真的好狠心呀。竟然拧得夫人全身一块块的青红。” 沐儿红着脸,摸摸脖子上的咬痕:“别提了。跟狼似的。不过……流采……你可别往外说呀,跟任何人都别说。这事儿,只有咱们俩个知道。” 流采抹了把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把她家夫人的委屈全咽到肚子里。可是从此看太子的眼光就有点怪怪的,这是后话。 ***** 因为早上吃得晚,中饭她也往后拖了拖。吃完饭,跟流采挑了衣裳,准备去凤仪宫。流采还特意找了个紫貂围脖,好帮她挡住脖子上太子施暴的痕迹。 沐儿到了凤仪殿,一进屋,一股热气袭来,才发现自己不该戴这个紫貂围脖,太热了。取下来,好像也不怎么对头。 她只得硬着头皮戴着,坐下听课,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细汗。 这一屋子都是老人精,可不像流采未通人事。当下全看出来了。立刻就有人溜去了东宫,也不用特别打听,这事早已经满城风雨。回来就趴红荔嬷嬷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沐儿见那老太监一边趴红荔嬷嬷耳边说话,一边还拿眼角含笑看自己,羞得恨不能钻个地洞缩进去,不见人。 红荔嬷嬷听完,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变了,说起话来,便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说不出的冷淡。 沐儿知红荔嬷嬷是怪自己,昨天关心她的时候,她一点儿话风没露,显然是不信任红荔嬷嬷。 她当下脸红如霞,咬了咬嘴唇,一伸手把脖子上的紫貂围脖取了下来。 这下,不光红荔嬷嬷,众宫人全把目光盯在了她的脖颈上。 红荔嬷嬷的眼光更冷:“昨儿我看来真是白操闲心。你可比我想的厉害多了。” 沐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瞟了瞟,突然郑重地站起身来,向红荔嬷嬷鞠了个躬:“嬷嬷昨日提点爱护,我感激不尽。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都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若是叫人知道了你们在背后给我出谋划策,怕会连累了嬷嬷们。所以……” 她今天才体会到,红荔嬷嬷教她的东西有多有用。她宫里宫外都没什么靠山,能靠的就是这些宫人了。而红荔嬷嬷,可谓是宫人之首,在帝后面前也很有脸面。若是红荔嬷嬷还有这凤仪殿的宫人肯帮她,她一下就有了底气。只是,她也是真心替他们打算。他们这么大年纪,有什么必要卷进这一代的血雨腥风? 红荔嬷嬷冷笑一声,指着她,却对刚才那老太监道:“你们瞧瞧,她这是把我们这些人都当成了老废物呢。” 沐儿:……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她说错话了么?正发呆,就见红荔嬷嬷转脸看向她,凶巴巴地道:“你昨日不顾规矩,夜宿神仙殿,怕皇上都要怪我,没教好你规矩,带坏了殿下呢!这是你说不连累就能不连累了么?” 沐儿:……。她怎么有一种,红荔嬷嬷上赶着想给她效力的感觉?她也没给人家什么好处呀?除了几块点心之外?不过,她也懒得纠结为什么,红荔嬷嬷愿意,她当然求之不得。 她当即厚着脸皮道:“好嬷嬷,我错都错了,嬷嬷您就教教我怎么补救吧?不然岂不是丢嬷嬷还有凤仪殿大伙儿的脸?” 红荔嬷嬷与一众宫人:……这沈夫人还真会随棍上。她又不是他们凤仪宫的主子!他们凭什么用一辈子的经验来帮她?就凭她带来的那些点心?!哼! 可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自觉地全凑到红荔嬷嬷身边,开始七嘴八舌。一边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就是在凤仪宫悠闲太久,没事找事罢了。再说,这沈氏确实是跟他们这些人在凤仪殿学过规矩,现在做了坏规矩的事,连带着他们和凤仪殿一起丢人呀!今后一定好好教导她,不能让她再这么丢人了! ***** 因为莫名地就得到了凤仪宫的助力,沐儿傍晚去神仙殿时心情无比愉快。她特意赶在晚饭前去,就怕又重蹈昨日的覆辙。 这回她来,没人敢在门口拦她,她直接进了门。小太监送她进了门,站在院子当中,显然也有些拿不准该带她到什么地方去。 神仙殿进门,东西两侧都有配殿。上次她去的西配殿。 好在小笛子早飞跑着迎了过来:“殿下还在看折子,夫人请到西配殿歇会儿吧。” 沐儿倒也不急,可一进西配殿,就见靠墙放了张大大的罗汉床。她“腾”地红了脸。左右看了看,朝离罗汉床最远的窗下,走去。那里有桌子,桌上放了棋盘,旁边是一张紫檀雕花椅。 小笛子动了动嘴,倒底没说什么。那是殿下日常喝茶下棋的座位。若是别人,绝不合适,可是沈夫人嘛……坐哪里相信殿下都不会有意见。毕竟也不是殿下书案后的正经上座。 小笛子退出去前,顿了顿脚,道:“夫人,这一向……殿下的食纳不佳。待会儿吃饭时,还请夫人多劝着些。” 沐儿想了想昨天的体感,他好似真的瘦了些,心里微微有些酸痛,又有些羞愧。这一向她被云家姐妹喂养得太好了,不但没瘦,每晚睡得好,感觉胸部都比以前更鼓了些。 ***** 太子此时正在看折子。他瞪着眼,看着那折子上的字,一个个自然都是认得的,不知道怎么的,一句话看完了,却看不明白这整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刚刚不还看得好好地么?怎么一听到小笛子来报,说沐儿到了,他就突然看不进去了呢? 他从七八岁起,就被太傅抓着每天学着看折子,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端着茶水喝了一口。 再要低头接着看,可眼角瞥到案头,还有半尺高的一摞。 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捏了捏眉心,反正饭前也看不完了,不如……。他一扔折子,伸手摸了摸右颈侧的那个痕迹,心头一热,起了身。 冯冲:……。这是听得沈夫人来了,魂都没了,不看也好,总比胡乱批示强。 太子便施施然出了东配殿,往西配殿来。 走到门口,他站着脚,暗暗吸了口气。小笛子赶前头,叫了一声:“殿下驾到!” 沐儿正盯着棋盘发呆,听到这声音,立刻站起,向门口走去。可刚走到屋子中间,太子就已经进了门。 太子头戴金冠,身上穿着件瓷青色丝绒鹤氅,内穿白绫袄子,脚下粉底皂靴,脸上神色淡然,翩翩然如芝兰玉树。 沐儿:……。这跟昨日的狼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太子一进门,就就见沐儿站在屋子中央。她上身一件石榴红绣宝相花窄裉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银线素拖地长裙,束着青金闪绿长穗宫绦,越发显得胸前饱满,腰肢纤细,身材玲珑。 沐儿小嘴一嘟,提裙正要拜,太子已经抢先一步,一手捉住她的小臂:“免了。” 沐儿直起身,两人靠得很近。 太子垂着长睫,抬起左手,带茧的姆指指腹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几下,目光却落在她樱红的唇瓣上。 沐儿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微嘟了嘟唇,刚想说句话,唇上就被狠狠地啄了一口。她还没回过神来,下巴就被轻轻一推。 “以后,别当着孤的面随意嘟嘴唇!” 太子有些气汹汹地,说完拉住了她的手,往罗汉床边去。 沐儿:……。 她看了看左右,见宫人们一个个都低头装没看见,作木雕状。她忍不住偷偷瞪了太子一眼。这人也太霸道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她还偏就要嘟,看他能怎么着! 虽然对罗汉床有些抗拒,可是她有话要说,坐得近些,也就不用大声。 两人并肩坐下,手还互相牵着。 “殿下可否让所有人都先退下。妾有要紧话要说。”这句话,还是头一回由沐儿来说。 太子淡然瞟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一时所有人都无声地退下。 沐儿见门已经合上,才低了头,清清嗓子,郑重道:“殿下,昨日妾说的那句话,殿下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你说哪一句?”太子右手牵着她,左手在她细腰上摩挲游走。沐儿红了脸,想捉住他的左手。可太子一顿,索性举起她的手儿,放在眼前。 他眯着眼盯着她一双凝脂般的小手,捏了捏,头一偏,目光落在她的饱满的胸口上,不动了。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3 沐儿脸涨得通红,低声吼了出来:“就是我要……我要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当太子妃,那一句!” 太子目光依然凝视着她高耸的胸:“跟孤分开这一个月,你……好像胖了?!” 沐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下面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今夕今夕是何年” 读者“群青” 看到小天使们的留言了,好暖好可爱呀! 关于日更,其实一直想,我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哪天就能了! 另外:今晚还有一更哦! 再替《被退婚后她成了太子妃》求个预收呀! 镇国将军府的独生女乔盈儿,长得肌肤如雪,娇憨可爱。自幼就定给了武安郡王府的小世子。可及笄之后,世子竟嫌她呆蠢,爱上了父母双亡,寄养在她家的表姐。他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迎娶心中的白月光。 世子上门退亲,乔盈儿不哭不闹,笑嘻嘻地点头同意,顿时坐实了呆傻之名。人人都笑话说,她日后必是嫁不出去了。 然而,她表姐前脚刚风光无限坐上花轿,镇国将军府就接到圣旨,指配乔盈儿为太子妃。 武安郡王府前世子后悔吐血:……是太子劝退我的。 太子杨陌斯文腹黑,据说心头早有一粒朱砂痣,娶乔家姑娘为的只是乔家将。然而太子妃进门后,所有人才发现……朱砂痣?太子妃右眉尾上还真有一粒。 皇上生辰宴上,最受宠爱的六公主当众嘲笑乔盈儿呆傻。 太子脸色平淡:“六妹欺凌亲嫂,品行有亏。回去禁足三个月。” 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捏了捏乔盈儿的小脸,亲手给她夹了块红艳艳的松鼠鱼:“慢慢吃,刺都炸酥了的。” 当场,筷子勺子掉了一地。 沐儿:……重生一回,全都不一样了呢。 又名《重生追妻火葬场》《呆姑娘的幸福生活》 包甜,小天使,请你收藏一个吧! 第69章 你凭什么要做孤的太子妃? 沐儿觉得有些心虚, 虚完了,又觉得有些甜。 她反手握住太子的手,轻轻摸了摸, 把头靠在太子的胳膊上,蹭了蹭:“妾早猜中了殿下的心思, 只是理不清自己的。自然要好好养着。” “哼!”太子不置可否,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沐儿眼珠灵活地转了转,反正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偷偷红了脸,她哼声道, “殿下莫非不想妾……那个……略肥些?” 太子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哪个?” 沐儿的脸烧起来,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她轻轻咬着唇, 微侧了身,上半身软软地压在他胳膊上,微微扭了扭腰,“嗯?殿下莫非不喜欢?” 太子玉色的面庞终于变了色, 他左胳膊一使力,将沐儿抱坐在自己的腿上,燃烧的唇封住了她的, 唇齿之间顿时充满了情.欲气息,吸吮啃咬, 像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沐儿仰着头,温柔地回应,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 身体微微颤动着。 太子的吻渐渐变得温柔,在肉.体的欲望之外,多了点不同的东西。 良久,沐儿伏在太子的怀里,像一只柔顺的小猫,她双手环着太子的腰,柔声道:“殿下若是不想跟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偏要后宫三千,妾……也明白。只是妾的心却不敢交托给殿下。这道理,妾想了一整个月才想明白。殿下若不能立刻回答妾,妾便在临华殿安心等着。” 太子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半天没有说话。 沐儿觉得心里有一丝冷风在吹,眼里不知不觉涌上泪水。她偷偷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挣了挣,要从太子腿上退下来。 太子的胳膊一紧,没许她动。 “凭什么?你凭什么要做孤的太子妃?” 听到太子这样问,沐儿顿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备觉羞辱。 她送了笑口常开给他,他完全没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么?她以为他明白了,才召了自己来。 她猛地一推太子的胸口,挣扎着要站起,口气凶巴巴地道:“先放开妾,再说话。” 太子一松手,她站直了,刚要转身,想离那罗汉床远些,腰上却被从身后用力一带,又被扔在了罗汉床上。 太子将她压在身下,右手大掌按住她的双手,高举在头顶上,让她根本半丝也动弹不得。 他俯视着她,左手指尖捏着她的下颌,修眉微皱:“不放。说!凭什么?” 沐儿倔强地瞪着他,眼里的泪水却不听话地倏然滑下。 她拼命眨眼,甩掉眼睛里的湿意,哽咽道:“殿下为什么要这样问?是觉得妾配不上么?妾送来的绢子……就是之前殿下让冯冲去冼的那条沾了污点的绢子。妾以为你看明白了才叫妾来的。难道直到现在,在殿下心里,妾还只是个污点?妾若是个污点,殿下又何必非要妾的一颗心?!你……你放开我!反……反正,东宫就要选秀了,你……你以后有无数女人,想要巴结着你!你又何必来稀罕我一个污点!” 太子左手指腹粗鲁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抿了抿嘴,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不是。” 沐儿一愣,心里的酸涩好像有开关一样,突然就停了。 她不再是他心里的污点?那他为什么问她,凭什么做他的太子妃? 沐儿眨着长湿的黑睫毛,不自觉地又嘟了嘟嘴。 太子左手指腹一下按住了她的唇瓣,还在她的唇瓣摩挲了一下。 “凭什么……”沐儿看着他明显瘦削的脸庞,突然弱弱地道:“就凭……就凭……殿下瘦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她能凭什么呢,唯一能凭的,就是他对她的这一份爱而已。 沐儿说完,脸慢慢地泛起桃花色,半抬着脸,害羞地看着太子。谁说太子爱她呢?可能有一点爱吧,不然……不然为什么只要她?可是,“爱”这个字……她说不出口。 太子看着她越来越红的小脸,偏着头看了片刻,突然俯下身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只对了一半!” 沐儿蓦然懂了,他要自己说什么。 她的脸更红了。她说,她要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说,她要做他的太子妃,都不够呀。 她不敢再看他,红润的小嘴蠕动着,那句话就在唇边打转,却说不出口。 可她也知道,他就是这样霸道,不管是谁先爱上谁的,他都非要她先低头,非要她先说出口。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此时,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师父,厨房按点儿把饭菜都送来了,要不要提醒一下殿下?” “你……笨蛋呀!让小厨房把饭菜先煨着。殿下办完事,肯定很饿。” 沐儿:……。 她抬眼看向太子。这样俯视着她的太子,瘦了一些后,轮廓更清晰,好像玉匠一刀刀刻出来的,他白皙修长的脖子正中,突出的喉节动了动,若不是双手都被他压住,她好想摸一摸。以前的事,她不计较,可以后……她真的只想独占这个男人。 眼神渐渐有些为色所迷,话就这样说出了口:“妾吃醋,妾生气,妾要独占殿下一辈子,妾不要殿下再碰任何其他女人!” 太子紧抿的嘴角终于慢慢松开,露出一丝笑意。 他松开了她的手:“今儿先饶了你。什么时候,你能说出孤想要的答案,再来问孤要不要你做太子妃!” ***** 晚饭就在西配殿用的。 太子让沐儿就坐他边上,替他试菜。其实这些菜早有侍膳试过一遍了。 沐儿老老实实地帮他试菜,一试就有些摇头。 这些菜按说经过大厨房御厨的精心制作,什么什么都是最好的,应该很好吃才对。可是吃到她嘴里,就觉得有些过于精细了。每一个菜肴里,配菜调味都好多种,全混在一起,单吃很好吃,可十几二十道菜全这样,真的能吃吐。 她侧眼看了看太子,心里有了主意,倒没有马上说什么。只从那些菜里,尽量挑清淡的先吃一口,觉得不错,才放到太子碗里。 她放什么,太子倒是就吃什么。 冯冲在旁边看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殿下是有多喜欢这沈夫人呀?之前吃什么都不香,现在……喂什么吃什么。别说了,这沈夫人要天天来神仙殿陪殿下用餐才好呢! 一顿饭吃完,沐儿便说要告辞。 太子手里端着茶碗,脸慢慢沉下来,却不说什么,只拿一双冷眼看她。 沐儿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双手绞着腰上的丝绦:“妾今天挨了红荔嬷嬷好一顿训,说妾不该乱了宫里的规矩。妾留宿神仙殿,别人骂妾也就算了,怕是连殿下的清誉也有损。妾……妾也是为殿下着想。” 今天凤仪殿的人真给她出了不少主意。她以前对别人怎么看她,全不放在心上。可现在想要做太子妃,就不能这般随性了。太子问她凭什么做太子妃,其实怕天下人都要问这个问题吧。光有个西霞夫人的名头肯定是不够的。 “什么乱了规矩?你是孤的女人,伺候好孤,就是最大的规矩!”太子把手中茶碗重重一放。 沐儿:……。霸气的人总会找到霸气的理由。 “可是妾……妾要留下总要有个名头吧?”沐儿也觉得这些规矩很烦,而且昨天她留宿,多少还有宫门落匙赶不回去的牵强理由。今天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太子皱眉看了她一眼,好像觉得她这个说法挺奇怪。 沐儿又红了脸。侍寝这理由,真不怎么堂皇。 “殿下不方便去临华殿……不如……”沐儿想另换一个宫殿,可又有点舍不得临华殿,玉堂殿在神仙殿内,她问过红荔嬷嬷他们,老人们一致觉得不可。 “伺膳!”太子默默吐出两个字。 “……可晚饭都吃完了呀?”这理由太牵强了。 “还有宵夜!”太子已经很不耐烦。 沐儿:……好吧。这掩耳盗铃的理由,总比没有的强。 ***** 有了这个光(掩)明(耳)正(盗)大(铃)的理由,沐儿第二天,就真叫人把些日常用的东西搬到了玉堂殿。 玉堂殿只是一座小殿,自然没有她原来的临华殿那么大。能带的人也就不能跟从前一样。 她仔细想了想,让全福看守临华殿。只带了流采,点翠还有云家姐妹四个去。 当天中午,她就让云家姐妹做了几个开胃的小菜,也不说是给太子的。到了中午,太子下朝回来,陪着太子吃饭时,她自己这侧的桌子上就放了几个云家姐妹做的菜。 太子侧眼看见了,便示意她给夹。 自然免不了让伺膳太监先过一道,她又试过,最后进了太子的嘴。 冯冲见了暗暗点头。谁说这沈夫人不关心殿下,只是关心得不落痕迹罢了。 ***** 如果说前一天,沐儿留宿神仙殿,炸了东宫,那么第二天,沐儿搬进玉堂殿简直就炸了整座皇宫。 沐儿和太子吃过中午饭,正要喝茶,皇后娘娘身边的杜太监就来了,说是皇上跟皇后娘娘召见。 沐儿当下吓得手脚有些冰凉。她原本并没多惧怕帝后,可是红荔嬷嬷告诉她一堆往事后,她才觉得,帝后就是帝后,别看慈眉善目的,可一路走来,手上经过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条。 她一边发抖,一边还没忘了让点翠去凤仪宫说一声,请个假。 太子见她脸色发白,裙角不住抖动,皱了皱眉,大掌一伸,将她的手包住,嗤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突然变小了?” 沐儿有些委屈地瞪他一眼:“以前妾不在乎他们喜欢不喜欢妾。现在……” 太子嘴角一抿,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形:“有孤在,你吃不了亏。” 沐儿想起上次皇上召见时,太子最后扯了下皇上的衣袖,皇上立刻让自己跟红荔嬷嬷学规矩,心里一下松了松。有太子护着,她怕什么?! ***** 进了桂宫大殿,沐儿眼睛一扫,心里暗暗叫苦。这是仇家都集齐了? 皇上当中上座,一张有些虚白的面孔阴沉沉的。皇后娘娘坐在他下首,一双浓黑的眉毛皱得像两道写坏的“一”字。 皇后娘娘身后站了个长圆脸儿的宫女,居然是寒碧。看来太子罚她到浣衣局,没一天,就被皇后娘娘给叫回桂宫了。 皇后娘娘下首,坐着柳氏,柳氏一身杏黄色的锦缎衣裙,配着银蓝色的狼肷小袄,十分端庄,看着她的眼神像看舞台上的戏子。 柳氏下方,坐着陈氏。陈氏穿着一件浓粉色的斜襟广袖衫,下配白绫银珠裙,披着件银灰色的狐狸毛短披风。手上还揣着个套锦小暖炉。 沐儿跟在太子身后行了礼,以为又是会像上回一般,被罚跪,她还特意穿上了护膝。 没想到,行礼之后,皇上竟道:“起来,赐座。” 沐儿十分小心谨慎地谢过恩,转头看了看座次。虽然很想死死抱紧太子的大腿,坐在他下首,可是见陈氏下首还有一张紫檀雕花椅,便坐了过去。 太子便坐到了皇上的下首。 待得坐定,沐儿就听皇后娘娘开了口,道:“今儿叫你们来,可有好几桩事。” “这头一桩是寒碧。她是本宫亲自为你点选的宫女,从十五岁上就开始伺候你,一直忠心耿耿,小心谨慎。不知她前日犯了什么大错,你要打她撵她罚她去浣衣局?若是嫌弃她伺候不好,只管把她还送回桂宫就是。” 沐儿听先是为了寒碧的事,不但没松一口气,反而更觉得头皮一紧。看来皇后娘娘这回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就说通了皇上,这才来一番先礼后宾。 太子薄唇一勾,笑道:“她确实忠心耿耿,小心谨慎。” 沐儿有些吃惊,就听太子接着道:“可惜她只对母后忠心耿耿,却不知道对孤忠心耿耿!孤可不敢再留她。反正如今母后也叫了她回桂宫,不知道有何必要为她浪费儿臣的时间?母后可知,儿臣如今案头有多少折子待看?” 沐儿低下头,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太子摆明了不会卖皇后娘娘的帐。太子说案头有折子要看,明显不想在寒碧的事情上作任何纠缠。 皇后娘娘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正要再说什么,却听皇上道:“罢了,寒碧的事并不要紧。只管再说其余的。” 皇上其实有些心虚。当皇帝固然风光,可其实十分辛苦。他年轻时争强好胜,看起折子来没日没夜,以致本来就不强壮的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有个能干儿子替他去吃这份苦,他怕是早没了。为了个宫女去耽误儿子的宝贵时间确实不妥当。 皇后娘娘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恨恨道:“可寒碧被打,不就因为沈氏送的匣子吗?就因为得罪了沈氏,太子就把一个母后所赐,忠心伺候多年的宫女直接打去了浣衣局,难道不是沈氏横行东宫,引得太子不孝的罪证之一?” 沐儿低着头,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给红荔嬷嬷们点赞。他们昨天给她分析时,就说在皇后娘娘看来,她犯的事往大里说,就是魅惑东宫,引得太子不孝。虽然皇后娘娘没用魅惑二字,可意思其实差不多。当然,红荔嬷嬷也教给了她应对之法,只是……她今天决定,任由太子来保护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母后怕是弄错了一件事。寒碧并没有得罪沈氏,寒碧得罪的是孤。沈氏送了东西来,如何处置在孤,寒碧平素仗着母后所赐,在东宫欺压他人,儿臣为着一个孝字,不曾追究过。可总不能因为她是母后所赐,就让她欺到儿臣头上?儿臣若不收拾了她,岂不叫别人说母后跋扈,特意派了人来欺压儿臣?这可是母后的本意?” 沐儿见皇后倒竖着浓眉,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心里更是一片风平浪静,偷偷看了一眼太子,便又赶紧正襟危坐,她今天就乖乖当个看戏的。 ***** “娘娘息怒。不管沈氏如何,殿下定都是孝顺着娘娘的。”柳氏突然开口道,打破了殿中僵硬对立的气氛。 众人都朝她看去。皇后娘娘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皇上看了一眼柳氏,下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 柳氏把一切看在眼中,坐得更加端正了。她特意带了寒碧来见皇后,告沈氏一状,结果谁能想到,皇后娘娘不专注于说沈氏狐媚,却去扯什么太子不孝,这不是硬把太子往沈氏那边推么。简直蠢透了,白废了她一番苦心。 皇上摆了摆手:“寒碧之事到此为止吧。不必多浪费时间。陈氏,你不是有话要说?” ***** 陈氏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皇上:“谢谢父皇。当初妾回家替殿下为妾父亲侍疾,沈氏……从妾宫里要了一个妾极得用的宫人。妾也不想跟沈氏扯谁对谁错,只求沈氏能把人还给妾,还请父皇替妾作主。” 沐儿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云珠的事到底还是被翻起来了。她看向陈氏,觉得短短几个月,这陈氏说话,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她正想怎么回答,就听皇上道:“沈氏,那宫人既原是陈氏宫中的人,你便还了她。” 沐儿一愣,突然明白,陈氏怕是早就已经求过皇上,皇上也答应了,只是来走个过场。之所以没一上来就罚她,怕也是为了先哄着她把云珠还回去。 可她不能。她现在担了个西霞夫人的名头,不能让云珠失望。 她眼眸一转,刚要开口,就听太子道:“父皇,那人是孤拨过去的。” 皇上有些不耐烦:“谁是谁非,前因后果,朕也懒得追究。一个宫人而已,沈氏,今儿就把人退回去。” 君无戏言,一锤子定音。 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陈氏眼里射出得意的光,站起身笑盈盈地道:“父皇圣明。谢谢父皇替妾作主。” 没想到,此时沐儿猛地站了起来,往前几步,“扑通”跪倒。 “皇上,妾有话说。皇上可还记得小时候吃核桃过敏,身上长水泡一事?” 皇上一愣。这事年代久远,便是太子怕也不清楚。 沐儿抬头,反正她绝不能交出云珠。 她一定要说服皇帝改变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的更新完成了。小九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日万活动。希望能顺利登上相应的榜单,小九会争取多更一些!一直追文的小天使请继续支持!拥抱感谢。 第70章 她好像中计了 皇上盯着沐儿, 眉头一皱,挥了挥手:“别扯那些陈年旧事。你只管把那宫女还给陈氏。再让冯冲给你挑好的。” “父皇,可还记得上次万氏的事?沈氏聪慧, 她提这陈年旧事必有缘故,何不听听?” 殿内响起太子清冷的声音。 全场所有人的眼光全像洞里漏出来的光一样, 齐齐聚照到他身上, 表情都显得十分奇异。 太子却脸色淡然,一副说沈氏聪慧,孤哪里错了的表情。 众人内心都有些想吐血,十分鄙视他这个赤.果.果的双标狗。刚才说起寒碧的事, 他就说自己案头尺牍累累, 忙得不行, 时间宝贵。现在沈氏要扯陈年旧事,他就忘了时间宝贵了? 只有沐儿,心里甜甜地暗暗抿了抿嘴,投去感激一眼。除了太子, 别人也不敢提醒皇上,上次听了一面之辞,差点儿上当的事。 皇上脸上有些不好看, 默了默,白了太子一眼, 挥了挥手:“别扯远了,有话快说。” 沐儿心头一松,一脸郑重, 低声道:“陛下可还记得白桃姑姑?” “啪”地一声,难得怒行于色的皇上竟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咳了起来,手指着沈氏,喘骂道“你……你提她做甚?朕让……让你去学规矩,你学的都……都是什么?” 皇后娘娘立刻起身,上前又是递茶,又是揉背,一边道:“沈氏,你好大胆子,竟然敢惹皇上生气!太子,你还要护着这贱婢,好气死你父皇么?” 这话实在太诛心。 太子沉脸起身,上前两步,想去安慰皇上,皇上却对他连连摆手。太子闭了闭眼,捏拳站在一旁,一时进退两难。 殿内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呼吸都压得紧紧地,就像怕喘大了,叫人听见一样。 沐儿没想到皇上反应会这么大。她有些慌,可还是一边抖,一边赶紧把要说的话说了:“陛下,云珠若回高明殿,妾怕她……像白桃姑姑一般,性命不保。若当年……肯穷究前因后果,等查出陛下是吃核桃引起的病症,与宫人无干,白桃姑姑也不会……” 白桃的死,是件憾事。那天沐儿见红荔嬷嬷说起死了好些宫人,便失了说话的兴致。她便私下找凤仪宫别的人打听。才知道当时一起随先皇太后进宫的四个人里,白桃跟红荔两个原是最要好的。白桃最得先皇太后器重,小太子一出生,就让她负责起居。 结果小太子出了事。当时同进宫的,另一个叫黄桔的姑姑,平日就嫉妒白桃得宠,趁机在先皇太后跟前中伤白桃,先皇太后一怒之下,便叫人打死了白桃。等查出来是冤枉的,也只是把那个黄桔被打一顿扔出宫去,已经于事无补。 白桃从小就贴身伺候皇上,皇上从小婴儿时就与她同眠同起,对她感情极深,如母如姊。皇上病好之后,得知她被冤枉打死了,跟先皇太后哭闹了好一阵子,成了母子间一辈子的心结。 皇上对于云珠的处置不太放在心上,只因为她是个宫人。可沐儿就是要皇上想起,宫人中,也有他一辈子忘不了的人。轻易处置,会留下遗憾。 “沈氏……你果然恃宠而骄,陛下已经气成这样了,你还敢胡言乱语!陛下,这样的贱婢,留着就是个祸害呀!” 沐儿见皇后浓眉紧皱,眉心竖成一个大大的川字,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就把她打死一样。她心里有些难受。皇后恨不能要了她的命,大约一是为了太子宠她,二是为了李业。她想了想在凤仪宫听到的那些往事……皇后娘娘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条命。这宫里能活得这么好的,不可能是善茬。她还是不要期待她大发善心,努力自救才是道理。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身上上伤处,抬袖捂脸,哽咽着哭了起来:“娘娘,妾冤枉!妾是真心为了皇上着想。当年的憾事,岂可重演?虽说云珠不能跟白桃姑姑相提并论,可当初白桃姑姑就是因小人唆使而冤死,她泉下有知,岂会愿意看到无辜宫人重蹈她的覆辙?无端惨死?” 她哭声中带着几分真心。她真的也觉得委屈。好好过日子不成么?皇后娘娘为难为难她也就算了,至于三番四次恨到要弄死她的地步? 皇上好容易止住了喘咳,抚了抚胸口,似乎因她的话有所触动,拧着眉毛看她。 沐儿心里升起希望,可就见旁边又跪下一人,竟是陈夫人。 陈夫人用绢子捂眼,哭道:“父皇,是妾不对。为了个宫人,竟让父皇操心。妾虽说被人抢了宫人,觉得屈辱。可这口气,妾忍了。只求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好像当头打了个闪电,沐儿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陈夫人的用意。这条计真毒。 要人是假,怕是云珠真去了,陈夫人还害怕云珠成了奸细。故意演这一出,只是为了凸显了陈夫人有多孝顺皇上,更可以让她彻底完蛋。 她若是同意把云珠还回去,西霞夫人的名头不攻自破。 她若是不同意把云珠还回去,就是为了个宫人忤逆皇上。 她好像中计了。她一边着急,一边不禁奇怪,这陈夫人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聪明。 “雪儿起身。你这孩子,真是太老实了些。放心,父皇必会替你作主。” 沐儿背上冒出丝丝冷汗,觉得自己怕是要完。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皇上对陈夫人的称呼,直呼小名,还自称父皇,跟一开始时叫陈氏相比,亲热了十倍不止。这陈夫人,竟是厉害到这个地步,连柳夫人都靠了后。她怕是护不住云珠了,她觉得心里好像塞了一大块冰,又寒又沉。 “沈氏,太子说你聪慧,朕看你倒是又蠢又坏。那叫什么……珠的宫女,既是得用的,她回了高明殿,雪儿只有善待的,岂会惨死?雪儿进宫这么久,高明殿安安生生,没出过半点事,可见是个守规矩,待下仁善的。倒是你!为着自己的糊涂不守规矩,几次三番连累着下人们代你受过!” 一听这话,陈氏哭得更大声了。好像她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哭声钻到沐儿耳朵里,跟条蠕动的虫子似的,令她恶心难忍。 她咬着牙猛地抬头,用衣袖抹了把眼尾的泪水:“皇上可愿意跟妾打个赌?妾今日匆匆被召见,只以为是为了入住玉堂殿的事,并未跟身边宫女有何串通之处。不如传那云家姐妹来,若是云珠自愿回高明殿,妾愿意当场自刎!” “你……你胡说什么?!你有何资格跟父皇打赌?”太子大声怒喝。那声音听到众人耳中,又紧又抖,好像琴铉走了调。 皇上转眼看向太子,见他急赤白脸,失了一向的稳重,不免皱起了眉,冷声道:“那若是云珠不愿回高明殿呢?你想要什么?” 沐儿仰着头,白得发光的小脸上,眼尾的红还没褪去,一双黑莹莹的眸子眼神清澈:“妾……什么也不想要,只要陛下身体安康,不要因为小人挑唆,再生气就好。” 皇上一愣,显得没想到她竟然也会说这种甜言蜜语。他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传云家姐妹!” 见那得旨的公公要出门,沐儿忙提醒了一声:“她们俩现在在玉堂殿呢!”以免他们到临华殿找人,传了个空。 那公公出门去了。 沐儿转头去看早已经奉旨起身,回到椅子上坐着的陈夫人。就见陈夫人挺了挺背,好像背上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她目光一转,落在陈夫人身后,这才看见陈夫人身后站着一个灰色的人影。那人明明站在那里,可却好像不存在一般,连面目都是模糊的,不刻意留神根本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沐儿一下心里有了数。听说陈夫人从娘家回来,带了个教导嬷嬷。怕就是这位高人。有她在后头指点着,才让陈夫人战力大增。 陈夫人也回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上空中相遇,好像无声地对撞着。陈夫人眼神恶狠狠地看着她,好像要吃了她一样。 沐儿回瞪回去。她跟皇上赌命,主要是相信云珠。这是她的危机,也是她的机会。若她成功护住云珠,她这西霞夫人的名头在宫中一定会打得更响。若她失败……嗯,她相信太子一定会想方法救她的。 想到这里,她转开眼神,偷偷斜着眼去瞟太子,见他一张玉面黑得像锅底,目光跟她一撞,又恨恨地瞥向了别处。 她忙低下头,缩了肩,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让她现在真的心大了,想做太子妃呢?自己不立起来,光靠他扶着,怕是立不住。 今天,她一定要想办法扭转皇上对她的印象。 她跟太子这番眉来眼去,瞧在其他人眼中,更觉碍眼无比,都巴不得云珠早早来,看看这沈氏是不是真敢自刎当场。 ***** 没过多久,云家姐妹就被带了进来。 姐妹俩跟着太监后头,头也不敢抬,明显吓得浑身发抖,远远地跪下行礼。 “你们两个,谁是云珠?”皇上开口问。 众人看过去,就见穿着耦合色窄襟银鼠褙子的女子腰背动了动:“回……皇上,是……奴婢。”声音中还带着牙齿打战的细小“科科”声。 “你原在高明殿伺候,现朕仍让你回去,你可愿意?” 沐儿心里的气好像要喷出壶嘴的蒸气。皇帝这根本是作弊啊。云珠只是个小小的宫人,皇上直接说让她回去,云珠怎么敢说不愿意?!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4 ***** 陈氏本来还有些紧张,可听皇上这样一问,她脸色飞红,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得意地看了一眼柳氏。 因为沈氏留宿神仙殿,两人都深感危机。没想到第二天,沈氏竟然搬进了玉堂殿。她们两个立刻找了对方,都同意不能不采取点行动。于是约好了,一起来向皇后娘娘告状。 柳氏那边借寒碧攻击沈氏,她这边就用云珠。 结果寒碧根本不堪一击。可她却逼得沈氏赌上了性命,皇上明显站在自己这边。 她不信云珠有这个胆子,敢说不愿意。 她无声地炫耀完,便转头把目光落在那个耦合色的身影上。 明显可看出那身影不停地在颤抖。可陈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因为那云珠竟然迟迟不回答皇上的话。 殿内一片寂静。 “云珠,你别怕,只管说出你心里所想。”太子淡然的声音响起,突然打破了这片寂静。 陈氏抬头,就见皇上瞪了太子一眼。她心里真是难过得好像被狗啃了一样。太子怎么就这么喜欢沈氏那个贱人呢? ***** 沐儿脸色越来越白,手心都是汗。云珠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毕竟面对的是皇上,现在考验的不是聪明而是胆量。 “奴婢……愿意……”云珠细细的声音响起。 沐儿的心顿时抽成一条麻线,绞得她喘不过气来。完了。她没想到皇上会耍赖,也低估了皇上的威仪的作用。 皇上一脸乌云顿时遇了太阳一般,脸露欢喜,慈祥地挥挥手,示意太监带云珠退下。 没想到,那太监正弯腰,就听殿内又有了声音:“……伺候沈夫人。” 这声音虽然还是很细弱,却十分清晰。 沐儿一颗心好像刚刚从云端上摔下来,又突然飞起。她惊喜万分,猛地转头看向云珠,就见那刚才还颤抖个不停的身形,这会儿僵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只冻僵了的小蚂蚁。 沐儿看得眼眶发热,嗓子发哽。 她转眸看向皇上。 就见皇上脸色发青,嘴角紧抿,瞪了半天眼,声音冷厉道:“你……你再说一遍!朕没听清!” 沐儿气得丰满的胸口一起一伏地。皇上这是又要耍赖。向云珠施压。 殿内又是长久的沉默。 众人都紧紧盯着云珠,就见那耦合色的身影动了动,声音虽然小,却是清清楚楚地传来:“回皇上,奴婢愿意……伺候沈夫人。” 皇上的脸色顿时好像下了霜的茄子,他怒瞪着云珠,有些烦躁,挥了挥手。 沐儿大喜,转头看向云珠。就见有太监上前,要引着云家姐妹下去。她嘴唇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还是让这姐妹俩早点离开,省得担惊受怕。 直到见云家姐妹抖抖索索退出了大殿,她才回头,扫了一眼殿内。见陈氏满脸表情都扭起来,本来清秀的脸上,显出刻毒。柳氏则还是一脸淡定,若有所思。皇后娘娘则浓眉打结,气得直喘。 只有太子看向她的眼神隐着笑意,似乎是在赞她把下人教导得好。她有些心虚,脸上一红,莹莹眸子向他脉脉一瞥,才转向了满脸不快的皇帝。 “皇上,云家两姐妹感情极好,一个在我宫里,一个在陈夫人宫里。若陈夫人真是仁善,怕就是云灵想去高明殿,而不是云珠想来临华殿。此其一。其二,刚才云珠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不肯去高明殿,可见之前妾说的,云珠去了高明殿有性命之忧,绝不是子虚乌有,危言耸听。” 陈夫人设了这计要害她,现在云珠这么给力,她要让陈夫人也脱一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的支持。看到小天使的留言了,从今天起争取日更三千吧。拥抱! 还有数据涨得很好,再度感谢大家收预收和作收,小段子来了。 太子:孤哪里双标了? 众:你对沈沐儿跟对别个就是两套标准! 太子:错,孤只有一套标准——沈沐儿永远都是对的。 第71章 按例该杀 “沈氏, 你你你……血口喷人、嚣张跋扈。”陈夫人不等皇上回答,就抢先骂道。 皇上手指在龙案上一顿,把本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皱了皱眉。 “父皇,您刚才也听见了。云珠如今在玉堂殿呢!那丫头是个眼空心大的, 若是跟我回了高明殿, 岂不是断了登云的天梯?哼,一个背主小人,沈氏,你留了她在身边, 怕要自己小心才是。”陈氏手指发抖, 直指沐儿, 脸却扭向皇上,满脸通红,急急辩解道。 皇上又皱了皱眉,身体往后靠在龙椅上, 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沐儿见皇上如此反应,心里大喜。陈氏根本不该自己急着跳出来,让皇上单方面一直维护她不香吗?这水准可比后头的狗头军师差太远。看他们来告状时根本没想到, 云珠走了,自己还会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事先没有准备好应对,才会如此失策。 沐儿黑长的浓睫眨了眨,嘟了嘟红唇, 道“皇上,妾刚才打赌赢了,能不能许妾坐着慢慢说话呀?” 皇上的牙磨得众人都听得见。 在场当值的宫人,心里一面倒全倒向了沐儿。皇上都耍赖了,还赢不了沈夫人,沈夫人这要求真的半点都不过分。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人人都坐着,就她跪着? 皇上似乎感受到了这来自各方的不平目光,脸上浮起一层暗红,狠瞪了沐儿一眼,随意挥了挥手。 沐儿嘴角一弯,欣喜地站起身。因为跪得有点久,膝盖有点麻,她忙弯腰揉了揉,这才拖着腿,慢慢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端端正正地坐下,双手还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这才歪着一张雪白莹润的小脸,看向陈氏,道:“云珠说之前在高明殿,你曾罚她腊月天在小池塘里洗灯上的焦油墨,可有此事?” 焦油墨附着性强,不容易洗掉,腊月天,小池塘里的水一半是冰,洗完了手还要吗?一听就知道是很毒辣的惩罚。不是个仁善之人做得出来的事。 陈氏自打年前病过,就越来越瘦,此时揪着水蓝手绢的手背上跳出一条条青筋。她双眼怒瞪着沐儿,正要还嘴,又不自觉地耸了耸背。 之前高嬷嬷给陈氏支招,众人多半都看着沐儿方向,没人留意。这回一下全都注意到了,包括皇上。皇上两眼盯着那高嬷嬷片刻,忍不住皱了皱眉。 众目睽睽之下,那高嬷嬷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低头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大……大约是她做错了事,管事姑姑罚的。我……并不如何清楚。”没人支招,陈氏自己结巴地,话都说不清楚,透着一股心虚。 在场宫众:……原来陈夫人就是这么对待下人的。恶毒成这样!难怪那云珠死也不愿意回去。 “你不清楚?她小年夜给你出了个回文诗灯的主意,你可清楚?”沐儿嘴角含笑,继续不急不徐地追杀。 “什么回文诗灯?”皇上对这些东西倒是极有兴致。 “根……根本不……不是这么回事,父皇,您……您别信她。”陈夫人做贼心虚,打断了皇上的问话。 可是她越是这样心虚,越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沈沐儿说的,全是真话。一来,这种小事,要查清楚再容易不过。二来,当着皇上的面,根本没必要说假话,犯下欺君之罪。 皇上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坐直了身体,眉眼间明显对陈氏有了怀疑之色。 “皇上,太子不是说忙得很么?云……那个宫女的事到此为止吧。您的身子也经不起太久的折腾。沈氏,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想问你……你不顾规矩体统,留宿神仙殿的事。” 皇后娘娘跳出来,想帮陈夫人岔开皇上的注意力。 沐儿心里暗叹一声,她还真是得罪了全后宫的女人。 “皇上,小年夜陈夫人宴请我们。在路边挂着的明角灯上,每一盏都有一个字,连在一起是首回文诗。当时妾还以为是陈夫人想出来的,只觉得心思极巧,现在还记得呢:落雪飞芳树,幽红雨淡霞。可没想到……竟是云珠想的。可因没能讨得殿下欢心,事后,陈夫人才罚云珠自己去池边一个个洗掉。” 沐儿可不打算就此放手。被狗咬了,她不会咬回去,只会狠狠地打回去。再说,多难得的机会,可以在皇上面前展现实力。 陈夫人绢子一挥,哭出声来,一边辩解道:“[獨]你……你含血喷人。根本……根本跟回文诗灯无关!” “陈夫人,你之前说云珠受罚的事,你不清楚,现在又说她受罚跟回文诗灯无关,你岂不是自相矛盾?你之前说想要回她,现在却说她是背主小人,既如此,你为何要劳动皇上,拖着病体替你操劳?你满嘴谎言,利用皇上对你的慈爱之心,只是为了对付我,是也不是?” 沐儿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快,满腔激昂,可句句在理。 “沈氏,你闭嘴。本宫的话,你当耳旁风不是?”皇后娘娘见陈夫人溃不成军,只好硬来。 宫众:……。唉,真丢人。皇上耍赖,皇后也不讲理。沈夫人,你只有我们了,我们站你! ***** 皇帝无奈地捏了捏山根。为什么每次听了皇后娘娘的话,都觉得该一顿板子打死沈氏。被沈氏一搅和,又觉得好像理亏的是自已?还有陈氏……居然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面对质,还企图继续撒谎骗他,看来自己真是看错了她。 他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按宫规,非太子妃不得在神仙殿留宿。沈氏,你实实在在地犯了僭越之罪。按例该杀。可你不但不知悔改,第二日更变本加厉,居然堂而皇之入住神仙殿。两罪归一,朕年纪大了,不喜杀生,就罚你……” 皇上说到此处,突然觉得头痛。罚重了,儿子不能干,罚轻了,以后谁还把规矩放在眼里,宫里岂不是要乱套?若不是这次的事实在不像话,他也不会同意皇后的提议,来这场三堂会审,谁知道开局不利,那云珠竟帮着沈氏扫了他的脸。 “父皇,儿臣有话说。”太子突然站了起来。 皇上揉了揉眉心,更觉得无力。果然,这还没说要罚什么呢,儿子就已经跳出来了。 太子风姿翩翩,徐徐上前,走到沐儿侧前方停住,躬身向皇上和皇后行了一礼,道:“父皇,请问宫规可说,除太子妃外,其余人等不能到神仙殿伺疾?” 皇上:……。 皇后:……。 柳氏无力地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紧握着,长长的指甲扎得掌心都要穿了。 陈氏之前就一直在哭,这会儿哭声更大了。可惜皇上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众宫人:……沈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就因为出身低,便一直被欺负。这留宿神仙殿是她自己能留宿的么?太子不允许,她怕是连神仙殿门坎都上不去。怎么就说是她僭越了呢?太子让她留宿,她敢不留宿么?!幸亏太子有良心,帮着她。不然,真是冤死了。 至于说,太子精神抖擞,完全没有半点有疾的模样,他们全都无视过去了。 “你……你这不是好好地么?太医院也没上报你身体不适。她……她伺的哪门子的疾,非要半夜去!”皇后娘娘气得声音都劈了叉。天天都有太医请平安脉,太子要真有什么,早回报了。他居然为了维持沈氏当面撒谎。 皇帝却身体前倾,上下打量着太子,十分担心:“你何处不适?可传太医瞧过?” 太子再躬身:“谢父皇关心。儿臣年后略感风寒,咳嗽了一阵子。吃了药虽是好了。可始终胃纳不佳。儿臣又不想吃太多药,伤了肝胃。故没让太医开药。” 皇帝松垮的脸上表情实在难看。儿子这是在说,他挂心沈氏,得了相思病,所以食不下咽么?!这病,还真是没别人能伺得好。 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色了?他伸手捂了脸,觉得没脸见人了。 皇后气得一拍桌子,“你……你胃纳不佳,便算是要她陪着吃晚饭也就罢了,为何要留宿?” 太子脸不红,心不跳,看向皇后,嘴角一勾:“还有宵夜!” 皇后气红了眼,看着还捂着脸不作声的皇上,叫道:“陛下,您看看太子,如今为了维护那沈氏,强词夺理到了什么地步?您要现在再不管管他,以后,这东宫可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皇上看了一眼垂头端坐的沈氏,揉了揉眼睛。这沈氏一两个月没见,整个人养得好像容貌会发光,反而是儿子,明显瘦了不少。莫非这沈氏真有什么养生的妙方? “沈氏,你究竟是如何伺疾的,说来听听?” ***** 沐儿一直把头垂得很低,她也觉得太子是在硬拗,脸红得要命。 听到这话,她红着一张脸,站起身,向皇上行了个福礼:“这可又绕到云珠身上去了。云家姐妹善厨,妾在殿下身边,不过是督着她们给殿下多做些可口的小菜点心,再伺候着殿下多用些。” 陈夫人一听,哭声更响了。那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哭个没完,跟苍蝇在殿里绕场一样。皇上厌恶地看她一眼。 沐儿顺着皇上的眼光看过去,有些想笑。这就跟小孩子被骂了,一直哭,想要大人心软一样。可惜,她就算叫皇上一声父皇,也不是亲的。没人惯着她。 沐儿转过眸子,对皇后娘娘道:“所以妾去玉堂殿,也带了她们两姐妹过去。为的就是能好好伺候殿下。不然,殿下成天辛劳国事,又吃不好,长久以往,亏了根本可如何是好?” “本宫不信,那云家姐妹什么东西,做出来的东西能比御膳房和点心房的好?分明是你与太子狼狈为奸,僭越宫规,胡乱找出来的借口。”皇后娘娘急得要跳脚。 皇上却一脸沉思,好像真信了的模样, 沐儿眼神一亮,壮胆道:“妾想皇上跟皇后娘娘必是不信的。明日正好殿下沐休,若是皇上跟皇后娘娘愿意,不妨移步神仙殿,也尝一尝云家姐妹的手艺?” “哼,皇上,您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胡话?竟是叫咱们去神仙殿呢?妾看她跟红荔嬷嬷学了这么些日子的规矩,真是半点长进没有,不如不要学了,叫她以后来桂宫,妾亲自教导。”皇后娘娘恨不能冲上去扯住皇上的袖子叫他立刻答应。 皇上却费力地睁着已经有些疲惫的双眼,看着沐儿。 虽然是下午,外面阳光也不错,可大殿内的光线还是有些灰暗。但这一片灰暗中,沈氏的小脸却白得发光,小嘴红艳艳的,那气色真是由里往外的好。 皇上摆了摆手:“好!” 皇后娘娘欣喜万分,只要沈氏落在她手里,要捏死她实在太容易了。 “陛下英……”可她一个“明”字还没出口,就听皇上接着道:“朕就去神仙殿,瞧瞧这云家姐妹到底有什么本事!” 皇后张着的嘴好像飞进了一只苍蝇,闭也不是,张也不是。 沐儿嘴角一弯,道了福礼:“皇上圣明!妾等一定全力以赴,让皇上满意!” 众宫人:不是……皇上,您才说按例该杀,怎么突然吃上饭了?这弯转得有点儿急,他们都有点儿跟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末了,小天使要有快过期的营养液,请只管朝小九砸过来! 第72章 夜……还很长 沐儿和太子回到神仙殿后, 立刻就召见了云家姐妹。 沐儿见两姐妹已经换过衣裳,前后脚走进屋。 她微笑着晗首,云家姐妹行过福礼, 她便赐了座。 沐儿余悸未定地拍拍胸口,问云珠:“你可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敢说不愿意呢!” 云珠抬头, 圆脸上涨得通红:“奴婢想……若是夫人愿意把奴婢交出去, 皇上又何必那么问?若是夫人不肯把奴婢交出去,奴婢若说愿意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夫人?再说,奴婢真的不敢回去呀, 怕陈夫人还不把我折磨死。” 沐儿一听, 这云珠果然聪明, 更难得的是在皇上那巨大的压力下也没屈服。 她得意地仰脸呵呵笑出声,双手“啪啪”拍了几下:“你可知道,你若是说愿意,你家夫人我就得当场自刎了!” 流采“呀”地尖叫一声。除了当时地场的点翠, 其余宫人全一脸后怕,看向沐儿的眼神又是敬畏,又是感激。她家夫人真不愧是西霞夫人, 为了维护宫人,连命都敢赌。难怪现在他们出门, 别宫的人个个都羡慕得不行。 云珠更是顿时红了眼儿,哽咽道:“夫人……” 太子本来远远地坐在上首,没吱声, 听到这里,“啪!”地一声,把手中茶碗重重搁在桌子上。 众人吓得齐齐回头,就见太子一脸不爽,眼里冷风直刮,“你还得意?你哪里学的这江湖作派?谁许你随意用自己的命来打赌的?!再有下回,父皇饶了你,孤也砍了你!” 沐儿摸了摸发凉的后脖子,忙敛收得意,弱弱地看了他一眼,故意放软了声音道:“是,殿下!妾知错了。” 众人就见太子眼里的冰冷,就像被扔到了火上,瞬间就化作了春水。他眼眸深深地看了沐儿一眼:“明天的事,还得赶紧准备起来才是。”说完,他捧起茶碗,啜了一口,“父皇身体不好,吃食要十分小心。冯冲,你赶紧去桂宫,找管事太监拿一张父皇的饮食禁忌单子过来。” 沐儿忙道:“皇后娘娘的也要一份。万一,皇后娘娘也要来,咱们也不至于临时抓瞎。只准备皇上的,不准备皇后娘娘的,我怕皇后娘娘再说殿下不孝。” 若是皇后娘娘来了,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可以缓和一下跟皇后娘娘的关系。 太子抿着嘴角,赞许地看了沐儿一眼,点了点头。母后对沐儿一直看不顺言,可沐儿从来没在他耳边抱怨过。现在更大气地准备讨母后欢心。他目光落在沐儿高耸的胸口……这女人心胸挺大。 冯冲答应一声,躬身出门不提。 太子又喝了两口茶,见室内一片安静,宫人们全跟被堵了嘴一样。 他便站起身,抖抖衣袖襟袍:“父皇要看你伺候孤的本事,你就打起精神来,好好准备吧。孤还有一堆折子要看。走了!”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一堆人出门往东配殿去了。 ***** 太子前脚一走,后脚殿里的众人就跟被解了封印一样,全活了。 七嘴八舌问是怎么回事,沐儿忙三言两语把皇上明天要来临华殿吃饭的事说了。 众人兴奋地商议一阵,饭菜点心都有了盘算,就只茶水一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手。 茶道向来是文人雅士士大夫的心头好,还有人为了喝茶倾家荡产的。可见学茶极贵,寻常人家出身的,根本没机会学好。 沐儿见众人为难,想了想,便挥了挥手:“茶的事,先交给我吧。你们只管赶紧去准备别的。” 众人行礼散去前,沐儿特意起身上前,揽了揽云珠和云灵的肩头:“明日的事尽心就好,别太担心了。就想着是平常伺候我一般。有什么事,我会帮着的。” 云珠看着沐儿,眼圈又红了,擦着泪,点了点头。 ***** 大话是说出去了。可沐儿在安平伯府喝的茶,还不如如今宫里的宫女们。她哪里有什么喝茶的见识。闷闷地想得头都痛了,还没想到个好法子。 入睡时分,太子一进内室,就见沐儿披着黑长的头发,抱膝坐在床头,身上披着条娇黄色的薄被子,眼儿发呆。 见他进来,忙要下地行礼。太子忙摆手,沐儿便在床上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福礼。 太子上了床,也盘腿坐在她身边,隔着被子抱住她的肩头:“别担心。就是明天云家姐妹砸了锅,孤也有法子圆回来。早些睡吧。” 沐儿心头一暖,顺势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道:“妾倒不担心她们,只是妾答应要支应茶水,却想不出个好法子来。殿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太子伸手把玩着她黑瀑布一般的长发,发丝像柔滑的水从他指尖滑落。 他淡笑道:“茶水,茶水,首先要有好水。《茶经》上说,用山水上。故而宫中用水多从冷泉山上运来。可要让茶汤清明,还是雪水最佳。你可听过一首诗,道‘闲来松间坐,看煎松上雪。’可不正正好,上次孤跟你在山庄收的松针雪,取来用吧。至于人,千香煎茶的手艺虽不及寒碧,有这好水补着,也对付得过去了。” 沐儿听了,不由自主轻轻一缩。 太子手下一轻,立刻眉眼一转:“怎么了?你可是又做了什么坏事,怕孤知道?” 沐儿:……。 她想了想,把被子打开,殷勤地连太子一起裹住,把头像鸵鸟一样,钻到太子怀里:“殿下……妾把跟殿下收的那坛松针雪水……” “你可是自己都偷偷喝完了?!”太子被揽进被中,软香满怀,不免心田一荡。正伸手在她腰间摩挲,听她这样说,忍不住轻轻拧了她的腰肉一把。 “啊……啊……没……有……”沐儿只觉得腰间又痒又痛,夸张地扭缩身子,被子一扔,就想躲开。 太子哪里肯,揉身扑上,两人片刻滚作一团。 滚着滚着,两人的唇不知何时就胶着在了一起。两情相悦,气喘微微,激情如海潮袭来,一波一波,谁还记得起什么茶水? 直到风平浪静,名符其实地滚完床单后,沐儿才一身香汗趴在太子怀里,老老实实地道:“小年夜,我把那坛子水拿到高明殿去了。后来……就忘在那儿了。” 太子:……。 “不过,殿下息怒,我还存了半坛子私货!” “嗯?你什么时候背着孤存的?”太子手上使劲,又拧了沐儿腰间一下。 “啊……”沐儿娇叫一声,双手一推,想从他身边滚开,却立刻又被揽着腰,拖了回来。 男人精壮的身体重重地压了上来:“……看你怎么跑!” 一滴汗落在沐儿的嘴边,散发着浓浓的男人味道。 沐儿眼神迷离,看着上方那个蠕动着的,湿漉漉的喉结,微微张开湿润饱满的红唇,伸出粉红小舌尖,往嘴边轻轻一舔,微咸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下一瞬,她的唇就被狠狠地噙住了。 夜……还很长。 ***** 沐儿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觉得腰酸。为了不让千香瞧出来,她只好又自己动手先收拾好了,才出了屋。 千香垂着头,站在门边,问:“夫人要在这边洗漱么?” 一句话,沐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搬到了玉堂殿,日后不如就在那边作息,也省得每次都担心千香笑话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你可准备了?若是没有,我便回玉堂殿洗漱。” 千香顿了顿:“不知夫人打算,没有准备。” 沐儿看了她一眼,本来想请她今天负责茶水的,想了想,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回到玉堂殿,她立刻自在多了。 吃过早饭,她趴在软榻上,让流采给揉着腰,一边打发点翠去凤仪宫再请一天假。虽然她在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可态度要端正。 点翠走到门口,住了脚,问:“夫人可找到了打理茶水的人?” 沐儿惊喜抬头:“你会?” 点翠咧了咧厚厚的嘴唇:“……凤仪宫……什么人没有?” 沐儿:……她真是灯下黑糊涂了。 她想了想,“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 皇后娘娘本来不想来,也想劝皇上不要来。可是皇上好像铁了心一样,根本不听她的劝。她想来想去,若是她不来,还不知那沈氏跟太子两人又给皇上灌什么迷魂汤。她来,好歹还能阻挡着点儿。 所以到了晚饭前,皇后娘娘就跟着皇上两人一起到了神仙殿。 刚下辇车,一股寒风袭面而来。虽说已经是二月中旬,立过了春,可今年立春晚,二月比往年都要冷。 太子早已经带着沐儿,穿得厚厚地,身后一堆宫众,在门口等候。 因外面实在冷,简单行礼之后,全迎了进去。 进了大殿,顿时好像跨越了整个季节。不但温暖如春,室内除了各色鲜花,还有一盆碧绿的大昙花。 皇上跟皇后的座位在正中上首,之下是太子的,桌旁只有一张椅子。 皇后扫了一眼,瞥了沈氏一眼,总算是没那么生气。这沈氏,还没大胆到敢不经允许,就跟他们同桌的地步。 之后入了座,沐儿亲手先帮着皇上皇后安箸。再到太子身边,安完箸,便站在太子身后,作出一副专心伺候的模样,好像从来没有不守规矩,跟太子同桌吃过饭一般。 皇上满意地看了一眼,便道:“今儿朕倒想看看,你们能捧出什么好茶好饭?” 沐儿躬身道:“回皇上,云家姐妹终归不能与御厨相提并论,不过是胜上家常二字。还望皇上跟娘娘不嫌弃。” 她便对外道:“请先上茶。” 碧青的茶碗及托盘,放在红漆盘子里送上来。皇上喝下一口,就皱了眉头,看向沐儿:“这茶水,是谁泡的?” 皇后娘娘品了品嘴里的余味清香,瞥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见他皱着眉,便抢在沐儿之前张口,冷笑一声:“无论是谁,这茶水根本没泡到火侯,淡而无味。你就是这么伺候殿下的?” 沐儿上身半点不动,躬身道:“回皇上。是红荔嬷嬷!” 皇后娘娘暗暗叫苦,那老嬷嬷不是在凤仪殿养老么,怎么会跑来掺和这事?要知道白桃死后,就是红荔嬷嬷一直带着皇上,一直伺候到皇上成亲。 皇上这才舒开眉头。难怪刚才一入口,就觉得那滋味又熟悉又难忘。 他瞪了皇后一眼,声含感慨:“这是饭前茶,用来滋润肠胃。味道太重,一伤脾胃,二伤味觉。朕也好久没吃到红荔嬷嬷亲手泡的茶了。” 说着,又喝了两口。 皇后脸上尴尬,抽出手绢按了按嘴角,忍不住端起茶碗又喝了几口,一边道:“嗯,想不到嬷嬷的茶比之前还要清淡些。妾下回吩咐桂宫的宫人也把这饭前茶,煮得淡些。” 沐儿躬身道:“娘娘,今天这茶水,红荔嬷嬷特意煮得比寻常还要淡些,其实有两个缘故。” 皇后瞥她一眼,心里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每次她找完这沈氏的麻烦,都被沈氏找着机会在皇上面前刷好感。 她忙干笑一声:“皇上饿不饿?要不要传饭了?” “不急!沈氏,你说说看是什么缘故?”皇上一边又喝了几口茶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沐儿压住自己声音里的得意,尽量显得稳重淡定:“一来,这茶水是妾之前在狩猎时集的松针雪水,比寻常茶水的滋味,显得更清洌淡甜。” “哦?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等雅兴?!” “谢皇上夸奖!”沐儿知道,皇上一向看她是个俗人,才这样说。她也不恼,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俗人,真没品出这茶水比寻常的好多少。 皇上:……。他那话也算是夸?好吧。他又喝了一口茶,等着沈氏说第二个缘故。 沐儿看了皇上一眼,笑盈盈道:“医书上说道,用雪水煎茶煮粥,解热止渴。今日天气寒冷,妾为皇上跟娘娘,准备了热乎乎的火锅,又怕太过燥热,故而茶水又多清淡了几分。” 可她说完,就见皇上的眉头皱了起来。 皇后娘娘更是冷哼一声:“沈氏,亏本宫还以为你有多能干,真会伺候太子。原来巴巴请了陛下跟本宫来,你那了不得的云家姐妹,只会做火锅?!你……你可真是偷懒成精了!” 火锅八分在材料。有了好肉好菜,扔进锅去煮就是。哪里需要多好的手艺? 皇上本来因为刚刚的茶水,对这一顿饭期待更高,现在也不免有些扫兴。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5 他看向沈氏,若是寻常人,被这样一骂,怕不早吓得发抖,跪下认错了。 可沈氏竟然还是站得直直地。 不但如此,他还看见沈氏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娘娘,今日只得先委屈皇上跟娘娘品尝一下云家姐妹特意准备的火锅了。若是皇上跟娘娘吃得还入口,日后,再请过来吃些别的。不迟。” 说完,就见沈氏抬头冲外头喊:“上菜!” 第73章 竟想叫父皇? 就见一排小太监和一排宫女有序地走了上来。 小太监两人一组, 端着亮锃锃冒着热气的铜火锅。 第一组往皇上跟前放下一只,随即退下。第二组上前,在皇后娘娘跟前放下一只。最后一组则在太子跟前放下一只。 随即宫女们上前, 红漆盘子里,雪白的瓷盘子只有碗口大小, 上面放着各色肉菜, 每碟里的菜不过两口的份量。 一一放在皇上跟皇后娘娘跟前,又无声地退下。行动敏捷又迅速,却并没有战战兢兢,表现得十分训练有素。 皇上看这架势倒是不坏, 便垂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锅子, 汤色泛着一点点翠绿。眼尾一扫, 见皇后的汤色却透着些粉色。 再一细看,自己跟前放的菜,跟皇后面前放的也是不同。 自己这边有黑鹿肉、鸡肉、兔肉。皇后那边却是羊肉、鱼肉、虾肉。 蔬菜则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和皇后面前, 都是各自爱吃。除此之外,两人面前都有山药、冻豆腐,枸杞等。 皇后哼了一声:“为何每碟子里都只有两口的量, 莫不是怕我们吃穷了你们?”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是把儿子跟沈氏相提并论, 捆一起,称作“你们”了。 沐儿也没听出来,只低声道:“回娘娘, 量少一来能保证生熟适度,二来出锅后凉得快,吃到嘴里,不会烫着。” 闻着那汤里飘来的淡淡酸鲜味儿,皇上咽了咽口水,道:“开动吧。” “且慢!”沐儿忙笑道,“最后,还有调料,由云家姐妹亲自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上。” 一时,云家姐妹一着绿,一着粉,先后上来,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只黑漆小盘,上面放着十二只鸡蛋大小的小碗,里面是芝麻油、香菜,葱蒜等调料,中间一只敞口小碟。皇上的一只是绿釉。皇后的一只是粉釉。 两姐妹上前从容行了礼,便各自到皇上和皇后身边,开始调味。 调完之后,先由那伺膳太监品了品。两个太监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躬身道:“奴才们尝着甚是鲜美。” 云珠便道:“皇上的这一锅是用乌鸡骨熬的酸汤底,开胃消食,养身健体。” 皇上:……看了刚才太监的表情,闻着眼前的香味,他的口水快要控制不住了。多少年没这么馋过了。 “先下点儿鹿肉。”他清了清嗓子。 那边云灵贴着皇后娘娘,低声道:“娘娘这一锅是用花胶鱼肚燕窝熬的养颜汤底,多吃不肥,暖体美白。” 皇后娘娘嗯哼一声:“先……下点儿山药。” 却忍不住瞟眼去看皇上的……嗯,闻着就想流口水,她今天才不想美白,只要好好吃一顿。这沈氏,真是讨厌,她忍不住瞪了一眼沐儿。 就见沐儿正认真地替太子伺膳。漆黑浓密的发丝特意用丝网罩了起来,头上除了一只玉钗,只插着一串色泽鲜艳的绢花。那花儿橙中带些浅黄色,形状与寻常绢花不同,一串几朵,细条条地,一低头,那花朵儿也垂下来,煞是好看。 再看沈氏脸色,隔这么老远,也能瞧得出她一张小脸白得发光,透着水色,小嘴也水润饱满,好像带着露水一样。 皇后忍不住暗忖,不知道沈氏寻常是不是就吃这养颜火锅? “那个……”她一不留神,竟差点儿问出来。 云灵问:“娘娘有何吩咐?” 她忙清了清嗓子,随口问道:“殿下的锅底又是什么?” “殿下用的是鸳鸯锅。” 皇后:……。 “娘娘,这山药吃得了!” 皇后回过神来,见自己碟中放着两片切成梅花形状的山药,半透明,她伸筷一夹,却是断掉了。 她浓眉当下皱起:“尽搞这些无用的花头,夹不起来,叫本宫怎么吃?” 一扭头,却见皇上正把一小块鹿肉放进嘴中,那表情,好像吃了什么仙菜一般。她更气:“放肉!” 沐儿一边伺候太子,一边听着这边的动静,闻言忙道:“若是……娘娘放心,不如让云灵帮您烫菜,她们切的大小厚薄,火候心里更有数。” 皇后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边皇上听了,道:“云珠,你替朕来烫,朕倒想试试有什么区别。” 云灵云珠忙挽了袖子替上之前的伺膳太监。 这下,皇上跟皇后,都没工夫说话了。 沐儿斜眼偷偷瞟了一眼,彻底放了心。 这一顿饭,所费不多,可是每一处都别具匠心。最后主食,上了棋子大小的芝麻酱饼,烤得喷香酥脆,皇后娘娘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五个。 最后还由红荔嬷嬷烹好送上一壶好茶,皇上只觉得这一顿饭处处妥帖,比平素在桂宫还吃得舒坦。 特意召见了红荔嬷嬷,赐座说了会儿话,临走,吩咐重赏红荔嬷嬷和云家姐妹各一百两。 太子见皇上赏赐完了,星眸一抬,笑道:“孤也要跟着父皇后头,重赏红荔嬷嬷一百两。嬷嬷真是出手不凡,这才一个月,沈氏就被教导得如此出色。今后,还要劳嬷嬷继续费心。” 红荔嬷嬷看到了一眼皇后,话中有话道:“老奴不敢居功,只要皇后娘娘不嫌弃老奴不会调.教人,老奴便知足了。” 皇后娘娘:……。当着皇上的面,她又不敢再说红荔嬷嬷什么不是。只得脸上发热,干笑一阵。 皇上瞥了皇后一眼,想起当初是自己让红荔嬷嬷教导沈氏的。他顿时觉得都是自己英明,当下笑道:“嬷嬷说哪里话。沈氏今日操持这顿晚膳,确实可圈可点。全是红荔嬷嬷指导有功。你以后只管继续跟着红荔嬷嬷,好好长进,伺候好太子。” 这话算是认可沐儿入住神仙殿继续照顾太子起居了。 太子微微低头,掩住了嘴角的一抹笑。 沐儿忙行福礼回应:“皇上教导,妾必谨记在心。都是皇上慈爱,才让沐儿有幸得到红荔嬷嬷这样好的教引嬷嬷。” 这话十分入耳,皇上微微一笑,便道:“别人都赏了,你想要什么赏?” 沐儿垂头上前,手在衣襟上扭了扭,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皇后娘娘见她这样,心里腻味,可是刚刚吃了人家的又不好嘴酸,只得忍了忍,心里暗道,还能求什么,肯定是继续拍皇上的马屁,说什么期待皇上身体安康之类的废话。 谁知就见沐儿抬头,脸上有些害羞地道:“皇上如此慈爱,妾……妾只想能跟陈夫人一样,能叫皇上一声……父皇。” 皇后心里一塞,沈氏什么东西,竟想叫父皇?这顿饭又吃亏了。 皇上却看了看沐儿,半天挥了挥手:“准了!”反正儿子如此偏宠,这沈氏将来的位份也低不了。那陈氏……白叫了他一阵父皇,却是不争气。 沐儿立刻兴奋得满脸通红,马上叫了一声:“父皇!妾以后能不能常去桂宫向父皇问安?” 皇后见她得寸进尺,实在忍不住酸道:“怎么,你去桂宫,只向你父皇问安,不向本宫问安么?” 沐儿立刻蔫了,像烧得正旺的火苗被泼了一盆冷水。 “妾……若是皇后娘娘许妾去请安,妾……妾恨不能天天去呢!” 皇后挺了挺腰:“哼,本宫那宫门又没上锁,谁还不许你去了!”说完,立刻换了个语调,十分娇软,“陛下,时辰不早,咱们不如早点儿回宫吧?” 沐儿:……。 ***** 一顿饭,沈氏入住玉堂殿的事,再没人敢说不是。 陈氏在自己宫里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大冷天,又跑到小池塘边去散步,结果染上了风寒。皇上和皇后知道,到底有些心疼,虽不能去瞧她,倒也赏了不少东西。可陈氏自己却还是一直闷闷不乐,身体不好,也不能去向皇上皇后请安。日子一久,皇上与皇后对她便更是淡了。 云家姐妹把临华殿的小厨房搬到了玉堂殿,柳夫人如今连给太子送饭菜的机会都没了。越发低调,除了每日认真去向皇后与皇上请安,其余时间都在认真梳理东宫宫务。皇上皇后看在眼里,对她更是赞许。不时有赏赐给她。倒越过陈夫人,成了桂宫第一红人。 沐儿则想着,日后喝茶总不能一直劳动红荔嬷嬷,便求了红荔嬷嬷,带着流采一起去认真学习。 空闲时间,隔个几日,便会去桂宫向皇上和皇后请安。皇上和皇后虽不会每次都见她,可对她倒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厌恶。有点什么由头,沐儿便又请他们来神仙殿用膳。两人倒是每次都来。两边关系倒是一日好似一日。 一时,宫里又风平浪静起来。 转眼过了三月三,又一批贵族女子成了年。春光明媚中,京城又到处是关于“仲春之会”的趣闻。谁家小子看上了谁家姑娘。谁家姑娘又出了什么丑之类,不一而足。 沐儿也没太在意。直到这一天,她又到桂宫去请安。皇上说是去别的妃子宫中了,没见着,她便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本以为皇后娘娘心情不佳,不会见她,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让她在偏殿等候。 沐儿来桂宫的次数多了,与桂宫的宫人们也混了个眼熟。 她便坐着跟人闲聊一阵开春要吃什么穿什么,正说得开心,就听得有太监报:“皇后娘娘驾到!” 她忙站起身,只见大门一开,从外面进来花团锦簇一群人。沐儿忙向皇后娘娘行福礼请安。 皇后娘娘坐了上座,又命给她赐座,待她坐下,才指着自己身边的一堆人道:“沈氏,你来得正好。今儿第一批十二个秀女已经入宫了。你瞧瞧,模样是不是个顶个的俊俏?” 沐儿只觉得突然被人在太阳穴上,左右各打了两拳,酸痛得她想流泪。 她一直没过问太子关于选秀的事,没想到,时间竟是过得这样快,太子到底要不要她做太子妃?第一批秀女都入宫了,她还没从太子那里得个准话儿。 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挤出一个笑脸,一个个看过去,然后目光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蜜合色的衫子,束着石榴红攒花结长穗宫绦,绦上挂着一枚十分翠绿的翡翠绦环,打扮得端庄中带着低调的华丽,目光淡然,冲她温婉一笑,屈膝行福礼:“方氏静樱见过沈夫人!沈夫人安!” 皇后娘娘居然让方姑娘入了宫。沐儿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将那股冒出来的酸热和心头的怒气一起强压回去:“我还当看错了,原来是方姑娘!” 方姑娘笑道:“沈夫人记性看来不太好呢,我们不是元宵节才见过么?” 沐儿见她一上来就找茬,皇后竟也不呵斥,有几分意外。她忙抬眼去一看皇后,见她面露微笑,不禁心中一寒,突然明白过来。皇后特意找方姑娘进宫,怕就是想着方姑娘跟她有仇,来压制她的。这回的秀女中,莫不是谁能打压得住她,谁就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欢心?方姑娘大概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沐儿嘴角一弯,正要打脸回去,就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樱儿姐姐,您有所不知,我这个姐姐,倒不是记性不好,只是懒得记罢了!您可别错怪了她。” 沐儿循声转头,就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浅儿。 她收了笑容,反倒没之前那么气了。 她没理沈浅儿,而是转头看向皇后娘娘,挑了挑眉毛:“果然是个个都俊俏得很。尤其是我妹妹跟方姑娘,更是天下绝色。皇后娘娘真是费心了!” 皇后娘娘:……。 这沈氏可真厉害,一句话,就把方姑娘和沈浅儿变成了这批秀女中的公敌? 她再看向沈沐儿,就见她最近越来越美的脸蛋上,表情竟是十分冷淡。这一个月来,那个对她一天比一天亲近的沈氏,突然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觉得……有些心虚,又有些莫名地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群青”,灌溉营养液 第74章 你在威胁孤? 待那些秀女们都散了, 皇后娘娘回到内室次间,半躺在软榻上,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正好她的奶娘古氏也来请安。 她便索性打发了别个, 只留下古氏在身边,怒道:“你瞧瞧, 那沈氏, 简直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今儿见着那些秀女,竟然敢向本宫甩脸子。” 之前桂宫失火时,古氏就在皇后身边, 曾经跟沐儿一起扶着皇后从殿中逃出来。也认识沐儿, 这些日子, 沐儿时常来请安,古氏跟她也相熟起来。 古氏听皇后这样抱怨,小声道:“娘娘,奴婢一直不明白, 娘娘对陈氏,对柳氏,甚至对万氏, 都十分慈爱。便是这沈氏,刚进门时, 娘娘还担心过她,特意送过她一个翡翠镯子,怎么如今看到她是横不顺眼, 竖不顺眼?” 皇后翻身坐起,恼怒地去摘头上的金饰,用力过猛,还扯掉了几缕头发,顿时更怒,把那金凤钗一扔,道:“你说说……这后宫,哪有她那样的女子?什么规矩不守,把太子一个人独占得死死的!” 古氏忙站起身,转到皇后身后,细心地帮她去摘那些重重的头饰。 皇后一边坐着让她卸头饰,一边继续抱怨:“哼,本宫看她,除了一张脸,要家世没家世,要教养没教养,要才华没才华,要孝顺没孝顺,真是气死人……也不知道太子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儿了!” 她捡起一只金环,随后放一边:“赏你了!可别又拿去给你那儿媳妇戴!” 古氏忙谢恩,就听皇后又道:“本宫当初给他挑人,可是算得好好的。万氏飒爽,柳氏温柔,陈氏有才,沈氏美貌。太子长那么大,对宫中美女从未有过不轨之举,本宫还当他与别个男子不同,看女人看品格。谁知道,有了沈氏,他竟是把别个全扔到了脑后!倒是本宫错了,天下男人,全一样!我替他操碎了心,他说不得倒说我是个坏心眼儿的娘,一心跟他过不去!” “娘娘,不管别人怎么说,老奴是看着娘娘长大的,知道娘娘最是心善不过。殿下定是知道,娘娘若真是坏心眼儿,讨厌沈氏到这个地步,抬抬手,人不知鬼不觉地,就能叫她没了。”古氏感叹一声。 皇后突然红了眼眶,还是古氏最了解她。她讨厌沈氏,可也没真下狠手。 她这一辈子,从做太子妃起,对皇上就一直是小心翼翼伺候着,便是做了皇后,也不敢松懈半刻。后来还是她生了太子,皇上身体又不好,夫妻两个才算是有点儿相濡以沫的味道。就算是如此,皇上最近身体稍好些,又开始在后宫走动。 她就想不明白,儿子年纪青青,沈氏家里烂得乱七八糟,之前还跟李业不清不楚,在宫里又一直跟谁都不合,这事那事,就没消停过,怎么她那身份高贵,雄才大略的儿子,就偏把沈氏捧在手心里疼。 那沈氏竟然哪里比她强,竟可以小小年纪就轻易得到她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切?就凭那张脸么?! 想到这里,她更是烦躁。头一批进宫的十二名秀女,之前她单看时,觉得有两个姿色还不错,包括方姑娘。可是今儿跟沈氏一处站着,竟立马就被比下去了。那个沈浅儿就更不用说,长得普通,还打扮得乱七八糟。明明一个嫡女,可真是连沈氏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礼部的人怎么办的事?偏那沈氏今天还说什么方姑娘跟沈浅儿是绝色,这是明晃晃地讽刺她找不着人呢!真是气她了。 古氏此时已经帮她把头发散开了,正用梳子细心地替她通头发,准备重新梳个家常髻。 古氏的动作很轻柔:“老奴眼里,娘娘还跟没出阁时一样。可这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老奴知道,娘娘心里总有些遗憾,可是……那沈夫人,若真是这般一无是处,就不会连那最挑眼的老婆子红荔就肯帮着她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要说这些小辈子里,谁最像娘娘,还真就是这沈氏。” “你胡说什么?她那样的贱人,哪里能跟本宫比?不会连你也信了那个什么鬼的西霞夫人了吧?!”皇后一顿,猛地仰头,怒视着古氏。 古氏忙低头:“她……嗯……跟娘娘一样,心善孝顺。殿下还说……就是看着她这一点像娘娘,才会独宠她一个呢。” 皇后霍地站起来,怒气腾腾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突然伸手一指古氏:“你……你跟本宫说老实话,是不是我那好儿子私下找过你?叫你在本宫跟前替沈氏说好话儿?!” 古氏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娘娘还不知道老奴?老奴这辈子最疼惜的人,便是娘娘,也只有娘娘。其实,是老奴多事,跑去找殿下,想劝殿下不要为了沈氏,惹娘娘生气。结果殿下就跟老奴说……他独宠沈氏,就是觉得……她像娘娘一样心善孝顺,别个都比不了。” 皇后站住脚,冷哼一声:“本宫才不信。他必是骗你的!”可嘴上说不信,心里那股憋闷之气却是化掉了。彩虹屁谁不爱闻呢?尤其是来自宝贝儿子的。 “沈氏,心善?也许吧。可要说个孝顺,那就是个奸的,她要是真孝顺,那云家姐妹……哼,作什么就自个跟太子两个独占着?!勾得皇上,隔三差五地,就想去神仙殿。” 古氏:……这话得赶紧传得殿下听听。殿下确实是找过她,可她哪敢叫娘娘知道?虽说殿下拜托过她,可若不是她也瞧着那沈氏确实是个好的,她也不敢说这些话。娘娘这老都老了,何苦自己找气受? ***** 沐儿这人一向很少生气。可这一回,她是真气了。不是气.皇后,而是气太子。这选秀的事情,不但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反倒是加速了。她也生自己的闷气,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全心全意地真伺候起他来,他却从头到尾都只用句含混的话搪塞她。 她回到玉堂殿就气鼓鼓地等太子回来。 可偏这一日,太子在朝中不知道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下午从凤仪殿回来,太子倒是回来了,可是在东配殿看折子,不许人打扰。 她忍着气呆在西配殿,一直等到晚饭前才见着太子。 ***** 太子一进西配殿,就见沐儿小脸像结了霜的红樱桃,冷冰冰,绷得紧紧的。 他觉得这小模样有些可爱,又有些好笑。他作势绷着脸,徐徐走上前,冷哼一声:“你如今越发没规矩了,见孤来了,不行礼不说,还给孤脸色看!” 没想到,沐儿张着一双黑亮的大眼,委屈地瞪着他,站起来,“扑通”给他来了个跪拜全礼。 太子皱了皱眉,心里倒真上来了些火气,他抬起宝蓝皂靴踢了踢沐儿的膝盖:“有什么话,快说明白了。孤今日在外头被那些臣子们闹了一天,累了,没工夫跟你闹腾!” 就见沐儿一仰头,语气很冲地问:“你……殿下可知道今日第一批秀女进宫了?” 太子淡淡地一勾嘴角,坐下,捏了捏山根,点了点头:“知道。” 沐儿眼眶一下热了,她委屈地耸耸鼻子:“殿下……妾之前跟殿下说的事,殿下没放在心上?还是……如今要跟妾说,殿下做不到?” 太子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她在问什么。今日朝中两派官员争执不下,表面上看,是为了开春如何确保各地耕种不受影响,可实际上,是右相跟左相相执不下。这一回进宫的秀女里,右相家有人,方家也属于右相阵营。他身为太子,太子妃这个位置,政治大于婚姻,哪里像这个小女人想的那么简单,什么都不安排妥当了,就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都叫她搬进玉堂殿了,她还说什么他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她自己却打死都不肯嘴甜点儿,说句他想听的话。 他当下心情更坏,往罗汉床背上一靠,两臂一张,冷笑道:“孤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对呢!” 就见沈氏抬起头来,小脸玉白一片。她用那种桀骜不驯,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半天挺直了腰,冷冷地问:“妾若是不回答,殿下便不答应么?” “你在威胁孤?你可以试试!”太子也怒了。 天下如今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便是父皇母后,也是客客气气。他执政六年,虽不是天子,也已经与天子无异。如今在臣民眼中,父皇更像是太上皇,而他才是天下之主。他把她宠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然后,他就见沐儿满脸涨红,恼怒得恨不能扑上来挠他一爪子。 可小模样作得再凶,她到底没敢,半天,气势弱下去,扭着头,嘟着嘴不说话。红着眼,眼泪一串串跟水晶珠子似地,滴个没完。 太子看得心里一阵阵抽,缓了缓脸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起来吧!有什么话,吃过饭再慢慢说!” 就见沐儿飞快地把头扭到另一边,不看他,堵着气道:“妾吃不下!” 太子:……。 这时,外面响起冯冲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小厨房送菜来了……要不要待会儿再送进去?” 太子一跺脚,站起身:“不用!孤饿了!” 一时,外面走进一队太监宫女,端着盘子,把饭菜一个个送了进来,屋里顿时香气四溢。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几眼沐儿,直挺挺不肯起身。他冷哼一声,抬脚走到桌前坐着,开始用饭。 ***** 沐儿又把头扭向另一侧,不往他那边看。 可香气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还有碗勺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下午早饿了。被这些动静一勾,口水一个劲儿地冒上来。 沐儿之前没准备跪,也没套护膝,跪了这片刻,膝盖就开始痛。 半天,见太子吃得极香,也不理她。她忍不住想,自己干什么要吃这个闷亏?跪这做什么?他又不心疼。 她一边心寒一边掏出绢子,擦了擦眼泪,自己爬起来:“妾不打扰殿下用餐,妾先退下了。” 太子停住箸,目光冰冷看了她几眼:“随便你!” 沐儿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就听得身后“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碎了。 ***** 沐儿带着流采回到玉堂殿,流采忙奔去找云家姐妹:“夫人今儿没在那边吃饭,可有什么现成的?快给夫人上些儿。” 云家姐妹看了看厨房现在的东西:“不怕!一会儿就得。” 沐儿重新洗过脸,换完衣裳,收拾出来,就见桌上摆着十来个小碟子,一个大海碗,还有一个小竹子蒸笼冒着热气。 云珠上前递上一条热毛巾,道:“夫人,今儿吃春饼配十锦汤。奴婢替夫人卷还是夫人自己来?” 沐儿一挥手:“我自己来!你可吃过了?” 云珠已经吃过了。不过一向都羡慕流采能陪夫人吃饭,当即道:“本来吃过了,可见这春饼,也想吃两口呢!” 沐儿筷子一挥:“流采一起,咱们三个一起吃!” ***** 当天晚上,太子看完折子,有些放不下脸面自己到玉堂殿去,便问千香道:“你到后头看看,沈夫人在做什么呢?” 一会儿,千香回来,道:“后头殿门关了,灯也熄了。” 太子:……。 ***** 第二天一早,沐儿起身,吃过早饭,便闷闷地趴在软榻上发呆。 流采便道:“今日天气极好,听说御花园的牡丹开了,不如奴婢陪着夫人去逛逛?” 沐儿抬头看了看窗口,果然一片暖阳照进来,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她想了想,虽然笑口常开太子没还她,可笑口常开常在她心,就打起精神道:“问问还有谁想去的?” 一时众人欢欢喜喜收拾齐整,就要出门。 不想,在回廊上,却碰到了千香。 千香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红布。 沐儿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红荔嬷嬷说的那些往事。妃嫔们若是犯了大罪,帝后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赐下一杯毒酒,等人死了,报个病亡,就算抹平了。 千香屈膝行礼:“夫人,这是殿下今天临走,赐给夫人的。” 沐儿:……。 流采忙上前,伸手就揭开了红布。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就见盘子正中,放着鸽子蛋大小的一个白瓷小杯,里面盛着黄澄澄、透明的物体。 沐儿腿有些软,抖着声音问:“这是什么?” 第75章 火辣辣的吻 “不……不是酒吧?”沐儿有点结巴, 声音都在抖。 这句话,不仅沐儿想问,她身边的几个人全想问。虽然她们想的不是毒酒之类可怕的东西。 “奴婢瞧着怎么像蜂蜜?”云灵弱弱地出声。 千香躬身道:“正是蜂蜜。”说完, 她瞟了瞟左右,又看着沐儿, 好像不确定该不该说剩下的话。 沐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见状问道:“殿下可说,为什么送这蜂蜜?” “回夫人,殿下说让夫人多吃点蜜,嘴好甜点儿。”千香说得一本正经。 “噗嗤!”流采头一个笑出声来, 别人一见有领头的, 也不忍了。一时围着沐儿, 笑声一片。 沐儿羞红了一张小脸,心里却恼也不是,笑也不是,还觉得像那蜜似地有点儿甜。 她瞪了几眼那杯蜂蜜, 道:“流采,去把东西先收起来。” 流采忙从千香手里接过盘子,进到里屋, 片刻出来,还了盘子, 又反锁了门。 千香便问:“夫人这是要出门?” 沐儿平日出门,若是去桂宫请安,都只带点翠, 现在四个人都带齐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去请安。 “我们去御花园。听说牡丹花开了。千香姐姐可要一起去?”流采笑问,一心想跟千香搞好关系。 千香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儿当值,去不了了。你们玩好。” 说着,要就躬身退下,却听沐儿道:“你等等。我也有东西给殿下。” 千香忙站住。 沐儿凑到云灵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云灵瞪圆了眼,忍笑忍得满脸通红,飞快地转身跑了。 众人都好奇极了,不知道夫人要给殿下什么东西,不过既然叫云灵,多半是跟吃的东西有关。 好在云灵没一会儿,就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青花小罐子来了。 云灵喘着气,凑到沐儿身边,等了片刻,才轻轻打开那罐子给沐儿看。众人只觉得一股刺激的味儿飘来,忍不住想打喷嚏。 沐儿忙掩了嘴鼻,点点头:“给千香吧。” 云灵把那小青花罐子放在千香的盘子里。 “夫人,请问是什么呀?”千香问。 “呛辣椒面儿!”沐儿抿着嘴,忍不住想笑。 后面四个丫头全“呵呵呵呵”挤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只有千香脸色平静,还是一本正经:“夫人可有别的话带给殿下?” 沐儿挑着眼尾,想了想:“不用。他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想甜没有,想辣倒有一罐子!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着。 她说完,便仰着头,带着四个丫头向左拐,从回廊处小角门直接走到神仙殿院中去了。 她们身后,千香满脸黑:……不知道她把这个呈给殿下,会不会挨顿打? ***** 出了门,天气是真好。春风徐徐地吹着,不热不冷。路上的海棠花已经快开齐了,花瓣儿开始掉。树枝上缀着翠翠的新叶,连暗褐色的老树干似乎也有了生机。 沐儿也懒得坐轿,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6 流采就道:“夫人,要不要叫上临华殿的全公公,小星子他们?” 沐儿住了脚。看着蓝天白云,闭眼享受了一下春风,突然笑道:“那捶丸场建成后,到现在咱们还没玩过呢!不如……不去看牡丹了,今天去临华殿打捶丸?” 众人自然也随她。便一起往临华殿去了。 ***** 沐儿搬去了玉堂殿后,还是第一次回临华殿,有一种回娘家的错觉。 临华殿众人一见她们回来,亲热极了,全涌来问候,一时殿里热闹非凡。 沐儿带着众人打了一整个时辰的捶丸,只觉得腰酸手痛,便不想再玩。 众人难得出来玩,便问要不要歇息会儿,再去御花园。 沐儿刚才晒了一阵,又不想扫众人的兴,便说歇歇再去。只先打发了云灵云珠回去做午饭。 她昨日睡得不太好。若是以前,她才懒得管秀女进宫的事,可现在有了心事便不一样了。心里乱糟糟地老想着。又想,若是太子真糊弄着她,她还不如早点儿死心搬回来呢。 待人都从次间退了,只剩下她跟流采。她便进了内室,上床歪着,也不说话。 流采便主动上来,帮她按摩着手腕,偷偷问道:“殿下为什么要让夫人嘴甜点儿啊?夫人私下跟殿下在一起,嘴不甜吗?” 沐儿红了脸。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怎么对她,她也懒得生气。还能嘴甜吹捧。对皇上,也是如此。可偏偏对着太子……有些话,哪怕心里想过,也说不出口。好像说出口了,就连同真心也一起交给了他,再也没有半步退路。 她其实也不是硬要跟太子倔,她只是心里总有些虚,话就说不出口。 “秀女都进宫了,殿下也没阻止。你觉得,我还能信他?”这种真心话,除了流采,她也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虽然现在她也信赖云家姐妹和点翠,但终究有些不同。 “奴婢是不懂这些。只是如今也有陈夫人柳夫人,殿下还不是不去她们那儿?就算……就算……我听说呀……”流采一提八卦就兴奋,连给沐儿按摩都忘了,凑到沐儿嘴边道:“皇上如今宠着丽妃娘娘呢!” 沐儿“啊”地怪叫一声,在床上翻滚了一下。这男人怎么都这么老了,还要找那么多女人呢? “皇后娘娘再是皇后娘娘,又能怎么样呢?皇上还不是……”去红荔嬷嬷宫里多了,流采说起话来越发老气横秋。 沐儿有些丧气,就算她有了太子妃的身份,若是太子不宠她了,说翻脸就翻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能怎么样?难道到时候,她还能哭哭啼啼骂太子当初骗自己?就算她敢,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还得替他打理后宫,岂不更冤屈? “夫人可还记得,以前您根本不在乎嫁给谁,觉得嫁给谁都差不多。反正都要靠自己乐呵着过日子。殿下对夫人好,夫人怎么反计较起来?不就是嘴甜点儿,好话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流采是不太明白夫人干什么要跟殿下拗。她无论是在安平伯府,还是在宫里,想求人办点什么事,还不是嘴怎么甜怎么说?说过就忘了,谁又当什么真。 沐儿摸了摸流采的小脑袋,突然有些感慨。其实她入宫到现在,算起来,也不过半年。她就忘了当初自己一辈子的打算了。 对太子的感情,她嘴里承认不承认,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心里承认不承认。她跟太子相处的时间还太短,她还不能完全信任太子,就像云家姐妹之比流采。不是谁有问题……单纯只是时间。永远不会回头,永远也不会停止的时间。 她的心突然不再纷乱。才半年啊,她急什么呢?好好跟他过就是了。若是回头他又有了别人,她再回临华殿也好,想法子逃出宫也好……总归,不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直吵着要名分,又有什么意义? ***** 歇息了一会,她便收拾收拾起了身。看时间不早,也懒得再去御花园,天气又好,便带着流采和点翠慢慢往回走。没想到走到半道,碰到了小笛子。 小笛子一见她们,立刻飞奔过来,行了礼,道:“夫人原来没去御花园么?殿下可着急死了。” 沐儿:……这小笛子可就像流采说的,嘴甜。这种夸张的好听话,张口就来。 她总共也就出来两个时辰,太子便是下了朝就回来,也最多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能急死了? “喔,殿下在找我吗?” 小笛子擦了把汗道:“殿下今儿下朝早,回来听说夫人去了御花园,这么久没回宫,便打发奴才带着人去接夫人。可到了御花园,发现秀女们都在御花园,可人人都说没见着夫人。奴才跑回宫回报,殿下急得打发了一宫的人出来找夫人呢。” 沐儿:……真是老天帮忙,不然遇到那些秀女,还不知道生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她笑道:“嗯,本来想去的,打完捶丸累了,便懒得去了。你赶紧跑回去跟殿下说一声吧。” 小笛子笑道:“刚才远远地瞧见夫人,便等不及早早打发人回去了。夫人这是才从临华殿出来?” 沐儿含笑盯着他道:“嗯,今儿殿下怎么这么早就散朝了?” 小笛子瞟了她好几眼,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奴才怎么知道。反正……殿下想早散,就早散了呗。” 沐儿抿着嘴角,忍不住想笑,便逗他:“你可瞧见那些秀女了?是不是个个都天香国色?殿下是不是想早点回来见她们?” 小笛子小嘴一抿,呵呵一笑:“奴才瞧着,谁也没夫人好看。按奴才猜,殿下就是想见谁,也必是夫人。” 沐儿:……这小嘴太甜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在神仙殿横着走。 “对了,夫人,奴才去时,听说……沈九姑娘出了点儿事。”小笛子立刻转了话题。 沐儿一惊。沈浅儿进宫第一天就出事?这些秀女可真不是吃素的。 见沐儿脸上似乎有些担心,小笛子忙接着道:“奴才急着找夫人,没仔细问是怎么回事。夫人要不要打发个人去问一声?” 沐儿住了脚,想了想:“反正离吃中饭时间还早,不如我亲自瞧瞧去?” 虽然腻味沈浅儿,可到底是她妹妹。若是完全不闻不问,在别人看来未免冷血。她想做太子妃,有些表面工夫就得做起来。 小笛子一脸为难:“夫人陪殿下吃过午饭再去也不迟呀?殿下回头久等不见夫人回去,该怪小笛子不会伺候了。您……您就当是心疼奴才吧。” 沐儿虽然觉得小笛子有点儿小题大做,不过也不想为难他,只好吩咐点翠先去跑一趟。 ***** 回到神仙殿,小笛子便飞跑到东配殿去回报,一时回来,道:“殿下还在看折子,让夫人一会儿过来吃饭。” 沐儿便带着众人回了玉堂殿。洗漱一番,换了衣裳。休息了片刻,到了饭点,带着流采去了西配殿,等了一会儿,太子才进屋。 沐儿忙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 太子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坐吧。给孤试菜。” 沐儿坐下,一会儿宫人便陆续送上了菜肴。 大约是准备时间少了些,今日的菜肴比较简单。沐儿有些心虚,正要问太子想先试哪一道菜,就见门帘一动,又进来一个人,手里还端着个盘子,竟是千香。 沐儿一眼就看见那盘子里放着那青花瓷罐。 她蓦然红了脸,有些慌。 太子却在她耳边淡声道:“夫人,听说,你送了孤一小罐子呛辣椒面?” 沐儿低下头,她今天早上不还生着他的气的么。被流采一劝,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殿下……是妾想错了。殿下……殿下别吃!”她嗫嚅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说话间,千香已经把那小罐子放在了桌上,就在沐儿鼻子跟前。 “为什么不吃?孤就喜欢吃又呛又辣的!夫人,替孤试菜吧!” 太子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十分温柔。 沐儿却想哭……她不能吃辣啊!太子明明知道的。他什么着急死了,是着急她不能及时回来被他罚着吃辣椒吧! 沐儿只能暗暗祈祷云家姐妹平日准备的辣椒不辣。 一时,伺膳太监上前,放了两个银盘,倒上酱油,和上葱花,从那小罐子里倒出些辣椒面儿。好在云灵只放了小半罐子。这一倒就空了。 沐儿松了一口气,委委屈屈地用筷子尖儿挑了一点儿,放进嘴里。 “咝……”一股火辣扫过舌尖,沐儿眼圈顿时粉红。好辣呀,这云灵,没事怎么做这么辣的辣椒面儿! 太子黑眉微挑,侧着脸,抬着曲线优美的下颌,似乎在欣赏她的狼狈,一点叫停的意思都没有。 沐儿幽怨地看着他,只得忍着舌尖的刺激火辣,一咬牙,用小银勺舀了小半勺,搁在嘴里,跟喝汤一般,一股作气咽了下去。 可咽是咽了,也没呛着,整个嘴就跟不是她的了一样,变成了个小火炉。 她张着小嘴,呼呼直喘,伸手拿过茶,吨吨吨一口气喝了一杯。 “再……倒……呼呼呼……”她小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眼里的泪簌簌往下掉,也不知道是辣的,还是委屈的。她抽着小鼻子,舔舔嘴唇,倔强地看着太子:“试……试完了……”。 太子薄唇凑近了,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谁说的?” 沐儿真想一头撞在他那高挺笔直的鼻子上。 “呼……呼……那么大一勺子……就是试完了!”她嘟着嘴,呼呼地,反正她是不再吃了。 太子垂下长睫,目光渐深,突然双手一抬,捧住她的脸庞,像掬着一朵花儿。 沐儿一惊,吓得两眼猛睁得溜圆。他难道要抓着她硬灌?这姿势! 可下一瞬,她燃烧的嘴唇就被温软的唇瓣噙住了。 然后湿热的舌尖救赎般地在她的唇上,嘴里四处游走,瞬间熄灭了那灼热破肤般的火辣,却又点燃了另一种火辣——甜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今天数据涨得不错。 奉上一个小段子: 沐儿:想甜没有,要辣有一罐。 太子:……嗯,孤就喜欢辣的。 第76章 殿下要同意么? 这一顿饭, 沐儿自然是没吃好。唇齿之间,辣味过后有点儿麻木,太子用力吸吮后, 还有点儿肿。唯一庆幸的是,太子吻完之后, 好像一只暂时吃够了鱼儿的猫, 也没再逼着她继续试吃辣椒。 吃完饭,千香送上茶来。 沐儿吨吨吨连喝了好几杯。那小小一壶茶全让她喝了,千香神色平静地退下,想来是又去沏新的了。 太子手里握着天青茶盅, 抬起幽深的眸子看沐儿。 沐儿端坐在他对面, 双唇又红又艳, 饱满得像要破皮的樱桃。 太子忍不住嘴角一勾,朝她招了招手:“坐过来。” 沐儿半垂着头,乖乖起身。小太监忙把沐儿的椅子放到太子的右手。 沐儿歪着身子坐着,把脸儿扭向右边。 太子嘴角露出一丝淡笑, 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把她脸儿一扳, 凑上去又轻轻地啄了那饱满可爱的嘴唇几下,才淡淡道:“以后再敢跟孤闹, 孤就罚你吃辣的!” 沐儿嘟着红彤彤的嘴唇,双眼微微向上,斜瞪着他, 小表情说不出的娇嗔。 太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你爹要成亲了!” 沐儿顿时睁圆了眼儿,张大了小嘴,像只受惊的小燕子。 ***** 沐儿搬进神仙殿的事,在宫里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宫外,更是引起满京城的热议。 刚过完年,安平伯本来听说自家女儿又又又失宠了,便老老实实关着门在家里过日子,还真没敢出门作妖。 九哥儿在学里虽然听着些风言风语,可他是太子亲自送入学的,还有罗贺二人护着,倒没人敢找他什么茬。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可是沐儿搬进神仙殿复宠的消息一传开,沈家立刻就热闹起来。九哥儿在学里不说,又趁着开春,学里各家但凡有点儿什么事,都必邀请他到自家玩耍。而往安平伯府递各种请帖的人家,也一日多过一日。 九哥儿出去玩,倒也还好说。其余交往再加上五郎六郎七郎还有十娘都要说亲,罗姨娘就觉得支应不住。人人虽知她是沐儿亲娘,但到底身份太低,在自家见一下来递帖子的下人倒还行,总不能代表安平伯府到各家去做客。 便有人家瞧着安平伯府的势头要起来,托人托媒来向安平伯提亲。就连礼部侍郎府也派了人来,偷偷打听,只说之前都是一场误会,若是同意秦夫人搬回来,他们宁可再多陪一副嫁妆。 安平伯一下就又飘了,便动了心。 他初时倒也是想过让秦夫人回来,可一屋子的姨娘孩子刚听到风声,就一个个闹起来。他想想,自秦夫人嫁过来,家里就每况愈下,人人都生得出儿子来,偏秦夫人生不出。一和离,他房子也有了,体面也有了,便觉得以前不顺都是秦夫人克的,索性彻底打消了这念头。 可是现提亲的人家,确实是论体面比不上礼部侍郎府。有些也是和离再嫁,还带孩子的。那年纪小些没出过阁的,他打听打听,又听说要么长得太丑,要么品行有亏,一时难得合适的。 这时便有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愿意把自家一个庶女嫁过来。年纪也才十八岁,听说自小就养在家庙里,容色绝美,性子温和。安平伯远远见了一面,顿时魂都没了,当下就想订亲。可经过太子三番五次的捶打,他到底收了点儿性子。想着太子连九哥儿入学的事都要亲自过问,他这是给九哥儿找了个后妈。若是太子不喜,岂不是刚好起来的日子,又没了? 便托人给冯冲递了个话儿。冯冲一听,自然立刻告知了太子。 ***** 沐儿也知道,要安平伯一辈子不再娶,就这么糊弄着过,大约是不行的。家里那么些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没个撑门立户的女主人,是不成的。全指着三姐,也不成。三姐本人虽不错,可她嫁得也不好。夫家底子里只是个富裕商人,捐了个官,没什么根基。 她当下皱了眉:“那家人是什么情况?若真有这么好的女儿,作什么不找个好人家嫁了?” “噗嗤!”一股茶水喷到她脸上,顺着脸颊往脖颈里流。 沐儿无奈地看了太子一眼,正要掏手绢擦拭,就见太子眼神一沉,不紧不慢地凑上来,顺着她的白皙粉嫩的脖子往上,一点点地轻柔地吻吸茶水。 沐儿伸直了脖颈,忍不住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握住椅扶,双腿并得拢拢地,却有一肌春意凭空涌起,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娇哼了哼:“殿下,不要。” “哐当……” 太子把手中茶碗随手一扔,双手捉住她,将她拖到自己怀里坐着。 沐儿瞬时涨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也不敢看屋里伺候的人,扭了扭:“……那么些人看着呢!” “全都退下!”太子声音绷得极紧,从嗓子里低低吐出几个字。 一时,偌大一个西配殿,所有宫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沐儿这才自在了些,坐在太子怀里,轻轻地搂了他脖子:“你……你刚才笑什么?” “沈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你为什么要逼孤娶沈家的女儿作太子妃?”太子在她耳边轻笑。 沐儿一怔,这还是太子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事,虽然这口吻像是在调笑。 沐儿想了想,把头靠在他的脸颊与颈窝之间,蹭了蹭:“那谁让殿下先把妾娶回来的呢?妾想光明正大地独占殿下,自然不想殿下娶别人!” 太子伸手按住她的头,声音里满满都是警告:“别再乱蹭!孤下午还有事,要召见罗御史。” “难道是罗御史家?”沐儿虽然不知道有几个罗御史,但还记得之前元宵时碰到的那孩子是什么右都御史家的,也姓罗。 太子摇摇头:“是平阳侯曹家。” “原来是他家?之前他家多嚣张,直接打上了安平伯府,现在倒想与沈家结亲?是怕殿下记恨他家?想揭过这些事?” 太子看了她一眼,嘴角抿了抿,她倒是不笨,可所知有限。 “最近有人弹劾曹家世子,翻出好些旧帐。曹世子确实是京城一霸。” 沐儿顿时明白,这是想牺牲女儿换儿子,倒说得通了。 她不禁有些丧气。从门第上看,倒真不失为一门好亲。可这位曹夫人进了门,就是她的嫡母,年纪跟她一般大,想想就觉得恶心。再则,那曹家人的性子极霸道,姨娘跟九哥儿的好日子怕是也到了头。 “殿下……要同意么?”沐儿皱着眉头,语气丧丧地问。 太子勾了勾嘴角:“……你觉得孤应该同意么?” 沐儿立刻小嘴抿得紧紧,坚决地摇了摇头。 太子看着她,眼神暖暖笑了起来,伸手捋了捋她的鬓发:“你爹总算是懂点儿人事了。这事儿,居然知道先来问孤一声。” 沐儿其实有点尴尬。自家爹其实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什么事都先想讨好太子。明明要不是因为她,太子哪里会管他爹要娶谁? 这时外面传来冯冲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召见罗御史的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奴才派人去说一声,就说殿下会晚一会儿到?” “不必!”太子说完,松开了手。 沐儿忙跳下地,瞧见太子胸前好像湿了一块儿,忙伸出指头点了点,轻声道:“殿下还是换件衣裳去吧?” 太子眼眸停在她脸上片刻,嘴角微勾,点点头,抬脚往外走。 沐儿跟在身后,送他出门。 太子走到门边,顿了顿脚,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孤想你爹娶罗家的女儿!” 沐儿一愣,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召见罗御史。虽然不知道这罗家好在哪里……可她想太子这样安排,必是想让沈家体面一些,总比那乱七八糟的曹家好,当下便略安了心。 ***** 回到玉堂殿,点翠已经回来了。 沐儿换过衣裳,便召她来问沈浅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点翠脸上有点微妙:“奴婢没能见到九姑娘。只见到她的丫头。说九姑娘吃了药已经歇下了。奴婢打听了一下,说是今日众秀女去御花园,正好遇到皇上跟丽妃娘娘也去赏花。皇上便叫众人作诗。方姑娘拔得了头筹得了赏。九姑娘写得太……不太好,被点了名。后来皇上跟丽妃娘娘走了,众人都聚在一处赏花。九姑娘心情不好,落了单,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捅着了蜂窝,别人都没事,独她,满脸都给蛰了。” 沐儿想想都觉得痛。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事,还真说不好是被人害的,还是她自己作的。要说人为,谁能驱使蜜蜂不成?可要说不是人为的,怎么就这么巧,偏蛰了脸? 她便让点翠先下去吃饭,下午让云家姐妹做点儿汤水,她从红荔嬷嬷处回来,带着去看一看。 等点翠走了,沐儿才侧着头,看了一眼流采。今日这花园可真热闹。难怪太子找不着她着急,怕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刚才吃饭时,竟是提都没提。 “今儿是谁跟你说御花园的牡丹开了?” 若不是流采惦记着临华殿的人,她几乎就中了别人计。真要去了御花园,还不知道那被蜂蛰的人,是不是她呢。 流采气得小手使劲扯着自己的小辫子,道:“是小山子。就是上次拦着我不进院的小太监。后来,他有事没事就来巴结我。我还当他是改了呢!气死我了!居然还陷害我!” 沐儿伸手按住她的手:“这事儿,你先当不知道,看看这小山子还会作什么妖!毕竟是神仙殿,这里的人,一多半是寒碧一手栽培起来的。也说不定,这小山子也是上了别人的当。” 流采憋了憋小嘴,眼里含了一泡泪:“这些人怎么那么坏呢?没事就想害人!” 沐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也有些无奈:“不然……我怎么那么不想宫里再进秀女呢!总之,宫里宫外的,事儿真多。咱们从今儿起,凡事都要加倍小心才是。”想了想,她又道,“你呆会儿去找全福,让他去趟沈家,找姨娘打听一下伯爷结亲的事。” “什么?伯爷要结亲了?!”流采忍不住兴奋地尖叫一声。 沐儿:……。 ***** 下午沐儿从凤仪宫回来,洗漱了回屋换衣。没想一进屋,就见一盆丈高的碧绿昙花,结着十来个花苞放在窗下。 沐儿一愣,流采忙笑呤呤地道:“瞧我,都忘了跟夫人说了。今天下午,花房送来的,说是殿下让搁在卧室里,叫夫人好好养着,他……日日都要来看昙花。” 沐儿:……。 流采在一旁偷笑:“大约是昨日夫人早早熄灯关了殿门,殿下又不好意思叫门,才想出来这个法子。以后若是夫人再关门,殿下便可以说是来瞧花儿的!殿下呀,如今怕是一夜都离不了夫人了。” 沐儿羞红了脸,忍不住扯了她的小辫子一下:“又胡说!千香不是说了,不可妄议殿下闺阁之事!你呀!该跟她好好学学规矩去!” 流采也不怕她,只管朝她挤眉弄眼。 气得沐儿装腔作势地从胆瓶里抽出鸡毛掸子。 流采立刻尖叫着满屋乱窜。 两人笑闹到一起,沐儿也暂时把她爹要结亲的闹心事给扔到了一边。结果,直到快吃晚饭,沐儿才想要去看沈浅儿,想想还是陪太子吃饭重要,便还打发了点翠去,只说等沈浅儿好些,再去瞧她。 ***** 当晚,入寝时间,太子洗漱之后,进了沐儿在玉堂殿的卧室。 就见床头小花梨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红漆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白杯子,杯子里盛着半杯蜜黄色的液体。 他忍不住暗暗挑了挑眉,难道……沐儿是想当着他的面,把这蜂蜜给喝下去?还是……想让他一起喝? 作者有话要说:  数据涨得不错,文收、作收、预收、评论全都算哟,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小段子来了: 太子:孤这女婿,连你爹娶亲都包了,快多喝两杯蜂蜜! 沐儿:……光喝就够了?姿势不重要? 第77章 身份变了 他便披着长长的黑发, 手里拿着一本书,施施然斜靠在床头,等沐儿进来。 倒也没等多久,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就见红烛光下,沐儿进了门。她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披散着, 青翠的绿衫子勾勒出玲珑的体态, 肩上随意地披着条挡湿的白毛巾,却像是件素白的短披风,越发显得刚洗过的脸庞,泛着红润润的水光。她看见太子, 眼神亮了一下, 笑着, 像一朵会移动的花儿,向他走来。 太子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把书本放在床边小几上,眼神幽深, 嘴角微微勾起。 隔着几步远,沐儿乖乖地向他曲膝行福礼。那副柔顺恭敬的姿态,半点看不出, 今日早上这女人还胆子肥到,敢送他一罐辣椒面儿。 她这样可爱的模样, 让他心里好像搅着一团蜜。他伸手招了招她:“过来。” ***** 沐儿走去过坐在他身边,伸手挽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殿下, 那罗家的女儿,今年多大了?品性怎么样?殿下怎么知道她的呀?” 今天傍晚,全福从沈家回来,说罗姨娘跟九哥儿都急得不行,就怕安平伯娶个厉害的回来。她忍不住跟着也有些着急。这罗家的女儿,若是太子亲自指给安平伯的,安平伯怕不是得拱在头上供着,要做什么都随她?虽说现在自己得宠,罗家女儿想来也不敢对九哥儿他们怎么样。可这罗家女儿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事,万一将来自己失宠了,罗姨娘在这样的人手下讨生活,怕是日子也难过。说来说去,这继母,家世如何不要紧,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却没搭理她的话茬,嘴角一勾,瞟了一眼那杯蜂蜜:“你让孤吃辣椒面儿,孤可是吃了。孤让你吃蜜,你还没动呢!” 沐儿目光落在那蜂蜜上。因为已经想通了,倒也豪爽。她跳下床去,把那杯蜂蜜举在手中,偏着头,粉脸微红,眉眼间情意流动,盈盈看着太子:“殿下对妾这么好,妾自然是要喝的。可这日子要过得甜蜜,光妾一个人喝可不够……今日妾跟殿下一起吃那辣子,现在殿下也要跟妾一起吃这蜂蜜才成!” 太子心里微荡,勾了勾嘴唇,懒洋洋地道:“你想怎么一起吃?” 沐儿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呆了一呆,看了一眼那蜂蜜,突然觉得有点不放心。 这神仙殿想看她倒霉的人可不少,这蜂蜜又放了这么久,万一被人做过手脚,太子吃出问题,她可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便自己先拿小银勺,舀了些:“妾先试试,没毒才敢让殿下吃呢。” 这不自觉地维护,让太子心里有什么地方软软地塌下去了。他目光深邃幽长地看着她。就见她张开嫣红的小嘴,含住了那银勺子,抿了抿嘴,抽出银勺子。垂了黑长的睫毛,去看那勺子,好像那勺子上还有蜜,她便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那勺子的正面,又把勺子反过来,舔反面。粉红的舌头,银白的勺子,充满了诱惑。 太子突然觉得唇干舌燥。他伸手抢过那蜜:“孤想着怎么一起吃了。” 沐儿瞪大了眼儿,还没回过神,就连银勺子也被太子夺了。 “躺下!”太子紧绷着声音道。 沐儿脸“腾”地红成了块小红布,他……他要做什么? 太子伸手按住了她的肩,沐儿只好顺势乖乖地躺了下去。 银勺里盛了小半勺蜂蜜,微微倾斜,那蜜粘成一条金丝一样,滴下来。 沐儿觉得脸颊一凉,太子俯下了身。 沐儿感觉脸颊上被又软又暖又湿地舔了一下,就听太子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样更甜。” 沐儿心里酥酥麻麻,浑身又软又热,好像被蒸气托起,正不知如何反应,就见太子把那蜜,滴了一滴在他自己左手虎穴口,凑到她嘴边:“该你了!” 沐儿:……。 好在这一小杯蜜不多,两人这样,用身体不同部位,你一滴我一滴地舔食着,不到半个时辰,吃完了……太子早已经按捺不住,重重地压住她,两人又激情荡漾地滚作一团。 待情潮略息,沐儿还没忘了那事。她伸手撩了撩自己汗湿的发丝,透了透气,问:“殿下还没跟妾说呢……那罗家女儿是怎么回事?” 太子微闭着眼儿,喘气未定,喃声道:“罗家没女儿。” 沐儿一愣,就听太子轻笑一声,道:“但很快就会认回一个失落在外多年的庶女。” 沐儿浑身一震,心里窜过一个猜想……难道是她想的那样?罗御史也是姓罗的。 “你的出身终归是个障碍,这样虽略勉强,也好过没有。”太子平复着气息道。 沐儿呆了呆,轻轻地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肋上落下一个吻,眼眶微微发热。他为她谋划到这个地步,她却还疑心他。 想了想,他一天天操心国事,还要为她在外谋划,便没再提御花园的事。这宫里的事,她还是学着自己尽力解决吧。不然怎么配得上他? ***** 过了几天,京城流传出了一件奇闻。说是三月三仲春之会时,罗家和沈家的内眷都有人去。因两家儿子在锦文是好友,因而内眷们便彼此见了一面。谁知道罗家人发现,沈家那位姓罗的姨娘,竟与他们家早年一位姨娘长得极像。那位姨娘被人冤枉,当初肚子里怀着孩子被逐出了罗家。等发现是冤枉的,再去找人,却不知道被转卖到了哪里。算算年纪,若是那孩子生下来,倒跟罗姨娘年纪相仿。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7 罗家老太太听到消息,便请了罗家姨娘过去,不想一问之下,竟是都对上了。罗姨娘还拿出了当初那位姨娘的信物。 罗家老太太为了弥补当年过失,便决定要开祠堂正经认罗姨娘归宗。 虽然有那脑子清醒的,觉得这事太过巧合,根本不信。可大多数热衷八卦,又没有什么政治觉悟的普通群众却都十分津津乐道。谁家早年还没几个宅斗失败,被逐出家门的姨娘通房?没几个搞不清楚来历,流落在外的子孙? 当然也有像曹家这样,看得明明白白,却无可奈何的。他们家能买个扬州瘦马来充当在庙里长大的庶女,这罗家自然能整出个失落在外多年的庶女。谁让人家正好姓了罗呢! 可柳家陈家方家,还有这回有女儿选中秀女进了宫的人家,心情就十分郁闷。 谁还不知,这事儿都是太子单独召见那罗御史之后冒出来的。虽说罗家儿子在锦文一直巴结沈九是真,可这要选太子妃的关头,突然冒出来个罗家失落在外的女儿,还正好就是沈氏的亲娘,未免痕迹太重。 他们都是闻一返三的人物,都立刻密切关注起安平伯娶亲的动向。 果然,罗姨娘认亲之后,罗家就提出要把女儿接回家来,不能让自己女儿不明不白地给人当姨娘。 安平伯再傻,也明白过来。这不都是他往冯冲那递了消息后发生的事儿吗?太子什么心思根本不用猜。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愿意扶正罗姨娘。而且还要把这扶正仪式办得轰轰烈烈。 其实罗姨娘从小就是沈家的丫头,虽然现在老子娘都不在了,可沈家谁还不知道她的来历?好在罗姨娘人老实厚道,当家这段日子,大家过得都不错。又是沐儿亲娘,扶正了,还能时常进进宫,对大家都有好处,便没人吱声。 柳家陈家方家一看这个结果,心里都凉了半截。太子这一招实在太狠。罗家掌管着不做正事,专门负责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御史部门。他们谁要对罗姨娘认亲的事提出质疑,怕就得罪了罗家,日后没好日子过。便是日后沈氏和沈家做了什么可以借题发挥的事,他们想挑刺也要好好掂量一番,值不值得与罗家为敌。太子这是给沈氏提了身份,又找了个最好的护身符。 至于太子为什么这么做,柳相心里十分忧虑,可又觉得匪夷所思。便想法子跟女儿通了通消息。得到消息是皇后娘娘对沈氏仍然十分不满,太子此举多半是为了让沈氏在选秀之后,能有个一人之下,众人之下的位分。一个良媛跑不了,便是娘娣也有希望。柳相虽觉得不止,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那安平伯现今没个职位,就是要抓他错处,都抓不到。以前的旧帐突然翻出来,牵连大不说,目的也太明显。 礼部侍郎府本来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如今一看,这罗家可比他们强。当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秦夫人更是天天缩在自己的小院里,哭得死去活来。一是因为安平伯要扶正罗姨娘,她觉得没脸见人,更主要的,是因为沈浅儿。 ***** 沈浅儿被蜜蜂蛰伤后,过了十天,脸上才完全消了肿,可留下了十来个又红又凸的小疤。 皇后娘娘本来就嫌她长得不好看,又听说她一进宫,不但作诗挨了皇上的批,还倒了霉,脸上留下了疤痕,当下便不耐烦地让人把她送出了宫。 沈浅儿哭哭啼啼,想请人往沐儿那里送信,留下她。可办事的宫人全都懒得理她。他们都是皇后娘娘的手下,可心里都喜欢西霞夫人。这沈浅儿进宫后,可没少跟别人说沐儿坏话。之前点翠来时,她明明醒着都不肯见一见。人家送了东西来,她吃完了,还骂人,说沐儿派个下人来,就是想看她笑话,自己亲妹妹有事,都不肯亲自来瞧,虚情假意。宫人们便更瞧不起她。现在她要被撵回家,哪个肯暗中帮她? 沈浅儿回了侍郎府,秦夫人一见女儿模样就昏了过去。苏醒后,两人也不敢骂皇后娘娘,除了抱头痛哭就是咒骂沐儿。 等听到罗姨娘要被扶正的消息,两人都彻底绝了望。之前她们唯一可以骄傲压制沈沐儿的身份,算是没了意义。 秦夫人彻底没了精神气,一下就病倒了。她之前为了送沈浅儿入宫,把嫁妆老本都翻了底儿,便舍不得花钱吃药。这病越拖越重,没两个月竟是撒手走了。 秦家自认倒霉,只得帮她草草办了丧事。又以沈浅儿年纪大了为由,趁着热丧期间,把她嫁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七品鳏夫,把这桩事彻底了了。 ***** 沈浅儿被送出宫的事,沐儿自然是知道的。 沈浅儿刚被蛰着的时候,她本来还打算第二天去看看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点翠却劝她不要去,说沈浅儿拿了吃食,跟那些秀女一起骂她,还说她虚情假意。 沐儿想了想,便懒得再去瞧她,以免好心被雷劈,再扯出些事来。便边东西都懒得再送过去。只说等沈浅儿心情好些,再去探视。 哪知道,还没等到沈浅儿心情好转,就听说皇后娘娘要送沈浅儿出宫。 沐儿倒觉得这对沈浅儿是件好事。就她那做派,在宫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出宫好歹还能活条命。 沈浅儿,就这样,兴兴头头地进了宫,还没混个脸熟,就匆匆来匆匆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 秀女们开始一批批地进宫。 沐儿这回心里倒真不着急了。她天天去皇后跟前请安,见了秀女们也和颜悦色的。方姑娘明显得了皇后娘娘的宠,每次去,方姑娘必在。总能想出话来刺她,她便学着柳氏的腔调,只当没听见,连嘴都懒得回。 若是在宫中其他地方碰到了各位秀女,她是能避就避,有多远躲多远。 倒让皇后娘娘一时抓不到她什么把柄。想生事的人也找不着机会。 就这样,过了清明,过了端午。 罗姨娘轰轰烈烈地被正式扶正,太子跟沐儿人虽没到,可都赏下不少东西。 过了几日,安平伯就上了折子,替夫人罗氏请封诰命。 礼部斟酌着太子的意思,没敢拖,立刻办妥一切,把申请递进宫,需得拟了圣旨,盖上章,才算是批准了。 这诰命夫人的事,自皇上病后,就一直都是皇后娘娘在管。见到这折子,她冷笑一声,当即给撕了碎。之前罗氏被认了亲,又被扶正,她是想阻拦也没法子。可这批诰命,却是正撞到她手里。太子能把这沈氏搞个假嫡女,她就能让这嫡女有名无实。堂堂二品夫人的诰命,怎么可以随便封给个丫头出身的姨娘?没有诰命在身,罗氏就没有进宫的资格。沈氏想见她,可没那么容易。 几乎同时,二百名秀女已经全都到齐,住进了宫。 选秀算是正式开始。 皇后娘娘决定,一定要选一个强势的太子妃,压制住沈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的支持,两个预收都涨了,开心。 小段子来了: 太子:替孤试蜜,还不承认你爱惨了孤? 沐儿:呃……其实我只是怕被栽赃。 第78章 惊天动地的大雷 皇后的打算, 沐儿其实心里早就有数。虽然有些无奈,可看在她是太子的母后份上,她还是忍住了, 没跟太子抱怨什么。 更何况,据她的观察, 这些绣女, 绝大多数,都是按照标准闺秀的模样培养出来的。除了几个模样比较出众,并没见着多厉害的角色。最让她放心的还是,太子一直都没跟这些人见面。倒是皇上, 有意无意地见了好几回。皇后娘娘更是命这些秀女, 二十人一组, 十天一轮,去向她请安。特别喜欢的几个,如方姑娘之流,则特许可以每日去。这待遇, 比她入宫时可好太多。宫人们私下都在偷偷传,不出意外,太子妃应该是这几个人中选了, 尤其是方姑娘呼声最高。 对于方姑娘,沐儿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别人不清楚, 她是极清楚,太子对方姑娘没有半点想法,甚至有些讨厌她。 她如今每日的生活, 基本上就是上午到桂宫去请安。请完了安,要么回神仙殿读读书,要么回临华殿玩耍。中午陪太子吃饭。下午到凤仪宫学规矩。回来歇一歇,再陪太子吃晚膳。 晚上太子一般也要看看折子。若是哪天累了,不想看折子,两人便要么去花园逛逛,要么在玉堂殿玩博戏、下棋,或者去临华殿打捶丸。 晚上自不用说,两人都在玉堂殿她的寝殿歇息。便是她身上不便,太子也会过来。虽不做什么,却也让沐儿更是心安。 中间时不时地,也会请皇上跟皇后娘娘到神仙殿来吃顿饭。最近一次,是过端午时,特意请了皇上跟皇后娘娘来吃特制的小棕子和艾窝窝。 这一日,沐儿一大早又带了点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出门时,就见天上乌云密布,风也吹得树枝都断了不少。沐儿想想,天天都去,今天天气不好偷懒,到时候又会被挑刺。便多带了两件衣裳,鞋子。 到了桂宫,还没进殿门,豆大的雨点就跟冰雹一样,扑通通砸下来,点翠忙撑了伞护着她,一起进了殿。 虽然只有几步路,可进殿时,她的鞋还是湿了一半。 她正拎着裙子查看,还没来得及抬眼,就听有人笑道:“沈夫人,你又是来得最晚的一个。” 沐儿听声音是方姑娘,便淡淡笑了笑。 回头时,就见到处都坐满了人。 皇后娘娘坐在上首,柳氏紧挨着她,接下来便是方姑娘。再有一堆她也记不清谁是谁的秀女。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众人都抬眼看着她,秀女们纷纷起身跟她行福礼。 她只颔首回应,笑着走上前向皇后请安。 ***** 皇后皱着两道浓眉打量着她。 见她穿着件水蓝薄绸曳地广袖衫,腰束鹅黄色如意宫绦。头上只戴了一只吊珠滴水金凤,项上戴着赤金鹅黄璎珞项圈。身材玲珑,肌肤好像被水磨过的白玉石,在阴暗的室内发着光。眉眼唇颊,容色鲜艳得好像刚画出来的一般。最难得是那双黑眼睛,灵动如穿云的燕子,生机勃勃。 皇后不免觉得有些丧气。她扫了一眼室内,这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跟这沈氏搁一块儿比,就是差着一截呢? 她没好气地随手指了个角落:“坐罢。” 沐儿谢过,便向柳氏请安。 柳氏这些日子越发地低调,和软,笑赞道:“沈妹妹什么时候都打扮得漂亮出众。这赤金项圈,璎珞人人都爱用腥红,你偏用鹅黄,配这身衣裳倒刚刚好。我们这些人全被你比下去了。” 众秀女听了这话,那城府浅的,面上都露出些不以为然。觉得柳夫人又软又怂,难怪在东宫被沈氏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就听有人道:“柳夫人,你这话,我可不依。虽说我自认不如,可咱们贺兰妹妹今儿打扮得这么漂亮,连皇后娘娘都说好,怎么就不如沈夫人了呢?” 说话的,又是方姑娘。她随手指着身边那位穿玫红衣衫的美貌姑娘道。 皇后娘娘心里略舒服了些。这柳氏样样都好,就是一对上沈氏,就软得跟柿子一样。倒是这方姑娘,极有眼色。她打眼看了一下那贺姑娘,确实是个长得美的,只是性子有些闷,问三句答一句。 她见沈氏往角落走去,旁边人都畏缩缩地给让出路来。沈氏大大方方往椅子上一坐,那跟着来的那丫头则无声地挤开别人的丫头,到沈氏身后站住,一脸警惕。 她心里更烦,怎么这沈氏的下人们对她,一个个也都那么忠心耿耿? 正烦恼,就见沈氏仰起脸儿,嘴角一弯。她这一笑,艳色倍增。那原来昏暗的角落好像都亮了起来。 她就听沈氏道:“难得今日我也同意方姑娘的话呢。就说这女人的美,春兰秋菊牡丹石榴各有各的美,作什么一定要比出个高低上下来?” “沈氏,你既知道这女人的美,是春兰秋菊,为何不劝着殿下也到别处走动走动?你一个人独占着殿下,都小半年了!”皇后不等别个搭话,抢先把早想说的话,一吐而快。自己感觉真好极了。 “娘娘,妾只知道伺候好殿下,怎么敢随意左右殿下去做什么事呢?” 沐儿半垂着头道,那模样倒好像她还委屈了一样。 皇后娘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给方姑娘使了个眼色。 方姑娘盈盈一笑,微点了点头:“娘娘,沈夫人可真会说笑。她的本事,满京城谁不知道呢?当初叫殿下带着沈九去锦文,如今又让殿下帮着扶正了她姨娘。唉,这全京城的庶女呀,没个不羡慕的,都想跟沈夫人一样,乌鸦变凤凰,摇身一变,从庶女变嫡女呢。倒可怜了我们这些真正嫡出的。” 说完,方姑娘眉眼一转,面带挑衅地看着沐儿。 皇后娘娘心情舒畅,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来还是这方姑娘够伶俐,胆子也大。 ***** 沐儿抬起长睫,目光在她们两个脸上一溜,暗暗动了怒。 她独占太子多久这种话,皇后娘娘有什么必要当着这么多没出阁的秀女说?这方姑娘更是一直靠踩她来讨皇后娘娘的欢心。 平常天气好,她在这里停留不过一刻钟,懒得跟她们废话。今天这雨大,她也走不了,忍下去,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 她俏脸一沉,道:“殿下要做什么,绝非妾能左右。方姑娘,你身为秀女,如此非议殿下,就不怕犯了口舌么?” 没想到,她脸儿沉得威风。方姑娘比她还甚。就见方姑娘凛然起身,一脸大义凛然,道:“主过不谏非忠也。我方家满门忠烈,丹心耿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从无畏死不言之人。” 沐儿:……方姑娘真是人才呀,难怪连退婚这种丑闻都让她名声更上层楼。 她正发愣,就听门环咔哒一响,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全站起身来。 就见门扇一开,一股冷风裹着湿气刮进殿中。 皇上一身明黄常服,腰缠玉带,披着件靛蓝绣折枝竹夹披风走了进来。皇上最近保养不错,看上去气色极好。 皇后娘娘心情更好,笑着迎上去:“这大雨天的,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上挥了挥手:“在后头殿内呆着太气闷,出来在回廊上走走,听得这里热闹,便进来瞧瞧。” 一时皇上在上首坐了,皇后娘娘坐他下首。便叫各人还都坐下。 皇后娘娘便笑道:“这方家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孩儿,比男孩子不差。刚才方姑娘说的话,皇上可听见了?” 皇上面带微笑,点点头:“方家确实不错”。 方姑娘低着头,没吭声,腰板挺得笔直,一副端庄沉静,半点不见之前的尖酸嚣张。 柳夫人眼光在皇后面上一转,脸上慢慢浮起苍白,抿紧了嘴角。 沐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远远地看着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再看看皇上。心想,看来皇上与皇后对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有了偏向。这方家论官位不及柳陈两家,可胜在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在朝在野清誉卓著。 她再看着方姑娘,见她面色沉静,低垂着面孔,隐隐能看见她嘴角的微笑。 沐儿心里蓦然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这想法太过胆大,她不禁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泛出红色,心口“扑通扑通”跳得要蹦出来。 “沈氏,方姑娘说的话,你可听见了?回去记得多劝劝太子,到各处走动走动,做个真正忠心耿耿,贤德淑良的好女子。” 沐儿正屏着呼吸,怕过于激动,就听到皇后娘娘这样说。 她猛地抬起头,有些发懵,心里举棋不定,就听皇后娘娘笑道,“你住进神仙殿也够久了。如今绣女们都进了宫,太子身子早已大好,你也是时候该搬出来了。” 沐儿心头顿时大怒,刚才飘忽的棋子一下落了盘。 她长吸一口气,突然露出一个甜度爆棚的笑容:“娘娘教导得极是,妾回去定会劝着殿下的。还有方姑娘,妾今日算是真的见识到,什么叫作忠节烈女了。妾真是万万不及,佩服之至。” 见她笑成这样,话也说得十分柔顺巴结,皇后明明应该觉得大获全胜,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诡异地升起不妙的感觉。 方姑娘浑然不觉,温婉抬头,浅浅一笑:“谢皇上皇后娘娘赞誉。小女子愧不敢当。” 她说完转过头来,看着沐儿:“沈夫人很是惊诧么?我们方家以此传家,无论男子女子个个如此。想来与沈家的门风大不相同。” 沐儿眼神深邃,看着她,嘴角凹出一个可爱的小窝:“不错,确实是大不相同。我在家时,父亲只会一味教导要忠君敬上。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凡最好的,无论什么,都该先敬给皇上才对。方姑娘如此忠烈节义,优秀出众,实为我等远不及。妾以为,方姑娘这样的人才,该进宫伺奉父皇才是。你一片丹心耿耿可昭日月,想必也是极愿意的?” 这话无异于一个惊天大雷,劈在屋里。众人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都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沐儿却已经豁出去了,她转头看向皇后娘娘,态度从容,语速极快:“娘娘最是贤德淑良,又如此喜欢方姑娘,必会极力玉成此事。娘娘,您说,妾这样忠心进谏,是否算长进了些呢?” 室内一片沉默,只能听见窗外狂风暴雨的声音。 所有的秀女们不约而同,都往后悄悄缩了缩。沐儿身边顿时空出一个大圈子。此时,她们看向沐儿的目光,都畏怯害怕极了。 要知道,这些日子,每次皇后娘娘跟方姑娘有事没事挑这沈夫人的刺,沈夫人都是面不改色地忍了。说是唾面自干都不为过。若是路上遇到这沈夫人,她们还没上前,沈夫人就先自己躲得不见踪影。她们个个心里都以为,这沈夫人不过是颜色比柳陈二人好些,得了太子的宠,其实是个极软怂之人。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直接往皇上宫里塞人。这做派,她们想都不敢想,别说操作了! 柳夫人本来听沐儿说那几句谄媚的话,还想她是学乖了,正遗憾。没想到,突然来个惊天动地的大雷。要做太子妃,如今看方姑娘对她威胁最大,如果可能,她也想除掉方姑娘。可是一直算不出什么好方法。把方姑娘直接送给皇上,她根本没敢想。就算想了,多半也没胆子说出来的,最多只敢在底下偷偷谋划。像沈氏这样,光明正大地阳谋……她都觉得痛快极了。她看向沈氏,突然觉得,日后自己就是真输在沈氏手里,倒也不算冤枉。 所有人里,最懵的就是方姑娘。她连头都来不及低,脸色顿时煞白,眼睛里燃烧着愤怒震惊,牙齿紧咬,好像想扑上去把沐儿撕得粉碎。不情愿的表情显露无遗。 皇后娘娘更是捂着胸口,脸色蜡黄,震惊得半边身体麻木,张着嘴,满脸愤恨,说不出半句话来。 两人的表情落入皇上眼中,他低头动了动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站起身,脸色淡淡道:“朕累了,不跟你们这些女人瞎闹腾了!” 说完,转身离开。 皇后娘娘甚至都站不起身来恭送。屋里的秀女们手忙脚乱地行礼,却没一个敢吭声。心里怕得要死,万一惹着了沈夫人,也被推出去送给皇上,那可怎么办? 只有柳氏脸色从容地站了起来。 沐儿却比她还快,一边跟在皇上身后往外走,一边匆匆朝皇后娘娘一礼道:“妾恭送皇上。娘娘,妾告退!” ***** 沐儿出了门,就见天色昏暗一片,远处乌云透出一圈淡淡的亮。风还在刮,雨水“哗哗”下个不停,隔着庭院都看不清对面的房子。 她躬身站在廊下,恭送皇上,心里却有些为难。这么大雨,如果硬要回去,怕不淋个落汤鸡? 没想到,皇上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背手沉默片刻,沉声道:“沈氏,你跟过来,朕有话问你!” 此时,一个闪电打下来,沐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里泛起些后悔——她刚才好像还是有点儿太冲动了……。这想法,好是好,可至少该先跟太子商议商议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支持,数据比昨天还好!文收预收作收评论都算数。 感谢的小段子来了。 方姑娘:……媳妇变小妈?你个死女主,还能更雷点儿吗? 沐儿:……你不喜欢?说好的忠烈节义呢? 第79章 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顺着回廊, 沐儿远远地跟在皇上后面。雨实在太大,风又急,连廊里也吹进来雨丝。点翠便撑着伞, 迎着风向替沐儿挡着。 等到了皇上的宫中,点翠下半身差不多全湿了, 沐儿的鞋也湿透了。 皇上进去换衣。 沐儿便问了嬷嬷, 到净房里去,匆匆让点翠换了她的衣裳,自己也换了鞋。这才又回到中堂去等着。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有小太监出来, 召沐儿到里面去。 沐儿还是头一回进到皇上寝殿次间。之前请安, 大多时, 都是在外面。 一进次间,沐儿就体会到皇上说殿里闷是什么意思了。 大约是皇上日常在此服药较多,这次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药味道,又为了驱逐药味, 点了熏香。外面黑,还点了蜡烛。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确实怪闷人的。 皇上半躺在软塌上, 穿着件赤红常服,围墨玉腰带, 在烛光里显得年纪更大。 沐儿行过礼,被赐了座,便垂着头不敢说话。 片刻, 她听得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接着听皇上道:“你之前说那些话儿,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皇上的声音不辩喜怒。 沐儿心里微微发抖,却不敢乱说:“妾跟殿下不曾议论过绣女们的事。” “呵呵……”她听见皇上轻笑了两声,似乎根本不信。 沐儿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朕再问你一遍,那些话儿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沐儿只觉得头皮发硬:“父皇,妾说的是实话。便是妾,也是今日临时起意。并不曾跟殿下说过……。” “哐当”一声,沐儿吓了一跳,就觉得脚背一热,脚边多了一个粉彩茶碗。 “临时起意?你当朕真的老糊涂了不成?!说……谁给你出的这个损主意?” 沐儿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垂着头,道:“父皇,真没人给妾出这主意。就是妾自己……” “没人?笑话!”门外响起一个愤怒尖锐的声音,好像铁勺子刮着瓷碗一般。 沐儿抬头,只听门外太监叫道:“皇后娘娘求见!” 皇上苍白的脸上突然涌上一股怒意:“不见。” 沐儿吓得腿抖了抖。她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让皇上气成这样。 门外明显一顿,接着就听皇后娘娘在外嚷:“皇上三思呀。沈氏其心可诛,提出此议,是成心将皇上比作唐明皇之类的无耻帝王。” 沐儿知道,杨贵妃原来是唐明皇的儿媳妇,还是正经娶的王妃,结果被唐明皇看中,到底给弄进了宫,成了一对比翼鸟人。大唐盛世也在发生这种不伦无耻之事后走向衰亡。 沐儿真想争辩几句。这方姑娘又不是已经定下来的太子妃,只是个秀女,哪能这么瞎联系?可她偷眼看了看皇上比外面天气还差的脸色,没敢出声。 皇上却好像看到了她的眼神,盯着她看了片刻,转眼愣愣地看着前面盘金龙首吐出的冉冉香烟,没说话。 “皇上……能否让妾进门?妾有要紧话要跟皇上说。”皇后娘娘还在外面叫。 皇上闭了闭眼,显然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皇上一世英名,不可被沈氏这小贱人毁了!皇上若真听了她的,叫世人知道,岂不笑话皇上身体不佳不能理政,却能往后宫进人!”皇后娘娘的声音又高亢起来,吵得人头痛。 这屋里实在是闷,沐儿额头上都开始流汗。她咬紧了下唇,帝后说话,真没她插嘴的份儿。 “替朕把她骂走!” 耳朵里突然飘进一句话。沐儿吓了一跳,看向皇上,就见皇上已经和身躺下,闭着眼,脸色十分苍白,眉头皱成一团。 “父……父皇是在跟妾说么?”沐儿回过神来,抖着声音道。 就见皇上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点了点。 沐儿暗吸一口长气。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次间与中堂相隔的落地山水大插屏前,轻声道:“娘娘息怒。皇上身体有些不适,若有什么事,还请娘娘回头再来。” 真骂,她也不是不敢,可是总要先礼后兵才是。 “沈氏,你……你这狐媚……皇上……”皇后娘娘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皇上说的话。声音十分激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娘娘!皇上正在训戒妾,不想被打扰。有什么话,不妨等妾被训戒完毕再说。”说完,她又把声音压得极低,语带威胁:“莫非娘娘定要妾大骂不成?娘娘知道,妾可是个浑人。” 外面太监也在劝,皇后娘娘终于跺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沐儿松了一口气,走回头,还在原地站好。 却见皇上睁开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眼神有些陌生。 沐儿有些不自在,轻声道:“父皇,妾……刚才所言,真是自个儿想的。父皇要怪要罚,就怪妾罚妾一个好了,真跟殿下无关。” 皇上又闭了闭眼,半天,道:“传太子和红荔!” 沐儿:……她连累他们了,想哭。 *****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沐儿觉得这屋里实在是闷。她左右看了看,轻轻咳嗽了两声,劝道:“父皇,这屋不通风,别说父皇觉得闷,便是妾也觉得极闷。不如换一间有窗的屋子,开了那背风方向的窗,透透气儿?” 皇上眯着眼神看了看她。 沐儿掏出手绢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不自在,不明白今天皇上看她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就见皇上指了指身边一个年老的太监:“你带着她去瞧瞧,选选哪间屋好些,收拾好了,朕平日起坐用。” 沐儿一愣。不过也乖乖地跟着那老太监出了这次间,顿时觉得神智清爽了不少。 沐儿出了门,上回廊仔细一看,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在那闷人的次间起居。 皇上身体不佳,起身后,大约是不愿意出正房的。这正座南朝北的五间房,前后都有窗。可是屋檐都不够长。平日倒没问题,遇到这种大风大雨,前后窗户一关,就闷人了。也没法子临时再加一个屋檐出来。 她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东侧跨院前,有个小小的抄手回廊,转角处正对着一间抱厦。平日若有人进进出出,会吵闹不便,但这种风雨天气,开了窗透气却是正好。 她便问现今抱厦作什么用? 那老太监笑道:“皇上闲时写字之处,久已不用。只是……这处有些吵呢。” 沐儿也笑道:“把这跨院封掉,不就行了?天气好,皇上还能在此散步呢!” 老太监便不再说话,跟着沐儿进了那闲置的书房。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开了窗,顿时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起来,人都舒服了不少。 她便笑道:“这里光亮,也不用点烛,只点上少少的瑞麟香,提神醒脑。回头等天晴了,到花房找些皇上喜欢的花儿,再添几竿翠竹在跨院里,就连香都不用点了。”她以前在安平伯府哪里常年点得起什么熏香?都是用自然的香气,习惯了,反而觉得熏香略闷,能不用就不用。 “也不用等天晴,奴才这就叫人去搬。” 一番布置,又新换了软榻及罗汉床上的铺陈。整个屋子顿时焕然一新。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8 布置完毕,她便跟着那老太监还回去次间,请皇上过来。 皇上一进屋,便嘴角带了些笑意:“朕一时没想起来还有这处地方。果然风雨天在此最好不过。” 走到窗前,就见窗外竟有几竿疏朗翠竹,那雨打竹叶,兮兮直响,说不出的风雅。 “朕不记得这跨院种了竹子?” “沈夫人提议,奴才刚让人从花房搬来的。等天好了,再种到地上去。”那老太监忙道。 皇上嘴角笑意更加明显,点点头:“都赏。” 一时,就在这屋又重新上了茶水点心。正坐下品用,就听外头道:“红荔嬷嬷奉召请见。” 皇上点了点头。打眼去看沈氏,见她态度极为自在,并无半点惊惶不安,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 一时红荔嬷嬷进了屋。见皇上跟沐儿对坐着品茶吃点心,暗暗一惊,不过脸上却没露出什么来。行了礼,皇上也赐她坐,让宫女也一般奉上茶水点心。 皇上便道:“大风雨天的劳动你跑这一趟,是有件奇事。” 红荔嬷嬷来时,虽然想从那小太监嘴中套出来些影子,可无奈那小太监是皇上宫中得用的,嘴严得跟河蚌一般。 她便笑道:“皇上请讲。” 皇上一双眼睛看着红荔嬷嬷,手一指沐儿,“这丫头今儿竟然突发奇想,说要让方姑娘进宫伺候朕。朕想她哪里想得到这个,必是嬷嬷提点她的。不知道朕猜得如何?” 红荔嬷嬷一惊,“呀”地叫了一声,“这……她竟这样说?这未免……”她一时脑子飞转,不明白皇上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听他称沈氏“丫头”,心下一定,忙笑道:“皇上宫中多年未进新人,老奴便是有这体贴皇上的心,也不了解那方姑娘,怎么敢胡乱出主意?沈夫人心地仁厚,待下人都十分体贴,何况对皇上?她这样说,必是一番孝心。” 皇上看着红荔嬷嬷,眼儿眯了眯:“这一向沈氏跟着你学规矩,你觉得她学得如何?” 其实光看之前请客时,红荔嬷嬷愿意亲自出手帮沈氏烹茶,他就知道红荔待沈氏是什么态度了。 红荔嬷嬷脸上发光,笑道:“沈夫人本就伶俐。老奴也不过是跟她讲讲宫里的陈年旧事,说不上学什么规矩。倒是这两个月,她日日想着学好茶艺,一心想等皇上去吃饭时,能亲自奉茶。如今学得倒是不错呢。” 皇上嘴角一勾,点头笑笑,就看着沐儿。 沐儿见皇上显然是相信了红荔嬷嬷的话,心里一松。又听红荔嬷嬷赞她,脸上微红,笑道:“父皇若是不嫌弃,妾就班门弄斧,试一试。” ***** 太子进屋时,就见皇上背手站在窗前,身边站着个白发老嬷嬷。两人都看向窗外。 他行礼完毕,目光在室内一扫,没看见沐儿。修长的眉头皱了皱,正要问,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从窗外传来:“这竹叶雨水也是极好的。” 他忍不住嘴角一勾,上前几步,红荔嬷嬷忙让开窗前位置,太子看去,就见大雨倾盆中,点翠牢牢地撑着一把大伞,沐儿一衣轻蓝衣衫,挽着衣袖,手里捧着一个尺高的白玉瓶,露出一截白跟玉瓶难以区分的胳膊,正接着滑下竹叶雨水。 沐儿陡然看见他,眉眼间一亮,笑得如雨中清荷:“殿下来了!” 他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修长的眉头挑了挑。这大风大雨天的,父皇急急命人叫他过来,他还当是什么急事,难道不过是要喝沐儿泡的竹叶雨水茶么? ***** 雨大,那玉瓶没一会儿就满了。沐儿捧着玉瓶进了门,擦干手,便在红泥小火炉上拿个黑黑的小铁壶烧水。她自己亲自拿了个小竹扇子扇风,做得十分熟练。 她垂头认真烧火,耳朵却没闲着。 就听皇上问:“今儿沈氏当着你母后的面,提了个匪夷所思的事儿。朕想着……必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太子匆匆赶来,只知道是沐儿出了什么事,听这样说,又看了眼还在认真烧火的某人,突然想起那罐辣椒面,忍不住嘴角一扯:“她倒是常有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孤未必能想得到。” “让方氏进宫侍奉朕……”皇上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太子脸上表情变化。 就见太子眼角突然张大,猛地转头去看沐儿。就见沐儿脸色红红,收着下颌,眼睛有些怯怯地向上看着他,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他旋即又转头回来,看着皇上,愣了半天,突然修长的黑眉高高挑起,道:“儿臣事先虽是不知,不过,这主意倒是不坏。就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你的支持,文收预收作收都涨得不错。 感谢的小段子送上: 皇上:沈氏奉命骂人,居然没嚣张地破口大骂?这心胸比朕想的厉害呀! 沐儿:……皇上,您误会了,妾只是懒得费神。 第80章 太子的城府 皇上紧缩着的瞳孔, 慢慢放松。他垂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声音依然不辩喜怒:“喝了沈氏的茶,再说。” 沐儿的手一抖, 差点儿把扇子杵到铁壶上。她忙收敛心神,专注烧水。可扇着扇着, 脑子里竟浮现出初进宫时, 给太子敬茶的往事。才半年多而已,怎么想起来,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当时她还想着,能在冷宫清静一辈子也是福气。谁知道……她偷偷瞟了一眼太子, 正碰着太子望过来的眼神。 她望着太子想, 他们现在比世间任何人都要亲密啊————尤其是夜里。那些画面掠过, 她蓦地一惊,忙垂了黑长的睫毛,脸顿时染红了,连耳朵后面都变成了粉色。 她忙暗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把炉火扇得旺旺地,一会儿水就开始一冒出热气。 她揭了盖子,小心地看着水。刚才她看了看茶叶, 是今年刚下来的明前茶,叶尖看着跟还能掐出水一样地新鲜。这样的茶叶, 沏茶的水不能太热,也不能烧太老。刚冒珍珠气泡的水一沸,就要下火。 她拿雪白的棉手巾裹了手, 刚裹好,那水就开始跟有小鱼儿似的开始吐泡泡。她忙把铁壶提下,放到茶桌上的厚棉窝里,那是专门放热壶保温的地方。宫人便不作声地把火炉搬走。 *****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桌前,开始有条不紊地泡茶。 烫茶壶、茶杯,用茶匙盛出适量茶叶于茶则中,先倒入小半杯热水,堪堪湿了茶叶,稍息,便将多余水份沥出。再把洗过的茶叶放入紫砂小壶中,迅速倒入已经稍微降温的开水。 静置片刻,她捧起壶体,慢慢地晃动了一下,以使茶色均匀,这才倾斜壶嘴,一股清茶,冒着热气,带着清香,慢慢注入皇上专用的透龙纹白瓷杯中。 就见那茶色清淡透亮,像一块薄薄的翠玉,雪白的茶杯,刚好衬出清新的茶色。 茶香在室内洇开。 皇上嘴角抿了抿,等太监用副杯先行试过,才伸手拿起。 他喝了一口,茶温正好,他却皱眉,摇了摇头:“太淡了些。” 太监试茶的工夫,沐儿已经先把红荔嬷嬷的茶倒好,现在正回头倒太子的茶。 听皇上说太淡,她刚想解释,就听红荔嬷嬷道:“这茶劲道大,皇上喝得清淡些,别扰了一会儿的午睡才是。” 沐儿嘴角弯出一个可爱的弧形:“嬷嬷这杯,我也特意往清淡里泡的呢。”年纪大的人,睡眠若是被打乱了,就不容易调整过来。皇上体弱,所以红荔嬷嬷交待过她,皇上的茶宁淡勿浓。 皇上抬了抬眉,又抿了一口,只觉得这茶入口虽淡,回味却十分绵长,咽下去后,清香满口。倒比平日喝时的感觉更好一些。当下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喝起茶来。 沐儿双手向太子递上茶水。 太子垂了黑长的睫毛,见那茶水色泽近乎嫩竹,比刚才给皇上和红荔嬷嬷的茶都浓了不少。 他伸手接茶杯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掌从沐儿手背轻轻拂过,右嘴角一勾:“孤总算是真正喝到你敬的茶了。”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沐儿心里一动,难道太子也想到当初敬茶的事情了?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心里甜甜地,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嫣红的小嘴嘟了嘟,眉眼间情意流动:“殿下……可还满意?”这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太子薄唇微动,轻轻地抿了一口,抬眸,眼神深邃地看着她,半天,徐徐道:“你说呢?” 那眼神,莫名地让沐儿心跳又漏了几拍。她忙垂了长睫,嘴角却又忍不住悄悄地弯起。 ***** “咳咳……朕要续杯。”室内突然响起皇上戏谑的声音。 沐儿猛地脸更红了。她跟太子在这里旁若无人,眉来眼去,都忘了屋里还有两双老眼了。 她忙弯腰回到茶桌前,坐下,把茶壶里的茶水清空。从茶则里用茶匙挑了一撮茶叶,又飞快地冲了一壶。这回泡的时间比上回略长,因水温也略低一些。她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出来的茶色,跟上回的比,竟辨别不出浓淡。 皇上品了品,一顿,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回朕倒信了,你是有意泡淡的。”不然不可能两回泡出的茶水,浓淡一样。泡茶技艺若差些,绝办不到。 红荔嬷嬷在一旁面露得色,捧碗笑道:“皇上也知道,老奴是个喜欢挑眼的人。可老奴这双老眼看来,沈夫人……确实是个难得聪明的。” 沐儿被赞得脸上又是一红。她忍不住偷偷地看了看红荔嬷嬷。嬷嬷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居然一直在皇上面前说她好话。她日后得好好报答嬷嬷才行。 皇上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沈氏,你跟红荔嬷嬷到中堂去说会子话儿,回头陪着朕一起吃过中饭再回去。” 沐儿一愣,旋即一双大眼亮如星辰,笑得露出了雪白的小米牙。皇上赏她中饭吃,还是头一回!看来把方姑娘强配给皇上的事,不说立功,至少无过了! ***** 室内只剩下皇上跟太子。窗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香。 太子捧着手中暖热的茶杯,幽然看着窗外,慢慢地啜饮着,也不说话。 半天,皇上搁下手中的杯子,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沈氏确实伶俐。可……出身到底差了些。你这番使力,是想给她谋一个良娣之位?” 太子慢慢放下茶杯,杯底碰触桌面,发出“铎”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眸,直视着皇上:“若只是一个良娣,儿臣又何必费这番工夫?” 皇上双眸微微张大了些,抿着嘴,却并没意外到脸色大变。 他微眯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天道:“柳氏做正妃,沈氏陈氏做良娣。其余的,从秀女中补足。” 他没提方氏。 ***** 太子心里一哂,便知道皇上的意思了。他右嘴角微微勾起:“父皇后宫多年没进人,不如一次多进几个?朝野议论,自有儿臣为父皇说话。” 皇上肩膀一松,脸颊上的肉也垮了下来,瘪着嘴角,摇头叹息:“朕这身体……。要那么多人来……还不够闹腾的。你这回都选满了。别成天就跟沈氏腻一块儿,你也不嫌烦。” 太子垂下头,左右手五指张开,指尖相对,出了会儿神,突然轻笑一声:“父皇,女人……一个个不都一样?儿臣只想专心政事,励精图治。三个女人都嫌多,再弄几十个来,你争我斗,还牵着前朝……到时候,儿臣怕是天天焦头烂额,想想都麻烦。” 皇上眉头一皱,哼了一声:“什么胡话?都一样,你怎么不理柳氏?陈氏?只独宠一个沈氏?” 太子抬头,看向皇上,白皙的面孔上闪过得意狡黠之色:“绝无外戚之忧!” 皇上一愣,半张着嘴,回不过神来。 太子见状,似乎也并不想今日就说服皇上。他拍了拍肚子:“还没到用膳时间么?儿臣倒觉得饿了呢!” 说完,他随手捡了块梅花酥扔到嘴里,轻轻地嚼了起来。 皇上回过神来,目光凝视着他半天,突然嘴角一扯,淡淡一笑:“也有道理。” 太子脸上得意之色更深,右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冲皇上眨了眨眼:“这可是儿臣与父皇之间的秘密。若是叫母后知道了,传到柳氏耳中,儿臣怕柳相……心生不满呢。” 皇上心生惊喜,突然就放了心。原来沈氏就是一个幌子,他不用担心儿子会因色误事了。 他再看太子,只觉得这个儿子简直完美。城府之深,深不可测,难怪能把一帮老臣紧紧捏在手里。他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一下闲云野鹤,美女相伴的隐退生活了。 ***** 沐儿在外头,跟红荔嬷嬷悄声说了阵子话。最担心的不过是皇上生气。红荔嬷嬷轻笑道:“生什么气?男人哪有个不喜欢美女的?不过是不好意思提罢了。” 沐儿稍安了安心,皇后娘娘恨她,她倒懒得管。毕竟不管她怎么做,皇后娘娘都看她不顺眼。 等太子跟皇上出来时,她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一颗心就更是彻底放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桂宫陪皇上吃饭。 虽然说是陪着吃饭,可皇上有皇上的桌子,太子有太子的桌子,她有她的桌子。红荔嬷嬷也被赐了饭,只是离他们更远,可这也已经是极大的荣耀。 沐儿吃了几口,就觉得这桂宫的饭食味道太重,怪腻的。她偷眼去看太子,见他好像也吃得没什么滋味的样子。 皇上似乎觉察了什么,笑道:“是不是觉得不如那云家姐妹做的合口?” 沐儿一愣,想起之前古嬷嬷暗示过她,皇后娘娘想要云家姐妹。她当时装傻混过去了。 她心头一跳,正想怎么把话圆过来,太子已经抢先接口:“云家姐妹做的不过是些家常小菜,哪里比得上御膳房的手艺?” 沐儿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忍不住有些欢喜。 她偷偷看向皇上,见他脸色有些悻悻。她又心虚起来,低着头暗想,皇上想要的人,她舍不得给,方姑娘那样的搅屎棍,她自己嫌臭,却朝皇上扔。她真不是个好人呀!正愧疚,就听太子道:“可若是父皇喜欢,日后便叫她们到桂宫来伺候可好?” 皇上一怔。 沐儿却先急了,高声插嘴道,“殿下!她们那点儿手艺哪里配得上伺候父皇呢?” 云家姐妹做的饭菜固然好,可她也不是非吃不可。她担心的是,那姐妹两个如此信赖她,她却把她们当物件一样,说献给皇上就献给皇上。怎么对得起这姐妹两个对她的忠心? 皇上顿时拉长了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知道刚刚谁说的,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凡最好的,无论什么,都该先敬给皇上才对。” 沐儿脸上一红,忙站起身道:“皇上,可她们真不是最好的呀!其实,妾早有个想法,可又怕人说妾手太长,都伸到桂宫来了。” “哼……巧言令色!什么想法?”大概皇上也没什么食欲,索性不吃了。 “这宫里人材济济。若皇上想换了小厨房的人,不如重新选拔。”宫里太监宫女们能得什么差事,十个有九个凭的是关系。便是云珠,当时也是因为云灵的关系才有了这个机会,出了头。在宫中厨房做事的人,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可要说他们的本事就是最好的,却未必。她相信,若是重新公平选拔,肯定能选出比云家姐妹还厉害的高手来。 皇上沉默着,脸色沉沉,显然不喜欢她的这个主意。 “你想怎么个选法?”太子却悠悠开了口。 沐儿见皇上脸色不好,心里十分着急。其实皇帝的饮食,味道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人要信得过。随意选人,若是给皇上下些一时尝不出来的东西,那是防不胜防。她看了一眼坐得远远的红荔嬷嬷,见红荔嬷嬷也冲她轻轻摇头。 她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道:“若是……皇上只想要云家姐妹,妾自然……那个……”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终究说不出把云家姐妹送人的话。她揪着自己的衣袖,急得额头冒出细汗。 “哪个?”皇上挑着声音追问。 “那个……妾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更好些,必能给皇上选出最好的人来。至于怎么选法……皇上,不如妾回头给皇上写一个……嗯……法子上来?” 她暗暗长吸一口气,想来个事缓则圆。 却不想,皇上根本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你还想给朕写折子不成?说吧!怎么选法?” 沐儿:……。 她视线落在红荔嬷嬷身上,突然有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81章 诰命 沐儿站得直直地, 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父皇,妾想问,为何做官的, 得参加乡试、会试、殿试呢?” “哼,自然是为了避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使天下英才尽为天家所用!”皇上淡淡答道。 “正是呢!俗话说,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近身伺候皇上的人,也一样重要呀。为什么不可在宫中搞个三级比试,选出最好的人来给伺候皇上呢?” 皇上:……。 太子抬起玄色广袖, 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看向皇上:“比试还分三级, 果然是需要细细拟个章程,才能公平公正,选出最好的人才来。” 皇上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花白的胡须, 无奈地点了点头。 ***** 沈夫人乱点鸳鸯谱,不但没惹恼皇上,还得到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共进了中饭。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天还没擦黑, 就飞遍了两宫。 一时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顿饭吃得妙,显然这个提议称了皇上的心。看来, 方姑娘入宫的事成了定局。 秀女们都是些青春少女,再是羡慕权势,心中总有少女美梦。再是皇上,谁愿意去陪伴个老头子?更何况如今已经是太子执政。太子年轻,且听说,还是芝兰玉树一流的人物。虽未得见,一个个却都早有了怀春之心。 方姑娘进宫来,就一副节烈清高的模样,又深得皇后皇上喜欢,众人都猜她这个太子妃跑不掉。哪知道,那个一直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沈夫人一出手,方姑娘这个太子妃就飞了。 那她们就都还有机会。众秀女们心里这个高兴,便真心假意,带着贺礼,组团去恭贺方姑娘。 方姑娘倒还真撑得住,没把这些人全骂出去。只冷笑说沈夫人异想天开,她再好,也够不上去伺候皇上。皇后娘娘必瞧不上她。 可等人前脚一走,她就把门紧紧一关,再也叫不开。只后来打扫房间的宫人悄悄传,方姑娘那屋子里,一个好好的胆瓶当晚竟是碎成了渣。 本来秀女们都等着第二天看好戏。可惜,方姑娘竟破天荒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偏这日天气晴朗,不热不冷,众人携伴去桂宫,一路说说笑笑,都拿方姑娘当笑话打趣。 到了桂宫门口,远远看见也是散步而来的沈夫人,一个个都瞪大眼儿。 心里实在佩服。这沈夫人胆子也太大了,昨天把皇后娘娘气成那样,今天还敢来请安? 心里又实在害怕。担心不小心得罪了她,再落个方姑娘的下场。 于是一个个不约而同,隔着八丈远向沐儿行福礼,然后全吓得远远躲开。场面看上去,实在滑稽。 ***** 沐儿其实今天也不想来。可要是不来,不就显得她昨天确实是故意跟皇后娘娘作对,所以心虚了吗? 再说,她昨天回到神仙殿,就磨着太子帮她一起捉摸选拔皇上小厨房新人的章程。那章程写好了,她准备呆会儿跟皇后娘娘请完安,就呈给皇上看。 等了一会儿,桂宫角门一开,杜太监出了门,袖着手站在门口。他看见沐儿,眼神不善:“今儿皇后娘娘有事要忙,诸位先回去吧。” 众秀女心里有数,忙行了礼,纷纷走了。 沐儿却站着没动,等人走完了,她才向杜太监行了一礼:“杜公公,我想去向皇上请安,不知道……” 杜太监脸黑如锅底:“皇上昨日去了丽妃娘娘宫中,尚未回来!” 沐儿:……。 她只好尴尬一笑,转身准备回神仙殿。 不想刚走了几步,就听得后头道:“沈夫人,皇后娘娘召见!” 沐儿脚下一绊,差点儿摔一跤。私下跟皇后娘娘见面,皇上偏还不在宫中。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要跟她算帐? 她心里害怕,可再害怕,也不能不进去。 ***** 这次见面,没在寻常的大偏殿,而在皇后娘娘寝殿外的次间。 沐儿还是头一回进来,可也没心思打量周围的布置,只觉得入目金碧辉煌,处处锦绣富贵,鼻尖香气浓浓。 她垂头站着,等了一会儿,皇后娘娘才从寝殿中走出来,身边扶着她的是古氏。 古氏看了沐儿一眼,眼中也有些怒意。 次间光线暗淡,皇后娘娘远远在炕上一坐,背着光,沐儿倒看不清她的脸色。 沐儿躬身行福礼。 皇后娘娘沉默着。 沐儿也沉默。 一时,室内尴尬弥漫。 半天,还是皇后娘娘先打破了沉默,咳一声:“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收场。皇上回来,你去见皇上,收回那让方姑娘进宫伺候皇上的浑话。本宫……便不跟你计较昨天的失仪。” 沐儿垂着头,秀黑的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皇后娘娘怎么老当她是傻瓜,又说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她心里厌烦,半天冷冷回道:“妾也不是不能去跟父皇说,可父皇……听不听却不是妾能左右的。” “不是你能左右的?你那小嘴不是会说得很么?本宫今日就给你说明白了,你姨娘的诰命可捏在本宫手里呢,你若是不能说动皇上拒绝方姑娘,你姨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做诰命夫人!”皇后娘娘冷笑,还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沐儿心里“咯噔”一下。先前全福就带了话儿过来。她还想着她爹如今倒好像真长进了,娘也算是熬出了头,还挺开心的。没想到她都无条件答应皇后娘娘跟皇上说了,皇后娘娘居然还拿她娘的诰命来威胁她! 她抬头,脸儿一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姨娘出身低,我也一样。对我们来说呢,做不做诰命夫人,根本不打紧。娘娘不批就不批吧。话已至此,妾就告退了。” 说完,她一躬身,还真要退下。 皇后娘娘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横,气得随手就把茶杯朝她脸上扔了过来。 沐儿动作还挺敏捷,立刻脑袋一侧,那茶杯“呼”地飞出去,撞在她身后的博古架上。 那架子上,本放着皇后日常喜欢的古董摆设。 “哗啦”一声,一个米黄色耀州窑缠枝桃花赏瓶当即晃了晃,掉在地上,摔得一地碎片。 沐儿一惊,趁着皇后没回过神来的工夫,吓得一溜烟拔脚跑了。 点翠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夫人……您……您这就走了?”她家夫人真是胆子特大。皇后娘娘没允许呢,她就先溜了。 沐儿心想,她不溜还等着皇后娘娘下杯茶扔她脸上么?她飞快迈动脚步。可桂宫实在广大,她刚跑出殿,就听后头有人追来:“沈夫人,皇后娘娘话未说完,您竟然敢溜!关门!” 沐儿只当没听见,朝前飞奔,眼看就要到万寿无疆影壁了,皇后宫中太监“吭哧吭哧”跑上来,一字排开,拦在前头。 点翠捏了捏拳头,马步一拉,挡在沐儿身前:“夫人,要奴婢带着您硬闯么?” 沐儿扶着她的肩,腿有点儿软:“几位公公……皇后娘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呀。父皇想做什么,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那几位倒也并不敢对她动粗。只拦住去路,躬身道:“沈夫人,人人都叫您西霞夫人,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阉人吧。夫人不回去,我们都得遭殃。” 这帽子还真大。沐儿眉眼一转,笑眯眯地问:“几位也知道这西霞夫人的名头?你们可知道这名头怎么来的?” 几名太监:口O口……。 点翠:……这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吗?! 沐儿看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太监,正暗自得意自己又能拖延一会儿,就见他们齐齐看向自己身后,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忙一回头,就见杜太监目露凶光,手里抄着一根黄澄澄的戒尺:“娘娘吩咐,沈夫人若拒不受诏,便戒尺伺候!” 说着他“呼呼”舞了两下戒尺。 沐儿仿佛已经感受到戒尺落在自己身上的痛,吓得一缩脖子:“杜公公……别打我!” ***** “杜和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太子的夫人都敢打?!” 影壁那头突然响起一声呵斥。 沐儿一愣,旋即大喜,救星果然被她磨来了。 就见影壁后头转过来一群人。当中一人一身黄袍,胡须花白,竟是皇上。 沐儿立刻往地上一跪:“父皇,救妾!” 皇上脸色很难看,挥了挥手。 杜和光跪在地上,没敢抬头,也没敢出声辩解。 ***** 皇上也不去皇后娘娘殿中,带着沐儿直接去了昨天刚布置出来的小书房。 不过一刻,皇后娘娘就带着古氏来了。这屋光线明亮,沐儿一眼就看见皇后娘娘的眼皮红肿,眼下黑眼圈凸出,脸色憔悴,一下老了几岁。 见过礼,皇上赐了座。 沐儿坐在小板凳上,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皇后,心里盘算几下,已经有了主意。既然老天这么帮她,她得借机替自家娘把那个诰命拿到手。 一时进了茶,皇上喝了一口,便“嗒”地一声,重重地把茶杯一搁:“这些伺候的人,是越来越不经心了。当朕已经半死了不成?” 这句话明显是借题发挥,一语多关,这些伺候的人,首当其冲就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憔悴的面容更显苍白,眼眶一红,委屈道:“妾……让他们再重新泡过。” “不必了!沈氏,你来!”皇上从昨天起就对皇后娘娘没好气,一直打脸。 沐儿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昨天她已经沏过一回茶,这会儿倒是熟悉,忙让人把小炉子端出来。 沐儿一边忙活着,一边尖着耳朵听皇上跟皇后娘娘要说些什么。 “刚才朕在影壁那里,瞧见你的右膀右臂杜和光,竟然要打沈氏。沈氏又犯了什么事儿?”皇上的声音很冷。 “皇上……妾召见沈氏,可话还没跟她说完,她就自己跑出去了。实在不成个体统。妾这才叫杜和光去追她回来!”皇后娘娘细声细气地说。 “哦……你跟她说什么话呢?” 沐儿手中扇子顿了顿,把之前想好的话,在肚子里又过了一遍。 “妾……咳咳……也没什么……就说些女人间的闲话。”皇后娘娘吞吞吐吐,声音更小了。 “哦……你这就记不住了?沈氏,你来说!” 沐儿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忙停下手,站直身体,直入重点。 “皇后娘娘先叫妾劝父皇不要纳方姑娘入宫。” 她这话一出,就见皇后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捏着椅扶手,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哦……先……那,后叫你做什么呢?” “妾说,可以帮着劝父皇。可是父皇听不听,都在父皇。可娘娘说……” “沈氏,你闭嘴!皇上……妾也是真担心皇上的身体,还有皇上的名声。” “啪!”皇上气得怒拍桌子,“闭嘴!” ***** 皇后娘娘缩在椅子上,震惊得不能动弹。她跟皇上几十年夫妻,皇上向来都在别人面前给她留脸。可为了纳方氏的事,昨天今天,当着沈氏的面,竟都给她没脸。她眼中满是泪水,委屈伤心,哽咽着呜呜哭个不停。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39 “沈氏……接着说!朕倒想看看,谁还敢当朕是个死人!” 皇后的眼泪,皇上显然并不怜惜,反而更显厌恶。 沐儿看了一眼皇后,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道: “娘娘说……若是妾不能说服父皇……就不给妾的生母批诰命。” “好……好……真是好极了!”皇上嘴角抽搐,胡子抖得跟被风吹着一样,他显然动了真怒。 “皇上,妾……妾……呜呜……”皇后娘娘捂着脸,无力地挣扎着。 “杜和光,去,把沈氏生母的诰命折子拿过来!一个诰命,朕还没死,还批得动!” 那折子已经被撕掉了。这会子,上哪里去拿! 可也不敢说是撕掉了,杜和光缩在地上,汗把背心都湿透了。 “怎么,朕还支使不动你了?”皇上更怒。 皇后忙强撑着,慌张地站起来:“皇上……皇上要批,妾这就回去批。妾……妾错了!皇上息怒,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皇上执政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皇后平日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他懒得计较罢了。 见皇后如此心虚,他似乎已经明白什么,眼睛一眯,敛了怒气,冷笑一声:“朕今日兴致好,偏要赏沈氏一个体面!杜和光,拿折子来!” 第82章 她跟太子就是一体 沈氏亲娘的诰命不但迅速批下来了, 还是皇上亲自批的。这条消息一传开,全京城的勋贵圈立刻疯了。 之前太子的一番动作,已经让对官场敏感的人心头挂起疑虑。现在皇上直接出面, 又值此选太子妃的关键时刻,不让人往那方面想都难。一时间, 沈家门前排起了长队。沈家本来人口就多, 姻亲更多,绕几个弯,全京城现在都恨不能跟他们家有点儿关系。 沈家几个要说亲的儿子,一个要说亲的女儿。立刻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九哥儿, 更是成了凤舞蛋一样, 众人疯抢。 对于自家夫人有这样的体面,安平伯心里早就服了。“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白居易这首诗说的就是他现在的真情实感。他甚至还暗暗期待起“姊妹弟兄皆列土”。这没用的儿子十个,不顶有用的女儿一个。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现在不敢再作妖,什么都听罗姨娘的,对九哥儿更是声儿都不敢大气。对家中未嫁人的几个女儿也是百般疼爱。 偏罗姨娘是个老实惯了的。好容易凭着女儿熬出来了, 生怕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给女儿拖后腿,叫人笑话,连累了女儿。顶着个夫人的名头, 她不但自己十分谨言慎行,连带着府里的孩子们,她也是嘱咐又嘱咐,叮咛又叮咛,就怕谁出去闯了祸。九哥儿更是首当其冲,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一时沈家门风竟是大改。 那些个勋贵们,虽说看沈家突然势头起来,可想着不过是靠着女儿的裙带,本来都十分看不起沈家,更看不起这位新上任的罗夫人。可跟沈家交道一打,发现……这沈家还真没那暴发户的嘴脸。莫不是之前误会了人家?再说,这罗夫人作派还挺稳当大气,说不定还真就是那个罗家的女儿,血脉上就不差。一时邀请罗夫人的帖子满天飞。 罗夫人一边欢喜,一边头痛。好在没多久,老太太在乡下听说了,终于按捺不住,跑了回来。 罗夫人觉得出门应酬是件苦差,忙扔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在京城贵妇圈憋屈了几十年,总算扬眉吐气,倒也乐意出门。 可酸的人也大把。老太太没出几回门,就碰到方夫人。方夫人便道:“当初听说,你们家八娘是个最惫懒不过的,对你也不孝顺。连份生日礼都懒得花心思想,只会送抹额。谁知道,您老现在倒享了她的福。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老太太当场变了脸,拿着手上雕刻精细的红榉木拐杖“砰砰”杵地。 “哪个烂舌根的胡嚼舌头?我家八丫头从小就灵巧。我这些个孙子孙女儿里,再没人比她更孝顺!” 说完,她抖着满脸皱纹,竖起食指,戳着自己头上的棕红抹额:“我有头风病,就爱戴个抹额。可不哪年她来问我,我都说要这个。你瞧瞧,这怎么传成这样了?!” 众人立刻就信了。可不是……这都快六月天了,她老人家还戴着抹额呢! 这事从后宅传到前面,传来传去,就有人巴结着说给太子听。 当天回来,两人吃过晚饭,在院子里散步纳凉时,太子便偏着头,微挑了眉,跟沐儿提起这事,末了,笑道:“你们老太太是在糊弄人的吧?” 沐儿抿嘴,双眼盈盈看着太子,没笑,反而幽幽叹了口气。 自己家族兴旺,她当然开心。可是她还真不放心她家这个老太太。有事自己溜了,看着光景好了,又赶紧回来。当年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比谁都清楚? 她想了想,家丑不外扬,再说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便只淡淡道:“不是的。” 太子却停住了脚步,伸手拉住她的手,皱着眉,双眼含怒:“难道是真的?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懒名儿传遍了京城,她之前竟从来没替你解释过?” 沐儿心头一酸,抬头看向太子。太子英俊的脸,曾经清远高贵,不染半点尘埃。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心痛,有了人间烟火气。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去,他对她,比她任何的家人都要好。她跟他,才算是真的一家人。 太子一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就摩挲在她的头顶。 沐儿闻着太子颈项间的味道,心房好像突然填满了,眼里涌起一阵涩意。 她反手抱住太子的腰,仰起头,嘴角凹出一个可爱的小窝:“我懒倒也是真的。每年老太太生日,我都跑去问她。她早不记得前一年我送过她什么,便都随口说……抹额。我也懒得花心思。便年年都送抹额。反正她也不会用。” 听到最后那句,太子眼里的心痛更甚,搂着沐儿的手一紧,好像这样能让她以前受的那些委屈得到补偿。 沐儿忍不住就想再多说一些。 “我也记不清是十岁还是十一岁。那一年,老太太又过生日,是个整寿吧,难得地办得大了些,邀了礼部侍郎府的人来。她家姑娘们来了,就问我们,送什么礼。我便说了那句话。哪知道……被当奇闻传得满京城都是。后来,秦夫人和沈浅儿但凡出去做客,都跟别家夫人拿这个当笑话说。渐渐的……就这样了。” 老太太还指着礼部侍郎府帮衬,哪里肯为了她这点小事,在外面替她分说,得罪秦夫人母女? 想到这里,沐儿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些酸,她翘了翘嘴角,对太子道:“唉,其实……我那话后头还有一句呢!” 太子神色温柔,垂眸看她。 沐儿扬眉笑道:“我说……哦,我懒得想。反正老太太跟我说她要抹额。” 她脸上笑容明朗如五月的阳光。好像生平从不曾受过半点委屈。 奇怪的是,她笑得越明媚,太子眸色中的心痛越深。 他看着她。半天,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哑声道:“孤可真不想让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白白沾了你的光!” 沐儿仰头,笑得更明媚,她耸了耸鼻尖,重重地点点头:“其实,妾也不想!” 太子嘴角忍不住勾起。 两人正搂在一处说笑,小笛子跑来回报:“殿下,夫人,皇后娘娘身边的古嬷嬷来了,说想求见。” ***** 沐儿脸上的笑容跟被乌云挡住的阳光一样,顿时暗了。 这十来天,皇后娘娘一直称病。她也去瞧过,根本不让进门。太子也去过几回,也没见着人。秀女们全没了章程,只得跟着尚仪局的管事嬷嬷们,学些规矩。选太子妃的事,完全乱了套。 偏皇上那头,接了她的选厨章程,很是满意,便让她立刻着手开办。 这事可是越过了东宫的界限,直接插手皇后娘娘的势力范围。 她硬着头皮拖了几天,又跟红荔嬷嬷细细地商量过,为了不过于得罪御膳房和皇上小厨房现在伺候的那批人,最后通过御膳房发了告示,准备给出半个月的报名时间,再开始选拔。但她再小心,沈夫人权势熏天,斗倒了皇后的传言还是传遍了两宫。 古嬷嬷突然来访,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 ***** 太子跟沐儿便转身回了西偏殿,坐定,才传了古嬷嬷进来。 古嬷嬷一脸憔悴。见完礼,太子便赐了座。又问皇后娘娘的起居。 古嬷嬷就红了眼眶。拿出手绢沾了沾眼角,道:“今儿我来,并不是娘娘的意思。娘娘是……觉得伤透了心。这十来日,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也吃不好,也睡不香,白天晚上地,想起什么来,都会哭上一阵子。” 沐儿低了头,觉得脑子发胀,心里沉甸甸地。其实,这事最后闹成这样,她每天见着太子都觉得有些心虚。虽然是皇后娘娘先对她不仁,可她想想,若是她处在皇后娘娘的位置,想必也恨透了自己。 儿子向着她已经够气人的了,现在连丈夫也向着她,而且还因为她的突发奇想,宫里马上要进一大批新人。 只因方姑娘的事一传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暗示的,反正立刻有会拍马屁的官员,在朝堂上义正辞严地说什么皇上辛苦多年,后宫空虚,需得就此充实后宫,扩大选秀云云。说得太子若是不以皇上为优先,便是大不孝一般。 太子立刻从善如流,一再向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保证,这次秀女定以填充父皇后宫为优先。 到底怎么个优先法,太子倒没说。可皇上后宫,俗称佳丽三千,这二百名便是全扔进去,也不多。这次送了秀女进宫的人家,心里叫苦不迭。可又能怎么办?还是得拍着胸脯说自家是满门忠烈! 沐儿心里,其实也觉得怪对不起那些秀女的。毕竟得罪她的是方姑娘,她没想其他人跟着倒霉。 她正垂头东想西想,就听古嬷嬷道:“沈夫人,老奴也知道,娘娘对你做的有些事,是小气了些。可也没做多阴毒的事。反而是你……自从进了门,先挑唆得太子殿下处处护着你,打皇后娘娘的脸面。如今,连皇上也这样了。让你直接插手后宫的事不说,又被你挑唆着后宫要进一批人……唉……” 沐儿一愣,收拾了收拾自己刚才那愧疚的心情,眼神复杂地看着古嬷嬷,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太子沉声道:“嬷嬷,你这话可是有失公允。从头到尾,无论母后如何对沈氏,在孤跟前,沈氏都从来没抱怨过母后一句半句。这挑唆的罪名可安不到她头上。” 沐儿抬眸看向太子,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她受的委屈,太子嘴上不说,原来都一一记在心里呢。 古嬷嬷一愣,眼里泪水哗哗地,她拿了巾子不断地擦试着,半天哽咽道:“怨不得娘娘伤心呢。殿下眼里只瞧得见沈氏的委屈,却瞧不见娘娘的委屈。别说娘娘是皇后,便是寻常人家,做婆婆的,跟儿媳妇有些过节,这儿子若是孝顺,没有不向着婆婆的。可殿下……看来,老奴……是想错了。” 太子俊脸一沉,殿里的气氛竟随之一变,好像要刮起狂风:“孤为储君,母后贵为国母,岂可以等闲人家视之?之前孤就私下跟嬷嬷说过,让你劝着些母后。沈氏与他人相比如何,孤心中自有主意,母后何必定要插手?若是孤连个女人的好坏都分辨不出,将来如何君临天下?就说父皇,对母后也多有包容。母后若是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刻薄婆婆,天天怨天尤人,想必会彻底灰了父皇的心。” 古嬷嬷吓得眼泪都停了。 古嬷嬷毕竟是抱着太子长大的嬷嬷。太子看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放缓了语气,“算了,既然你来了,便跟母后带个话儿。若她能放开心胸,明白这天下不可能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若愿意以后安安生生好好过日子,孤便带了沈氏去见她。沈氏是个大气的,不会跟她计较过去的事。其他的事,自有我们替她转圜。” 古嬷嬷本来绝望的脸上倒露出些希望,眼里含泪,看着沐儿。显然不敢相信她。 沐儿却双颊微红,看向太子,目光柔软,脉脉含情。她心想,太子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在人前,代表她说话呢,还赞她大气,还跟她自称“我们”……。而这个人,还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奶娘,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她心里甜得跟灌了蜜水一样,转眸看向古嬷嬷,真心诚意,柔和地道:“殿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嬷嬷辛苦,替我们好好劝劝皇后……啊……母后吧。” 从今以后,她跟太子就是一体。 皇后是太子的母后,也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紫云伊”,慷慨灌溉营养液。 感谢所有正版小天使,你们就是小九这种小作者的光和热。生长全靠你们了。 送上一个小段子,表示感谢。 皇后:本宫是皇后,又是婆婆,耍点儿威风,你就该受着! 沐儿:不好意思,本宫不是包子,是铁板。 第83章 你我夫妻,同心同体 过了几天, 皇后娘娘传话,要单独召见太子。 沐儿倒也不意外。皇后娘娘再讨厌她,能比得过讨厌后宫再进一堆女人? 她也最多每天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可后宫那些女人, 却是天天杵在皇后娘娘眼前。 她最多分掉一些太子的关注。可那些女人,却可能彻底抢走皇上。 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虽然对于如何帮着转圜后宫选秀这件事, 她什么头绪都没有, 但太子说了可以,他就一定有办法。她懒得提前操这个闲心。 至于单独召见太子,她才懒得跟皇后娘娘计较。她不去,人家母子说话, 还更方便些。 太子吃过晚饭, 换了身凉爽的麻色常服。临出门前, 他笑着拍了拍沐儿的脑袋:“乖乖在家,等孤带好消息回来。” 沐儿没躲,反而像小猫儿一样,扭着头在他的大掌上蹭了蹭, 娇娇回道:“是!夫君!” 太子大笑。 这个女人,不管给她递什么杆子,她都能往上爬, 还爬得比谁都快。真是每天都带给他快乐。 他双手一伸,握住沐儿的双肩, 将她捉到眼前,头一偏,俯下, 伸出舌头,在沐儿的嘴唇上轻轻一卷,笑道:“哼,这嘴儿比以前果然甜了些。继续努力!” 沐儿“腾”地红了脸,心跳得一蹦一蹦。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扫了扫左右,见所有宫人都面无表情,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她脸更红了,却眼眸闪着狡黠的光儿,凑到太子耳边,也伸出粉红舌尖轻轻一撩,道:“听到了。今晚……妾会更努力的。” 太子白皙的脸孔顿时爆红,连耳朵都烧得红红的,可爱极了。 他却不得不走,恨恨地偷偷拧了一把沐儿的小腰,一跺脚,转身走了。 ***** 夏日日头长。太子到桂宫时,太阳还没落山。 一进皇后娘娘寝殿次间,就见橙黄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把室内渲染得十分温暖。 皇后娘娘穿着件家常的绸衣,坐在炕上,不过十来日,她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背微微佝偻下去,脸色腊黄,鬓边竟是冒出了些白丝。 太子忍不住鼻头微酸。他能理解母后的骄傲,却不能理解母后的固执。 他放软了声音,跟皇后见了礼。 皇后晃若未闻,一动不动,跟木雕泥塑一样。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坐到皇后身边。扫眼见古嬷嬷还在,他想了想,挥了挥手:“母后,儿子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贴心话儿。” 皇后娘娘木然眼珠子终于一动,哑着声音道:“我活了半辈子,儿子丈夫,伙同个下贱的外人,不把我当回事。都只跟别人贴心。可怜我……除了古嬷嬷再没个信得过的人了。你有话就当她面说吧。” 太子太阳穴跳了跳,抿紧嘴角,站起身:“看来母后还没想通。等想通了,再召见儿子不迟。儿子先告退了。” 皇后娘娘木然地看着他。 古嬷嬷却“哇”地哭出声来:“老奴先出去。娘娘,您跟殿下好好说说您心里的苦吧。你们母子间有什么话儿不能说透的呢!”说完,她自己行了礼,主动退下去了。 皇后娘娘木然着,并没阻止,只是一双眼睛幽然地看着前方,视线不知道停在哪里。 太子住了脚。待古氏走远,他才转过身来:“母后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沈氏?” 皇后娘娘“哼”了一声,别过头:“她离间你我母子,又离间我与你父皇夫妻,我恨不能扒了那贱人的皮。” 太子脸色阴沉,背着手,长吸一口气,在室内走了几步,最后停在皇后娘娘面前。 “她从未在孤面前说过母后坏话。在父皇跟前说的,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你!你只会向着那贱人说话!母后是死是活,你根本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劝母后向那贱人低头?你做梦!” 太子明显怒了,双眼如冰,一字一句道:“她的父亲是二等安平伯。她的母亲是诰命二品夫人。她不是贱人。她即将是孤的太子妃。” 皇后娘娘也霍地站了起来,双眼赤红,与他对视:“作梦。除非你要看着你娘去死。” ***** 室内气氛僵得好像已经凝固。 半天,太子后退一步,眼睛微眯,右嘴角淡淡一勾:“母后,您知道儿臣可是个孝子。不但孝顺母后,更孝顺父皇。为防天下人说孤不孝顺,这批秀女,儿子准备全部献给父皇。” 皇后牙齿磨得咯咯响,浑身颤抖,半天冲上前,挥手就打了太子一耳光:“逆子,为了那贱人,你就这样欺负你母后!” 太子脸色白皙,顿时浮起五个粉红的指痕。可他右嘴角那抹冷笑更深。夕阳光下,莫名显得有几分阴森。 “母后永远是儿臣的母后。母后不愿意沈氏做太子妃,儿子便不让她做太子妃。母后可满意了?” 皇后娘娘脸上表情抽筋一样的凝固住了,喜不自禁地问:“你说真的?” 太子点点头,一副认输的模样。 皇后娘娘看着他,却好像突然瘪掉的轮子,身体晃了几晃,脱力地坐回到炕上。 太子脸上带着笑,却十分疏离,他一躬身:“那儿臣告退了。母后好好歇息吧。” ***** 太子穿着麻色夏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皇后娘娘突然打了个冷战。她不都跟古氏商量好的么?那沈氏再讨厌,也讨厌不过后宫进人呀!太子就算不让沈氏做太子妃,可也还是可以对沈氏专房独宠。她能落着什么?一宫的鲜花?个个争奇斗艳,把皇上一把老骨头给熬干? 可不管怎么说,太子答应不让沈氏做太子妃,还是让她有了一种胜利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儿子还是顾念她的。她不是在向沈氏低头,她答应跟沈氏和解……只是权宜之计。 她急切地跳下地来,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可她大怒大喜之后,浑身虚脱,双腿一落地,就棉花一样,没两步,就摔倒在地上。浑身顿时痛得像要散架一般,她拼命地放大了声音:“灿儿!你回来!你回来!” 太子还真回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古氏。 古氏一见,哭着扑上去,想扶皇后娘娘起身。可古氏自己年纪比皇后还大上二十来岁,已经是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太,手上力气有限。 太子皱着眉头上前,弯腰双手把皇后娘娘抱起来,放在炕上。 “娘娘,殿下孝顺娘娘着呢……母子俩好好说会儿话儿。”古氏忙从旁边扯了被子给皇后娘娘盖在身上,一边劝道。 皇后娘娘闭着眼睛,喘气不说话。 半天,她勉强开口,声音倒还平静:“你帮母后把后宫要进人的事解决了。太子妃,若你不喜欢方姑娘,便定柳氏吧。至于沈氏……母后让步,让她做个良娣。以后,母后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太子伸手握住皇后娘娘的手,右嘴角微微勾起:“后宫进人的事,儿臣一个人解决不了。太子妃,反正儿臣不会娶别人,有没有那个名分,想来沈氏也不在乎。算了,为了让母后开心,母后以后,想怎么找沈氏麻烦就怎么找吧,儿臣懒得再管。只是,沈氏这人,不是好惹的。到时候母后吃了亏,可别怨儿子事先没劝过您。” 说完,他十分贴心地帮皇后按了按被角:“母后好好休息。身体养好了,才有精神找沈氏的麻烦。儿臣先告退了。” 他刚要松手,就被皇后死死抓住不放。皇后一双浮肿的眼睛盯着他,半天恨道:“不能解决后宫进人的事?你之前托古嬷嬷带的话,难道是骗母后的?” 太子无辜笑道:“儿子说的,可是我们,是儿子跟沈氏。” “母后不信。那沈氏有什么本事!你……你到底还是帮着沈氏来对付母后。”皇后气得拍炕。 太子好脾气地拍了拍皇后的手,“母后想想,提出方姑娘进宫的人是谁?诰命之事,在父皇面前告了母后状的人又是谁?如今父皇十分信重她。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除了她,这事,没人能解决。” 皇后心里斗争得厉害。虽然不是太相信太子的话,可今天太子的表现,让她总算心气顺了不少。她打了太子一巴掌,太子没跟她计较,还是一直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也没完全偏帮沈氏。 可让沈氏做太子妃,又是一道坎。她迈不过去。 古氏坐在她脚下,此时,轻轻地戳了戳她。 “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想沈夫人做太子妃,也是为了殿下好。以后,殿下必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太子低着头,假装没明白这话是在暗示,先灭了近火再说。 皇后娘娘终于转了转眼球子,无奈地点点头:“她若能解决此事,哼,母后便同意她做太子妃。” ***** “殿下,后宫进人的事,妾可不管。您负责解决,妾只负责领功!”沐儿偎在太子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襟,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天气炎热,太子穿的衣衫十分轻薄,这一下下,比直接揉在肌肤上,还令人心头发酥。 太子半仰在罗汉床上,只觉得浑身在一点点发热,心头越来越燥。 可又不愿意一下把那女人吃到嘴里,便半闭着眼,装作不知,只任她揉搓。 “唔……”他嗓子里逸出一声含混不明的允诺。 沐儿抬眼看他,就见他脸色微红,长睫半闭,白皙的脖颈上,喉结凸起,一下一下地微微滚动着。 沐儿还有什么不明白地?她飞红了脸儿,盯着太子微张的薄唇,偷偷咽了下口水。她黑眸飞快地左右扫了扫,见次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便变化了手势,好像拂尘一般,更轻地在太子胸前划过。果然太子的呼吸立刻乱了。 沐儿心里也燥起来。她动了动身子,伸手从几上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两口,眉眼间,媚态流转,娇问:“殿下渴不渴?” 太子又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含混不明的“嗯”。 沐儿噙了那茶水,一翻身,跪在罗汉床上,俯身,低下头,捧住太子的脸庞,小嘴凑上去,轻轻地一点点儿地将茶水,喂到太子薄唇间。 嘴里流入一股温湿的茶香,倒像是火苗,顺着咽喉直往心里去,太子只觉得浑身都着了火一般,再也忍耐不住,一翻身将沐儿压倒在罗汉床上。 他俯着头,脸色绯红,好像已经沉醉。 沐儿抬手,纤白微凉的指尖划过那蠕动的喉结…………。 两人癫狂融为一体之际,他在她耳边嘶声低喊:“你我夫妻,同心同体……” 极致的快乐,身心交集,同时来袭,沐儿头一次在云端上昏阙了过去。 第84章 你拿篓螃蟹给朕瞧?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日子滑进了六月。 虽然把阻止新人进宫的事,全扔给了太子,沐儿只为皇上小厨房的事忙碌, 还是累得有些瘦了。 这件事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几十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桂宫小厨房的人不用说, 面临着差事没了的危险。他们当初能捞到这个差事, 可没少使劲。 御膳房的人也觉得,若是小厨房太厉害,日后还有他们什么事?而且,他们也有御膳房的脸面啊?让一个东宫的踩过来, 实在太没脸。 因此整个后宫宫人, 表面上不敢说什么, 内心对这件事却十分抗拒。 皇后娘娘怕影响了后宫进人的事,没敢发话捣乱,可也没发话让宫人们支持。这满宫谁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跟东宫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沈夫人不对付, 更没人敢跳出来帮沐儿。 沐儿虽顶着个西霞夫人的名头,宫人们觉得她待下人们好。可这次动到了好些人,尤其是大头目们的切身利益, 谁还认你什么西霞夫人? 到了截止日期,来报名的人, 沐儿数了数,一共只有十二个。 她倒也没惊慌失措,还是老神在在地按照之前的章程, 认认真真地考核了一番。 结果出来,这十来人不是厨艺不佳,就是大字不识,根本不成。 桂宫小厨房和御膳房的人得知这结果,都暗暗得意。巴结着去跟皇后娘娘说。 皇后娘娘听了,看着身边的寒碧笑了笑:“你说得对。替皇上小厨房找人,这么点儿小事,若沈氏都做不好,她还有什么脸面做太子妃?”到时候,不用她说,皇上怕就不乐意。 寒碧束手安静地侍立一旁,脸上并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反道:“沈夫人说不定会向皇上告状,说是娘娘从中阻挠。娘娘还是要做好准备,好教皇上知道,沈夫人除了一张脸一张嘴,其实一无是处。” 皇后娘娘抿嘴点点头。若沈氏真去告状,可不是她找沈氏麻烦,而沈氏找她麻烦。她倒想看看那个把沈氏说得多聪慧大度的儿子,会是什么反应。 ***** 沐儿当然知道,这是皇上交给她的头一份差事。多的是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可她一点儿不着急。 当晚太子回来,两人吃完饭,太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兴致,想去钓鱼。 沐儿便劝:“这日头要落不落的,蚊子最是厉害。殿下不如等沐休之日,早起去钓。” 太子看看沐儿露在外头雪白的一段脖颈,想想若是真被叮得一个个蚊子包,岂不可惜,便歇了心思,笑道:“谁说你懒,你这不是挺会照顾人的么。” 沐儿便牵了他的手,两人心照不宣,还跟往常般只在院子里随意走走。 走了片刻,太子偏了头,问:“听说桂宫小厨房的事,不是很顺利?” 沐儿抬眸,看着太子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凹出一个可爱的小窝:“殿下要操心的事已经太多了。朝堂上的事,还有选秀的事。这点儿小事,殿下不必担心。”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踮脚凑近太子耳边:“这个结果,早被红荔嬷嬷几个盘算到了的。我们早想好了对策。” 太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倾了倾头,微凉的耳廓就正正碰到沐儿柔软的唇。 酥酥的触感从唇上传来,沐儿心头一跳,脸又红了。她莹莹黑眸左右一扫,见流采小笛子等几个都离得远远地,在后头跟着。她便眉毛一扬,张唇嘴咬住太子的耳垂,在齿缝间轻轻磨了磨,声音含混:“嗯……。” 太子倏地红了脸,侧眸看她,眼神沉沉,好像当场就要把她吞到肚子里去一般。 沐儿眼神晶亮,嘴角含笑,飞快退开,垂着头,看着脚下,一副什么也没做过的小媳妇模样。 太子挑了挑眉,嘴角带笑,一伸手,扯住她的腰带。沐儿一惊抬头,他已经一缩手,把她拖到身旁。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40 两人相视而笑,都不再说话。 远处风中传来夏日合欢花树醇郁的香气。在这熏人欲醉的习习晚风中,一对俪人,牵手散步。 夕阳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淡,叠在一处。 ***** 第二天,沐儿一早便到桂宫去请安。 皇后娘娘现在也懒得再见那些秀女,连方姑娘也不想见。 沐儿进去,柳氏在,沐儿问过安,见皇后娘娘一脸冷淡,柳氏也没有要告退的模样。她跟她们是话不投机三句多,便说有事要向皇上汇报,退了出来。 皇上如今倒是喜欢那小书房的敞亮,便在那见了她。 照例,沐儿先烧了水,给皇上奉了茶,才坐下慢慢说话。 皇上便笑道:“那科举,天下士子趋之若鹜。你这三级考,听说……没什么人报名。这可不像个样儿。怕是你这法子根本不成。” 沐儿不慌不忙地抿嘴一笑:“皇上,妾今日特意准备了一样东西想给皇上看呢。” 皇上面露兴趣,点了点头。 ***** 一时点翠跟在皇上宫中的执事太监后进了门。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篓子,上面搭了块蓝花布。 沐儿便招她上前,接过竹篓子,走到皇上跟前,离着三步远,揭开那花布。 一股咸腥味儿散开。 皇上抬眼看过去,见那篓子里青橙色的东西一个压一个,慢慢蠕动着,彼此钳制,总有几十只。 “你拿篓螃蟹给朕瞧?” 沐儿扬起秀黑的眉毛,笑道:“这篓子极浅,若只放一只螃蟹,早爬出来了。可这篓子里,一堆螃蟹,却是一个扯一个,反而谁都爬不出来。” 皇上挥了挥手。沐儿忙把那篓子交给点翠,点翠还提了下去。 “云珠就是那一只螃蟹,所以一下就出了头。如今宫中人材济济,御膳房桂宫小厨房的人材也不少。可是大家伙儿一个扯一个,有本事的人出不了头,也不敢出头。” 皇上本来微眯着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看着沐儿眼神满是深思。 半晌,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有几杆稀疏的绿竹,在上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青翠。 他沉吟着,慢慢转动手上白玉扳指:“那你可有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再简单不过。”沐儿带着轻松的微笑。 “简单?”皇上挑眉。后宫多年关系积重难返,沈氏居然说简单。是真的聪明过人,还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他看着沐儿,就见沐儿笑得比六月的阳光更明媚:“给他们一人一个篓子。他们自然就爬出来了。” “什么叫一人一个篓子?”他问。 就听沐儿清脆地道:“皇上,就像云灵当初举荐云珠那般,让每个人都举荐一个他所知最会做菜的人。这举荐人便成了那单独的篓子。” 皇上:? ***** 到了下午,宫中就传出了消息。为了替皇上小厨房选出最好的人材,每个人都要举荐一人。若是被举荐之人入选,举荐之人也会有赏。 宫中顿时议论纷纷。 有实力的人之前不敢报名,不是过怕报了之后,选不上,最后退回来,被上头的欺负。 现在不一样了,又不是他/她自己要出头的,谁知道是谁举荐的他/她的?而上头的人也想,既然拦不住,还不如我去举荐了他/她,要是他真中了,我得赏不说,他/她将来还能不念我的好?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时被举荐的人数跟窜天猴一样,上了天。 不过五日,沐儿手里就有了三百多名人选。 沐儿便按照之前早拟定的章程一一筛选,公平公正,花了三天工夫,最后选出了十个高手。在沐儿看来,个个都比云家姐妹强。这些人,有本来就在厨房做事的,也有一直没机会的。 沐儿将皇上的饮食禁忌交给各人,给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各做出一个菜来,到时候,请皇上亲自品尝选人。 *****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小心谨慎地巴结皇上。从寒碧处得了消息,嘴上不说,心里第一次不得不承认,这沈氏够机灵的。 得知三天后,就要正式试菜,她也不敢真搞什么乱,还特意吩咐寒碧仔细着,看有没有人捣乱,以免到时候,皇上怪到她头上来。 见皇后娘娘怂成这样,寒碧只有一个感受:太TM绝望了! 也因为没人敢搞事,三天后的试菜十分顺利。 皇上试菜时,皇后娘娘还巴巴地,在一边殷勤地伺候着,亲自递筷子。皇上看不过眼,也命她一道坐了。 这十个人七男三女,无不挖空心思。 这十道菜色香味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全都另有长处。 有的关注养生,将药膳制作得没有半点药材的味道。 有的关注意头,什么仙鹤长生之类的,讨个欢喜。 也有的讲个意境,将一碗汤做得如诗似画。 也有的索性返朴归真,就单纯素做一个简单的家常菜。 不说别的,十个菜放在桌上,皇上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皇后娘娘看看皇上脸色,只能强压心头酸意,摆出后宫之主的姿态,虚笑道:“皇上,沈氏为这事,也算是尽了不少心。咱们这后宫,倒真是藏了不少人材呢。” 这还是她头一回当众说沐儿的好话。 虽然神色间极不自然,可沐儿立刻接了杆子,笑道:“父皇,妾也没做什么。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还是母后多年管理后宫,教导有方。宫人们又都谨尊规矩,便是小厨房御膳房的人,也不藏私,积极配合,方能如此顺利。” 这马屁拍得也不见得多高明。可是皇后娘娘听到耳里顿时舒爽无比。 她忍不住多看了沐儿两眼,见沐儿一双明媚的大眼正坦荡地直视着自己,她之前对沐儿恶感顿时消除不少。她清了清嗓子:“沈氏,快吩咐试菜吧,别因为凉了,味道打了折扣。” 皇上见两人有来有往,嘴角顿时多了一丝笑意,又多看了沐儿一眼:“别先想着领功,若是选出来的人不如云家姐妹,到时候,你舍不得放人,也得放!” 沐儿笑着挺直了脖子:“父皇,不是妾胡乱夸口,等父皇尝过菜。这些人,随便拿一个,皇上怕都不肯跟妾换云家姐妹呢。” ***** 夏天火热。皇上便先点了唯一的一个凉菜。 那厨师是个中年婆子,原在浣衣局做事,十分沧桑,紧张地垂头捏着衣角站在一旁。 只是一道家常素扮三丝,海带丝、白萝卜丝,红萝卜丝。颜色喜人,滋味酸凉,放入口中,又脆又香,各有各的滋味。 皇上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偷偷咽了咽口水,也让侍膳太监给夹了菜。一试之后,便忍不住问那婆子:“你……这手艺哪学的?” 那婆子紧张地看了一眼沐儿,道:“我……奴婢以前……在御膳房做过,后来……后来被罚去了浣衣局。” 皇后娘娘皱了眉,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沉了脸,筷子一搁,淡声问沐儿:“宫中有罪之人不可近身伺候朕,这规矩,你不知道么?” 沐儿眼神一闪,不慌不忙笑道:“妾查过。当年皇上吃了那碗鲜蘑核桃粥病倒时,御膳房所有的宫人都入了罪。管嬷嬷那日明明没当班,可也受了牵连,罚去了浣衣局。” 说来是这管嬷嬷倒霉,冤枉了几十年。 皇上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又接着试其他的菜。果然像沐儿说的,个个都是高手。虽然不一定就比云家姐妹强,可确实不能说比云家姐妹差。 最后皇上点了五个。不包括管嬷嬷,但也没计较管嬷嬷曾经犯过事儿,一起都赏了五十两银子。 反倒是沐儿,辛苦一场,皇上既没赏也没赞。 沐儿猜大约是因为管嬷嬷的事,功过相抵,倒也没失望。她便笑道:“父皇,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把管嬷嬷赏给妾吧?” 皇后娘娘给了她一个白眼。 皇上也见惯了她的厚脸皮,便挥挥手,算是答应了。 ***** 沐儿并没真要管嬷嬷。她那里有云家姐妹已经够了。过了几天,她把管嬷嬷安排进了凤仪殿。 管嬷嬷这样的高手,伺候皇上皇后不行,伺候红荔嬷嬷她们不正好?她一直想回报红荔嬷嬷他们,与其送金送银,给他们派个厨艺高手让他们吃好喝好,比什么不强。 那个有罪之人不可近身伺候皇上的规矩,红荔嬷嬷岂会不知,早劝过沐儿。沐儿当时不听。红荔嬷嬷本来还暗自生气,觉得她刚愎了。等管嬷嬷被送进凤仪殿,他们才明白沐儿的一番苦心。 若不是借了这个机会把管嬷嬷要过来,跟皇后娘娘要人进凤仪殿,一来不容易。二来就算要了,也不过是个普通仆妇,开不起小厨房。 沐儿送管嬷嬷过来,则不同。管嬷嬷算是沐儿的人,归东宫管。沐儿连太子的份例都用不完,便把自己临华殿的份例拨出,让管嬷嬷带到凤仪宫,伺候他们。 红荔嬷嬷几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感动就别提了。 管嬷嬷呢,一下从洗衣妇成了管事嬷嬷,也是千恩万谢,在凤仪殿竭尽心力,伺候红荔嬷嬷几个。 红荔嬷嬷几个自此,在后宫过得比寻常人家的老太太老太爷还要滋润百倍,这是后话不提。 ***** 转眼就到了六月十九,第二天,就是原定的选秀大日子。宫内宫外,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明天的结果。 皇后娘娘、柳氏、陈氏、方姑娘以及一干秀女和他们的家人,这一晚个个都焦虑难眠。吃过晚饭,皇后娘娘还把太子叫了过去,打听消息。 沐儿倒是到点儿就上了床,等太子归来。 第85章 柳夫人来访 通光殿里, 柳夫人吃过晚饭,就躺在殿外廊下的凉椅上怔怔地发呆。 自从上次沐儿胆大包天,把方姑娘直接送去跟皇上作堆之后, 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没人时,总是望着天空, 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葡萄拿了件宝蓝夹衣出来, 披在她身上:“夫人,明儿是大日子,肯定累一天,今儿早些歇了吧?” 柳夫人眯了眯眼睛, 视线落在院子上空。天空被夕阳烧红了边儿, 显得更加湛蓝。 这些日子她还是每天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从皇后娘娘那越来越疏离的态度里, 她明白自己是已经出局了。 她倒也不气.皇后。 她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平素摆出与人为善的姿态,为的不过是自己有个好名声。本性都是极自私的。 “你说,那沈氏明知道管嬷嬷犯过事儿,伺候不得皇上, 为什么还把她送上去了?”她问葡萄,却更像在自言自语。 “听说那管嬷嬷,最后去了红荔嬷嬷那里。沈氏还真是会收买人心呢。皇上现在那么信任她, 照奴婢猜,红荔嬷嬷怕没少在皇上跟前说她的好话儿。” “收买人心?”柳氏声音拉得细长, 眼神悠悠,叹了口气。 她也想收买人心,可若是这收买人心之举可能触怒皇上皇后, 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 沈氏为了给红荔嬷嬷找个好厨子,关键时刻,把自己的一番功劳葬送了?……这样去收买人心,她真是做不到。输给沈氏,她不冤啊。 她揭起那件夹衣,起了身:“跟我出趟门。” 葡萄忙帮她收拾头发,重新换过衣裳,两人就出了通光殿,向东行去。 走了一阵,葡萄看方向,奇道:“夫人不是要去高明殿陈夫人那里?” 柳氏顿了顿脚:“去那里做什么?。跟她抱头痛哭?再说,她身边有高嬷嬷。挑唆她闹事,她是不肯的。”这些日子,她没少往陈夫人处去,嘘寒问暖,透些消息。可是陈夫人整个人都跟没了魂儿一样,根本不理她,更别说被她撺掇着跟沈氏去斗了。 又走了一阵,葡萄突然更诧异:“夫人莫非要去神仙殿?可夫人,殿下现在在桂宫啊?” 柳氏无奈地瞅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若是殿下在,怕我连门都进不去。真是……想想,当初她刚进宫时那倒霉样儿。谁能想到,如今我要见她一面,都如此不易。” 葡萄:……。 ***** 沐儿听到流采紧张兮兮地跑进来报告,说柳夫人求见,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明天就是大日子了。柳夫人这时候跑来,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 她想了想:“你跟柳夫人说我已经睡下来……哦,也不对。她肯定知道殿下不在宫中。我定要等殿下回来才会入睡……” 她在屋里转了两个圈,道:“叫点翠来,有她在,大约也不怕。你们几个在外头守着,都机敏着点儿。” 头发散着就散着,还显得她很重视柳氏,明明都躺下了,还特意爬起来见她。 沐儿出了玉堂殿,一进西配殿,就见柳氏只带了最贴身的婢女葡萄,两个人在等她。 她便笑笑:“姐姐请坐。”又指了个小锦墩:“葡萄也坐吧。” 柳氏两人便坐下。 葡萄心里忍不住暗暗感叹一声。这沈夫人还真是时时眼里都有她们这些下人呢。难怪叫西霞夫人。 ***** 柳氏抬眼,见沐儿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件麻色夏衣,用一条绿色丝绦束着腰,上面挂一个艳红的珊瑚绦环,便笑道:“妹妹天生丽质,便是穿块麻布,也是好看。姐姐真是羡慕得不行。” 沐儿笑笑,看她穿件绯红皱纱裙,便也赞她道:“姐姐这身才是人间富贵花儿一般。” 两人互相赞完,就冷了场。 宫女们上了茶水点心。 柳氏端起茶碗,抿了一抿,半天,自嘲地笑道:“我有话还是赶紧说罢。回头殿下回来,倒不方便了。” 沐儿不知道她的来意,便只静静地听着,不主动搭话。 “明儿就是大日子了。妹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咱们几个的位份,还有方姑娘和那些秀女们的去向……姐姐我,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她就这样直接问出来。好像跟沐儿是什么知心好姐妹一样。倒让沐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沐儿捋了捋头发,干笑道:“总之,都是父皇母后,还有殿下作主。”这话也不算是假话,太子到现在也没给她一个准话儿呢。她也懒得天天追着问。若是明天真的出了万一,她再想办法不迟。 柳氏偏着头,瞅着她,半天,笑道:“其实我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必不会告诉我。可就凭你不告诉我,我大约也知道,不管明日什么结果,妹妹必是最大的赢家。” 这话像绕口令一般。 她说得极坦荡,语气里虽有些淡淡的酸味儿,可也带着几分无奈的通透。 沐儿黑眼莹莹,笑道:“姐姐真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 两人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莫名地生出些默契来。 柳氏垂着眼睫,双手捧着茶碗又喝了两口,站起身来:“姐姐我是个最守规矩的人。下回再见你,怕就不能当你姐姐,跟你平起平坐喝茶聊天了。所有今日特意来,喝上一盅,聊上几句。” 沐儿:……。 这话,怎么像是提前来认输?还是……柳氏只是不死心,单纯来探听消息? 柳氏似乎看清楚她眼中的疑惑,淡淡笑道:“输给你,姐姐也算心服。其实,东宫有你独占殿下,倒也清静。我以后便彻底死了心,好好过日子。想来你们也不会为难我?” 沐儿一愣。这话怎么那么像她自己会说的?若是太子没宠她,她可不就是老老实实,好好过日子么? 她虽然不敢完全相信柳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可想了想,是不是真心,其实也不打紧。她便吩咐流采,取了件薄薄的披风,出门送柳夫人。 ***** 两人一路走着,都沉默。 到了门口,恰好是小山子在看门。柳氏顿足,多看了小山子一眼,便离开了。 沐儿打眼朝小山子看去。小山子立刻慌张地低了头。 沐儿抬眼看了看柳氏婀娜离开的背影,嘴角一勾。这柳氏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小山子不是她的人,那就应该是皇后娘娘或是寒碧的人了。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她的推测是,那天,皇后娘娘和寒碧想把她引到御花园去,跟秀女们发生冲突。若是秀女们占了上风,皇后娘娘可以趁机看出,谁比较有能力。若是她把那些秀女一个个都治服气了,让皇上碰到,肯定认为她欺负新人,不会喜欢。更何况,秀女们必把她当公敌。 不管哪一种情况,对她都不是件好事。好在流采有好事没忘了临华殿的人,才让她避过那次麻烦。 至于那个蜂窝,她后来还真让点翠私下打听过。 御花园好端端地,莫名其妙多了个蜂窝,还真是人为的。只是……这事最后是管御花园的人背了锅,草草了事。 她忍不住想,沈浅儿那模样,真不值当费这么大劲头,弄窝蜜蜂来害她毁容。原本的目标多半是她。她没去,结果稀里糊涂地害到了沈浅儿。 至于幕后主使,不是皇后娘娘就是寒碧。能想出毁了她的容这种毒计,也够狠的。 她这样想着,抬眼见柳夫人主仆二人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宫墙后,便转了身。心中暗想,这小山子,还真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她便扶着点翠的手,脚下却不往前走,只笑道:“柳夫人今天来得可真是奇怪。不会是母后让她来的吧?” 点翠不明所以,愣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沐儿便故意极慢地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母后也算是难得慈爱的婆婆了。对柳氏陈氏都跟亲女儿一样。我呀,也得努力点儿多孝顺孝顺她,没准儿哪天,她也能对我这么好。” 后头小山子身体微微一颤。沐儿虽然没看见,可后来有事没事,只要见小山子在场,她便故意话里话外捧着皇后。 皇后并不知道她早就揭穿了小山子的身份,只当她经常在背后说自己的好话,心里越来越觉得惭愧,便渐渐消去了对她的恶感,真情实意地对她好起来。虽然那都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 ***** 等太子从皇后娘娘宫中回来,洗漱完进内室时,就见沐儿穿着一身蜜合色半透软纱衣,懒懒地靠在床头。见到他,她便睁了黑莹莹的眸子,娇娇地伸出雪白的两条胳膊叫他:“殿下,来!” 太子嘴角带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穿着白色蚕丝薄衫,直长的黑发披散着,烛光照映下,越发显得面容皎白、玉骨仙姿。 沐儿将头偎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特别的体香,心情期待多过忐忑。 太子揽住她的细腰,把头埋在她发间,也深吸一口气。半天,他伸出指尖托住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头。 烛光闪动,照着两人神仙眷侣般的面孔,朱砂帐内,两人目光脉脉胶着,渐渐越靠越近,最终嘴唇像两条鱼儿般凑在了一处。 这个吻,温馨而缠绵,不急切,不强烈,但舒服温暖到两人久久都不想分开。直到唇齿交接到呼吸难继,太子才扭开头,念念不舍地移开。 他微喘着气息,轻笑道:“明儿就是正日子了。你的嘴儿,还不够甜呢……孤可该怎么办呢!” 沐儿嫣红饱满的红唇微微翕开,眼波流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突然一翻身,面对面垮坐在他的腿上,将软软的唇瓣凑到他颀长脖颈上突出的喉结边,吐气如兰:“妾要说了哦……不过妾可只说一次!” 太子满足享受地把头微微后仰,让喉结更加凸出,胸膛不规律地起伏着,嘶哑着嗓音道:“快说……” 沐儿张了张嘴,脸已经羞得通红。他们已经这样亲近了,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那样的话,说不出口呢。 太子搂着她的手更紧。她的细腰都要被勒断了一样。 她抬眸看着太子因为仰起而紧绷的下颌,那曲线真好看呀,她这样一想,声音从嗓子里,甜甜地自己流了出来:“妾……好爱殿下!” 下一瞬,太子就浑身一震,双手死死地搂紧了她,好像要把她揉到身体里去。 “再说一遍,孤没听清。” 太子的声音从嗓子深处带着颤音儿,挤出来。 然后,他还在颤动的喉结就被两片娇软含住了。 他死死地掐住沐儿的细腰,挣扎着:“宝贝儿,再说一遍,乖!” 喉节上传来的一阵轻微刺痛。 太子:……他被咬了,明天如何见人?这女人……他明明该恼怒,身体的反应却是狂热的兴奋,他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往下一倒,再一个翻身将沐儿紧紧压在身下。 沐儿的面容红得像灌饱酒的桃花瓣,眼波流淌,又像一汪热泉,诱惑他立刻跳进去。 “不说,你还一次都没说呢!”沐儿哼哼不依。 “孤说几遍你说几遍?” “你先说了才算!” “孤不说呢?” “……啊……” 情人间的对话,无聊是真无聊,重要也是真重要。 这一夜,两人就在你攻我防,我攻你防中,一起升华了。 ***** 第二天,沐儿跟太子一大早就起来了。 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忙碌而又有序地替他们梳洗打扮。 可沐儿刚坐在妆台前顺完一头长发,流采正问她要梳个什么发型,冯冲就白着一张脸,闯了进来。 “殿下,夫人,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天家人 什么事会让冯冲这么慌慌张张?上一次冯冲这样, 还是因为万夫人出事。 沐儿示意身后流采她们暂停,暗暗捏紧了长袖中的手,看向脸色发白的冯冲, 心头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冯冲这回没低声只说给太子听,而是声音不高不低地道:“陈夫人留下一封遗书……。” 沐儿浑身轻轻一颤, 脸色“唰”地苍白起来, 果然又出了人命! 陈夫人自杀,故意挑今天?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啊……”流采手里拿着小把镜,惊叫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 沐儿心里发紧, 蹙眉看向太子。 太子刚才明明一脸淡然中还透着欢喜, 听到这话, 沉下一张俊脸。 他没叫宫人停手,太子的宫女们训练有素,依然有条不紊地替他装束着。 “昨天夜里,服了毒。今天早上, 高嬷嬷才发现。”冯冲接着道。 天本来就热,沐儿额头上冒出些细汗来。 陈夫人选今天,是宁死也不愿意看着她成为太子妃? 她正胡乱猜想, 就听冯冲接着道:“急叫了太医。正好今儿是马宫正当值,过去一拿脉, 人竟然还有口气。忙召集了太医院的一众好手,现在正全力施救。” 沐儿:……。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觉得怪,这毒药真有毒?吃了居然没死? “殿下……这事, 要不要立刻派人告知皇上跟皇后娘娘?今天选妃一事,要不要……” 沐儿听冯冲在问。她闭了闭眼。她倒有些宁可这事延期。 本来挺喜庆的事,被陈夫人这样一搅和,她是开心也不是难过也不对。不过,取消不取消她可没资格决定。 她便望向太子,看他怎么说。 就见太子双眼平视前方,姿势一动不动,半天,声音冷硬道:“让他们尽力抢救。不管怎样,也要抢救到明日。” 太子不愧是太子,眉头都没动一动,就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这么麻烦的一件事。沐儿一下就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管陈夫人是死是活,她今日看来都“死”不了了。 死不了就好。她平静地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流采的手,示意她回神继续。 流采忙又举起把镜,道:“夫人今天是想要稳重一些的妙家髻?还是富贵一些的牡丹头?” 沐儿想了想,这种大场合,皇后娘娘多半会梳牡丹头,她还是避开为好。 “十字髻吧。”比妙家髻富贵些,比牡丹头又低调些。 梳头的宫女立刻开始替沐儿挽发,流采在一旁临工。 沐儿坐着不动,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霾,有些不好受。 她搬进神仙殿后,陈夫人便没再天天往神仙殿送桃花诗。可自有想讨好她的宫人,拿了陈夫人以前写的那些情诗,给她看。 厚厚一叠,文采沛然,一字一句都是一往情深。 她想,也许就是因为这番痴情,才不能像柳氏一样,知道输了,便洒脱放下,跟她讲和。 她看了眼镜中,太子模糊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她倒也不会多事去怪太子无情。感情这种事,本来就很奇怪。 比如李业对她,宁愿舍弃身家父母,也想娶她为妻。现在想来,也算是有情。可她心里……却没什么感觉,对李业现在的下场,也不觉得内疚。 不多时,太子已经穿好外衫。 玄色的轻薄绸衫,如平静的水面,一丝褶皱都没有,顺着他精瘦优美的身形,自然地服帖垂下。 衣衫装饰不多,只有两寸宽的暗红镶边,上面绣着玄鸟朱雀,下裳是暗红的皱罗。 这一身,高贵冰冷,又带着些喜庆。有些像穿着吉服,准备出门迎接新娘的神仙公子。 相比之下,沐儿头发还看不出个形状,衣裳也还只着了内衫。可就是这样的素白内衫,勾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反显得风姿绰绰,比任何色彩都更加诱人。 太子眼中露出些温柔,徐徐踱到她身后。 流采和两个宫女忙避开。 太子双手搭在沐儿香肩上,轻轻地诱惑地捏了捏,看着镜子,薄唇微勾:“夫人这么磨磨蹭蹭,是想等着孤来替你画眉么?” 太子的态度,好像陈夫人自杀的事,根本没发生过。陈夫人是死是活,无关大局,引不起任何波澜。 沐儿有些愣怔。心里不辩悲喜,只瞬间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天家的人,看人生死,原本就是如此之淡的么? 她……好像也要成为这样的天家人了。 原来安平伯府那个名满京城,没人家愿意求娶的懒姑娘,今天就会成为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 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运。谁想故意给她添堵,注定是不会成功的。 她转过雪白修长的脖颈,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太子的喉结,见他衣领今日裹得极高,勉强挡住了昨日她胡闹时留下的痕迹。 她仰头冲太子嫣然一笑:“殿下若有这份兴致,妾……何乐而不为?” 太子白玉般的面孔上掠过一丝狼狈的暗红。 他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肩头,轻轻一推:“别再磨蹭,再误了吉时。” ***** 一出大殿,天上蓝得一丝云彩皆无,灼热的阳光就照射下来。 这才早上呢,沐儿大妆之后,刚坐上轿,就觉得衣领都要湿了。 可也没法子,这也不是能偷懒的事儿。 她心情有些紧张地上了自己的轿子,跟在太子的舆轿后头,一起去了掖庭。 秀女们早就在殿前排列整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日头太大,没遮没挡。秀女们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头上开始滴汗。可又不敢乱擦,就怕花了妆。真是表面看着风光,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一个个都恨不能选秀早早结束。 可是太子的舆轿一进场,本来站得有些不稳的秀女们,立刻来了精神。说来她们也够惨的,进宫几个月,还是头一回见着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的舆轿一直抬到大殿右侧廊下的阴影处才停下。太子下了轿,没立刻进殿,而是站在廊下。 秀女们本来都像晒蔫儿了的花儿,这会儿顿时好像洒了一河的水,立刻来了精神。一个个都把眼神停留在太子脸上,身上。 少女的小心肝忍不住扑扑乱跳。 哎呀,殿下……可真是传说中的芝兰玉树,神仙公子。不,简直比传说中的还要更灵和疏柳,风采翩然。 《懒姑娘的幸福生活》TXT全集下载_41 可惜,无论秀女们的目光如何热切。那位风光霁月的神仙公子的目光,却根本没往她们这边瞧过来,只专注地看着那顶小一些的轿子。 轿夫也十分懂事地把轿子停在了阴影处。 轿门一开,一只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搭在外头接引宫女的手上。 一只精致的蜜合色小绣鞋先下了轿。 秀女们其实都见过沈夫人很多回。 可是每一次,沈夫人好像都打扮得挺随意。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从来都是简单两字可以概括。 虽然也是极美。可今天,轿中下来的美人,却让所有的秀女们全都心头大震。 天呀,沈夫人隆重打扮起来居然会好看到这个地步! 如果她平日算是一朵百媚娇花,此时,便是人间绝色。 她穿着件看上去清凉的蜜合色蝉翼纱衣,挽一条雨过天青霓裳,细腰若素,环佩叮当。浓密的十字髻中央,插着一只赤金衔珠双翼飞凤。脸上妆容清爽,可眉眼好像刚刚被丹青妙手勾画过,颜色新鲜娇嫩得让人想一口吞下去。 秀女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忍不住沮丧。 她们也全都仔细打扮过了,为什么就没人家这么……那风韵流光之态,真是学不来的。 心灵受过打击,秀女再去看太子,就见太子的眼神,隔着老远,都在发光。不仅仅是发光,他甚至还笑了,本来紧抿着,有些严肃的嘴角,此时勾起一道漂亮的弧线,看得秀女们的芳心像山林里找不到方向的小鹿,横冲直撞。 众人忍不住想,这样的神仙郎君,莫说是太子殿下,便是个清贫白身,她们也愿意嫁呀。 又有些自恃姿色不差的秀女们,更暗暗期待,虽说太子说这次以皇上为重,可是也不会一个也不挑呀。沈夫人就是再美,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不是? 于是太阳好像也不那么大了。天气也不那么热了。一个个挺直了腰背,等着好运的降临。 ***** 沐儿下了轿,见太子站着没动,正有些踌躇,司礼监的太监便心虚地指了指:“夫人可往那边站。” 沐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秀女队伍的最前头,站着一个弱柳般的身影,正是穿了一身淡烟般绿的柳氏。 她便点头笑笑,对太子一福,正要走过去,就听太子道:“太阳太大,先在这阴凉处坐会儿,等父皇母后到了,再出去站着。” 司礼监太监忙去搬椅子。沐儿看了看站在日头下的柳氏,轻声道:“多搬一把。” 一时椅子到齐,太子居中坐着。 沐儿跟柳氏一人一边。 柳氏坐定,抬眼从太子身后看了一下沐儿,冲她微微一笑。沐儿也回她一笑。 ***** 转眼过了一刻钟。皇上皇后还没个影儿。 太子微微皱了下眉,低声跟身后太监吩咐了一声。那太监立刻跑开,往大门外去了。 场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太阳一点点地在移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深。 这时,刚才跑出去的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凑到太子身后,轻声说了两句。沐儿听得不太清楚,可还是隐隐约约听到“陈……来……商议。”几个字。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跟皇后娘娘是知道陈氏的事儿了。也许两人觉得今日不吉利?不想办了?她后知后觉地想,在皇后娘娘那里,她不知道是不是又多了一条罪状?她无奈地把目光投向那花园一样的秀女群,有些恍惚。 去年的仲春之会,也是这样花团锦簇。她在观音堂偷懒时,哪里会想到今天?还说嫁谁都一样,懒得选,现在才明白,嫁谁还真大不一样。所不同的,不过是……无论有多少人争多少人抢,无论前头有什么,无论皇上皇后,甚至无论太子待她如何,她的笑口常开都要妥妥藏在心中,好好过,别多想,就完事了。 天又热,四周又安静得跟没有一个人一样,于是……她就觉得眼儿就点酸,脑袋有点沉,不方便拿手撑着,便垂了头,双手互相揪着指头,搁在腿上,偷偷打起盹来。昨日夜里,两人斗嘴斗到最后,太子跟来了劲儿的狼一样,她是真没睡好。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太子就坐在她边上,斜瞟一眼,就见她脖子垂得太低,整个雪白的颈项都露出来了,不免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柳夫人倒是坐得极端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秀女们在下头看得满头雾水,这沈夫人怎么没一会儿,就把头勾得跟睡着了一样?!这是什么日子?不都传说她会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么?不可能真在睡觉,绝不可能,也许这只是她紧张的表现。一定是她紧张时独一无二的表现!可是不管是不是在睡觉,这表现也太不像个太子妃了。她们谁都比她合适! 方姑娘在人群里,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别人怀疑,她却觉得,这沈氏就是心大地睡着了!自从沈氏把她跟皇上送作堆,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睡好。她天天苦思冥想,想想个法子避开选给皇上,又不丢弃选中太子妃的机会。就这么,一天天的,她依然是宫中教引嬷嬷交口称赞的秀女第一名。今天她的命运如何,她紧张得脚趾都在抽。 可看着沈氏睡得那么香,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儿睁不开了。她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能睡呀!她可不是沈氏,她是全京城名气最响的闰秀,她要把沈氏比下去。她才是最好的太子妃!于是,她就很艰难地在炽热的大太阳下,自信、纠结、紧张、想睡地苦苦挣扎成一团。 沐儿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细又悠长地通传:“皇上驾到!”她顿时清醒过来,还是来了么?又听另一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沐儿彻底清醒过来,忙拿着绢子,偷偷抹了抹嘴角,以防刚才不小心流了口水。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跟着太子站起身。见柳氏向太子一福,已经向前头的位置走去,她也忙跟了上去,很守规矩地站在了柳氏的身后。 大殿门口正当中摆放着两张搭着椅披的坐椅。上面打着障尘蔽日的绫罗扇盖。皇上跟皇后娘娘两人面目严肃,往上一坐一句话不说。沐儿觉得两人的心情看上去都不太好。 太子在众人之前,率着众人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便站到皇上身后。 司礼太监开始宣布各项仪式。 皇上皇后跟太子,先到殿里向皇天后土神祗上香祝祷完毕,退出复落座。 司礼太监又开始宣读选秀的重大意义、规矩和过程。 沐儿站在太阳底下,烤得浑身冒汗,可还真仔细认真地把司礼太监的话儿听了一遍。这些她从红荔嬷嬷处多少听过,可没这么完整正经。她听着听着,倒觉得学到不少。连太阳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反倒是大多数秀女早就在太阳下站了太久,此时觉得快要被烤糊了,哪里听得进半个字,都盼望着赶紧结束。 终于,司礼太监叨叨了小半个时辰后,说出了一句人话:“恭请皇上皇后娘娘点选秀女。” 按照今天事先议定的流程,虽然皇上在场,但点选秀女,无论是给皇上的还是给太子的,都该由皇后娘娘出面宣布。 这时,沐儿就见司礼太监躬身上前,将三份折子用红漆托盘奉给了皇后。 皇后娘娘伸手拿起那三份折子,脸色凝重。 她拿起第一份,垂眸看了半天,却犹豫着,迟迟没开口。 沐儿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那是选她为太子妃的折子? 突然,她就看见皇上向皇后娘娘伸出了手。 皇后娘娘一愣,脸上露出决然,道:“陛下,选太子妃之事,还是妾来宣布吧。” “有劳皇后了。只朕刚进来时,见有两名秀女风姿出众,朕拟纳入后宫!” 皇上脸色平静。可一句话,顿时炸翻了所有的人。 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太子都霍然变色。 他私下早跟父皇说好了,这次一个不纳。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变故?难道是因为陈夫人? 沐儿暗暗长吸了一口气,脸色倒意外地平静。 太子妃之位,看来有些悬了。可她失望难过又能怎样?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帝后,暗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氏看了一眼沐儿,见她眉眼无波,比太子都淡定,心里再次服了气。 如今看来,这沈氏倒确实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她目光投向帝后,只不知,他们到底会怎么决择? 她还有一丝希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今天晚上过来看二更哟! 专栏文《她的声音能治愈情伤》已开。小天使你去看看可不可吃? 第87章 天家人之二(二合一,大肥章) 沐儿的目光落在皇后脸上。 意外地, 皇后脸色虽然苍白,表情竟是十分平静,看上去颇有些泱泱大度, 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后淡淡地笑着,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更加意外的话来。 “皇上后宫久未见新人, 妾也正有此意呢!” 好像之前极力反对, 并且以此跟太子做交易的人不是她。 皇上伸手拍拍她的手,也笑道:“辛苦皇后了。” 太子此时也沉下了心情,脸色变得淡然。他甚至俯身在帝后之间,笑道:“不知父皇属意的是哪两位姑娘?” 在外人看来, 这一家三口关系亲密, 其乐融融, 堪为楷模。 沐儿有些惊讶。她跟皇后娘娘打交道,都是私下,还从来没在这种正式场合见过她的作派。想来这些年,皇后娘娘在后宫被皇上和太子优容着, 早随意惯了,便露出了些自私小气的本性。可真要在大场面上,皇后娘娘该演的戏倒也不会崩。 她眯了眯眼睛, 看着上面一团和气的三个人。这样的场面,包括一脸平静的她跟柳氏, 谁能相信,这时东宫里有一个生死不知的陈夫人呢? “忻州贺氏,温柔寡言, 性情娴雅。封为昭仪,即刻入宫,赐住昭阳宫。”皇上也没再多废话。 沐儿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是那个长得极美却不怎么说话的贺姑娘。方姑娘成天把贺姑娘拉到身边作伴,好显得自己多大方自信。没想到,倒让贺姑娘入了皇上的眼。也算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就有司礼太监过去,将贺姑娘领了出来,上前跪拜谢恩。 皇上脸上淡淡的笑着。皇后脸上笑得更夸张,还道:“皇上眼光果然好。贺氏真是个极好的。” 沐儿暗暗赞了声佩服。若是易位而处,怕自己真说不出这种话来。 贺氏还是一惯地沉默着,起身后就被引着站在了皇后娘娘身后。 所有人都想,另一个不用说就是方姑娘。贺姑娘都封了昭仪,方姑娘怕不是要直接封妃。 方姑娘在人群中紧张得几乎要昏过去。若是不能作太子妃,入宫做个妃子,倒也比在外头随便嫁个人强。可看了看皇上的花白胡子,她又觉得十分抗拒。一时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被选中呢,还不是不想被选中。 “贵溪姜氏,秀外慧中,言嘉行懿。封为昭容,即刻入宫,赐住湘雨殿。” 第二个人选一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方姑娘在人群中身形晃了一晃。 这姜氏是谁?沐儿不认得,更不知道这姜氏是怎么入了皇上的眼的。 可负责选秀的司礼太监知道,很快就把人引出来了。 沐儿就见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穿着一件水墨衣衫,脸上带着微笑,款款行来。 若说容貌倒也未见得多出众,可是那件水墨衣衫,看上去,不是绣的,倒是画的。应该是个才女。 秀女们更是都明白过来。这位在御花园时,众人都奉了皇上的命作牡丹诗,偏这位,不但做了诗,还画了画儿。皇上当时就赞过。不想竟记到今日。 姜姑娘一般行过礼站到了皇后娘娘身后。 沐儿的心情倏地低落下去。皇上跟皇后娘娘,莫不是最后还是决定点选方姑娘做太子妃? 可她也只暗暗长吸一口气,并没看向太子,脸色也不变,还淡定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容易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只要沉住气,以后就都有机会扳回来。 皇上选完两名秀女,便往沐儿跟柳夫人方向看了一眼。 见她们二人,都十分从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露出半点惊诧之色。 柳氏也就罢了。毕竟是柳相之女。可沈沐儿居然也有这个定力,没有跟太子眉来眼去,倒令他刮目相看。 就听皇后娘娘笑道:“恭喜皇上,得了两位佳人。如此,便由妾来宣布太子妃的人选吧!” 她伸手去拿那三本折子,一只大手伸出,按住了折子。 太子俯身:“母后辛劳,不如儿臣代为宣读?” 这一幕,沐儿看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没想到太子会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可不比私下在宫里跟皇后娘娘争执,一个不慎,便会被天下人唾骂,不孝无礼,肆意妄为。而这仅仅是因为她。 她眼眶微热,心里涌起酸甜难言的感动。这一世,她怕是都不会忘了他坚决伸手的这一刻。 皇后娘娘脸色终于变了。她浑身微微抖动着,目光盯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略一犹豫,伸手正要用力抽出,就听皇上道:“太子果然孝顺,天气炎热,知道心疼母后。朕来宣布吧,沈氏……” “皇上……”皇后娘娘惊呼一声。可已经晚了。皇上亲口说出是沈氏。 地上众秀女们也都齐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呼。方姑娘觉得自己脑子嗡地一响。 沐儿也是一呆。没想到姜是老的辣,皇上眼见母子两相争不下,怕当众出丑,立刻出声解了围。 太子顿时脸色一松,慢慢放了手。 皇上伸手示意把折子给他。 皇后娘娘眼神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着脸,拿起折子,面无表情地飞快念道:“咨东宫沈氏,胸怀豁达,聪慧嘉德。进宫伊始,宽仁待下,慎持躬内,靡懈于勤,与太子琴瑟和谐,兹由大华皇后于康平三十三年六月二十日择选为太子正妃,另择吉日册封完婚。懿此。” 这一串念完,沐儿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之前拿着那折子,半天念不出来了。 这上头写的话,多半是礼部在太子授意下写的。除了赞美她的品格,还要替她洗掉懒名。 要公开赞她胸怀豁达,聪慧嘉德,什么慎持躬内,靡懈于勤。皇后娘娘大约是真说不出口来。 她没有动,也没有喜形于色,只等着司礼太监过来领引。 一时太监过来,她便跟在后头,目不斜视,上前正要行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般的闷响。 所有人都是一惊,连皇上皇后的眼神都动了动。 沐儿也好想扭头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可还是忍住了好奇心。 从现在起,她就是太子真正的夫人了,大庭广众下,她不能给太子丢脸。 她连停顿都没有,十分端庄沉着地跟着司礼太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被引到了皇后娘娘身后,跟太子站在一处。 皇上从头到尾都把她的镇定看在了眼里,心里最后一丝疑虑缓缓地放下。 他相信,这个儿媳妇选对了。 就连皇后,也眼神复杂,若有所思。 沐儿站稳,跟太子靠得很近。 太子没有侧目,双眼淡然地直视着前方。 沐儿也没去看太子,而是朝前看去。 只见四个宫女正从秀女群中抬出一个人来。 有点儿远,人又是横着,沐儿看不清是什么人。想来这天气炎热,秀女中有身体不好的,晕倒了也是可能。 皇上就问:“什么人晕倒了?” 忙有太监上前:“是承德方氏。” 沐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承德方氏是谁。就见那几个宫人抬着人已经走远了。 “哦……是她。她原来……身子不太好么?”皇上淡淡地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娘娘刚才一直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沐儿这才反应过来,所谓承德方氏就是方姑娘。方家原来祖籍承德。 她忍不住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 方姑娘死死维护的名声,这下应该是彻底完蛋了。 虽说热,可一百九十九名秀女,人人都好好地,她却当众晕倒了。 再说,她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刚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知道自己落选后,就晕倒了,这什么胸襟气度?哪里配得上当太子妃? 更不用说,本来大家还以为她选不中太子妃,会进宫伺候皇上。可显然,皇上对她也毫无兴趣,还当众补刀说她身子不好。 这回,方姑娘想要再维持好名声,嫁个好人家,必定会很艰难。 沐儿正感叹,就觉得右手下有些痒痒的动静。她不敢低头,过一会儿,一只修长微凉的手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沐儿小脸表情虽然镇定,可肤色却肉眼可见地泛起了一阵浅粉色。她心里暖甜暖甜地。终于……他们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当初,谁能想得到呢? 接下来,又选了柳氏做太子良娣。 柳氏行完礼,站在了沐儿左手边。 沐儿看着皇后娘娘手中的第三张折子。陈氏现在生死不知,皇上跟皇后娘娘会怎么处置? 就见皇后看了皇上一眼,最后还是拿起折子念道:“东宫陈氏,才气纵横,品格清毓……兹由大华皇后于康平三十三年六月二十日择选为太子良媛。” 沐儿有些意外。陈氏竟只是个良媛?难道这才是她用命闹腾一下的原因? 秀女们听到陈氏都只闹了个良媛,便知道她们就算进宫,位份也高不了。不免有些失望。可看着太子那副模样,又觉得位份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可还没等皇后娘娘再说什么,太子已经站了出来,朗声道:“如今北方大旱,父皇忧心。只因选秀之事,费时耗力,父皇不忍白白浪费民脂民膏,方才择选两名秀女,以慰天下官民尽忠之心。孤添为储君,不敢僭越,故一名不选。诸位秀女,即日归还本家,择良婿而嫁,孝亲相夫,各安天伦。” 秀女们:……。几个月的辛苦算是全白费了。 当即又昏倒几个。 ***** 仪式结束之后,沐儿便准备自己先回玉堂殿,想着皇上皇后跟太子还要一起处理陈氏的事情。没想到,皇上摇了摇头:“你也一起来!” 沐儿:……从今天起她不但是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也将成为天下知道秘密最多的女人了。 四人一起到了高明殿。 就见殿外每隔着三五步就站着一个侍卫。 几人进了殿,冯冲迎了出来,报道:“陈夫人已经救醒。高嬷嬷正在内室安慰她。马宫正说……那毒药怕是搁置的时间久了,毒性不够。” 皇上摆了摆手:“先到偏殿。” 四人进了高明殿的偏殿,坐下。 皇上才吩咐道:“把陈氏的遗书拿给太子跟沈氏看。” 小太监忙用托盘递上一张写满了秀丽字迹的桃花笺。 太子垂着黑长的眼睫,一目十行地飞快看完,面无表情,递还给那太监。那太监忙又举着托盘到沐儿面前。 沐儿拿起,见上面写道: 妾生于书香世家,秉性痴愚。虽自知蒲柳之姿,难配殿下神仙之仪,承母后厚德怜惜,选为东宫夫人,已一载有余。 进宫伊始,妾尽心竭力,盼能替父皇祈福延年,盼能替母后娘娘分忧解愁,盼能与殿下,和以宜之,敬以持之。 奈何沈氏进宫之后,履犯宫规,搅扰父皇病养。言词嚣张,多番忤逆母后。欺凌同侪,至万夫人于死。却依仗殿下宠爱,横行东宫,至今未受寸罚。 今惊闻父皇母后以慈爱殿下之心,欲选立沈氏为太子正妃。 妾痛彻久思,深为父皇母后忧心。欲往桂宫陈情,一来身患宿疾,不忍置父皇母后于险地。二来恐人微言轻,不能挽狂澜于当下。 妾本久病,早无争宠之心。可父皇母后待妾,犹如亲生。 妾明知沈氏无德,怎忍见父皇母后纳此儿媳? 但思母后从此,要日日因沈氏而母子有间,郁郁不得安享余年,妾便心痛如裂,彻夜难眠。 思前顾后,妾决以残躯死谏。 听之否之,全在父皇母后。 妾只以一死全孝足矣。 ***** 沐儿看完,沉默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一定要阻止自己当这个太子妃。这封信写得真是太妙了。 除了一个大写的“孝”字,“余生”两个字是关键。 皇上身体不好,想必会走在皇后娘娘前头。 这封信替皇后娘娘想象了一下皇上走后的日常生活。 相比皇上后宫多几个女人,要面对沈氏这个忤逆不孝,还挑唆得儿子也不孝的媳妇,皇后娘娘自然不难选择。 ***** 室内十分沉默。 皇上等了半天,见沈氏看完就完了,居然没说半句话,也不替自己辩解,一时有些感慨,轻轻地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沈氏,你如今已经是准太子妃。这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沐儿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笑道:“妾想要先多谢父皇母后,没听陈夫人的话。” “哼!她哪里说错了?”皇后娘娘冷哼了一声。 ***** 皇后娘娘真觉得太憋屈了。刚才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真想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 昨夜她跟太子再三确认之后,本来还真准备就认了。 可今儿一早,拿到陈氏的遗书,便深受感动,跟皇上一起赶到了高明殿。 得知陈氏果然生死未卜,自杀是真之后,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就讨论了到底要不要听陈氏的话,要不要取消今日的典礼。 皇上觉得陈氏虽然其心可嘉,可钻了牛角尖,没看到沈氏的好处。 可她却觉得沈氏光一个孝字就根本不够格。 最后……争吵之中,她把跟太子的交易说了。还说宁可皇上后宫进人,也不要沈氏这个不孝的当儿媳妇。 皇上顿时十分生气。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时辰到了,才不得不赶过去。 结果,皇上可真狠,让她最后陪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此处,她气噗噗地瞪着沐儿。 沐儿顿了顿,笑道,“母后,妾不敢跟母后争论陈氏的对错。只说这事处理起来,其实也容易。第一步,便是要先召陈氏进来,问她想怎么办。第二步,才是看看怎么处置,对所有人都最好。” 她今天是大赢家,既没必要跟皇后争论,也没必要对陈氏小眉小眼。陈氏是太子恩师之女,皇上跟皇后看来也对她颇有感情。这处置,总要方方都满意才行。 她说得不紧不慢,条理分明,便是皇后再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处置之法极有道理。 皇上眼露满意之色,想了想:“陈氏怕是还起不了身。走吧!” ***** 沐儿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陈氏了。一见都不敢认。陈氏还真是几乎就成了残躯,整个人青紫得像只鬼。看着怪瘆人的。 陈氏当着皇上跟皇后的面,又把之前遗书上的话,哭哭啼啼说了一遍。沐儿没辩驳。只问她,如今木已成舟,她想怎么办? 陈氏噎了一下,揉了揉青黑的眼睛,道:“妾……没死成,可见一切都是天意。便……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沐儿淡笑,点点头,看向皇上皇后:“父皇母后以为,如此处置可好?” 皇上皇后:……。 太子站在一旁,掩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 沐儿成了准太子妃。递帖子进宫要道贺的人排成了队。 沐儿也没工夫跟一些熟的不熟的人寒暄。借口要恳请罗家老太太帮着亲娘准备九月大婚时需要的各种礼节,只召见了这两人,认了亲。至于其他,她只说自己也要勤学礼仪,连安平伯府的老太太都没见,就怕老太太跟她爹以前一样,骨头轻了,在外面招恨。别人一看,连安平伯府的老太太都没见,自己就更没戏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凉爽下来。 册封太子妃的大礼热闹非凡,轰动全城。 有那没见过沐儿,却有幸去观礼的贵妇闺秀,远远见了一面,回来无不交口称赞,说这位太子妃容色绝美,大气端庄,待人接物,不知道有多和气。跟神仙太子看上去,完全是天生的一对。一时京中贵妇圈,对沐儿竟人人称赞,好像不称赞就证明她们没资格参加大礼一般。这时,所有人都忘了,当初她们曾经怎么取笑安平伯府的那个懒姑娘的。 ***** 这一年,到了十一月,太子照例又带队去山庄狩猎。 这一次,同行的只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一人。 柳氏还照管着东宫。 陈氏则早病得起不了床。 太子跟沐儿都盼着山庄下雪,好再一起收集一些松针上的雪,回去泡茶喝。可天公不作美,竟是半点雪意都没有。 太子猎物倒打了不少,沐儿自己到底对杀生没什么兴致,只跟一班贵妇小姐拿着小弓箭胡乱比划几下,算是陪大家打过猎了。 眼看第二日就要离开山庄,吃过晚饭,两人站在听松楼的窗口。太子从身后拥着沐儿,看着外面朦胧的月光,两人都静静地没有说话。 突然一阵凉风吹来,沐儿瑟缩了一下。 太子随即伸手拿了一条紫貂披风,从她身前一围:“很冷吗?” 沐儿被捂得像只小松鼠,她轻轻摇摇头,后脑勺在他胸前蹭了蹭:“殿下,好可惜。今年没雪呢!” “孤说过,你喜欢,年年带你来。今年没有,等明年。” 沐儿一怔,突然想起太子好像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原来……他并不是随口说的。 沐儿心里齁甜,扭了扭身体,太子会意一松胳膊。 沐儿就转过身来,仰头看着太子曲线优美的下颌,踮了脚尖,正想主动亲太子一下,太子却一抬下颌,避开了。沐儿瘪了瘪嘴,他居然不要她亲?心里正酸,就听太子惊喜道:“看,雪花!” 沐儿猛地扭过头去,就见白纱似的月光中,飘飘洒洒,竟真的有雪花在徐徐舞动。 “殿下……走,咱们踏雪寻梅去!” ***** 之前的檐卜馆因为万夫人住过,太子嫌不吉利,今年来之前,索性命人给拆了,变成一座梅园。又在听松楼的院子里也移种了几株。 沐儿跟太子戴着兜帽,穿得厚厚地,顺着小径往梅园去。去时雪花稀稀疏疏地。回来时,地上竟积了一层薄雪,太子怕沐儿脚下滑,一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两人无声地在一片洁白的天地间慢慢走着。 眼看要到听松楼,太子突然顿住了脚。 沐儿不解,抬头看他。 太子微微低垂了头,薄唇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形,脸色温柔,伸手摘下了沐儿的兜帽。 沐儿有些不解,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呼出一团可爱的白气,看着太子。 就见太子也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雪花一片片地洒落下来,太子漆黑的发上,忽然多了几星白色。 沐儿心中一动,倏然明白。他看她应也是如此吧。 她眼眶微热,慢慢偎进太子怀里,抱紧他的腰,踮起脚,仰了头,红唇轻轻地朝着太子的下颌吻了上去。 太子收紧了胳膊,俯身,薄唇贴近沐儿的唇,缠绵地吻下。 天地间,雪花漫漫,一对相拥的俪人,渐渐白了头……。 (全文完结了!兴奋转圈撒花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